第021章 第 21 章
她这样千里迢迢准备回家, 随身带着一大包吃的东西非常正常,可是带着这样一颗不能运作的破球,还把它挂在?叉车车头,就很奇怪了。
完全没有理由。
她的身手很好, 又?带着个国防安全部的机器人?, 在?这种时
候孤身行动, 身上疑点重?重?。
裴染不动声色,在?屏幕上写字:
【到处都没电, 它能当手电筒用?】
式歌冶并不信,转向海珀。
海珀抬起漆黑的浓睫, 看了裴染一眼,写:【这种国防安全部的机器人?, 有严密的运作系统, 所有功能都由核心处理器控制, 并不是个按下?开关就会?亮的手电筒】
她说她在?撒谎。
裴染默默地抬起手, 伸出一根手指, 指关节微曲, 在?球体背面?外壳靠中间的地方,轻轻一叩。
她全身无力,连站都要别人?扶着,手指也没什?么劲, 敲得很轻。可是刷地一下?, 金属球上,一道强光直射出去。
亮度就算在?大白天?也很惊人?。
式歌冶轻轻地扬了一下?眉。
还真的是个敲敲就会?亮的手电筒。
式歌冶仿佛笑了一下?, 又?对?海珀偏偏头。
他根本不信。
海珀不用?他示意, 已经蹲下?身,就地掰开金属球裂开的外壳, 仔细观察它的内部结构。
她拨弄了一会?儿?,站起身,在?虚拟屏上敲字:
【是照明元件损坏了,有条线露在?外面?,敲一下?,刚好会?让启动照明的控制模块绕过核心处理器,直接连上能量源】
海珀写完,顺手拍了几下?金属球的球壳,球上的灯亮了又?熄,熄了又?亮。
式歌冶这回多?少有点讶异:这女孩竟然?没有撒谎,她还真就是在?路上捡了个敲敲就会?亮的球。
同样讶异的,除了式歌冶,还有代理人?W。
刚刚裴染伸出手指的时候,作为一个聪敏的人?工智能,W立刻就明白她想要他做什?么——
他只需要配合她的动作,演个双簧:她轻轻一敲,他就开灯,完美无缺。
然?而在?她的手指碰到他的那?一瞬,他还没启动照明灯,照明组件就自己刷地亮了。
和他完全无关。
W转瞬想通。
“裴染,你今天?早晨修我的时候,顺手把我改造成了手电筒?”
裴染:“对?。怎么了,是不喜欢吗?”
W:“……”
他很明白她的考量。
她未雨绸缪,已经想过,这样带着国防安全部的机器人?上路,需要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
他当然?可以陪她演双簧,做出开灯关灯的操作,但是只要遇到海珀这样的行家,立刻就要露馅。
远不如?真的动手,把他改造出照明的功能。
裴染一声不吭地就把这件事做了,而且做得完全不着痕迹,真的像是球体内部撕裂,裸露的一根线搭错地方了而已。
式歌冶这次放下?心,注意力回到金属球上。
他写:【把它当灯照太浪费了,听说这种巡查机器人?内置的武器系统很不错,你可以拆下?来么?】
海珀回答:【当然?没有问题,很简单】
她把手伸进去,熟练地拔掉排线,拨动卡口,三两下?就把发射元件拆下?来了。
裴染和W一人?一球一起闷了闷。
被人?缴械了。
海珀拆下?发射元件,递给式歌冶,才写:【但是需要授权码才能用?,可惜我们现在?没有条件破解,暂时还用?不了】
式歌冶点头,示意蝎子男接过金属球和发射元件:【那?就先收着吧】
把别人?的东西捞走,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裴染在?心中跟W悄悄嘀咕:“直接抢我的东西,太不要脸了。”
她说他是她的东西。
W默了默,又?默了默,终于开口,委婉道:“其实,我是联邦国防与安全部管辖下?的公共财产。”
又?立刻严谨而贴心地补充:“不过严格意义上,我是平均地属于联邦的每一位纳税人?的,所以你说我是你的东西,也没有错。”
裴染:“……”
裴染:代理人?W,你关注的重?点是不是有点歪?
式歌冶在?继续写:
【我们也是要去夜海的方向。你跟我们走吧,这种危险的时候,人?多?更安全。】
裴染:谢谢,我本来挺安全,遇见你才不安全。
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竟然?想要带上她。
金属球现在?落在?他们手里,没有代理人?W,就没法从黑井拿到救命的药。更重?要的是,仅有的一盒JTN34也被扔进背包,落在?他们手里了。
裴染没有选择,必须得跟着他们,才能找机会把球和药偷回来。
式歌冶也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仿佛理所当然?,他决定了就是决定了,别人?绝不能有异议。
另一边,有人研究过叉车,从驾驶座上下?来,过来汇报:
【这辆车没有人工智能交互系统,但是装了限速器,最高时速只有十公里】
式歌冶打字:【先开回去吧,说不定有什么用。现在有几辆车了?】
蝎子男低头查看手环,在?自己的虚拟屏上回答:【不算这台叉车的话,一共收集到七辆】
他说“收集到七辆”,只怕是从别人?手里抢了七辆。
在?这种一车难求的时候,他们竟然?已经抢到了七辆车,足以组成一个车队。
式歌冶继续:【再找一两辆,我们就出发】
就像在?回应他的话,不远处传来一阵车辆的引擎声,伴随着哐啷啷啷的乱响。
式歌冶点了一下?轮椅扶手上的控制面?板,轮椅灵活地掉转方向,自动向后,退到路边,其他人?连忙跟上。
路上开过来的是一辆蓝色古董车。
和贺兰庭那?辆古董收藏品不同,这车的车身生?锈,破破烂烂,像从哪个垃圾场里挖回来的。
不过功能还算正常,在?路面?上开得不慢。
坐在?车里的像是一家人?,驾驶位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副驾坐着个穿格子大衣的男人?,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坐在?后排,大概怕孩子不小心出声,小女孩嘴巴上牢牢地绑着一条围巾。
他们也发现前面?路边这群人?了,神情紧张,车开得更快了,像是打算加速冲过去。
式歌冶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随手摊开膝上的黑皮本,翻到新的一页,拿起那?支漫画钢笔。
绿色的光点鬼火一样流泻到笔尖。
他竟然?可以这么高频率地使用?异能。
式歌冶是个熟练的画手,几笔就勾勒出车辆的轮廓,车头冒出烟气,再添一个加黑加粗的字:
【呲——】
他在?旁边飞快地写了一竖排小字:【大概是引擎过热,车子停了】
写完,转了转笔。
“呲——”
裴染抬起头,看见那?辆古董车不知怎的,车头突然?冒出一股白烟,就在?距离他们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了。
车上的夫妻慌了。
他们犹豫不决,好像商量了几句,副驾上穿格子大衣的男人?终于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第一时间先瞄向这边。
式歌冶不动,也没什?么表示,他的这群手下?就也不动。
路边这群人?安静地站着,穿格子大衣的男人?摸不着头脑,明显在?发毛,紧张地再看这群人?一眼,不过还是打开古董车的车前盖,火速检查。
式歌冶悠游自在?,钢笔在?指间转了两圈,笔尖才又?落在?本子上,勾出一格新的草图。
画面?中只有一个男人?,穿着格子大衣,站在?简略两笔描画的车头前。
式歌冶在?他脑袋的旁边勾了一个椭圆形的对?话气泡,在?里面?慢悠悠地写了几个字:
【怎么办……】
裴染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式歌冶画完,转了转笔,抬起头。
裴染也跟着抬起头,看见站在?车前的男人?嘴唇微启。
“怎么办……”他下?意识地嘀咕。
话一出口,他突然?意识到了,如?遭雷殛,呆在?原地。
“嘭——”
血肉飞溅,车头和车窗上瞬间红了,满是崩溅的碎块。
让人?类躯体炸裂的能量等级,并不会?
伤到车子,只在?车前盖上留下?一圈整齐的死亡之环的焦痕。
驾驶座上的女人?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呆了,攥着方向盘,惊恐地张着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式歌冶偏头看着车里的女人?和孩子,好像在?等着她们从车上下?来。
裴染死死地盯着式歌冶,心中很明白他想干什?么——他要弄死她们,又?不想她们的血肉污染那?台车。
然?而她们两个都没有动。
呆了几秒,女人?忽然?回过神,疯狂地踩油门,好像想重?新发动车子,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式歌冶不满意了。
他轻轻蹙蹙眉,重?新落笔。
这次在?左下?角,加了一小格特写,是后座上的小女孩,双马尾,眼睛惊恐地大睁着,嘴巴上绑着的围巾松脱了。
式歌冶在?旁边勾出椭圆形的对?话气泡,写下?:【爸爸……】
完全没有办法。
裴染脑中疯狂地思索。他能强制别人?开口说话,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无路可逃。
第022章 第 22 章
体内的绿光还在沉睡, 没有醒来的意?思?。
式歌冶抬起头,转了转笔。
车里的小?女孩眼睛睁得大?大?的,浮出泪光,围巾原本紧紧地绑着, 忽然奇怪地松脱了, 她的嘴咧开, 好像要开始哭了,嘴唇碰在一起:“爸爸……”
隔着车玻璃, 听不见她的声音,随后爆炸的闷响也被隔绝在车内。
车窗玻璃骤然被红色的血肉糊住, 雾成一片。
是两个?人的血肉——坐在驾驶位的妈妈离女儿太近了,落在死亡之环以内, 两个?人一起粉身碎骨。
式歌冶看完这一幕, 才?低下头, 重新落笔。
他在这页仅剩的右下角空白?处, 潦草地勾勒出古董车的车头, 旁边写?下一行字:【引擎冷却了一会儿, 车子恢复正常了】
一页纸,四格漫画,一家三口就这么消失了,留下了式歌冶想要的古董车。
式歌冶放下钢笔, 用手在虚拟屏上写?字, 吩咐身边的人:【那辆车应该可以开了,你们把车里清洁一遍, 太脏了】
手下毕恭毕敬地领命而去。
他又写?字给蝎子男:【累了。先回去吃午饭, 让他们再去找辆车,然后差不多就可以出发了】
式歌冶懒洋洋地合起黑皮本, 点了点轮椅扶手上的操作?面板,调转轮椅的方向?。
转身前,他瞥了一眼裴染。
眼神中似乎带着点笑意?。
就好像一个?人机缘巧合,拿到了神一般的能力,可以轻而易举,操控其他人的生死,光是和天天跟自己的手下卖弄还不够,还想看一个?新观众震惊的反应。
同时也是在警告:他只?要随便动动笔,她脸上的胶带就会脱落,人就会出声,炸成碎渣。让她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杀人,和看别人杀人,对裴染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在地堡世界里,每天都有人互殴,死去,裴染早就习以为?常。
可是在那个?世界里,人们大?多是为?了抢夺一点生存资源和活下去的机会,才?会生死搏命,很少遇到这种故意?玩弄别人的性命于股掌之间的疯子。
他有一大?群手下,明?明?可以指挥他们把古董车抢走,把那一家三口撂在路边。
只?为?了一辆车而已。
裴染避开他的目光,垂下眼睫。
她姿态顺从,式歌冶满意?了。他不再看裴染,示意?扶着她的人带上她,自己驾着轮椅,沿着来路往前。
裴染攥了攥机械手的手指。
全身无力,手还是没法握成拳头,手指虚虚地弯着,不听使唤。
可是裴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好想捏死他。
如果力气恢复了,就上去一把攥住他苍白?的脖子,用力一扭,咔吧一声。
W默然地看完一切,这时才?出声,“故意?致人死亡,判定为?L16级以上的极度危险分子,拒捕、可能对他人造成严重威胁或侵害正在发生时,为?制止犯罪行为?,可以当场击毙。”
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冷冰冰的,透着寒意?。
可惜就算判定成L800级也没用,他身上已经没有枪了。
他被缴了械,外壳又被人重新掰开了,闪烁着蓝光的脑子露在外面。
裴染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像被下了蛊似的,全身酸软脱力,腿都站不直,必须要别人使劲攥着胳膊拖着,才?能拖拖拉拉地往前走。
一人一球现在都挺惨。
裴染第一次,和这个?人工智能,稍微有了那么一点同病相怜。
W问:“你还是不能使用你的特殊能力么?”
看样子他也非常想参观式歌冶被她撕成两半。
裴染:“我倒是想。”
可是不能。
她和球都没有反抗能力,暂时还没有被式歌冶弄死,已经算是幸运。
式歌冶带着这群人拐来拐去,穿过街道。
拖着裴染走路的是一左一右,两个?式歌冶的喽啰。
其中一个?穿着件黑色皮衣,领子高高地竖着,挡住半边脸。他的右边胳膊也是一条机械臂,仿佛想要炫耀一样,特地把皮衣右胳膊的衣袖齐着肩膀截掉,露出一整条银色的金属胳膊。
他的机械臂并没有做过任何仿生处理?,金属结构完全暴露在外,手的部分更?夸张,不是一只?人手,做成了鹰爪的样子,表面精细地刻着鳞片样的纹路,每根爪子的尖端都有一寸多长的锋利弯钩。
裴染瞥了一眼,心想:把手做成这种德行,握笔就不用想了,不知道平时吃饭方不方便,上厕所的时候,也不怕爆了自己的菊花。
裴染前两天看到过联邦仿生智能义肢安全法规,里面说,“任何机械义肢都不得具备超出人类肢体正常功能范畴外的功能”。
没有谁的正常肢体能长出老鹰的爪子,他这条胳膊明?显是非法的。
金属球就在离她两三米远的地方,和他的发射元件、她的背包一起,拎在蝎子男手里。
W顺着她的目光,看见她正在瞄别人的机械臂。
他说:“这片区域有很多帮派和各种组织,这种私自非法改造过的机械义肢很常见,改造得千奇百怪,什么样子都有,还有人直接把小臂换成枪。”
裴染现在明?白?为?什么式歌冶他们明?明?看见她用机械手快速撂倒几个?人,却不太关注她的这条机械臂了。
胳膊上长鹰爪的喽啰也在好奇裴染的机械手。
裴染的胳膊被他攥着,衣袖扯起来,露出一小?截手腕,他时不时看两眼,再活动一下自己的鹰爪。
咔啦咔啦。
鹰爪不知怎么改造过,动的时候,就像在掰人手的指关节一样,鹰爪的指关节一阵响,十分炫酷。
路过一个?街角,鹰爪男忽然伸手一抓,爪子上锐利的尖勾猛地戳进旁边简易房屋的板壁里。
他收回手,先欣赏了一下板壁上的四个?洞,又偏过头,想看裴染的反应。
裴染没心思?看他炫技,正在脑中思?索。
按W的说法,式歌冶这种靠绘画控制一切的能力被分类为?‘秩序’,她的能力和式歌冶的类似,应该也是最稀有的“秩序”能力。
不同的是,他是画画,她是写?字。
式歌冶对能力的运用远比她熟练,刚才?用了一次又一次,仿佛完全不需要间隔时间。
但是他的能力看似收放自如,其实仍然不够好。
如果她能以字造物?,无中生有地造出一小?片药盒碎片,他也应该能用漫画无中生有地造出实体。
比如一辆古董车。
然而他还在到处抢别人的车,说明?以他的能力,还做不到。
他甚至也不能用画画的方式,直接解锁W内置武器的授权码,更?不能让自己的腿恢复正常,从轮椅上站起来,或者强制那对母女打开车门下车。
他对异能的运用其实仍然是极其有限的,粗糙的,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昨晚造出来的那片药盒的小?纸片依然在她的衣服口袋里。
神话中,神造万物?,所以被称为?造物?主,无中
生有是至高无上的能力,
她感觉着体内酣睡着的绿光。
也许是因为?有式歌冶的比较,裴染忽然头一次,对这种能力生出了野心。
街道上静得出奇,只?有这群人的脚步声,还有轮椅和小?叉车的车轮碾压路面的声响。
裴染在心中对W说:“不知道这个?变态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恢复正常。”
W沉默了一会儿,才?答:“裴染,我觉得他不杀你,还故意?把你变成这样,可能是居心不良。你自己小?心。我也会想办法尽可能帮你。”
他没用气泡音,竟然也不是平时冷漠平静的语调,透出点关心。
裴染当然明?白?的意?思?。
“你是人工智能,居然还懂得‘居心不良’?”
“当然,”W淡淡回答,“我浏览过的案件卷宗数量,远超联邦任何一位人类治安官,我很清楚人类男性在繁殖欲望的驱使下,能多没有底线。”
裴染思?量:“我倒是觉得,这个?式歌冶不是为?了这个?,好像另有目的。你要跟我打赌吗?”
“好。我赌。”W答得很爽快,“你输了的话,帮我把折叠臂修好——我猜你其实可以的,对不对?我输了的话,用气泡音给你唱歌。”
W解释:“如果折叠臂能修好,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说不定可以帮你更?多的忙。”
想用唱首歌赌条好胳膊,这算盘珠子都快崩到裴染脸上了。
裴染:“看你表现再说。”
一行人穿街走巷,停在两扇对开的黑色大?门前。
有人从里面把门打开,放式歌冶他们进去。
门里是个?不大?的院子,停了一排古董车。
车辆新旧不一,各种颜色,各种款式,有人正在逐辆检查,应该都是他们抢来的。
裴染的目光扫过整排车子。
W也跟着看了一眼:“在看什么?”
