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W又?象征性地翻了一页书?。
今晚的会议低效冗长, 毫无进展。
与?会的每个人,表面说的都是一套套光明正大的道理,心里?
盘算的无非是自己?这边的利益得失,没说出口?的话比说出口?的还?多, 而且彼此之间也?都心知肚明。
唯一心口?如一的, 反而是那个德尔萨中将, 他是真心实意地觉得人工智能是危险的,把权力移交给人工智能, 人类就完蛋了。
这些W全都明白。
可是屏蔽层外,人们正在成片地死去, 而且是在他眼前,或者?说, 是在他的巡查机器人眼前。
他是人工智能, 没有那么多同情心, 但是亲眼目睹普通联邦公民一个接一个地死亡, 就如同任务列表中一个个任务都没有完成, 接连失败了一样。
那是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如果这时候让乔赛来帮他做一个“自我认知与?情感测试”, 测试结果一定是“焦虑”。
这是不应该属于?人工智能的情绪,但它就是明明白白地在那里?。
他需要做点其他事来缓解压力。
比如阅读裴染推荐的推理小说。
乔赛“啧”了一声,“她说有意思,你就立刻找来看?”
虚拟房间里?的W眼睛还?在书?页上, “她是我的朋友, 就像你是我的朋友一样。听从朋友的建议,了解朋友的喜好, 有助于?滋养彼此之间的关系。”
他盯着书?页, 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问乔赛:“我有一个问题。假如, 我和你表姐一起掉进水里?,你会选择先救谁?”
乔赛:“啊??”
乔赛:“你是有什么毛病?”
W没有抬头,“我没有毛病,运行非常正常。你会先救谁?”
乔赛这回真的想了想,“当然是你啊。我表姐在军校时就参加过铁人三项,她用得着我救?你就不同了,你是我的事业,我的心血,我的一切,当然救你。”
W不出声,握着书?不动,像是在沉思默想。
乔赛福至心灵,忽然问:“那你呢?要是我和那个裴染一起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W平静答:“当然是裴染,她不会游泳。”
乔赛默了默,“你就不考虑一下我会不会游泳的问题吗?”
W冷静地说:“已知她一定不会游泳,你会不会游泳存疑,我当然要先救她。”
乔赛无语:“假设她会呢?假如她一下水,游得比水猴子还?快呢?你先救谁?”
W回答:“先救裴染。因为她能保障联邦数字图书?馆的电子资料的安全,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融合体,我的巡查机器人无法独自平安抵达黑井,所以她更有价值,更加重要。”
乔赛受不了,“要是掉到水里?这件事,发生在你们把电子资料送到黑井之后,根本不关资料的事呢?”
W:“先救裴染。”
这次连理由都没给。
乔赛挑高眉毛。
W也?正在思索:“我可以给出很多符合逻辑的理由,比如,你是联邦享受特?殊津贴的专家?,是我的维护管理小组里?,除了那些挂着虚名的官员外,截止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活着到达黑井的专业技术人员,你对联邦意义重大,而且你的家?族势力强大,有爱你的父母,还?有其他亲人,如果你掉进水里?,一定会有不少人想方设法地救你。”
他顿了顿,“可是裴染不同,她是一个孤女?……”
乔赛在心中默默吐槽:呵,一个手长得像狼爪子一样,能给疯癫态融合体三下五除二开膛破肚的“孤女?”。
W继续说:“她在这个世界上,好像除了我这个朋友,和一背包罐头和薯片之外……哦,薯片现在没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如果我不救她,就真的没人救她了。”
W停了几秒,“可是我刚刚又?仔细梳理了一遍我的逻辑,我发现,我其实就是打算先救她,好像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乔赛向后靠在椅背里?,转了转椅子,盯着屏幕里?的人研究。
“W,我这两天一定要找个时间,再给你做一次自我认知与?情感测试。”
W随口?“嗯”了一声,总结:“我在想,也?许是因为她是我的朋友。”
乔赛提醒他:“你俩才认识几天?”