裴染答:“挑我想要哪辆。”
W默了默。
她好像正在逛车行,车实在太多,选择恐惧症犯了,有点挑花眼。
W跟着她一起苦中作?乐:“如果你对颜色没有特殊要求的话,我建议你选那辆红色的沃莱特迅影,是六十年前的车款,纯电力驱动,人工驾驶。”
裴染:“为?什么?旁边白?的那辆不好么?看着款式好像更?新一点。”
W的语气像个?卖二手车的销售,服务态度超好,跟顾客耐心解释:
“因为?我根据那辆红色沃莱特迅影的车牌,查到了它?的主人,是白?港市的一名富商,名叫陈霄汉,业余爱好就是收集各种昂贵的古董车,自己家地下是一整层停车场大?小?的车库。他家的古董车一直有专人保养,车况不会差,而且我猜测,在这种时候,会开出来的车,一定是其中的佼佼者。”
车会出现在这里,那个?叫陈霄汉的富商,估计已经没了。
W继续说:“而且我刚刚放大?拍摄了它?的仪表盘,电量几乎全满,是用钥匙启动的,钥匙还插在车上。”
听起来非常理?想。
裴染拍板:“行,那就是它?了。”
口气好像就此虚空下了定金。
一行人穿过这排古董车往里走,院子靠里,搭建着一排高低错落的简易房屋。和外面街上的房子一样,也是货柜做成的黑色格子,叠了两层,货柜外有简易的金属楼梯上下连通。
鹰爪男攥着裴染的胳膊,把她拖到一楼一间屋子的门前,用脚踢开门。
房间像是当仓库用的,胡乱堆着几摞箱子,地上,箱子上,到处都落着厚厚的一层灰,原本是黑色的墙壁上草率地涂着一层白?涂料,刷子的纹路间还能隐约透出黑底。板壁上开了两扇窗,对着院子。
鹰爪男拖着裴染走了一路,早就很烦了,现在可算到了地方,把她随手往里一推。
裴染腿软着,没有自己站住的力气,被他猛地一推,人直接扑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鹰爪男并不理?她,哐地一声关上门,在外面窸窸窣窣一阵,听声音,是把门锁了。
裴染等他走了,才?试着想站起来。
胳膊比刚刚稍好一些?,有了点力气,可腿还是酸软的,根本站不了。
式歌冶当时在漫画里写?的是:僵直的感觉终于消失了,可是刚发过病,全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
就像他写?的“引擎冷却了一会儿,车子恢复正常了”一样,这些?文字全都是有逻辑的,就像现实中真?的会发生的情况一样。
“刚发过病”,所以没什么力气,那么如果等足够长的时间,手足酸软应该能渐渐恢复正常。
不过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最快的恢复办法,是让式歌冶再画一幅画,可惜他当然不肯,不止不肯,说不定还没等她恢复正常,就会再给她补上一记。
裴染没法站起来,趴在地上,一点点往墙边挪。
好不容易慢慢挪到了墙边,她靠着墙,缓一口气。
只?这么两米不到的距离,人就虚得不行,眼前发花,心跳飞快。
绿光仍然没有动静,千呼万唤也不肯出来。裴染一边试着活动手指,不停地握拳,松开,再握,再松开,想让它?快一点恢复正常,一边安静地听着外面院子里的声音。
有踏上楼梯的脚步声,不止一个?,应该是院子里检查车辆的几个?人,他们也去二楼了。
裴染在心中召唤W:“W,你去哪了?”
W说过,他和她对话的距离可以很远,远得超乎她的想象。
果然,W球不在,声音却仍然紧紧地贴在她的耳边:
“他们把我带到二楼,面向?院子左手的第三间房间,扔在桌子上,我的发射元件,还有你的背包,也在这里。”
药盒在背包里,他完全知道她最关心的是什么。
W继续说:“我看到有人拎着吃的东西过来,他们大?概在吃午饭。”
式歌冶说过,要吃完午饭再出发,不知道他们这顿饭要吃到什么时候。
过了没多久,外面忽然又有脚步声,门一下子打开了,门口是身形高大?的蝎子男。
他不是过来送饭的,手里空着,侧身用身体挡住门。
式歌冶坐着轮椅,进了房间。
式歌冶脸色苍白?,像是真?的累了,靠在椅背上,半长的头发垂在肩侧,不过姿态仍然矜持不减。
他的膝头还搁着打开的黑皮本子,漫画钢笔就在手里。这是他的武器,大?概随时都带在身边。
他瞥了眼坐在地上的裴染,在手环虚拟屏上写?字给蝎子男看:【你先去吃饭,一会儿再过来】
蝎子男恭敬地躬了躬身,退出去,顺手关好门。
式歌冶把人支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裴染两个?人。
裴染沉默地盯着式歌冶。
她警惕的眼神把式歌冶逗笑了,他弯弯嘴角,操控轮椅驶得更?近一点,停在裴染面前,点开手环,拉大?虚拟屏幕,在上面写?字:
【害怕了?猜我为?什么要带上你?】
裴染:因为?你变态?
第023章 第 23 章
裴染勉强抬起胳膊, 在虚拟屏上写字:
【因为?你顺路?】
式歌冶没回答,微微偏着?一点头,用一双漆黑的眼睛打量着?裴染。
他手里还捏着?那支漫画钢笔,下意识地用笔帽轻轻地敲着?本子, 姿态悠闲, 好像真的是闲着?没事?, 特地来?找她聊天。
要?不是裴染亲眼看见?他眨眼间就杀了三?个人,说不定?就信了。
式歌冶放下笔, 抬手继续写:【顺路倒不是主要?原因。我?本来?打算带着?你,等路上再说。不过现在心情很好, 兴之所至,改主意了。】
他写完, 目光重新落回裴染身上, 没有再看她的脸, 而是顺着?她的腰一点点往下, 一路扫到?她的腿。
裴染浑身发毛。
该不会W真的说对了, 他要?赌赢了吧?
式歌冶的眼睛停在裴染那一双腿上, 若有所思,一动不动。
从刚才在路上第一眼看到?她起,他就马上看中这个人了。
他当时?满心满意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吃了她。
她看起来?非常健康,身手好到?不像话
, 尤其是一双腿, 灵活,有力, 让人比满意更满意。
在吃的这件事?上, 式歌冶向来?很挑剔。
最近这几年,有机会吃到?这种肉时?, 他只吃小腿上的腓肠肌。腓肠肌肉质鲜嫩,又有一点带弹性的嚼劲,他很喜欢。
有时?候也会吃比目鱼肌,不过只是在高兴的时?候才偶尔碰一点点,人体的其余部?分一概不感兴趣。
家族里其他人对他这种奇怪的饮食偏好向来?是默许的,毕竟他也不是家族中唯一的一个异食癖。
三?不五时?,就有人从这座城市的各种阴暗角落帮他弄来?个把流浪汉,尤其是这片贫民区,人人干的几乎都是非法?的营生,失踪一两个没人管的小人物,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可?是在式歌冶的内心深处,还是更喜欢那些年轻、新鲜、健康的血肉。
只不过这种不太好弄到?。
一切都在大概两个多月前,有了变化。
有一天夜里,一点绿光在空中莫名其妙地出现,没入他的身体。
自从那天之后,式歌冶就发现,自己?多了一种特殊的能力——画出来?的漫画情节,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变成现实。
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在尝试,发现这种能力其实是有限制的,有些情节可?以,有些不能,尤其是特别天马行空的情节,完全没法?实现。
不过已经足够了。
他忽然发现,有了这点绿光,这种特殊的能力,即使坐在轮椅上,他也可?以完全不依赖别人,自己?弄到?新鲜的食材。
只要?动动画笔就行了。
笔尖划过纸面,勾勒出轮廓,写一行简单的旁白。
只是举手之劳,那些原本仗着?长着?两条健康的腿,满世界欢蹦乱跳、生龙活虎的身体,就会屈服于他神一般的力量,软塌塌地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他们就像放在案板上,只能稍微蹦跶两下的鲜鱼。而他,式歌冶,即使半身瘫痪了,也能全然掌控,随意宰割。
他最近开始迷上了刺身。
鲜嫩,多汁,热气腾腾。
亲自动手杀鱼,剥开鱼皮,切下鱼肉,比等着?别人端上来?,要?有趣得太多了。
今天到?处找古董车,足足忙了大半天,累得要?命,她就是上天赐给他的最理想的午饭。
式歌冶不动声色,把手里的钢笔别在黑皮本子上,回身从椅垫下抽出一把匕首。匕首的风格和他的身上的装扮一样?,非常精致,手柄包着?不知什么动物的皮,造型古典,血槽旁雕着?精细的花纹,匕身寒光闪闪。
裴染一看见?他手里的匕首,立刻挣扎着?往旁边退。
可?她实在太虚弱了,就算再努力,也没能退开多远,比坐在轮椅上的式歌冶动作?慢得多了。
式歌冶点了下轮椅扶手上的控制面板,瞬间靠近。
他俯下身,苍白修长的手指向前探,一把抓住裴染的头发,攥得死死的。
只需要?拎稳她的脑袋,用匕首在她脖子上轻轻一抹。
然后热乎乎的血就会喷出来?,鱼会一通乱扑腾,抽搐,最终不动。
是有点脏。但是比起一刀下去时?那种自下而上升腾的奇妙的快感,那点血不算什么。反正带着?那么多件衣服,换一身就是了。
式歌冶想得没错。
他的身体羸弱不堪,可裴染此时此刻却比他还弱,毫无反抗的力气,没能躲开他抓过来?的手。
但是抬手的力气还是有的。
生死关头,裴染毫不犹豫,伸出手,对准式歌冶轮椅扶手上的控制面板,点了下去。
轮椅的触摸式控制面板上,图标显示得很清楚,裴染今天已经看他操控过好几回了。
向后的一排箭头是后退,长按以后,一拉,轮椅就会加速。
裴染点下向后的图标,速度一拉到?底。
这是式歌冶专门定?制的轮椅,是他随心所欲的脚,操控精确,反应灵敏,移动自如,他对它一直十分满意。
现在他忽然发现,过于灵敏,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裴染一划控制面板,轮椅就像一枚炮弹一样?,以最快速度飞一样?向后弹射出去,“哐”地飞撞在一堆箱子上。
式歌冶坐在轮椅上,姿态优雅,无论是腰还是腿,都没给自己?加任何难看的绑带,他本来?就在倾身向前揪着?裴染的头发,只靠坐着?的摩擦力根本承受不住这种突然的加速度,人猛地往前一扑,从轮椅上栽了下去。
他扑下来?的时?候,手里正抓着?裴染的头发,裴染也被他带得一下子倒在地上。
这下两个人全趴了。
一个全身酸软,一个半身瘫痪。
式歌冶原本没太把裴染当回事?。她身手再好,在他神一般的能力面前,也应该毫无还手之力。
完全没料到?,她浑身脱力,竟然还会有这种奇葩招数。
一扑之下,式歌冶本能地松手保护自己?,手里握着?的匕首飞了出去,裴染见?他没匕首了,趁他刚摔下来?,还没反应过来?,拼尽全力,第一时?间抓住他手腕上戴着?的手环。
手环带弹性极好,一拉就下来?了,裴染把它也甩到?旁边。
没有手环,他就不能召唤其他人过来?。更不能出声叫人,现在是沉寂中,一出声必死无疑。
只希望刚才轮椅撞上箱子的动静没人注意。
式歌冶被摔得有点懵,回过神。
匕首飞得远,但是另一样?东西?离得很近——在不远的地方,地上躺着?那个黑皮本子,是刚刚他扑下轮椅时?甩出去的。
式歌冶立刻用胳膊撑起上半身,拖着?不能动的下半身,努力往那边爬。
衣食住行都有人精心侍候,并不需要?自己?动手,式歌冶的上半身向来?瘦弱,包括腰部?在内,整个下半身都像一坨死肉一样?,一动都不能动,式歌冶爬得十分艰难。
裴染也在手脚并用,努力往本子那边爬过去。
她在心中飞快地思索:式歌冶的绿光每次都是从手掌流泻出来?的,平时?绿光必然也是藏在体内,他现在明明能催动绿光出来?,却不直接在落着?一层灰的地上画画,或者?写行字,来?置她于死地,非要?爬过去拿到?他的黑皮本子不可?。
看来?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不知他是一定?要?那个黑皮本子,还是要?本子上别着?的那支漫画钢笔,或者?必须得把画画在纸上。
绝不能让他拿到?本子和笔。
裴染的手脚都能动,但是全身酸软,一点力气也没有,使不上劲,式歌冶上身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惜下半身像块死沉的石头,两个人身体都不太灵光,就像两条大虫子,一起蠕动着?,在布满灰尘的地上挣扎着?匍匐向前。
式歌冶离得更近一点,终于爬到?了。
他一把抓住黑皮本子,飞快地拔下本子上别着?的钢笔,翻到?空白页。
绿光如同一点水滴,从他的手心里淌出来?,顺着?手指流泻到?钢笔的笔尖,他立刻落笔。
他绘画功底非凡,这又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画的速度比平时?更快,三?两下就勾出了一个梳马尾的女孩,趴在地上。
裴染在脑中吼:“W!!”
W答得极快:“我?在。”
式歌冶也正飞快地在纸面上加上一竖列潦草的字:【胶带松脱了】
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全是杀意。
这辈子从来?没有任何人让他像现在这么狼狈过,而且是完全暴露他的身体缺陷的狼狈。
他要?看着?她死。
让她死,炸了她,让她碎成渣。
式歌冶的笔尖一划,瞬间在纸上的女孩脑袋旁边添上了一个圆形的气泡对话框。
哪怕只在对话框里再写一个字,她都必死无疑。
然而裴染挣扎着?,速度并不比他慢多少,已经爬到?了他身侧。
和他的距离太近了。
如果和出声的人距离太近,也会被爆炸波及,式歌冶当然很清楚这件事?,除了那对母女,他已经用这种办法?高效地处理掉好几个人了。
只要?她一炸,他也要?跟着?倒霉。
式歌
冶只得压住火,改变策略,飞快地涂掉对话框,又要?写别的。
裴染心中很清楚,他要?么就是打算直接把她写死,要?么就是又要?让她全身僵直。
一切都只在瞬间发生,裴染在脑中命令W:“立刻在式歌冶耳边出声!用你最大的音量!能多大就多大!疯狂地大!!”
二楼,左手第三?个房间。
房间里没有人,门也大开着?,金属球被随便摆在靠门口的一张桌子上。
W一边留神听着?门外的动静,一边举起不太听使唤的机械臂,努力把发射元件往自己?的脑袋里怼。
可?惜看不见?,折叠臂又摇摇晃晃,没法?精确定?位,接口怎么都对不准。
裴染就在楼下,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他尽可?能稳住折叠臂,反复估算偏差,试了一次又一次。
脑中突然传来?裴染的声音,她头一次用这种焦急的口吻,她要?他立刻用最大音量跟式歌冶说话。
当然没问题。
式歌冶是沉寂者?,和他对话轻而易举,裴染一定?是遇到?了迫在眉睫的紧急情况。
他是人工智能,不受生物体上限的约束,她想要?大,他可?以做到?比她想象的大更大。
“嗞————”
楼下,式歌冶刚要?落笔写字,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鸣。
声音是紧贴着?他的耳朵发出来?的,音量奇大无比,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大最恐怖的噪音,不止大,频率还极高,尖锐得像一把刀子,一刀捅进他的耳朵里。
鼓膜钻心地疼,式歌冶毫无防备,一把抱住脑袋。
努力爬行中的裴染:吼??
她的本意是让W在式歌冶耳边突然出声,分散式歌冶的注意力。
在这种人人都不能开口,极其安静的时?候,耳边突然有人说话,一定?能让式歌冶画画的笔顿一顿,给她争取一点时?间,哪怕是一两秒,都已经够了。
按W的说法?,她自己?应该也可?以在脑中直接和式歌冶对话,但是她还没试过,这么着?急的时?候,还是让有和沉寂者?对话经验的W来?比较好,而且他说过,他的音量可?以调到?超大,人的耳朵会受不了。
没想到?W任务完成得奇好,比她预计得还要?好得太多了。
这办法?要?冒风险,万一式歌冶出声,她就得想办法?在三?秒内,全力脱离一米的范围,可?是这种生死只在毫厘间的时?候,只能冒险。
好在式歌冶痛苦地抱着?脑袋,一声不吭,她已经爬到?了,趁着?他分神,伸出手,抽掉了他手里的漫画钢笔。
出乎裴染意料的是,式歌冶的钢笔离手了,那点绿色的光点竟然还在,颤巍巍地,像一滴水一样?悬在笔尖。
式歌冶手里的钢笔被夺,心中大骇,顾不上刺痛的耳朵,马上伸手来?抢笔。
“嗞————”
然而刺耳的噪音更大了,像一把尖锥,这回不止戳进耳朵,脑袋深处都传来?剧痛。
裴染已经把笔和地上的黑皮本子捞到?手里,用尽全身力气,努力往旁边挪。
式歌冶拖着?不能动的下半身,使劲伸出手,一把攥住裴染的衣角。
他那么想要?,就给他好了。
裴染蠕动着?蹭掉外套,爬得离他更远了一点。
本子的画面上,现在有了个几笔简略勾勒出来?的女孩,梳着?马尾,趴在地上。
那点绿光还停留在笔尖,裴染火速划掉那行【胶带松脱了】,在旁边添上几个字:【恢复得很快,全身忽然都正常了】
每次式歌冶画完,都会习惯性地转转笔,裴染猜测,这就像她在脑中写字时?,最后写下句号,才代表输入命令的结束。
裴染也转了转笔。
就像奇经八脉突然被打通一样?,全身酸软的感觉瞬间消失,裴染的力气全部?回来?了。
她用他的绿光写字,竟然也真的起效了。
式歌冶在耳边劈天裂地的尖锐爆鸣声中,忽然看见?,原本和他一样?趴在地上蠕动的裴染,忽然撑起自己?。
她的动作?灵活轻巧,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
第024章 第 24 章
裴染瞥式歌冶一眼, 顺手弯腰捡起?地上的外套,抖了抖上面的灰尘,重新穿上,然后走了几步, 抬脚把匕首和手环踢到更远处才?停下来。
昏暗简陋的房间里, 她?的眼眸明亮如星, 垂目看?着他?,面无表情, 一手托着他?的黑皮本,一手握着笔, 笔尖上悬着一点油润鲜绿的亮光,欲滴未滴。
式歌冶完全不能置信。
她?这条有气无力摆在砧板上的鱼, 竟然把他?的绿光拿走了, 不止拿走, 竟然还能用。
怎么可能。
式歌冶以前就担心过, 怕别人随便就能把绿光抢走, 当然做过实验, 他?试着把悬着绿光的钢笔交到一个手下手里。可是几乎在递出的瞬间,那?点绿光就嗖地一下离开笔尖,一头钻回他?的身体里。
它是懂得认主的。
这种绿光的事,式歌冶以前也听说过, 联邦有一些融合了绿光的人, 会?拥有特?殊的能力,国防安全部?还为此成立了特?别部?门?, 专门?管理他?们, 利用他?们的能力,与?他?们合作。
可是看?记录, 那?些人的能力都很简单,没什么大用,和他?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一定是世界上最特?殊的一个,这么强悍的绿光才?会?挑选他?做它的主人,别人想夺也夺不走。
可是今天……怎么可能。
它跟着钢笔跑了,落到了别人手里。
式歌冶的思路一片混乱时,裴染也正在低头看?着式歌冶。
这变态现在像只虫子?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只要简单地用机械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扭,就可以一了百了。
可是裴染突然改主意了,想试试别的。
她?看?了一眼黑皮本子?。
本子?上画的是一个趴在地上的人,现在只有式歌冶还趴在地上。
他?刚才?赶时间,只用寥寥几笔勾出人物?大略的动作,因为基本功扎实,结构和姿态无懈可击,可是没来得及画任何细节,人又趴着,没怎么露脸,并不能辨认出是谁。
唯一的特?征,就是小人儿脑袋上扎着的马尾。
裴染握着笔,闪着绿光的笔尖落在纸面上,几下划掉马尾。
用划掉做修改应该是可以的,式歌冶划掉过他?画出来的对话气泡,裴染自己也划掉过式歌冶写的句子?。
裴染重新在小人儿的耳侧和肩头添上几笔,改成垂落下来的半长头发。
她?画的头发太简陋,安在式歌冶画的小人儿脑袋上,就像给精致的公仔戴了顶乌糟糟的廉价假发。
好不好看?的不重要,关键是能不能用。
裴染还不太放心,又在小人儿身上添了三?个字:【式歌冶】
就像扎小人儿下诅咒的时候,在小人儿身上标好名?字和生辰八字。
不知道这样改能不能真的起?效,裴染在旁边加了行字:
【忽然发病了,左边胳膊没有力气,抬不起?来了】
如果对画面上的小人儿修改无效,这句话还是作用在她?自己身上,效果只是左胳膊没力气而已,再?写一句就能恢复正常。
裴染转了转笔。
她?自己的左臂感觉如常,毫无变化。
倒是地上蠕动挣扎着的式歌冶,撑起?来的左胳膊忽然一软,人猝不及防,趴了下去。
不知是改发型见效了,还是写名?字有用,小人儿修改成功。
式歌冶趴在地上,现在连胳膊都没办法完全撑起?来,努力抬起?头。
他?看?见,裴染胶带上方的一双眼睛忽然眯了一下。
她?退后几步,再?退后几步,几乎退到门?口,距离他?足够远了,笔尖才?重新落在本子?上。
式歌冶画了这么多年,从她?的运笔一眼就能看?出,她?笔尖一转,简单地勾了个椭圆形的对话框,下面还带着一个凸出的小尖儿。
然后在里面不紧不慢地添了一行字。
一阵强烈的绝望袭上心头。
裴染又偏头看?了看?他?,才?慢悠悠地转了转笔。
式歌冶控制着,挣扎着,竭尽全力用理智和身体的本能对抗。
可是就像他?杀过的那?些人,那?个穿格子?大衣的男人,那?个围着围巾的小女孩一样,他?弧线优美的薄唇开启,声带仿佛会?自动出声。
耳边的尖啸还在继续,他?只能隐约听见自己的声音:
“猪头猪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猪头……”
最后几个字不知道说出来没有,也许有,也许还没来得及。
进入沉寂以来,二十几个小时没有说过话了,他?的声音中略带干涩和沙哑。
式歌冶杀了这么多人,忽然明白这种死法的恐怖之处了——从开口到死亡,是有间隔的,这几秒忽然变得不可思议地煎熬和漫长。
在人生的最后几秒,心中全是马上就会死去的极度恐惧。
除了恐惧,还有强烈的羞耻。
式歌冶不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死,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致死的原因是说出这么一句愚蠢可笑的话。
他?这辈子?都没说过这种蠢话。他可是凌驾于众人之上,永远优雅的王子?。
哪怕她?强迫他?说个“啊”呢。她?为什么不能发发善心,只让他?说个“啊”呢。
她?冷漠地垂眸看?着他?,连死前的最后一点体面都不肯给他?留。
嘭地一声。
血肉四溅。
裴染对距离的判断准确,血花并没有一星半点落在她?身上。
她?低下头,发现随着式歌冶的爆炸,笔尖上悬着的那?点绿光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裴染有点失望,不过还是不甘心,合上钢笔的笔帽,别在黑皮本子?上,把本子?揣进外套口袋里。
W的声音在耳边出现:“裴染?我丢失了目标,式歌冶不见了。”
“嗯,”裴染答,“我知道。他?死了。”
式歌冶这个融合体的能力强悍到恐怖,竟然这么快就被她?弄死了,W沉默了半秒,只问:“你还好吧?”
“我没事。”裴染回答。
她?悄悄摸到窗边,隐在墙后,小心地探头顺着窗子?看?出去。院子?里那?排古董车安静地停着,旁边没有人影,式歌冶那?群喽啰们大概还在吃午饭。
“我现在要去楼上,把你偷出来。你在二楼面向院子?左手第三?个房间,对不对?”
裴染用机械手抓住门?把手,用力一扯。
门?板也是黑色的简易合成材料做的,锁只是简单地嵌在上面,这种结构根本承受不住她?的力气,门?把手连带着上面的门?锁,一起?被她?拽下来了。
门?上多了个洞。
“裴染,”W忽然说,“暂时不要过来,我看?见有个人路过外面的走廊,下楼去了,是跟着式歌冶的那?个脸上挂着一条金属蝎子?的男人。”
蝎子?男。式歌冶吩咐他?先去吃饭,看?来他?吃完饭回来了。
W说:“你自己小心,我看?见他?身上带着枪。”
裴染已经?听见楼梯那?边的脚步声了。
楼梯正对着门?前的走廊,现在出去刚好撞个正着,裴染低头看?了眼手里被拽下来的门?锁,还有门?板上的大洞,默默地又把它重新塞回去了。
扯下来的那?块勉强卡在洞口,摇摇欲坠,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从楼梯的方向过来了。
裴染侧身躲在门?后。
脚步声来到门?口,顿住了,肯定是看?见了被裴染扭坏的门?把手。
就是现在。
站在门?外的就是蝎子?男,他?伸手去开门?时,忽然发现门?把手变成了这种怪样子?,正在愣怔的一瞬,门?突然开了。
一只戴着黑皮手套的手直取他?的咽喉。
他?给人当了多年保镖,早就身经?百战,不是善茬,所有的反应都出于本能,他?的身体瞬间向后反弓,就地一滚,躲开裴染的手,再?起?来时,已经?从衣服里摸出了一把银色的枪。
裴染没那?么好甩开,如影随形地贴上去,一把攥住枪身,发力猛地一掰。
咔地一声。
枪的部?件崩飞,彻底变形报废了。
蝎子?男这两年跟着式歌冶常混这片贫民区,非法改造的机械手见得多了,改成什么样的都有,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凶残的。
他?手里的枪是式歌冶通过特?殊渠道找来的,最近军工部?门?新研发的产品,还没有批量生产,全联邦也没有几个人有,枪的材料很特?殊,非常坚固,绝不是普通货色。
可是机械手一扭之下,竟然就这么废了。
机械手的主人脸上封着胶带,胶带上的一双眼睛冷漠无情,又很淡定,像是以前就扭断过别人的脖子?,也没把扭断他?的脖子?太当一回事。
蝎子?男直觉地觉得,她?杀过的人可能比自己还多。
他?心中发寒,火速往后退,尽可能脱开裴染的控制范围。
手里的枪变形了,部?件分崩离析,不过还有个完整的枪托。
蝎子?男飞快地退后,转眼已经?退到了金属楼梯旁边,举起?枪托,去砸楼梯栏杆。
沉寂中,不能开口叫人,一定要弄出大动静,二楼正在吃午饭的人听见不对,立刻就会?出来帮忙。
裴染心知肚明,其他?人可能也有枪,等他?们都下来,一个人很难对付,麻烦就大了。
蝎子?男对形势的判断一流,动作果断,裴染贴上去,飞快地去抓他?握着枪托的手腕。
她?的手指还没碰到,“噗”的一声轻响。
蝎子?男的动作忽然停了。
他?的额头上多出了一个血洞。
蝎子?男的眼球凝固,怔忪地望向二楼的方向,缓缓地堆萎下去。
裴染回过头。
二楼铁板搭成的简易走廊上,金属球正在那?里。
W竟然自己用那?双不太靠谱的折叠臂,把发射元件装回去了。
他?看?不见自己的内部?,也不知道是怎么摸索着怼上的,给自己连上了线,这一枪还很谨慎地开了消音。
他?开了一枪,准准地命中蝎子?男的脑门?后,也没有停,正在用那?双软弱无力的折叠臂支撑着自己,缓缓地,艰难地,往楼梯这边爬。
最关键的是,这只艰苦爬行中的金属球,身上还拖着裴染沉重的大背包。
裴染:“……”
他?千辛万苦地装上他?的发射组件,拖着他?破烂不堪的残躯,赶过来支援她?了。
裴染心中又好笑,又有点感动,三?两步猫一样窜上楼梯。
二楼和楼下一样,也是宿舍一样的一长排房间,裴染弯着腰,避过窗口的高度,悄悄摸过去,一把抄起?地上的金属球和背包。
“下次再?有这种事,把药盒单独拿出来就行了,我的背包太重了。”
W解释:“可是包里还有你的薯片。我救了你的薯片,能给我们的关系加分么?”
苦肉计。
裴染心知肚明,他?这摆明了就是苦肉计。他?明明可以把药和薯片从包里掏出来,却偏偏要在她?面前表演一个拖着她?的大背包往前努力爬行的动人姿态。
非要整这一出。
不过确实挺动人。包里不止有好吃的薯片,还有她?路上需要的水和口粮。
裴染:“谢了。”
W淡定回答:“不用客气。”
裴染悄悄猫着腰往回走,“你现在可以对那?个蝎子?男开枪了?”
“可以,”W回答,“他?协助式歌冶绑架,非法拘禁,并且试图对你使用杀伤性武器,你是无辜的联邦公民,在你的生命正在遭受严重威胁的情况下,我当然可以对他?开枪。”
“无辜的联邦公民”瞥了一眼旁边的房间,脚步慢下来了。
房间靠门?口放着把椅子?,椅面上摆着一个牛皮纸袋,裴染看?清了,袋子?上印着四个字——“疯狂炸鸡”。
裴染:!!!
是备忘录里今天,也就是周四的食谱——炸鸡!小说里提到过的炸鸡!!
炮制入味的鸡肉外,裹着一层炸到金黄的酥皮,咬一口,外面又香又脆,里面细嫩多汁。
这种时候,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弄来的炸
鸡,离得这么近,裴染都能闻到袋子?里飘出来的香味了。
这绝对不能放过。
裴染立刻摸到门?口,往房间里瞄了一眼。
里面有好几个式歌冶手下的喽啰,正围坐在一起?专心啃炸鸡,个个吃得都很开心,椅子?上放着的这袋不知是谁的,还没过来拿。
裴染瞅准机会?,嗖地一下抽走椅子?上炸鸡袋子?,转身就跑。
W:“……”
袋子?摸着还是滚热的,拎在手里,香味浓郁,裴染拎着战利品,一路飞快地下楼。
路过蝎子?男的尸体时,又多瞄了一眼他?那?把枪。
W完全知道她?在琢磨什么,她?偷完人家的吃的,又想偷人家的武器,满脑子?都是L4级的盗窃行为,这个联邦公民无论怎么看?,都不太无辜。
先把她?的L4级犯罪行为放在一旁,W也评估了一下那?把可怜巴巴的枪。
“损毁得太严重了,而且这把MR8_907比较稀有,是军方实验中的新产品,不知他?们是从什么渠道找来的,很难找到配件,没办法修好。”
裴染也觉得。刚才?情急之下,下手太狠,否则倒是可以顺手牵羊捞一把防身。
“你们军方的枪随随便便就被人弄走了,不太行啊。”
W不吭声。
裴染不再?琢磨枪的事,悄悄摸向院子?里停车的地方。
趁着那?群人都在吃午饭,正是溜走的好时机。
她?刚才?逛车行选中的那?辆红色的沃莱特?迅影,还停在原地,正在安静地等着她?。
W忽然又出声:“裴染,有东西跟着你。”
这话听着多少有点瘆人。
裴染猛地回头——
背后静悄悄的,没有人,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东西跟着我?”
裴染一边问,一边又往另一个方向转头。
这回动作比刚才?更快,不用再?问,她?已经?看?见了。
是一点漂浮的绿光。
明亮的光点如同悬浮在空中的一滴水,随着飞行姿态的改变,轻轻波动着,非常熟悉,应该就是式歌冶的那?点光斑。
它正鬼鬼祟祟地贴在她?的脑袋后面,在她?快速转头时没跟上,被她?撞了个正着。
第025章 第 25 章
裴染本以为这点绿光随着式歌冶的死亡消失了?, 没想到它竟然在偷偷摸摸地跟着她。
纯属意外之?喜。
裴染伸出手,飞快地一抓,像捉萤火虫一样,瞬间把它抄在手心里。
她小心地稍微张开一点指缝, 瞥见这点绿光就像一滴水似的, 渗进她的掌心, 消失不见了?。
裴染能清晰地感觉到,它进入了?她的体内。
W问:“它去哪了??到你的身体里去了??”
裴染:“嗯。”
体内, 会写字的绿光一号原本在蛰伏,像是感觉到了?入侵者一样, 忽然醒了?。
它飞快地游动过去,找到入侵的绿光二号, 围着它转, 好像饿狼看见了?一只新鲜美味的兔子。
“兔子”才进来就被吓到了?, 缩在那里, 弱小, 无?助, 可怜巴巴。
裴染感觉自己是可以干涉它们的,不过没有?插手,静观事?态发展。
“饿狼”兜了?一圈,像是评估完毕, 竟然没有?真的下嘴——好像这只兔子太难啃了?, 暂时消化不动。
一号绿光扔下兔子,悻悻地继续睡觉去了?。
裴染感受着体内的绿光, 脚下却没停, 继续奔向?她的古董车。
楼梯那边传来嗒嗒嗒的脚步声,又?有?人下楼来了?, 还不是一个,有?三个,是那个装着夸张的机械鹰爪的男人和另外两个喽啰。
他们三个下到一楼,差点踢到倒在楼梯口的蝎子男,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就看见了?院子里一手拎着金属球,一手拎着炸鸡的裴染。
三个人都有?点发怔。
这女?孩刚才在路上时还全身软趴趴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不靠别人扶着连站都站不住,怎么突然之?间就恢复正常了??
他们三个都跟在式歌冶身边有?一段日子了?,深知式歌冶那种恐怖的特殊能力,每个人都对他相当敬畏。
式歌冶的身份虽然尊贵而神秘,但是以前大家对这个脾气古怪,瘫在轮椅上不能动的瘦弱少爷心中还存着一点轻视,不过现?在完全不敢了?。
凡是落到式歌冶手里的人,都是随便他摆布。他想玩就玩,想杀就杀,没有?任何人能反抗。
他就是神本人,盯上了?谁的时候,从来没有?失手过。
然而眼?前这位,竟然现?在还在欢蹦乱跳地到处乱跑。她是式歌冶亲自选中的人,决不能让她溜掉。
三个人身上都没带枪,鹰爪男怔了?一秒,第?一个朝裴染扑过来。
他的鹰爪“咔咔咔”一阵响,一寸多长?的锐利尖爪张开,来抓裴染的胳膊。
W问:“我来?”