“时间的长短没那么重要,”W回答,“我们这样出生入死,共患难过,就算以你们人类的标准,也?应该是朋友了吧。”
他坚持在重复“朋友”两个字,让乔赛沉默了片刻。
乔赛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个主意,“诶,W,话说反正你正在看小说,你想不想看点言情小说?”
屏幕上的W抬起头,眼眸清澈。
“言情小说?”他问,“你是说,故事是关于?两个人类恋爱的那种?”
乔赛:“对。我强烈建议你试一试。”
W:“其实我浏览过联邦几乎所有情杀案的卷宗。你爱我,我爱你,嫉妒,愤怒,占有欲,歇斯底里?,你杀我,我杀你,用绳子勒死,捅几十刀,把人切成碎块。”
乔赛无语,“恋爱!正经恋爱!不是情杀!!”
“好,我去找来看看,”W从善如流,“言情小说,有意思么?”
屏幕上的人外形完美,正襟危坐,乔赛看着他,弯了弯嘴角,“说不定你会发现,比推理小说还?更有意思一点。”
黑井东南方,夜色下的西普平原。
奔驰的夜海七号上。
车窗外,弯月如钩,已经入夜了,惊吓又?疲惫的一天终于?快结束了,列车上大多数人都闭上眼睛,准备休息。
裴染回到车头的驾驶室。
江工已经去睡了,艾夏还?在开车,她看见裴染回来了,立刻举起两只手,飞快地点指节。
W自动自觉,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她说,你去睡觉吧,我来开车。”
艾夏带着外婆长途跋涉,也?累了一天了,说不定昨晚也?没有睡过,不能让她值夜班开车。
裴染也?举起手,点自己?的指节,因为不太熟练,点得比较慢:你去睡,我不困,我来开。
艾夏更坚决地摇头,坐在驾驶位上不动。
裴染想了想,点点她,比了一个“三”,又?点点自己?,比了个“三”。
每人睡三个小时,两个人轮流开车。
裴染表情坚持,艾夏只得点头答应。
裴染在脑中嘱咐W:“我先去睡一会儿,过三个小时叫醒我。”
W故意用机械的语调回答:“收到。您的闹钟已设定。三,小时,整。”
裴染牵牵嘴角。
她往后走了两节车厢,在三号车厢里?找了个周围没人的空位,放下金属球和背包。
她消失了一会儿,W估计,她是去卫生间了。夜海市停水了,不过夜海七号有自己?的水箱,弧形的顶部就是储水的位置,里?面应该还?有水。
等?她回来,W跟她闲聊:“为什么特?地要来三号车厢?”
裴染坐下,“这里?位于?全车的中心地带,进可以去车尾和尤连卡斗殴,退可以窜进车头驾驶室,非常理想。”
W仿佛笑了,“你还?在怀疑尤连卡?我坚持认为有问题的人是印娜亚。”
裴染:“要赌吗?”
W刚刚一口?气扫了几万本推理小说,底气极足,毫不犹豫。
“赌。想赌什么?你们人类打赌,都是赌钱的对不对?”
他想了想。
“如果我输了,就送你一仓库五十年前的过期食品怎么样?我上次读国?防部旧档案的时候,发现了一座旧仓库,是第二次联邦卫国?统一战争时期一个反抗组织的,从法律的意义上,它现在不属于?任何人,而且早就已经没人记得了。”
裴染咨询:“五十年前的过期食品,还?能吃吗?”
W琢磨:“估计是不能。但是你可以把那些东西当成纪念品卖掉,收藏圈也?许会有人买。”
裴染:“……”
全世界都在爆炸,谁还?会买这种纪念品。
“我不要那玩意,”裴染说,“这样吧,
输了的人要满足赢了的人一个要求。”
W谨慎地回答:“好。只要我能做得到。”
他又?问:“裴染,你该不会想让我学小狗叫吧?”
裴染不解:“我为什么要让你学小狗叫?让你学小狗叫,还?不如让你唱歌呢。”
W立刻问:“你喜欢?其实你不用赢我,我也?可以唱歌给你听。我又?搜到了几首那种风格的歌。”
裴染:“那种风格……哪种风格?”