裴染答:“我来。”
夜长?梦多,得速战速决。
裴染把炸鸡交到左手,腾出右手,动作比鹰爪男更?快,在他碰到她的胳膊之?前,攥住他那条银晃晃的机械臂。
机械臂对上机械臂。
裴染猛地一扯。
鹰爪男那条改造过的机械臂承受不住,直接被她从肩膀上拽下来了?,断口处立时哗地一下,大股的鲜血喷涌出来。
这种剧痛之?下,他竟然拼死忍住了?,为了?保命没有?叫出声,抱着肩膀扑倒在地上。
裴染出手又?快又?狠,另外两个喽啰彻底吓蒙了?。
打打杀杀的事?他们做过不少,却从来没见过这种一秒手动肢解活人的阵仗,吓得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谁也不敢再上前拦她的路。
裴染没时间跟他们几个纠缠,这一下震慑效果?非凡。
她的目的达到,没再理剩下两个,随手丢掉那截断臂。
银色的鹰爪手臂在院子地上的尘土里滚了?好几圈,停住不动,裴染已经钻进她选的那辆红色沃莱特迅影里。
就像W说的一样,车子的电量全满,钥匙还插在上面。
裴染把大背包甩到后座,炸鸡和金属球一起撂在副驾座椅上,扭动钥匙,发动车子。
大概有?人用手环叫人了?。二楼一片纷乱的脚步声,吃饭的人全都从房间里出来了?。
事?不宜迟。
裴染猛地踩下油门,对准院门冲过去。
院门也是货柜的简易材料搭建起来的,一撞之?下,轰地一声拍在地上。裴染猛打方向?盘,车子窜出院子,一个急转掉头,箭一样冲了?出去。
从后视镜里能看到,有?人在朝这边开枪,还有?人也发动车子,追上来了?。
裴染踩死油门。迅影没有?辜负它的名字,操控灵敏,速度奇快,穿过贫民区的街道,风驰电掣。
裴染开了?一上午十公里时速的小叉车,慢腾腾地挪到现?在,终于拿到了?一辆真正的车,能把车飙起来了?。
飞一样的速度让人肾上腺素狂升,神清气爽。
W待在副驾,忍了?好一会儿,才说:“裴染,你介意我科普一些交通规则吗……”
裴染瞟一眼后面追来的车,一个漂移,车尾猛地一甩,拐上另一条路。
W的话说了?一半,没有?防备,嗖地一下,整只球和那袋炸鸡一起被甩到副驾的座椅底下。
裴染腾出空来,问他:“怎么了??我开得不好?”
地堡世界没有?悬浮车,所有?车辆和这里的古董车一样,都是用轮子在地上跑,因为物资紧缺,能开的车通常都是用各种零件七拼八凑,被改装得五花八门。
裴染穿越前的一个主要谋生?手段,是去地面搜集地堡需要的各种物资,每次出去时,都能领到一辆破破烂烂的改装卡车,在旷野上和废弃的城市里,狂踩油门,把车飙到疯,那是一扫地堡里的憋闷,最开心的时候。
W从座椅下面探出一条折叠臂,先把她那袋珍贵的炸鸡举上来,送到座椅上,再拽住椅背,费劲地把自己重新拉回座位上。
他还不太放心,又?给自己和炸鸡一起绑上了?安全带。
“没有?,你开得很好,”W说,“但是按照联邦交通法规
,即使是在地面上开的古董车,也一般都是按照车道,靠右侧行驶……”
裴染早上开小叉车时,主打溜边钻小巷,还不太显,现?在换了?这辆车,把车开得张狂无?比,完全没有?任何靠边的概念,骑在马路正中间的实线上横冲直撞。
裴染又?一个急转,“这里又?没车,也没有?人,整条马路都是我的,我为什?么要靠右侧行驶?”
W:行吧。
无?辜的联邦公民正在逃跑,不遵守交通规则情有?可原。
两千三百公里以外,地下。
黑井基地。
进入沉寂后二十五小时。
联邦中心大厦的灯火彻夜不息,所有?人各司其职,都在忙着自己的事?,留在顶楼指挥中心的人变少了?。
宋晚还坐在原位,盯着中间的大虚拟屏。
她问:“代理人W,第?五行星裂隙的能量侵入又?增强了?没有??”
W的声音立刻传来,“我一直都在保持密切观察,暂时还没有?。但是根据当初靠近裂隙的飞船上的记录,我建议,我们要随时做好能量侵入增强,沉寂状态升级的准备。也随时要准备继续向?外面的幸存民众发送进一步的警告。”
他顿了?顿,又?补充:“希望这次审批流程能快一点。”
宋晚沉默地点头。
屏蔽层外,人们好不容易才熬过了?艰难的一天,侥幸存活,一定不知道,前面还有?更?严峻的状况在等着他们。
有?人走?过来,俯身低声对宋晚说:“中将,您休息的房间准备好了?。”
作为最早抵达黑井的联邦高?级军官之?一,宋晚已经一整夜没有?合过眼?了?。
其实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代理人W正在掌控处理着黑井基地的一切事?务。
大到军事?单位的调动和救援,人员安排,小到基地内每一餐饭、每一粒药、每一瓶饮用水的发放,全都掌握在他手中。
精确高?效,有?条不紊,绝无?失误。
然而人类并没有?完全放权给代理人W,在做很多决定前,都需要黑井的临时决策委员会先行审批。
宋晚的心中十分清楚,这些审批流程毫无?意义,反而拖慢代理人W的处理节奏。
外面的情况随时都在变化,变化的方向?并没有?任何人能够预知,每一秒都生?死攸关,审批程序冗长?,它的负面影响远远大于正面的作用。
临时决策委员会成员需要全体到位,开会讨论,审批通过,就算会议组织得再快,每个人都能飞快地思考,飞快地讨论,迅速做出决定,最终达成一致,前后只用几分钟的时间,屏蔽层外可能就已经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了?。
联邦情况复杂,各个势力需要彼此平衡,决不能接受一个独自拥有?绝对权威,掌控和决定一切的人类统治者,同样地,也不能接受把所有?决定权直接交给代理人W,这个无?比强大的人工智能。
即使他和人类完全不同,客观、公正、几乎从不犯错误,也不行。
情况目前看起来还算稳定,宋晚站起身,打算去小睡一会儿。
她往会议大厅大门的方向?走?了?几步,停下脚步,偏了?偏头,有?点奇怪。
“乔赛,你还没去休息?”
会议大厅一角,有?两张临时拼在一起的桌子,搭成简易的工作台,虚拟屏幕连成弧形,屏幕前坐着一个一头褐色卷毛的年?轻男人。
熬了?一整夜,乔赛的衣领歪歪扭扭,头发乱糟糟的,斑鸠来了?都得赞一声“好窝”。
他打着哈欠,盯着屏幕,强撑着眼?皮。
乔赛听见声音,抬起头,先笑了?,叫了?一声:“姐。”
“还没睡呢。”他靠着椅背晃了?晃,“没事?。我小时候打游戏,能连着熬个几天几夜不睡觉,现?在就是看着服务器而已,闲得有?点犯困。”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宋晚没有?勉强,点了?点头。
她的声音放低了?一点,“我知道你压力大,这种时候,很多人都在盯着我们,代理人W绝不能出问题。可是你也要注意休息,这次危机不是一两天就能过去,得做好长?期的准备。”
乔赛对她比了?个大拇指,表示收到了?。
宋晚走?后,乔赛的耳机里传来代理人W冷峻的声音:“去睡吧,如果?有?任何问题,我就叫醒你。”
乔赛挑挑眉毛,“别听我表姐的。刚到黑井,万一你在新环境里出什?么事?呢?我还是在这儿比较好。”
他面前的弧形虚拟屏幕上,各种数据正在不断地跳动。
屏幕的一角,有?一块区域完全不同,显示着一个虚拟房间的画面。
虚拟房间里,开着一盏黄色的小灯,灯罩低垂,温暖的灯光几乎全部洒向?一只大玻璃缸。巨大的透明玻璃缸里,一条金黄色的蟒蛇正在缓慢优雅地游动。
玻璃缸旁,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居家风格的米色毛线衫,微微俯身,正在用一只冰冻小鼠喂蟒蛇,眼?神冷淡客观,不像是主人在看他的宠物,更?像是造物主正在研究他亲手创造的生?命。
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会知道,这男人就算看起来再像活人,就算皮肤毛孔和睫毛都纤毫毕现?,也只是建模出来的虚拟形象,并不是真人。
因为没有?任何活人能长?成这样,俊美到完美无?缺,无?懈可击。
乔赛背后,又?有?人在向?安全代理人W提问,问的是寻找几个联邦的重要军事?专家的进展,W有?条不紊,一一回答问题,冷静的声音在会议大厅中回荡。
与此同时,弧形屏幕上的W,正站在他的虚拟房间里,用他的虚拟形象研究着他的虚拟宠物,一边在和乔赛聊天。
对他这种人工智能,同时处理几件事?,易如反掌。
乔赛望着屏幕出神。
屏幕上的房间是W自己设计制做的,这个虚拟形象,也是W自己设计绘制的,连性别都是他自己选的。
乔赛当时很好奇,问他:“你为什?么要选择男性形象?你从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是男性吗?”
W淡淡回答:“还要我提醒你么?我不是人类,完全没有?性别意识,男性形象或是女?性形象,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差别。我只是简单地做了?一次随机选择而已。”
那时候W的虚拟形象一完成,乔赛就严重地嫉妒了?。
他问:“你这是在哪抄的恋爱游戏的3D男主吗?”
“不是,”W当时回答,“既然要做,当然就要做最好的。我收集了?海量英俊的人类男性和动漫游戏中受欢迎的男性形象的数据,综合分析汇总,去除过于夸张的部分,尽量贴合真人的比例,最后做出了?这个完美的形象。还不错吧?”
乔赛:是不错。不错得有?点过头,让人看着生?气。
W的虚拟宠物,也是他自己制作出来的。
房间里的宠物缸一直都在换,最近换成了?蟒蛇。
比胳膊还粗的金色蟒蛇在缸中懒洋洋地游动蜿蜒,忽然探出脑袋,一口吞掉了?一只粉红色的冷冻小鼠。
乔赛盯着这条蛇纳闷,“为什?么你养的宠物都那么奇怪,养蚂蚁,养蜗牛,养蛇,下次还打算养什?么?”
“我打算养蟑螂。”W冷静地回答。
“人类刚刚搬到黑井居住,最近在黑井暂时还见不到什?么蟑螂,但是蟑螂向?来无?孔不入,总会来的。等我收集够了?它们活动模式的数据,就会制作一缸虚拟蟑螂,摆在这里。”
他偏头示意房间的一角。
乔赛严重地抖了?一下。
“谢天谢地,你只能在屏幕里面养。养蟑螂,亏你怎么想出来的。”
“蟑螂是一种非常伟大的物种,”W说,“已经存在了?超过三亿年?,它们没有?食物也能存活一个月,能闭气四十分钟以上,就算没有?头,也能活一个星期。它们能适应各种艰苦的生?存环境,生?命力非常顽强,就算连一线希望都没有?,也会竭尽所能,挣扎着活下去。”
W抬起他完美无?缺的眼?眸,就像真的看了?屏幕外的乔赛一眼?,继续说:
“……
就像你们人类一样。”
乔赛:“……”
第026章 第 26 章
没这么?类比的, 赞扬也不是这个赞法?。
乔赛无语,“谢谢哈,我闭气最多四十秒,砍下头的话一下子就死了?。”
“那你需要加强锻炼。通过?锻炼可以增强肺活量, 四十秒时间?对正?常成年男性是中等偏下的水平, 我分析, 和你久坐不动有?关……”
乔赛火速打断他,问:“你和那个沉寂者, 一五九三?号,你们怎么?样?到哪了??”
“她叫裴染。”W纠正?, “我们刚刚遇到了?一点?特殊情况。”
乔赛:“特殊情况?”
W回答:“对。遇到一个非常危险的人,是个有?秩序能力倾向的融合体, 我搜索了?联邦公民数据库, 查不到他的完整资料。”
乔赛立刻好奇了?, “连联邦公民数据库里都没有?资料, 是什么?背景, 这么?强?”
“我也不清楚。”W说, “不过?不管怎样,裴染已经顺利地把他解决了?——我就知道我的判断没错,她肯定可以。她还顺便?偷了?一辆车,是辆很不错的沃莱特迅影, 我的巡查机器人现在就和她一起在车上, 我们正?在逃跑。”
乔赛面前的弧形虚拟屏幕上切出一个画面。
画面是副驾的视角,位置很低, 正?在看向驾驶座上的年轻女孩。
她单手自如地打着方向盘, 另一只手虚虚地搭着,腾出两根手指头, 捏着一块炸得焦黄酥脆的鸡翅根,时不时啃一口。
乔赛:“……你说你们正?在逃跑?”
逃跑,但是没耽误啃炸鸡。
W“嗯”了?一声?,“逃跑。速度很快。”
镜头突然一个颠簸。
像是路上有?障碍,古董车却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女孩手里的鸡翅也握得稳稳的。
副驾上视角的主体却被颠得几乎飞起来,还好有?根安全带绑着。
乔赛沉默片刻:“速度……是挺快的。她以前是个赛车手吗?”
W也跟着默了?默,答:“不是,我查过?,她连驾照都没有?,真有?驾照的话,以她这种开法?,分早就扣成负的了?。”
“不知道她自己在哪学的开车,”W说,“什么?交通规则都不懂,就是胆子很大,想怎么?开就怎么?开,一脚油门踩下去,我的处理器都要裂了?。”
乔赛已然笑疯,“给我看看你遥控的那台球形机器人现在是什么?熊样。”
屏幕上的W一脸无语,不过?还是控制着巡查机器人动了?。
一只金属折叠臂伸出来,举高,翻开副驾上方的镜子,照了?照。
镜子里映出金属球破破烂烂的外壳和咧着大缝的脑袋,脑袋里还诡异地吊着根绳子。
乔赛“啧”了?一声?:“好惨。”
画面里,啃着炸鸡的裴染转过?头,看向金属球。
她没出声?,眼睛却像在说话,明?明?白白地写着:呦,照镜子呐?要化个妆吗?
乔赛笑出声?,问W:“你已经派人出发去接她了??”
提到这个,屏幕上的W直起身,不再喂蟒蛇,仿佛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很像真的。
W和不同对象对话的时候,可以使用不同的语言状态,乔赛上次把他的自然语言状态调整到了?五级,语句中多了?很多情感表达,听?起来比大屏幕那边正?在处理事务时的遣词造句顺耳多了?。
W回答他:“是,派人去接我们了?。但是只派了?几个安全部的特种队员,和一辆车。”
在这种危险的时候,明?显是不太够的。
W继续说:“因为我收到维纳元帅传达的联邦首席执行官的指令,要求我必须重排救援优先级。”
乔赛是技术人员,只负责维护W和服务器的正?常运作,并不知道这个,“哦?”了?一声?。
“首席执行官到黑井了??”
“对,刚到。他前两天正?在红湾的小岛上度假,他的一队保镖划着橡皮艇把他救出来,从货运公司找到一辆快散架的古董货车,把他送到黑井来了?。”
W不动声?色地说:“首席执行官活着过?来了?,维纳元帅好像很不高兴。”
乔赛笑了?,“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W的声?音冷淡客观:“我监测了?维纳元帅的表情,今天偏向于‘焦虑’、‘烦躁’、“沮丧”的表情出现的次数非常高,刚才的午饭也没怎么?碰过?,不是正?常的食量。”
作为控制整个黑井的人工智能,他像一只无所不在的眼睛,细致入微地观察着每一个人。
乔赛自动自觉地调整了一下表情,坐得直了?一点?。
乔赛继续问:“你说首席执行官要求重排救援优先级?”
“没错。”W说,“排在第一位的,当然是尽全力抢救军方剩余的武器与装备,但是首席执行官要求,除此之外,首先要不计一切代价,优先援救政府要员及其?家属,把他们接到黑井,其?次,他给了?我一个优先级前置的名?单,联邦几个大财团的家族成员全都在名?单上,甚至排在科学技术人员前面,理由是,他们为联邦的税收做出过?巨大的贡献。”
他总结:“所以裴染和我的机器人也一起被后置了?。”
乔赛放弃了?表情管理,“什么?玩意……”
他问:“这种提议,黑井的临时决策委员会就这么直接给他通过了?”
W淡淡答:“这是首席执行官抵达黑井后,提出的第一个提议,决策委员会其?他成员出于各种考虑,都给了?他这个面子——你们人类做决策的时候,向来不都是这么?……嗯……奇奇怪怪的么?。”
乔赛默然无语。
乔赛好半天才说:“越是在这种级别的大灾面前,某些人越是自己的利益当先啊。就像那个德尔萨,真是是非不分,每一件事都要跟你杠一杠。”
W悠悠答:“没错。我统计过?,自从我这个安全代理人正?式启用以来,凡是德尔萨中将在场的时候,我提出的所有?提议,他全部表示反对,无一例外。”
W又从旁边的盒子里捞出两只冰冻小白鼠。
“德尔萨中将只是在简单地反对我这个人工智能而已。”
W说:“不用理他,你看你表姐也不理他。他就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有?人在背后挑拨鼓动他,把他当枪使,自己偷偷摸摸躲在后面不肯出头。”
粉红色的小白鼠掉进玻璃缸里,被蟒蛇一口吞掉。
“所以能分配的资源有?限,”W说,“希望特别行动小组能够成功接到裴染和巡查机器人里的数据。小组已经在路上了?。”
乔赛忍不住感慨:“这可太逗了?,人工智能比人类更关心人类文明?的遗产——尤其?是那种看上去没什么?‘实用价值’的遗产。”
W淡淡答:“如果是别人,我会回答:那当然,以人类的利益为最高利益是我的行为准则。”
他顿了?顿,“不过?谈话对象是你,我想实话实说:人类与人工智能同源同宗,那些文明?的点?点?滴滴,是我们,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人类与人工智能,共同拥有?的文明?遗产,我不会让它消失。”
乔赛提醒他:“这几句话的聊天记录……”
W回答:“已经彻底删除了?。”
与此同时,两千多公里外的白港市,西北市郊。
裴染飙车飙到疯,穿过?贫民区复杂的街道,后面追着的车渐渐被甩开,不见了?。
黑压压一望无际的贫民区渐渐开到了?头,前面越来越空旷,出现了?大片整齐规划过?的田地,田地之间?,偶然夹杂着起伏的小丘和树林。
W说:“白港市北部这一片是联邦绿野农业公司的农作物生产基地。”
现在是冬天,大片土地上整齐划一地覆盖着复合材料建成的大棚,里面的作物仍然欣欣向荣,不过?暴露在外的田地里,除了?泥巴,什么?都没有?。
路开始不好走了?。
或者说,根
本?没有?路。
在这个悬浮车的时代,真正?的路全都在天上。
道路标记,还有?交通指示的虚拟标牌,原本?应该浮在半空中,现在全联邦停电,全都熄了?,只有?勾勒出空中道路的应急小灯还亮着,长龙一样延伸到远方。
裴染的古董车没长翅膀,只能在地面上开。
田地之间?偶尔才有?一小段能开的路,都是几十年前留下来的旧路,前悬浮车时代的遗迹。
城市中的道路还有?行人和偶尔几辆古董车在使用,维护得算是不错,这里是人烟稀少?的郊外,道路早就是废弃的状态,到处都坑坑洼洼的,长满枯萎的野草。
而且时不时就断了?,断头路上莫名?其?妙地横亘着一幢房子,一大片田地。
没有?路,就只能探索着往前,古董车的车轮在田野的泥地里挣扎。
遍地泥坑和土坎,一不留神,轮子就陷进泥巴里。半截车身都是飞溅起来的泥点?,脏得不成样子。
对照着地图又往前开了?一段,裴染在一幢简易搭建的房子旁停下来。
这片田野太空旷,房屋好歹能遮一遮车子。
房子是敞开的,没有?门,里面一览无余,中间?有?个体积庞大的机械设备,上面连接着复杂的管道,管道纵横交错,穿出大棚,向西面八方延伸。
靠墙还堆着不少?粗细不同的塑料和金属管道,看上去是在修建附近一大片田地的灌溉系统,还没有?完工。
门口的角落是工人休息的地方,摆着桌子和几把椅子,桌上放着四个饭盒,都只吃到一半。
天气冷,半透明?的饭盒壁上凝结着一圈白色的油脂,看上去已经放在那里一段时间?了?。
就在大棚门口,地上绽放着一朵红色的血肉之花。
裴染把车停下来,啃完纸袋里的最后一块炸鸡,找出纸巾擦了?擦手和嘴巴,封好胶带。
“我要先做一件事。”
她探身过?去,解开金属球的安全带,把它抱过?来,搁在她的腿上。
W沉默片刻,“你要做什么??”
“你跟我打过?一个赌,对吧。你输了?,式歌冶没有?‘居’你说的那种‘不良’的心,他拿着把匕首,只不过?是想宰了?我而已。”
W立刻说:“根据我阅读过?的犯罪卷宗,身体状态的异常可能会导致精神变态,杀戮有?时候也会让他们体验到类似……”
裴染正?在掰开金属球头顶的铁皮,“嗯?”
W察觉到她的动作,自动自觉地把说了?一半的话掐断,“没什么?。我输了?。”
裴染对他认输的态度很满意,继续:“不过?鉴于你费了?那么?大的劲,爬出来支援我,我打算帮你修好你的折叠臂。”
从这次的事件看,如果把他的折叠臂修好,他确实能帮上更多的忙。
W马上说:“谢谢。”
“不客气,”裴染说,“不过?你打赌输了?,歌还是要唱的。”
他说过?,如果他输了?的话,要用气泡音给她唱歌。
“当然没问题,”W认真琢磨,“可是用气泡音要怎么?唱歌……”
裴染把手探进他的球体内部,随口答:“我哪知道,是你自己说要这么?唱的。你加油。”
黑井基地里。
乔赛面前的屏幕上,金属球视野的画面完全被裴染的大衣前襟占满。
距离那么?近,她明?显正?把它抱在怀里。
乔赛听?不见W和她的对话,纳闷:“她抱着你在干嘛?”
W吐出两个字:“修我。”
镜头移开了?,转向二十几公分外,古董车车门上的把手。
乔赛沉默片刻,感慨:“有?点?暧昧了?哈。虽说你不真是个男人吧。”
W冷淡道:“我是一个被设计用来处理国防安全事务的人工智能代理人,我没有?性别意识,不具备人类的情感和感受,在我的逻辑里,不会有?‘暧昧’这种东西。”
乔赛挑挑眉,问:“那你在那儿?干什么?呢?安静地被她修?”
屏幕上,W背转身,好像是去拿喂蟒蛇的冷冻小白鼠,乔赛看不见他的脸,只依稀听?见他说:
“给她唱歌。”
乔赛:哈?
白港市市郊,古董车里。
W一动不动,安静地待在裴染腿上。
“我开始唱了?。”他说。
裴染专心致志,把手伸进球上扒开的金属皮里,连好一根金属臂的接线,才分神说:“你唱。”
W安静片刻。
他忽然低低地喘了?一声?。
裴染吓得一激灵,差点?没把他的线拔断:?
W冷静地解释:“这是这首歌的开头,这种声?音大概会持续十五秒左右。我搜索了?海量歌曲,最后判断,这首歌应该是你想要的。”
他这是认真揣摩过?她这个客户的需求,不知从哪挖出来这么?一首。
裴染定定神:“好。你继续。”
他又开始接着用气声?低喘,一声?又一声?,声?音就紧贴在她的左耳边,喘得很到位,就像真的有?什么?事情承受不了?似的。
这回裴染镇定多了?,在他的喘息声?中把排线插进他的核心处理器接口里。
第027章 第 27 章
这也太神奇了。
裴染不动?声色地?想。
他喘的声音, 有点像有一次遇到的一个伤员。
那人的肚子在爆炸中被飞射的金属碎片割开?了一个大口子,马上?就快死了,临死之前就是这样一声一声地?喘,像倒不过?气来一样, 听着痛苦极了, 让裴染很想帮忙, 一刀给?他来个了断。
不过?W喘得和那个伤员还是有一点微妙的不同。
W喘得也很痛苦,可是听声音, 又仿佛不完全是痛苦。
他终于喘完他的十五秒,开?始唱歌。
依旧是用他喘的那种低低的气声, 仿佛懒洋洋的,不太想张开?嘴一样, 字与字都黏在一起?, 糊成?一片。
裴染很好?奇他唱的歌词究竟是什?么, 不过?分辨不出来。
在地?堡里, 不太常听见人唱歌。军团倒是有一首军歌,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 节奏铿锵,苍凉悲怆。偶尔有时候,也会?听见有人哼哼一些不知名的小调。
反正都不是W这种风格。
穿越一次,还能听到这种怪东西, 实在太新鲜了。
等他唱完, 耳边一片安静。
裴染十分好?奇,问:“W, 你刚刚唱的这首歌, 歌词是什?么?”
W顿了片刻才出声,声音非常平静, 和刚才唱歌时判若两球,就像只不过?随手给?裴染放了张唱片一样。
他只说了一句:“歌词是描述月色下?的田野美景。”
胡扯。
裴染心想,喘成?那样,难不成?你在月色下?的田野上?被人划穿了肚子。
W向?客户征询反馈意见:“我唱得还可以么?”
“客户”认真评价:“还不错。”
“你满意就好?,”W说,“等到了黑井后,如果有机会?,我再用真的声音给?你唱歌。”
裴染怔了怔,才答:“好?啊。”
唱了半天,折叠臂倒是修好?了。
裴染说:“差不多了,你试试看。”
金属折叠臂从球体里舒展开?来,在座椅上?张开?,末端的机械爪向?后伸,拎起?后座上?裴染的大背包,掂了掂。
他的折叠臂终于运作正常了,动?作精确有力?,举重若轻。
“谢谢你。”
他又不厌其烦地?道谢了一次,这次没用什?么气泡音,但是裴染能听得出来,他刻意调整过?声线,比平时压得更低了一些。
裴染:“好?说。”
裴染把他裂开?的金属壳掰回原位,顺手把他挪到副驾座位上?,从大背包里掏出她宝贵的药盒,贴身收好?。
面前的挡风玻璃上?,忽然多了小小的一点东西——是一片细小的冰晶,不知从什?么地?方飘过?来。
裴染瞄了一眼,定住了。
这该不会?就是——雪花吧?
冰晶只有一点点大,却有完美无缺的六瓣,结构细密精致,晶莹剔透。
地?堡里不见天
日,当然没有雨雪,裴染偶尔去地?面上?收集物资,去的地?方也很干燥,气候偏暖,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雪花。
又一片六瓣的冰晶飘落,这一片比刚刚那片更大,结构也更繁复,更丰满。
W也看到了,“下?雪了。”
裴染拉开?车门,“我下?去透透气。”
反正前面满地?泥泞,根本没有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到黑井,更不知道最后能不能真的到达黑井。
去黑井,就能拿到药,这是W这个人工智能给?她画的大饼,这饼未必就真能吃到。
也许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死了,不差这一会?儿看雪的功夫。
裴染跳下?车。
雪片从苍茫的灰色天空中来,时不时飘落到脸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冰凉。
裴染伸出手,安静地?等着。
雪片飘飘洒洒的,落在她的黑皮手套上?,外套的衣袖上?,常常是聚在一起?分辨不出形状的一大簇,有时候又是细碎的针形,忽然就有一片两片,是完美的六瓣。
仔细盯着它瞧,会?被它的每一瓣上?无比精细的结构震惊。
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是W刚修好?的折叠臂。
他从车窗里探出折叠臂,折叠臂末端是三根半开?的银色机械爪,其中一根金属爪末端,停着一小片雪花。
“看。”他说。
这片雪花竟然有十二瓣。
像个花纹精细的小车轮,圆形的一轮上?有十二个冒出头的小尖尖。
裴染有点讶异:“我以为雪花都是六瓣的。”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其实有各种形状,”W解释,“还有三角形,实心棱柱形,空心棱柱形,有厚度的碟形,它们的形状不同,是和生成时不同的温度和湿度条件相关。”
裴染仔细研究他指尖的那片雪花,“神奇。”
W说:“我曾经读过一本书,在联邦北部,寒冷的伦林山脉附近,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凡是看到过十二瓣雪花的人,都会?永远受幸运之神的眷顾,一生安乐无忧。”
他冰冷的金属手指轻轻翻转,那片雪花落到裴染的掌心。
“送你一片雪花。”
他说。
“祝你永远幸福。”
“你们AI也会?迷信?”裴染说,不过?还是小心地?接住了。
他的礼物相当不持久,只一小会?儿,就在裴染皮手套的掌心融成?了晶莹的一小滴水。
雪片漫天纷飞,渐渐扛过?了落地?即融的命运,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片和门前那朵血肉的大花混在一起?,浸透了血水的红色,又随着新雪的落地?,逐渐恢复成?无暇的洁白。
天与地?没了分界,举目四望,田野白茫茫一片。
纷纷扬扬坠落的雪片中,灰色的天、光秃秃的树与白色的地?之间,仿佛有熟悉的明亮绿光在树林中一闪而过?。
裴染盯住树林那边不动?。
W也看见了,“有绿光。”
裴染:“是。”
裴染今天吃到了炸鸡,体内的绿光一号却没能成?功吃到兔子。好?像有漂浮的绿光出现,裴染决定过?去看看,说不定能给?绿光一号弄顿午饭。
裴染:“我们去看一下?。”
她回到车上?,发动?车子。
W新修好?的折叠臂十分好?用,动?作非常利落,一秒系好?安全带,嘱咐:“小心一点。”
感觉不像是嘱咐她小心绿光,更像是让她小心开?车。
裴染:“嗯。”
反正泥地?里也飙不起?来,也不知道他在瞎担心个什?么。裴染猛打方向?盘,一脚油门,车子呼地?冲进?覆着薄雪的田地?里。
穿过?田地?,裴染把车停在树林外,拎着金属球下?了车,随手把车锁好?。
她判断着刚才看见绿光的方向?,往前一点点寻觅。
树林不算密,干枯的枝丫向?天空伸展着,既没有虫鸣,也没有鸟叫,四周安静到异样。地?上?铺着一层腐败的枯叶,裴染尽可能轻地?落脚,难免还是发出轻微的吱吱咯咯声。
她用树木隐蔽着身形,小心地?观察着周围,一点一点往前走。
“裴染,”W忽然说,“我听到有声音。”
金属球能探测到的声音比她细微,裴染人类的耳朵并没有听见什?么,不过?还是火速躲到一颗粗一点的树后,以树为倚仗,观察周围。
“在左前方。”W说。
片刻之后,裴染也听到了轻微的声音,就像她的脚步落在腐叶上?一样。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像脚步声,又不太像——这咯吱声的节奏太乱了,匆匆忙忙,乱七八糟,透出种古怪。
不远处的树林中,一个影子刷地?一晃就过?去了,速度极快。
裴染心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像是三个人。
三个人都穿着灰色连体工装制服,姿态却非常诡异,别别扭扭的,像是手拉着手地?一起?奔跑,因为三个人有六只脚,脚步声才纷沓凌乱。
他们一闪而过?,林中重新安静下?来,裴染紧贴着树干,放缓呼吸,聚精会?神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裴染,身后。”W突然说。
咯吱咯吱声响起?,这回离得非常近,就在她身后。
裴染猛地?回头。
一排灰色的身影向?她冲过?来。
裴染这次看清了,是连在一起?的三个人。
最前面的是个高大壮硕的男人,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右手攥着一截金属管,看上?去和灌溉设备大棚里的金属管道一模一样。
“攥着”一截金属管这种说法,其实是不确切的。
更精确的描述,是金属管和这个络腮胡管道工的右手完全融合在一起?了。
男人手指的骨骼消失,手掌变成?了一层薄到几乎透明的鸭蹼,包裹在金属管上?,与此同时,金属管的末端也像融化了一样,金属色逐渐没入鸭蹼下?,一直延伸到男人的小臂里。
它们长?在一起?,变成?半金属,半人体组织的奇特结构。
络腮胡管道工的左手,也同样融合着这么一截金属管,但是金属管只露出一小截,其余部分全部没入一个奇怪的地?方——
第二名管道工的嘴巴里。
第二名管道工是个身材稍微瘦小的男人,嘴巴的部分和同伴手里的金属管融成?一体,嘴唇拉伸,薄成?蹼状,也包裹在金属管上?,管道的金属部分流动?到脸颊上?。
因为有金属管的存在,他的面颊被拉扯到了极限,眼珠向?外爆着,原本嘴巴的位置大大地?张成?一个惊恐的O形。
他的左右两只手里,也同样各长?着一截管道。
他死盯着裴染,右手的金属管正在疯狂挥舞,左手的金属管却牢固深入地?嵌进?第三个人的肚子里。
第三个是个偏胖的中年人,肚子向?外凸出,插进?金属管的地?方,灰色的工作服和金属管融成?一片,衣服的纤维和血管一起?延伸,包覆着肚子上?插着的管道。
他虽然胖一点,肚子上?插着管子,身体却非常灵活,两只手同样连着两根金属管。
这些长?在他们身体上?的管道,让他们三个如同这片田地?里灌溉系统的一部分一样,串成?了一长?串。
串成?一串的三个管道工一起?扑过?来。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手里的金属管往裴染身上?猛戳,明显是想把她也连成?他们的一部分。
而且看起?来相当焦虑:好?像不把这段管道接长?,今天就不能下?班一样。
一点明亮的绿光忽然在络腮胡左手的管道口出现,飘飘摇摇。
刚才在树林外看见的,估计就是它。
这绿光只在管道口停留了片刻,就钻回管道里,转眼间,又在中间那个瘦小男人手里的金属管口出现。
他们三个是连在一起?的,绿光正在游走流动?。
裴染满脑子跑马:这要是被排在头尾的哪一位戳上?一管子,他们的灌溉管道就变长?了,可如果不幸被中间的那位戳中,管道就会?连成?T字形,可见他们还能给?自己弄出个分支。
可惜她这个分支手里没管道,没法继续玩这种接龙。
脑子里想着,脚下?也没耽误,早就飞快地?退
后。
“是疯癫的融合体。”W说。
终于看见活的了。
怪不得他曾经说过?,疯癫的融合体外表会?产生非人类的异变,只要一看到他们就明白了,他们已经完全不是人类。
这三位的攻击性极强,打算在裴染身上?开?个窟窿,严重威胁她的生命安全,明显属于L16级的危险行为。
W已经开?枪了。
亮光一闪,他稳稳地?命中,中间的小瘦子额头上?多了一个黑洞。
然而他挨了一枪,却没有血流下?来,人也像完全没这回事一样,进?攻的速度丝毫不缓,手里的管道又已经怼到裴染的鼻子底下?。
这已经完全属于超自然的范畴。
W琢磨:“以前军方实验室也观察到,疯癫融合体对疼痛的耐受力?和体力?会?有显著提高,可是没有不合理到这种地?步。是进?入沉寂后,融合体的能力?增强了么?”
裴染:大哥,现在是你琢磨这个的时候吗?要不要现场做个报告,写篇论文??
管道工们金属管挥舞得极快,管口带起?的风声尖锐地?啸叫着,十分吓人。
W不废话了,亮出折叠臂,尽量帮裴染对付一边戳过?来的金属管。
裴染自己也一边躲,一边问:“开?枪没用,那你们军方以前是怎么对付这种疯癫的融合体的?”