W忽然安静了。
他说的“那种风格”,一定不是哄她睡觉的那首民谣的风格,肯定是划破了肚子乱喘的那种。
因为突如其来的沉默,一人一球都有点尴尬。
裴染率先打破静默:“等?我想好了要求是什么,就告诉你。”
W回答:“好。那如果凶手另有其人,我们两个一起猜错,都输了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就要互相?满足对方一个要求?”
裴染无语,“你是很喜欢输吗?如果我们两个都没猜对,那当然是一起假装这个赌就没有打过,就让它随风去吧。”
W:“……”
裴染把围巾叠成厚厚的小方块,垫在小桌板上,趴下去,闭上眼睛。
她打算睡觉了,W就不再出声。
裴染闭着眼睛趴着,其实没有睡着,在看体内的绿光。
体内那两点绿光一动不动,也?在休息,它们比猫还?能睡,只怕一天要睡超过十八个小时。
裴染用意识轻轻地叫了叫会写字的绿光一号。
它终于?动了,动得很不情愿,慢悠悠地出现在裴染脑中的视野里?,仿佛在说:大半夜的,要写什么?
今天这一天,发生了很多事。
沉寂升级了,所有带有文字的东西,无论是暴露在外,还?是隐蔽遮盖着的,全都被?摧毁了。
裴染估计,现在整个联邦,都没有一个字留下来。
也?没人能再写字,写字就会死。
没人能,但是裴染可以。
她用意识驱动绿光,先写“JTN34”。
和上次一样,只写出两个字母,绿光就停住,不能再继续了。
裴染涂掉字母,想了想,又?写了两个字——
【月亮】
她没有写句号,只对着这两个发着绿光的,笔道蜿蜒扭曲的字出神。
这么多年,每一天都会看到文字,用到文字,习以为常,甚至开始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只觉得字就字而已,是一种传递信息的工具,对文字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裴染忽然发觉,文字是那么深切地嵌入在生活里?,没有它们,完全不能忍受。
而且这些不能写出来的字,其实每一个都很美。
她把字涂掉,又?重新写下——
【月色】
裴染忽然想起上次W唱过的那首歌。他的月色下的田野。
“月色”两个字,在裴染的想象中,并不是田野的画面,而是微微蓝调,一轮月亮悬在夜空中,江面一望无际,月光洒落,沉静如水。
字是抽象的概念,和图像完全不同,不是图像,涵义却更自由,更深远。
一个字就是一幅图画,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幅不同的图画,因为没有落在实处,被?形象所约束,反而有无穷无尽的想象空间。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月色。
就像美人,他在文字中可以俊逸出尘,风采卓绝,可以醉玉颓山,放浪不羁,可是一旦真的落实到某个两个眼睛一张嘴的大活人身上,就没法符合所有人的想象,让人失望。
绿光微微颤动。
它好像不乐意了,意思很明显: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把我叫醒,也?没什么正经事,就是用我写字玩?