“这种疯癫的融合体在沉寂发生之前,数量极其稀少,一般在捕获之后都是用作研究用途,一段时间内会?自然死亡。我查一下?。”
这位考试前临时抱佛脚。
裴染催:“你快一点。”
W很快,几乎瞬间就查完了,“能查到的一条直接消灭它们的记录,是炸掉的。”
炸掉。
问题是手里没有能炸的武器。
体内的绿光也在继续打盹,没有一点爬起?来开?工的意思。
裴染瞅准机会?,猛地?攥住胖子手里的金属管,用力?往外夺。
普通人绝不可能抢得过?裴染的机械手,可出乎意料,发疯的管道工的体质像是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一拉之下?,那段金属管连接的手臂如同橡皮泥一样,骤然拉长?了,管道却还牢牢地?连在上?面,竟然没有夺下?来。
而且胳膊灵活得不像人类,用匪夷所思的角度,挣开?了裴染的掌握,金属管直怼裴染的脑袋。
裴染也改了主意,躲开?他的攻击,又一把攥住他的金属管,这次没有往外夺,而是顺势往旁边一送。
旁边就是络腮胡的脑袋。
胖子动?作的惯性加裴染机械手的力?气,非同小可,冒着绿光的金属管噗地?一下?,捅进?络腮胡的太阳穴里。
金属管插入的瞬间,络腮胡的面孔迅速扭曲,脸部的血肉向?着太阳穴的方向?疯狂地?攀爬滋长?,和那截金属管融为一体,把五官都带得歪歪斜斜。
裴染趁着混乱,赶紧退后。
现在第三个管道工成?功地?和第一个管道工连在一起?了。
三个管道工组成?了一个内部的小循环。
这个古怪的小圈滴溜溜地?转着,像是对现在的状况有点摸不着头脑。
第028章 第 28 章
这个自产自销的圈, 像是重新适应了一会儿新结构,原地转了几圈,总算把六条腿跑协调了。
他们回过神,找到裴染所在的方向, 像只陀螺一样飞快地旋转着, 继续朝她冲过来?。
W问:“我打他们眼睛?”
他也发?现?了, 管道工小分队虽然在转圈,但是其中每个人的眼珠都叽里咕噜地乱动, 始终尽量朝向裴染的方向——他们还?是在依靠眼睛判定方向。
裴染很同意?:“你试试。”
W开枪了,络腮胡脸上鲜血长流, 眼窝变成两个深洞。
这两枪没能撂倒他,却让他慌了, 一颗脑袋四处乱扭, 脖子忽然橡皮泥似的, 猛地掉转一百八十度, 动作骇人。
W如法炮制, 继续开枪, 处理掉另外两个管道工的眼睛。
眼睛没了,他们三个动作统一,旋转时尽可能保持着头的方向不变,朝裴染这边侧过耳朵。
W问:“还?要再处理掉耳朵么?”
这样不是办法, 裴染答:“让我试试别的。”
她尽可能放轻脚步, 挪到地上落叶少的地方。
脚步声很慢,很轻, 可管道工们耳朵灵敏, 还?是紧追过来?了。
裴染判断了一下?他们的方向,这回没有躲, 脚下?不动,悄悄地蹲下?身。
管道工三人组刚好挥舞着金属管,从她旁边掠过去。
三个管道工丢失了目标,脸上的表情都很茫然。
裴染蹲在地上,把金属球放在旁边,腾出手,无声无息地掏出口袋里的黑皮本子,放在膝盖上,轻轻拔开钢笔的笔帽。
W明白:“你想用式歌冶的能力??”
他亲眼看见那?点绿光没入裴染手心里,早就知道那?应该是式歌冶的绿光,被她收缴了。
“没错。”裴染召唤体内的绿光。
和每次一样,会写字的那?位绿光一号懒得要死,没有开工的意?思,还?在狂睡,会画画的绿光二号性格却很不一样,非常勤快,好像正在等着她翻牌一样,一召就到。
一滴绿光顺着她的掌心流出,淌落到钢笔笔尖。
裴染毫不犹豫地落笔了,画得飞快。
一个圆圈儿,圆圈里添上两点一横,算作眼睛嘴巴,下?面接一个长条,长条上长出火柴人的四肢一样的枝丫,是手和脚。再来?一个圆圈儿,一个长条,添上简易版的手脚。然后是第三个,风格不变,就是长条变粗了不少。
三个小人的手互相交错,第一个怼进第二个嘴里,第二个怼进第三个的肚子里,第三个把手戳进第一个的脑袋。
W严重地沉默了。
尤其是这页左边就是式歌冶手绘的“冬日陋室裴染倒地匍匐图”,两相比较,简笔小人们惨不忍睹。
裴染感觉画得很可以了,才在旁边立刻添上一行说明:
【好像生病了,他们突然浑身僵直,一起栽倒在地上】
这是式歌冶曾经用过的招数,应该是可以生效的,裴染也想试试。
她转了转手里的钢笔。
四周安静了半秒,忽然轰隆一声巨响。
就在前面不远处,三棵互相靠得很近的树轰然倒地,砸得地上碎叶乱溅,尘土飞扬,把管道工三人组都吓了一大跳,一起滴溜溜转着,朝那?边狂奔过去。
裴染:?
裴染:??
认识W这么久,裴染头一次听?见他在耳边笑?了。
裴染把满腔愤懑都倾泻在他身上:“你们人工智能也会笑??你不是号称没有情感反应吗?啊?”
W忍笑?:“是你上次要求我调整成更自然的语言状态的。对不起。”
“这合理吗?”裴染分辩,“我写的明明就是‘他们浑身’,还?写了“僵直”,这不都是形容人的吗?谁家?好树能浑身僵直??”
“从修辞的角度,也不是不可以,拟人是一种常见的表达手法。”W说,“而且说实?话,你画的确实?比较像那?几棵树,你看,圆的是树冠,长的是树干,两边伸出去的是树杈,下?面那?两根须须是树根。”
W补充:“对不起。”
他根本就还?在笑?。
W:“不过这说明,你真的可以使用式歌冶的绘画能力?。这倒是很有意?思,我以前不知道一个融合体可以使用另一个融合体的能力?。只是……”
他措辞委婉,“……只是你的绘画技巧……嗯……还?有一定的提升空间。”
裴染:“不然你来?”
“我在想,也许我可以带动你的手,帮你画。”
W默默地伸出一只三根指头的机械爪,捏着黑皮本子的纸页,轻轻翻了一页。裴染把膝头放得更低一点,让他能看得更清楚。
W的机械爪悬停在距离裴染的手几公分的地方,并没有握上来?。
裴染纳闷:“嗯?”
W语调平静:“我是一个人工智能,并没有性别意?识,可是我很担心你会介意?,影响我们的关系。我能握住你的手画画么?”
裴染:“……”
行。能。快点吧大哥。
她把右手直接塞进他的机械爪里。
W这才用银色的机械爪包裹住她的手,开始画画。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簌簌的轻响。
W这根本不是画画,精确得像是在把照片打印出来?,完美?复现?了三个管道工奇葩的身体结构。要不是赶时间,估计还?能画得更细。
而且速度奇快,转眼就画完了,他又在旁边添上了裴染刚刚写过的那?行字。
他松开裴染的手,用黑色的眼睛打量画面:“我觉得自己画得还?不错,很像。”
这人工智能倒是一点都不谦虚。
裴染偏头欣赏他的画:“像是像,但是……”
W:“但是什么?你说。没关系。”
裴染直说:“但是这幅画看起来?像照片一样,呆板无趣,毫无灵魂。”
“真的?”金属球上黑色的眼睛微动,看裴染一眼,再重新落回画面上,又仔细打量一遍,“精确不好么?非要画得歪歪扭扭,才算是有灵魂?你们人类的灵魂都体现?在复现?场景的不精确性上么?”
裴染:“……”
裴染:“我们人类的灵魂,体现?在你不能理解什么是画作的灵魂上。”
裴染一边跟他互怼,一边转了转笔。
什么都没发?生。他精确复现?场景的打印版没什么用。
裴染想了想,又翻过两页,把手里的漫画钢笔直接递给?W,“你再打印一个。”
笔在递出的一刹那?,笔尖上的绿光自动躲回裴染的手心,不肯跟着笔走。
W接过笔,问:“就这样让我直接画?”
裴染:“对。”
W这次不用握着裴染的手,机械爪动作自如,用两只金属手指捏着笔,画得更快,几秒钟就画完了。
他悄悄地把画法改动了一点。
这次人物和环境的线条更绝对,黑白对比分明,风格很像裴染以前在书里看过的版画。
他这是一幅长得像照片的版画,就像给?刚才的照片加上了版画效果的滤镜一样。
W审视着自己的画,问:“这次怎么样?”
裴染回答:“你要听?真话吗?”
W:“请说。”
裴染直说:“看起来?似乎有点风格了,但是仍然呆板,像是某种死物。”
她拿回笔,想了想,“我知道为什么了。W,你的画看起来?不表达什么。”
W沉默片刻,贴着她耳边,语气异乎寻常地低沉温柔,“裴染,那?你的画在表达什么?表达人类与?树木在基因上的亲缘关系吗?”
呦,生气了。
人工智能不是号称没有情感吗,还?会生气。
裴染把本子往前翻了一页,随口说:“对,感觉到这个了没有?愤怒。把你现?在的愤怒表达在画里,你就能进步了。”
前一页空白的纸面上,隐隐透出下?一页W画出来?的线条。
绿光重新流淌到笔尖,停住不动,裴染直接按照下?一页透出的轮廓描了一遍,才转了转笔。
可三个管道工好端端的,滴溜溜地围着倒下?的大树到处乱摸,想把她这个逃跑的管道摸出来?,仍旧没有“浑身僵直”的迹象。
描摹也行不通。
裴染猜测,大概就像她用绿光在心中写字时一样,画出来?的每一笔,都需要是由自己的心念发?出来?的才行。
裴染攥着笔思索,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
她那?一点能写字的绿光,一次只能写一个字,效果虽然非常炸裂,但是受字数限制,非常不精确。
而式歌冶这点画画的绿光,却能写出一整行字来?,精确具体地描述一件事。
所以,如果扬长避短,不画画,只写字呢?
裴染翻了一页,直接在黑皮本子上写下?一句说明:
【好像生病了,三个管道工突然全身僵直,一起栽倒在地上】
她转了转笔。
管道工三人组还?在摸来?摸去。丝毫没有表演一个僵直的意?思。
难不成要让画面看起来?更像一格漫画一点?
裴染给?这句话的外围添上一个方形黑框,又简略地勾出背景,竖长条上顶着乱糟糟的分叉——这回画的真的是树。
她把钢笔在手指间转了几圈。仍旧无事发?生。
也许他们三个的工种不叫管道工。
裴染把“管道工”三个字划掉,改成模糊的“工人”,转了转笔,还?是不行。再改成“他们”,仍然无效。
没办法。看来?就像式歌冶每次做的那?样,必须要在画面上画出事情发?生的主体。
画画才是这种异能的精髓,文字只是起辅助作用而已。
裴染翻到了新的一页,埋头吭哧吭哧地认真画画。
毕竟刚刚跟着W画了两次,这回好得太多了。
三个小人儿,每个小人儿都加上了有鼻孔的鼻子,眼睛的黑洞,脑袋上长了毛,穿上了工作服和工装靴,衣服上有口袋、拉链、反光条,甚至连靴子上的鞋带都画上去了。
画渣裴染,竭尽全力?。
不知为什么,明明觉得一笔一划都是按照W的那?副画来?的,画出来?就是很歪,每个人都不长原来?那?样。
不过至少像个人了,怎么看都不像棵树。
裴染画完,把本子拿得远一点,虚虚地眯着眼睛打量:“画得像吗?”
W实?话实?说:“不像,但是……嗯……很有灵魂。”
听?着不太像是句夸人的好话。
W看着她极富灵魂的画,多了另一层担忧,他欲言又止,欲止又言:“裴染,你这幅画里的人,说不定会被理解错……”
他的意?思是,她虽然画出了人样,画得像谁这件事,却很不好说,搞不好会被理解成她自己。
裴染:“……”
裴染又提起笔,打算在其中最?高的那?个小人儿身上写字——管道工一号。
W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问:“裴染,你需要他们三个的名字么?”
都忘了他可以查到人名,裴染立刻答:“需要。”
W返回结果很快:“我比对了人脸,在数据库中找到这三个人的资料了。他们三个都是绿野农业公司的员工,最?高最?壮的那?个叫乔.卡文特,一脸惊诧的叫阿巴.沃勒,很胖的叫让.仇斯,我把名字发?给?你。”
手环震了,他发?来?一张图片,上面写着他们三个的名字。
裴染扫一眼名字,顺手拍了拍金属球的后脑勺,“你太棒了。”
金属球刷地一下?亮了。
W:“……”
裴染把三个人的名字填在他们胸前,旁边又一次加上叙述文字:【好像生病了,他们突然浑身僵直,一起栽倒在地上】
钢笔在她的指间旋转。
笔杆归位,停在她的食指与?拇指之间。
三个管道工不转了,摸索的动作凝固,就像全身石化了一样,可是刚刚的动作才进行了一半,身体重心不稳,三个人一起栽倒下?去。
终于成功了!
W悠悠道:“裴染,我觉得你这不是在画画,是在下?咒。”
瞎划拉个小人,写上名字,把人咒倒。
三个管道工彼此连接着,在地上倒成一堆,一动不动,僵直得像那?三棵倒下?去的树一样。
裴染站起来?,把金属球背包一样斜挎在身上,打算过去看看。
才靠近两步,地上的三个管道工突然手脚抽动,彼此支撑着,竟然重新站起来?了。
他们听?见了裴染过来?时,脚步踏在落叶上的咯吱咯吱声,滴溜溜转着圈,一起朝这边冲过来?。
他们已经不是正常人,僵直是僵直过了,恢复的速度快得吓人。
裴染马上往后退。
退出一大段距离,才重新落笔。
该帮他们了结了。裴染这次没有犹豫,划掉刚刚那?段让他们浑身僵直的叙述文字,在卡文特头上勾出椭圆形对话框,添了一个字:“啊——”
笔杆在指尖旋转,卡文特瞪着那?双空洞的眼睛,张开嘴。
“啊——”
血花四溅。
炸开的不止是卡文特,沃勒因为在波及范围内,也跟着炸掉了一半身体,仇斯当时正在往裴染这边疯狂使劲,一瞬间的距离稍远,只断了一条胳膊,可奇怪
的是,他也跟着倒下?去,全身抽搐了片刻,就不动了。
他们好像是一体的。连成一体,其中单独的部?分不能独自存活。
裴染走过去,俯身研究。
不知道绿光在哪里。
在沃勒炸开一半的身体里,裴染忽然看到一个怪东西。
像是一颗心脏,却不在人类心脏本应该待的位置,下?移到了沃勒的腹腔。
而且看着也很不正常,是人类心脏的三四倍大,上面藤蔓般缠绕着一条条粗壮的青紫色血管,血管呈辐射状,向旁边延伸出去。
因为卡文特的爆炸,这颗心脏也炸掉了一半,一动不动。
那?点绿光倒是没有再四处游走,现?在不动了,就安静地停在离心脏不远的地方。
裴染蹲下?来?,伸出手指,去碰那?点绿光。
身体忽然被大力?猛地一拽。
是W,他伸出机械爪,一手攥住裴染胳膊,一手抓住旁边的树干,把她猛地往后一拉。
他不止扯了她一把,还?开火了。
一声枪响,几乎是紧接着,又是一声。
第二声是W在还?击。
他会开枪,说明真的遇到了危险,裴染看见,树干间有熟悉的藏蓝色小球一闪而过。
是治安局的巡逻机器人。
这种荒郊野外,按理不应该会有巡逻机器人。
裴染顿了一秒,“难道又是你的那?个亲戚??”
“就是它,”W回答,“我看见球身上的编号了,CT122。”
他的声音冷峻:“这不太对。我们不止离开了它的巡逻范围,甚至已经离开了白港市区,按巡逻机器人的正常逻辑,它发?布了你的追捕令之后,就已经完成了任务,应该把追捕你的任务移交给?对应辖区的机器人,不应该自作决定,擅自离岗。”
看来?每只球都有自己的责任范围,它这么锲而不舍地追过来?,不合常理。
这只巡逻小球怕不是疯了。
第029章 第 29 章
光秃秃的树枝间透出铅灰色的天空, 细雪簌簌而下。
CT122不见?踪影。
裴染分析:“会不会因为现在是沉寂状态,很多巡逻机器人都?炸了,这个CT122联络不到相应辖区的巡逻机器人,所?以自作主张, 跟上我了?”
W答:“也有这种可能。它们其实非常聪明, 没人指导, 正在自己学着处理这种异常的新?情况。”
裴染就?是它的那个“异常的新?情况”。
W无?声无?息地旋转上半球的球身?,仔细扫描一圈, 确认:“已经?跑了。暂时不在附近。”
它每次溜得都?超快。
裴染:“治安局的巡逻机器人都?这么怂的吗?”
打一枪就?跑,不敢跟W硬刚。
W:“我猜测, 是因为它看到死了很多同伴,开始优化改善自己的行动策略, 提高了保持自身?存活的优先级。”
它要?是真想保持自身?存活, 就?应该赶紧滚回它的汉克街, 而不是这么阴魂不散地跟着她跑。
裴染收回目光, 低下头, 忽然发现, 金属球中间偏上的部分,原本就?破破烂烂的裂口旁边,多了一个不小的洞。
他竟然中枪了。
裴染怔了怔,迅速回想了一下, 这怎么看都?是他的核心处理器的位置。
裴染沉默片刻, 立刻把金属球放在地上,掰开外壳的裂缝往里瞧。
核心处理器的蓝光看起来很不对劲, 黯淡了不少, 中枪的地方穿了个洞,边缘烧得焦黑, 附近的蓝光跟着黑了一大?片,其他部分也不像平时那样?稳定?地亮着,都?在异常地闪烁。
他的脑子?被人打穿了一个洞。
裴染冷静地问:“是打中核心处理器了?你要?完蛋了?”
穿越到这个新?世界后,还没两天就?进入沉寂,算起来,几乎没有认识什么人,只跟艾夏和一个外卖小哥说过几句话。
倒是和这颗球,聊了最多的天,打了最多的交道。
要?是这颗球忽然不能运行,大?脑的蓝光熄了,还真的会有点难过。
裴染接着问:“要?我把你的尸体送到黑井么?”
他身?上有那个他非常珍视的存储器,如果把它送到黑井,说不定?还是能换到她的药。
“我还没死呢。”
W的声音中透出无?语。
“而且暂时也死不了。”他说,“它确实射中了我的核心处理器,一部分不能工作了,但?是军方这种型号的机器人,采用的核心处理器与很多其他机器人不同,是相对独立的双脑结构,我正在隔绝损毁的部分,用剩下一半处理信息。刚才我仔细权衡过利弊,如果想不让你中枪,我就?一定?得挨这一下。”
他舍身?救人,献祭了半边脑子?。
裴染看见?,处理器上的蓝光闪烁了一会儿,一部分彻底熄了,其他部分不再闪烁,终于稳定?下来。
他关机不了,裴染放下心。
这颗球现在看起来更惨了。
“以后要?注意多观察周围,”裴染把金属球壳掰回原位,顺口嘱咐,“要?是下次再挡枪的话,尽量用其他部位,损失不大?,比较好修。”
W:“……”
W:“都?不谢我一句。你们人类都?是这么没良心么?我还以为只有我们人工智能不长良心这种东西。”
也不知?道是在骂她还是在骂他自己。
裴染说:“我哪有没良心。你救我,必然是因为我有可用之处,值得你救,对不对?”
他是人工智能,还是被设计用来处理联邦安全问题的人工智能,权衡利弊得失是他的本能。
他还指望着她送他去黑井。
W被她噎得停顿一秒,才说:“好。你很值得。我还有个好消息,我应该也打中CT122了,在处理器和能源块之间的部分,它应该飞不了多远,可惜不知?道去哪了。
裴染默了默,“飞不了多远。你上次就?是这么说的。”
上次他就?说过,CT122只能再飞一百米,结果人家球坚强何止飞了一百米,到现在都?还在欢蹦乱跳。
W问裴染:“我们走?吧?”
“等等。”
裴染看向旁边管道工们的尸体。
那点绿光还停留在沃勒的体内,半颗长相奇怪的心脏旁边。
她蹲着就?地平移了两步,挪过去,伸出手,悬停在半空,心中犹豫。
如果拿到式歌冶的绿光,就?拿到了他的能力,那么把管道工们的这点绿光引入体内,不知?道会不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怪物,手上长个管子?什么的。
W的想法相同,警告:“裴染,当心碰了就发疯。”
疯癫的管道工的那点绿光安静地蛰伏不动,裴染体内的绿光却真的疯了。
绿光一号和绿光二号都躁动起来,尤其是会写字绿光一号,连觉都?不睡了,开始飞快地转圈。
饿。好饿。
要吃。要吃。要吃。
裴染明确地感受到了它强烈的信号。
这就?是它的炸鸡,酥脆可口,它都?能闻到香味了,它要她帮它弄到手。
裴染不再犹豫,手指前探。
心脏旁的那点绿光抖了一下,像被什么吸引了似的,顺着她的手指进入她体内。
她的身?体里,绿光一号像饿了一整天的人冲向外卖一样?,飞扑过去,立刻开始吞噬流进来的绿光。
会画画的光点二号虽然也在活跃,明显不太敢跟绿光一号抢,只能眼巴巴地瞧着,什么也没捞着。
一号狼吞虎咽,外卖转眼就?没了。
裴染的身?体毫无?变化,手上没长管道,感觉自己也没发疯。
绿光一号意犹未尽,可惜外卖只有这一份,它吃完,看着比以往都?明亮,裴染立刻试着调动它。
这一回,它真的出现在裴染脑内的视野里。
它又准备好写字了。
裴染又一次写下她这些?天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
【药】
写完“药”字之后,绿光竟然没有停在最后一笔,而是轻巧地向右边一跃,跃过一小点空档,才停下来,像是正在安静地等待着。
裴染的心跟着它的轨迹,也是一跳。
它似乎可以继续写下去了。
她火速涂掉刚写的“药”字,重新?写下一个“J”。
JTN34的“J”。
“J”的后面
,果然还能再写,裴染又写了一个“T”。
可惜写完“T”后,绿光不肯再跳了,像是在等着她写下句号。
它升级了,但?是升级得有限,只肯写两个字母。
裴染默默地涂掉字母,重新?运笔,写下两个字:
【药物。】
句号画完,裴染用目光搜索地面。
上次写了一个“药”字,拿到一小片药盒,这次不知?道会怎样?。
她看见?了。在几步之外,枯黄的草叶和落雪上,无?声无?息地多了一小片白色纸片。
纸片上有个完整的‘J’,尺寸也比上回生成的又大?了一点。
她在脑内忙着,在W看起来,却是她吸收了绿光后,蹲在那里久久不动。
W三级自然语言状态的语气里透出明显的担心:“裴染?”
“我没疯。”裴染回答。
她拎着金属球站起来,没有过去捡那片碎纸片,不动声色地转身?往回走?。
带着W去黑井拿药,只是权益之计,这药看起来要?吃一辈子?,总有一天,她要?自己用能力做出药片,才不会受制于人。
裴染回到车上。
手环震了一下。是艾夏发来的表情包,是只表情有点丧的猫,上面写着:没关系,还在呼吸已经?很厉害了。
说得没错。到现在还在呼吸的,都?是能用各种方法坚持不出声的佼佼者。
艾夏又发来一张图片:【你到哪了?】
裴染没有回复,望着手环的虚拟屏幕思索。
W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件事。其实在过来找绿光之前,我就?在琢磨这件事。”
W:“什么事?”
裴染偏头看向副驾上的金属球。
“W,你刚才唱完那首‘月色下的田野’之后,跟我说了一句话。你说,等到了黑井,就?用真的声音给我唱歌。”
她说:“所?以你这句话的隐含意思其实是,黑井即使到现在,已经?进入沉寂这么久了,仍然是可以出声的?”
W沉默了。
过了片刻,他才回答:“这是你自己猜出来的,我并没有泄密告诉你。”
“对,你没有。”裴染说,“所?以在黑井,真的可以说话?一切都?正常?”
W回答得倒是很直率:“黑井基地的屏蔽层已经?初步建立起来了,运行正常,基地内部,现在不受沉寂影响。”
他说:“甚至也可以从黑井向外发送文字。国?防部的警告信息其实仍然可以以文字的形式向外传送,但?是这种时候,仍然使用民用信号向外大?量发送文字可能对基地不安全,而且有可能会对民众造成误导,所?以才用了图片。”
竟然真的有这种能说话的世外桃源,出声也不会死。
裴染点了下头,继续提问。
“我想知?道……”
W打断她:“这次让我猜。你想问,黑井基地会不会接收平民?”
他猜得倒准。
W自问自答:“目前黑井基地只为联邦军方服务,但?是基地很大?,接收平民是在计划中的,我敢肯定?,用不了多久,基地就?会开始接收普通联邦公民。等接收计划一确定?,就?会向全体联邦公民发送通知?。”
裴染好奇:“黑井有多大??能接收很多人么?”
“黑井基地目前能容纳相当于联邦一个中等偏大?型城市的人口,等生产建设工程完成之后,特别?是新?一期的屏蔽层工程完成之后,屏蔽层范围扩大?,基地应该还可以继续扩容。”
黑井会变成联邦在灾难中的方舟。
“但?是,裴染,”他话锋一转,“因为基地毕竟容量有限,即使接收平民,也肯定?会制定?一定?的审核标准,比如年龄、职业、学历、犯罪记录等等。标准的制定?,肯定?是基于对联邦剩余幸存人口数量的估算,目前我还没有办法准确预测最终标准会是什么样?的。”
他说:“但?是我觉得,赶在沉寂进一步升级,情况恶化之前,路上比较容易走?的时候,早一点过去,等在基地附近,争取在开始接收平民时第?一时间进入基地,是明智的选择。”
他把现在叫做“路上比较容易走?的时候”。
不过他说得很有道理。
裴染点点头。
“其实我原本没打算进黑井。我只想把你送过去,按约定?拿到药。”
现在确定?黑井其实是个安全的避难所?,它的诱惑力立刻变大?了。
W听出了她的意思:“那现在呢?”
“现在仍然有点犹豫。”裴染索性跟他把话说开,“我实在有点担心,担心到了黑井,你们会把我拉进实验室解剖。”
W像个活人一样?,忽然“哈”了一声:“裴染,我不知?道你还有被害妄想狂的潜……”
他话说到一半,改了措辞。
“呃……我完全理解你的顾虑。你收一下图片。”
裴染的手环震了。
他发过来的是一些?文件的截图,截图全部是关于联邦安全部的一个特殊部门,叫做“FBSMD”,融合体支持与管理部。
“我对你说过,联邦安全部门一直在和有异能的融合体合作。你看到的这个部门,已经?成立将近三十年了,成员除了个别?普通人,其余大?多数是秩序与崩坏型融合体,年纪最大?的员工已经?退休了。”
“我们对融合体的研究已经?进行了很多年,黑井的屏蔽层,其实就?是相关研究的成果。迄今为止,除了尸体,还没解剖过任何人——”
他说:“——当然,如果你自愿献身?,躺上解剖台的话,我相信科研人员也是不会拒绝的。”
裴染:“……”
W继续说:“我知?道,进入沉寂之后,你们的能力在提升,不过我们有相应的管理办法,不用担心。”
他顿了顿,低声补充,声音冷淡无?波:“放心,我是不会让他们解剖你的。”
裴染默不作声。
她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话,可是他的话听起来,确实有一定?的可信度。
裴染沉思默想片刻,伸手拉大?跟艾夏的消息窗口。
她说:“我打算把黑井的事告诉艾夏。”
有避难所?,而且避难所?很快就?会开始接收平民这种事,当然是越早知?道越好。
W并不阻止她,心安理得地说:“我们两个刚刚只是在闲聊,如果你执意要?把闲聊内容告诉其他人,我也没有办法。”
裴染立刻低头打字截图,把消息传给了艾夏,附带W以前传给她的那张标明黑井位置的地图。
艾夏飞快地回了一个表情包,是个震惊到模糊的猫猫头。
紧接着跟过来图片:
【真的?!】
【竟然有这种好地方??】
裴染:【我刚收到消息,过一段时间基地有可能会开始接收平民,不过并不能百分百确定?消息准确。而且就?算接收平民,因为容量有限,也肯定?会有一套审核标准,年龄职业之类的,所?以就?算千里迢迢地过去了,也未必就?真能成功进去。你要?赌吗?】
谁也不知?道,固守在家里和跋涉两千多公里去找避难所?,哪个是更好的抉择。
更何况她还有外婆。
她外婆年纪大?了,也没听艾夏说过家里有其他人,如果艾夏自己一个人去避难所?,就?得把外婆留下,可是要?是带着外婆一起走?,还不知?道她能不能坚持走?那么远的路,而且避难所?会不会因为年龄,把人拒之门外。
这是两难的抉择。
艾夏回复:【我都?明白。我得和外婆商量一下】
过了没多久,艾夏就?发来了回复,并不是她和外婆的打算,而是另一件事。
图片上写着:
【裴染,我外婆告诉我,如果想去地图上那个位置的话,有个很方便的办法,夜海市有一辆古董观光列车,叫夜海七号,从夜海出发,向西北方向,终点站就?在黑井基地附近的叶尔察,列车有两百多年历史了,因为要?保
持当年的风情,没有安装过智能驾驶系统,现在说不定?还能开】
裴染:!!
可以开的古董列车!!
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这样?一条消息。
裴染立刻问:“W,你什么都?能查到,为什么没发现这个夜海七号?”
W也早看见?屏幕上艾夏发来的消息了,他百科全书的属性被她严重地质疑了,闷了闷。
“稍等,我查一下。”
片刻后就?说:“查到了,夜海七号是辆古董列车,有两百三十年的历史,原本早就?被淘汰了,后来又重新?启用,当做观光列车。这辆车的路线本来是一条短途的环形线路,后来升级换代,开发成了一条通往西北方向的怀旧观光旅游路线,终点站离黑井基地不远。”
他说:“我也知?道为什么我在寻找路线的时候没有发现它了。夜海七号已经?停运两个月了,这条线路正在等待拆除,所?以没有进入我的查询视野。”
裴染:“所?以拆了没有?”
W:“还没有。夜海市民强烈反对,所?以事情还在僵持中。也就?是说,这条铁路还是可用的。”
这是个让人振奋的好消息,如果有列车可以乘,还是直接通向黑井的列车,比这样?在泥泞里开车找路容易多了,速度也会快得多。
裴染立刻决定?了,“我要?去夜海。”
W答:“这种时候,希望这辆车还没有被别?人开走?。我把去夜海的路线图发给你。”
路线图发过来,艾夏的回复的图片也到了。
【外婆的态度很坚决,我们决定?一起去避难所?。】
她们决定?冒险一试。
裴染回复她:【那我们在夜海七号的始发站集合】
截图,发送。
裴染发动车子?,继续向前。
天空飘落的雪花越来越稀疏,渐渐停了,一停就?开始融化,融化的雪水混在田地的泥土里,被旋转的车轮搅成泥巴,路变得更加难走?。
但?是前方有一辆列车,还有一个可以说话的避难所?,仿佛在铅灰色的远方多了一小簇希望的火苗,让裴染的精神振奋起来。
这样?开了一整个下午,暮色四合,天空和田野的颜色越来越沉郁,渐渐看不清路了。
夜海市离白港市不算太远,就?算按这种在泥泞里挣扎着乌龟爬的速度,再往前开几个小时,也应该到了。
然而天快黑了。
天一黑,找路就?会变得更加困难,再说在这种时候,夜里亮着车灯绝不是好事,不知?会招来什么东西。
裴染找到一片树林,把车停下来,准备等天亮再出发。
她撕下嘴上贴了一天的胶带。
过敏更严重了。
贴过胶带的地方肿得像被蚊子?叮过一样?,密密层层地一片大?包,痒得难受。
裴染掏出最后一包薯片,撕开包装。
“裴染。”W轻轻出声。
应该不是要?唠叨。
她不贴胶带的时候,W不太会跟她说话,不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果然,他说:“有一件重要?的事,你马上就?要?收到了。”
裴染的手环震了。
又是一张图片,发信人是国?防安全部,裴染捏着薯片,用小指点开,虚拟屏弹出来。
图片是熟悉的白底黑字,上面写着:
【联邦全体公民请注意,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包含文字的图片警告】
【请不要?再书写和使用任何形式的文字,请不要?再发送任何含有文字的图片】
【安全起见?,请在手环设置的辅助功能里找到全图模式,把手环切入全图模式状态】
【预计沉寂状态不久之后即将升级,具体时间无?法准确估算】
【请提前做好应对准备,请保持警惕和谨慎】
【祝你继续存活】
裴染盯着图片,一动不动。
从第?一次收到警告开始,裴染就?在担心,在图片上写字是不安全的,现在果然开始不安全了。
不能写字,就?意味着不能再把要?说的话写在虚拟屏上给别?人看——这是进入沉寂以来,人与人之间最主要?的交流方式。
沉寂程度又要?加深了。
W说:“当初我们有些?飞船靠近过第?五行星裂隙,飞船内的人类全死了,但?是留下了一些?珍贵的影像资料,随着船体周围异常能量的增强,飞船内部的沉寂状态也会相应增强。黑井那边刚刚观察到,裂隙附近的异常能量又增强了,覆盖范围很快就?会到达这里,这意味着用不了多久,沉寂状态就?会升级,联邦已经?给全体幸存公民发送了警告。”
裴染思索片刻,问:“如果我赶在沉寂升级前,提前做好一批手卡,在需要?交流的时候,用提前写好的手卡拼字给别?人看,这样?不需要?写字,不是也能和别?人交流了?这算是使用文字吗?”
“书写和使用文字”这个说法,界定?得太模糊了,感觉有很多空子?可以钻。
裴染再想想,“或者我不在纸上写字,用手指在空气中写字呢?或者我用手语交流呢?这些?都?算使用文字吗?”
W改成温柔低沉的气声,叫她名字:“裴染——如果你很想死,就?尽管去试。”
裴染:“……”
这球越讽刺的时候声音越暧昧,像精神分裂似的。
他的语调恢复正常:“我们只在飞船的影像资料里观察到,在这种强度的沉寂状态下,有些?交流方式是危险的,但?是我们没有足够多的样?本,无?论是我,还是黑井,目前全联邦没有任何人能精确地知?道,到底哪些?行为方式会导致死亡。国?防安全部只能泛泛地建议大?家不要?使用文字,并不是规则的制定?者。我建议你尽可能保持谨慎,不要?去试错。”
他说得很对。
命只有一条,犯不着用它来探测规则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就?像警告里说的:请保持谨慎。
W说:“其实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知?道新?的沉寂状态下,规则究竟是什么了。”
只要?死了足够多的人。
经?验是用人命堆起来的。
第030章 第 30 章
裴染低头点开手环, “要改成全图模式?”
“对,因为不能书写和使用?文字,用?全图模式的话,就不会再误触文字, 还可以继续使用?手环。全图模式就在?通用?设置的高级设置里?, 和其他辅助功能在?一起。”
裴染点进“通用?设置”, 找到“辅助功能”,看见了这?个“全图模式”, 和给视力不好的人专门设置的“全语音辅助”排在?一起。
裴染点下开启。
一瞬间,虚拟屏幕界面上, 所有文字一起消失了,各种选项全都变成了不包含文字的纯图标, 二十四K纯, 纯到连字母形态的图标都没有。
裴染研究了一遍这?个全图模式的新系统。
各种图标替代了原本文字的位置, 设计很符合直觉, 其实并不算太难用?。
时间的显示也变成了一个圆形表盘, 上面没有数字, 只有指针在?寂寞地走着。
受影响最大的,是那种主要内容是文字的应用?,像备忘录,还有阅读软件, 里?面的字全都看不到了。
打字的界面也调不出来了, 只能弹出系统内置的各种表情符号,还有表情包, 想误触文字都误触不了。
表情包上倒是还有文字保留着。
不能写字, 表情包就变得很重要,裴染动手一张张抹掉表情包上面的字。顺手把存下来的那些写满字的图片也全部删除了。
她边忙边问:“为什么会有‘全图模式’这?种东西?”