写完又?不写句号。神经病。
裴染赶紧抹掉脑中的字,放它回去睡觉。
自己?也?渐渐睡着了。
桌面上,金属球黑色的眼睛微动,目光落在裴染的头顶。
昨晚在车里?,她做了个噩梦,猛地惊醒,差一点就出声。
刚刚乱聊一阵,她的神情明显放松多了,还?笑了笑。希望她今晚能睡个好觉。
W挪开目光,安静地扫视周围。
车厢里?没人走动,多数人都睡了。
过了一段时间,前面二号车厢那边忽然传来一点声音。
W看看左右。
所有人都在睡觉,没真睡着的也?在闭眼休息,没人注意到这边。
W安静无声无息地伸展折叠臂,轻轻地把自己?撑起来一点,往隔壁车厢那边看。
透过两节车厢之间隔门的玻璃,W看见,印娜亚正从座位上站起来,肩膀上扛着糯米团,往前面的车厢尽头走,大概是要去洗手间。
W瞥了一眼,心中默想:裴染,你打赌要输了。
没有任何细节能逃得过巡查机器人内置的高放大倍数的专业镜头,就在印娜亚起身的那一瞬间,虽然是短到几乎不能察觉的一瞬间,一点绿光没入她的手心,不见了。
第042章 第 42 章
黑暗的旷野上, 月光黯淡,月色并不如水,夜海七号向前飞驰。
艾夏坐在?驾驶位上,望着前方伸展的轨道。
昨天收到裴染关于避难所的消息后, 她?立刻和外?婆商量了一下。
在?沉寂状态, 每一天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一不小心喉咙中冒出一点声音,就是?粉身碎骨。
有能够正常说话, 发出声音也不会死的避难所,是?天大的好?事。如果只有艾夏自己, 别说两千公里,就算是?两万公里, 她?也一定要过去。
裴染当时说, 避难所只是?有可能会接收平民, 而且可能会设立严格的接收标准, 就算真的到了, 也未必就能进去, 这?是?一件要赌运气的事。
赢面有,收益还很大,艾夏愿意赌。
可问?题是?,外?婆的年纪大了。她?的身体向来很健康, 可毕竟已?经是?奔七十岁的老人了。
两千公里的长途跋涉, 而且想?都知道在?这?种状况下,路上会很难走, 艾夏很怕外?婆的身体会吃不消, 再者,万一到了黑井, 他们不肯接收外?婆,又该怎么?办?
昨天收到裴染的消息,正在?踌躇时,外?婆几乎连想?都没想?,就立刻拍板,决定出发。
当时还能写字,外?婆在?手环屏幕上写:
【夏夏,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不用犹豫,一定要走。我有种预感,情况会变得越来越坏。】
【走才有希望,哪怕赌输了呢?我们得积极地去找活下去的办法,不能关起门来在?这?里等死。】
两个人当下就简单地收拾了背包。
外?婆有一台古董级小电动车,是?她?年轻时用毕业后的第一份工资给?自己买的,一直舍不得扔,维护保养得相当好?,电也一直是?充满的,刚好?可以用。
两个人开着这?台小电驴,出发了。
不能在?天上飞,又下过雪,地面上的路很不好?走,好?在?小电驴非常轻便,对路况要求不高,行进速度并不慢。
昨天入夜后也在?赶路,只在?中间稍微睡了两个小时,最后终于赶在?整个夜海市区被大火吞没之前,及时登上了夜海七号。
现在?坐在?驾驶位,艾夏才觉得,全身像被人痛殴过一样?,肌肉酸痛。
一阵困意袭来。
艾夏心中有点纳闷。经过这?么?紧张刺激的一天之后,她?一点都不想?睡觉,所以刚刚才坚持让裴染先去休息,可怎么?突然?说困就困了呢?
而且困意越来越浓重,就像海浪,汹涌而来,把人吞没在?水底。
艾夏努力?睁着眼睛,想?让自己保持头脑清醒。
然?而前方的轨道笔直又单调,无穷无尽地向远方延展,一条条枕木重复又重复,没完没了。
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无论艾夏怎么?努力?,它们都在?自动地往一起黏。
这?样?不行。艾夏使劲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手指却?像是?困得没什么?力?气,手背一点都不疼。
身后忽然?传来拉开门的声响,声音闷闷的,有点遥远,像是?