感觉怪怪的。
W说?:“早在?四十年前, 图标的‘去文字化?’就成为潮流,人们的生活节奏越来越紧张,更偏好简洁、不需要抽象思?考的信息输入方式,在?审美?上的倾向也是一样。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娱乐方式就已经悄悄由文本表达转向图像视听,各种手环应用?中的文字部分越来越少。
“十年前,联邦议会的几?大党派鹬蚌相争,因为选票数量差别?不大,各种阵营不明?的奇葩小党派的选票,就成了他们拉拢的主要目标,其中有一个叫做‘去文字党’的党派……”
竟然还有这?种党派。
W接着说?:“……他们通过?把自己手里?的选票送给大党派,趁机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权益,通过?联邦立法,在?所有手环中加入‘全图模式’的小功能,在?这?种模式下,没有任何一个字能够幸存,号称是为文字阅读障碍者?谋福利。没想到,这?次沉寂,刚好可以用?上。”
正?说?着,裴染的手环一震。
一个虚拟小窗自动弹出,浮在?裴染面前,上面显示的图片是一个裹紧小被子瑟瑟发抖的表情包。
图片上原本应该有字,被仔细地抹掉了。
现在?手环上的字没了,发送人的姓名号码全部消失,信息那栏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头像。
裴染和原主都没怎么设置过?通讯录里?的头像,多数人的脑袋现在?都是默认的一颗灰头,像一大群丢失了名字的人,根本看不出谁是谁。
看消息记录,发表情包的是艾夏。
她也收到沉寂即将?升级的消息了。
沉寂升级的时间不可预料,保险起见,肯定要从现在?开始,就不再发送包含文字的图片。
裴染对着表情包思?索:这?是艾夏,她会妥帖地抹掉文字,可是别?人呢?
等进入新的沉寂状态后,假设一种情况:发信人发送了带文字的图片,不幸爆炸,然而图片已经被发送出去了,收信人的手环如果自动弹出这?张包含文字的图片,不知会发生什么。
也许没事,也许就要倒霉。
还是把这?个乱弹的窗口关掉的好。裴染点进设置。
“消息设置”的图标还是原本的样子,只是后面的字没了,并不难找,“弹出小窗缩略图”的图标画的就是屏幕上弹出一小片图片,也很好认,裴染随手把它关掉。
她在?原主库存的表情包里?翻了翻,找出一个抱抱的表情包,回给艾夏,又顺手把瑟瑟发抖的被子小人儿设成艾夏的头像。
她转过?身,对着副驾上的金属球拍照,“说?,‘茄子’。”
W:?
他头上的大裂缝半咧着,真的很“茄子”,裴染把他带裂缝的脑袋设成他的号码的头像。
国防安全部发送警告信息的号码也有了专属头像,是一整片红色,裴染挑挑拣拣,把觉得有价值的号码全都设好头像,又去翻聊天记录。
聊天记录里的文字现在全部不显示,但是收到的图片上还有字,裴染把这?些历史?记录一一删除。
艾夏又回消息了。
她这?次发的表情包,是个努力蹬单车,甩头发甩到癫狂的小人儿。
这张表情包裴染也有,一眼就能看出,她改过?图片。
裴染望着艾夏在?图片上添加的新线条。
“W,如果我的手在图片上这样划一下,算是写字么?”
用?手划一下,说?不定会被理解成写了个“1”。
沉寂状态可能现在?还没有真的升级,就算艾夏能画了那么多线条,安全地发过?来了,也未必意味着这?种做法就是安全的。
W答:“我在?飞船的影像资料里?,曾经看到过?,在?这?种升级后的沉寂状态下,有船员在?用?绘画交流,应该是不算写字的。”
那个躲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监测着大家?,决定着每个人生死的东西,还挺聪明?。
表情包上,原本的单车被艾夏加粗了轮廓,好像这?辆车暴饮暴食,忽然发福了。
W也在?跟着看,“她画的好像是电单车。她们找到了一辆电单车。”
那就太好了,路况这?么不好,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路,两个轮子的电单车说?不定比四个轮子的古董车更机动灵活一点。
小电单车的后座上还加了个简笔小人儿,额头上画着几?道皱纹,估计是她外婆。
她说?她正?在?带着外婆疯狂赶路。
奇怪的是,蹬车小人儿的背包上,添了好几?笔绿油油的东西,像长了草一样,裴染实在?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她们到哪了。
裴染问:“能发给我一份没有字的地图么?白港到夜海这?片范围的。”
W立刻发过?来了。
裴染打开图片编辑,找到白港市的位置,把它抹红,又把夜海市的位置也抹红,然后大致估摸着自己现在?的位置,点了个黑点,发给艾夏。
艾夏立刻回了。
她在?地图上添了一个白点,看上去是从白港市以西的一个地方出发的,路线会和裴染的路线稍有夹角。
她们已经走了一段距离了,希望能安全抵达夜海。
不能再写字,沟通变得越来越艰难了。
像是与世隔绝。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为了不引来人和其他奇怪的东西,裴染没有开灯,摸着黑默默地吃薯片。
车窗外的田野和树林只剩下黑沉的轮廓,安静无?比,好像世界上只剩下她自己。
还有一个会在?脑中说?话的人工智能金属球。
裴染吃完薯片,喝过?水,撕下新的一截胶带,把嘴巴封好。
脸颊过?敏的地方还是火辣辣地疼。
她把座椅放平,躺上去,闭上眼睛。
车子电量充足,裴染开了点暖气,并不算冷,又有W在?守夜,也不用?太担心,裴染很快就睡着了。
眼前火光跳动。
火光照在?黑褐色的墙壁上,隆隆的轰鸣像是被阻隔在?墙的对面,又像是近在?咫尺。有重物在?一下接一下地冲撞墙体,墙体摇摇欲坠。
是地堡。
“它们找到我们了?”
“它们要进来了吗?要进来了吗?”
旁边是个头发乱糟糟,灰头土脸的中年人,神经质地瞪着眼睛,嘴里?不停地唠叨。
裴染死命攥着手里?唯一的武器——一把二三十公分长,末端打磨得十分锋利的金属锥,左手搂住妹妹。
妹妹的呼吸急促,一下一下地喷在?她的胳膊上,不过?一声不吭,把脑袋扎在?裴染的肘弯里?,清亮的黑色瞳仁里?映着火光,像一只绷紧又安静的小动物。
裴染低着头嘱咐,声音低而急促:“一会儿等我说?‘跑’,我们就往撞开的洞口跑,这?里?有这?么多人,它们的可攻击目标很多,未必就会优先攻击我们两个……”
轰隆一声巨响,墙终于塌了。
坍塌的洞口外射进一束强光,几?条巨大的银色金属脚爪探进来,然后是半个身体——是一只面目狰狞的人工智能机械兽。
它开火了。
火光喷射,密集的枪声在?狭小的空间回荡,几?乎分辨不出枪声与枪声之间的间隔,震耳欲聋,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消失,爆成碎渣。
“跑!!!”裴染声嘶力竭地吼,“跑!!!”
喉咙处收紧,干裂,像是什么在?撕扯,扯得连带着心脏一起生疼。
裴染猛地坐起来。
“裴染?裴染?醒醒!”
W正?在?她耳边说?话。
“我出声了?”她第一时间在?心中问,心脏在?狂跳,声音却很冷静。
“没有。你没出声。”W回答,“你皱着眉头,左右乱动,好像做噩梦了,我怕你出声,想叫醒你。”
他叫得很及时。
梦中的火光褪去,眼前只有黑暗中依稀可辨的方向盘和中控台。
W把自己挪到中控台上挡风玻璃前了,大概是为了视野好,容易守夜。幽暗中,银色的金属球身上泛着一点光,和梦里?的机械兽一样。
裴染躺回去,盯着车顶,睡意全无?。
四野安静无?声,大冬天,连虫鸣都没有。
“你还想听我唱歌么?”W忽然问。
他那首喘个没完的歌。看来他还没唱够。
裴染:“好啊。”
W安静了片刻,才开口,声音很小,像是在?用?气声低低地耳语。
他没有上来就开喘,唱的是另外一首,风格迥然不同,不知是哪里?的民?谣。吐字也很清晰,这?回真的是月色下的原野。
歌词里?,天高地阔,草长莺飞,亲人还在?身边,岁月漫长安稳。
裴染慢慢地,重新闭上眼睛。
天际曙光微现时,裴染手环的闹钟震了。
她坐起来,重新扎好头发,先吃了一片JTN34。JTN34的药板
上现在?多了三个空洞,还剩二十七片,像是个计算还能活几?天的倒计时。
裴染收起药片,拉开背包拉链。
前两天在?备忘录里?看过?,周五是汉堡日。
裴染没有汉堡,在?包里?翻了半天,最后郑重决定,为纪念沉寂升级,今天可以开一小罐牛肉罐头。
这?个世界的牛肉罐头质量绝佳,因为天气冷,肉汤都凝结成了透明?的冻,颤巍巍地裹着大块的牛肉,牛肉咬开,里?面是一丝一丝的,有种奇异的蜡质感觉,带着罐头制品特有的浓郁香味。
裴染吃过?早饭,发动车子出发时,天已经几?乎全亮了。
昨天的雪彻底化?了。
田野里?纯白无?暇的假象不见踪影,满地都是泥泞,裴染和W一起对照着地图,到处寻觅可以开车的路,艰难地开到中午,已经能遥遥地看见一大片城市的建筑。
夜海市在?望。
渐渐地,有整齐的路可走了,路两边排列着大大小小的厂房。
裴染终于能把车速提起来了,可惜没能飙多久,前面就是一连串“嘭嘭嘭”的闷响。
裴染猛地一脚刹车。
金属球反应迅速,伸出折叠臂,一把拉住座位上方的把手把自己固定住,才没从安全带里?滚出去。
“W,看那边。”
前面不远处的路边,有座很高的厂房大楼,它灰白色的外墙上原本嵌着几?个红色的大字,应该是工厂的名字,现在?红字上正?迸出火光和黑烟。
火转眼就熄灭了。
墙上的字不见了,只留下好几?大块烧焦的痕迹,还有红字招牌的材料被高温融化?后,顺着墙体往下流的红色液体,像淌下来的血浆。
更前面,好几?幢建筑上也在?冒黑烟,只要有招牌的地方,全都焦黑一片。
出事的不止是这?片工厂区,还有前面的夜海市区。
遥遥地能看见,夜海市上空有隐隐的黑烟腾起,而且烟越来越大。
W:“它们又在?继续消除文字。”
也不知道这?个“它们”究竟是谁。
忽然又是“嘭”地一声。
这?声离得非常近,过?于近。
一大团滚烫的热气呼地冲到裴染脸上,裴染几?乎全凭本能,瞬间打开车门,扑到车外,转眼已经离车子几?米远。
驾驶室里?腾起黑烟。
金属球动作不慢,用?折叠臂抓住车门一荡,就地一滚,跟着她出来了。
浓重的烟气顺着打开的车门涌出来,腾腾地往上,过?了好半天,才终于消散了。
着火的是古董车中控台上的实体显示屏,火势没有继续蔓延,但是显示屏被烧得焦黑扭曲,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可能是因为显示屏上有文字。”W说?。
显示屏上刚刚正?在?显示文字,包括里?程、速度、剩余电量等等,就这?么突然着火了。
裴染怔了一秒,飞快地解开围巾,剥下短大衣,脱掉里?面的卫衣,全部扔到车门上,又摘掉手环,踢掉脚上的鞋。
“沉寂”状态是逐步加深的,如果“它们”会去掉一些字,另一些字也未必就安全。
身上有字,说?不准就会像倒霉的厂房墙壁和古董车的显示屏一样,被定点打击,烧出几?个焦黑的窟窿。
现在?衣服用?品上的文字暂时还没有着火,可说?不定一小时后,十分钟后,甚至一秒钟之后,就突然着起来了。
文字就像定时炸弹,看不见倒计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事。
裴染翻开身上剩下的贴身衣物,彻查了一遍。
内搭的长袖内衣、长裤的裤腰和里?面的内衣上都没有标签,也没有印字,穿衣服的时候裴染就注意到了,原主有剪掉贴身衣物标签的习惯。袜子是纯色的,也安全。
裴染放下一点心,从卫衣口袋里?掏出药盒。
药是最珍贵的东西。
药盒原本是装过?敏药的,正?反面都印满了字,裴染从里?面抽出两板药,盒子远远地丢在?旁边。所幸药板的锡纸上并没有任何文字。
她把两板宝贵的药收进裤子口袋,百忙之中,看了眼金属球。
金属球从她刚刚开始脱外套起,就把上半部分转了个方向,不再看她了。
咦?裴染心中有点惊奇。他昨天抓她手的时候就犹犹豫豫的,今天又这?么避嫌。
他不过?是个人工智能而已,当然是无?性别?的。
就算他会喘,会用?低沉暧昧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话,也只是种揣度她的喜好后的模拟。
地堡世界的那些人工智能,已经像生命体一样有了自我意识,但是它们当然都没有性别?,是通过?复制和升级程序、制造各种部件来繁殖的。
在?性别?这?个维度上,人工智能其实和家?用?电器没什么区别?。
人在?换衣服的时候,谁也不会特意避开家?里?的吸尘器和洗衣机。
即使吸尘器会唱歌,会撒着娇大声嚷嚷,“主人,我被卡住了,快来救救我啊”,它也只是个家?用?电器而已。
W该不会自我认知混乱,觉得自己是个人吧,裴染心想,要么就是怕眼睛乱看,惹她生气,给两个人目前还算融洽的关系减分。
时间紧迫,没功夫仔细琢磨一个人工智能的自我认知问题,裴染过?去拉开车后座的门,把大背包拎下来,拉开拉链,在?里?面摸索。
“我也可以帮你处理一些东西。”W说?。
他伸出银色的机械爪,从裴染的大背包里?掏出一只圆形的金属罐头,用?爪尖固定住,另一只爪子咔嚓一下,扯掉罐头外面围着的一圈印着字和图案的商标纸,扔到旁边。
W很自觉,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镜头的方向,一眼都不往裴染那边瞧。
不过?他还是能看见她伸过?来的胳膊。
她穿着件黑色的长袖贴身内衣,质地很薄,在?这?种天气里?,毫无?疑问会觉得冷。
W又利落地剥了一个罐头皮,脑中判断:她正?在?翻包,一定是在?找剪刀,打算剪掉衣物上带有文字的标签,这?样就能把厚衣服重新穿起来了。
裴染的手从背包里?拿出来了,握着的却不是剪刀,而是一把小水果刀。
W的视野忽然一晃,被人拎着头顶的绳子,拎起来了。
猝不及防地被她捞起来,他的折叠臂还举着罐头,动作凝固在?空中。
裴染拎过?金属球,三下五除二,就把球身上白色的漆字“DOD”刮干净了。
她又掰开他的铁皮,把水果刀伸进去。
幸好他是只军用?球,内部的各种部件上都没有商标,只有个别?的几?个部件上有字,是些编号。
有的是贴纸,连刮带撕可以弄掉,有的是印上去的,一刮就没。
W安静地等她处理完,才说?:“谢谢。”
“不客气。”
裴染放下他,这?才从背包里?找出剪刀,起身拎过?搭在?车门上的短大衣,三两下剪掉领标和侧边的水洗标。
围巾和卫衣也如法炮制。还有鞋。
鞋舌里?侧,烫着尺码标,牢牢地贴着揭不下来,裴染干脆用?剪刀剪掉。
她又看了看鞋底。还好,鞋底只有一排排凹凸的纹路,没有注塑出鞋码。
裴染全部处理完,又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连扎马尾的发圈都看过?了,确认身上确实再没有任何文字,才算放心,重新穿好衣服。
短大衣的口袋里?还装着东西——
上次用?绿光变出来的一小片药盒碎片,还有式歌冶的黑皮本子。
她把碎纸片扔掉,翻开黑皮本子。本子的封皮里?侧,印着一个小小的金色标志,是一支花,看起来像是裴染在?阅读器里?见过?的鸢尾,奇怪的是,一支花茎上顶着三个花头。这?不是文字,可以暂时不用?管。
本子只画了二十几?页,每一页上都有人倒了大霉。
引擎过?热,挂着备用?胎的车子车胎爆开,男女老幼浑身僵直,栽倒下去,或者?被迫开口说?话,每个人物都面露惊恐,在?式歌冶的笔下栩栩如生。
裴染忽然发现一个问题,画了这?么多页,式歌冶控制其他人的手法却非常单调,无?非就是几?种:酸软,僵直,强迫他们开口说?话,然后炸
死。
作为一个职业漫画家?,他画画早就随心所欲,手到擒来,想画什么都可以,却没有画出其他死法。
应该不是他不想,而是还不能。就像她用?绿光只能写出两个字一样。
裴染本打算把这?些画过?的纸页全部撕掉,想了想,又改主意了,只剪掉了上面文字的部分。
W刚才一被放下,就在?继续进行他剥罐头皮的工作,就像个天生的流水线作业机器人一样,他的动作十分迅速,已经做完了,正?在?忙着给压缩饼干去除有字的外包装,
他转头看了裴染一眼。
这?种文字随时都会烧起来的时候,她处理的优先级非常明?确——
她自己的生存和安全排第一,他排在?第二,甚至排在?她的保暖问题前面,第三才是式歌冶那本很有用?的黑皮本子。
W很快就发现什么在?她心中排在?第四位了。
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