隔着一层玻璃。
艾夏强打精神,转过头,看?清来人,松了口气。
是?裴染来了。
裴染看?她?困成这?样?,马上比了个手势,指指后面的车厢,意思是?让她?去后面睡觉。
三个小时肯定还没到,艾夏心想?,不过她?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可以先去睡一会儿,缓一缓,再过来换裴染。
她?困到思路几乎串不成线,东一块西一块的,比拼图还零碎。
艾夏迷迷糊糊地站起来,让出驾驶位,往前走了两步,和裴染擦肩而过。
耳边似乎隐隐有人说话,遥遥的,有点听不清楚。
“困成这?样?,快去睡吧。”
艾夏下意识地想?答应一声“好?”,可是?嘴巴里咬着的小木棍妨碍了唇齿的动作。
她?一激灵,思路猛然?清楚了一点,回过头。
裴染已?经在?驾驶位坐下了,并没有爆炸。
困意重新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思路又开始断线,艾夏尽力?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困,困到幻听。
睡觉之前迷迷糊糊的时候,耳边就会听见各种说话的声音,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
艾夏推开门,走到后面的车厢,在?外?婆旁边坐下,靠着椅背,几乎一秒钟就睡过去了。
列车在?夜色中继续向前,车轮滚过铁轨,发出一声一声规律的轻响。
裴染正在?熟睡中,忽然?听见一阵柔和的音乐。
音乐声原本很小,渐渐地变得大了,在左耳边越来越清晰。
裴染迷迷糊糊的,忽然?意识到,这是W在给她放音乐闹铃。
裴染从小桌板上起来,坐直,努力?睁开眼睛,在?心中问?W:“三个小时到了?”
竟然?这?么?快,感觉只睡了一小会儿。
“没有,还不到时间,”W说,“我叫醒你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两件事,第一,你?打赌要输了,我刚才在?印娜亚身上看见了融合体的绿光。”
难道就为了这?个把人叫醒?
裴染半闭着眼睛,伸出右手,扣住金属球的脑袋,只想?把他的金属天灵盖拧下来。
就算印娜亚身上有绿光,她?现在?又没杀人放火,就不能等她?睡醒再说?
W完全知道她?在?想?什么?,立刻说:“当然?这?个不重要。更重要的是?,第二,我发现,列车的前进方向不太对劲。”
裴染瞬间清醒,“不对劲?怎么?不对劲?”
W说:“你?的手环里也内置了电子罗盘,就算没有网也照样?能用,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裴染立刻点开手环虚拟屏,找到指南针。
指南针显示得明明白白,列车现在?前进的方向是?正南。
W上次发过来的地图上,明确地标着夜海七号的轨道,毫无疑问?,一路几乎笔直地通向西北,中间并不拐弯。
怎么?突然?就向南了??
这?完全不合理。
列车又不是?普通古董车,得在?轨道上开,没法说转弯就转弯。
裴染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被幻象控制了,列车向南,只怕不是?真的。
W是?个人工智能,感觉应该不会被幻象控制,然?而耳边的这?个W都未必就是?真的,说不定只是?幻象的一部?分。
然?而也不对。
她?和W能在?脑中交流这?件事,别人不太可能会知道,要是?连这?都知道,还能模拟W的声音出来,制造幻象的人这?能力?也未免太过逆天,概率不大。
上次在?闸机口,几个人摆脱催眠的方法,是?被抽了一耳光,裴染不太想?抽自己耳光,用机械手拧了一下大腿。
好?疼。
疼成这?样?,估计明天要淤青。
W看?见了她?的动作,有点无语:“你?没有被催眠。我刚才仔细查了一遍,弄清楚夜海七号为什么?会向南开了。夜海七号以前的运行路线是?一条短途的环形轨道,后来升级换代,重新建成了通往西北方的新轨道。我们刚刚路过了唐古大坝,就是?原本的环形旧轨道和向西北的新轨道分岔的地方。”
W说:“我查询了一下,发现这?条旧的环形轨道没有封闭,被当成了中途检修用的备用轨道,可能最近列车没有运行,道岔暂时扳到了旧轨道这?边。”
列车开错了方向,上了环形的旧轨道。
裴染站起来,拎起金属球,“有办法退回去么??”
“当然?可以,”W说,“有些列车的头尾两端各有一个车头,可以双向行驶,不过夜海七号只有一个车头,但是?它可以反向行驶,用车头倒推后面的车厢,退回唐古大坝分道岔的地方,我们把道岔扳回去,就能回到正确的轨道上了。”
裴染答了声“好?”,沿着摇摇晃晃的过道往前走,打算去车头找艾夏。
她?才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透过一节节车厢之间的玻璃门,遥遥地看?见,艾夏竟然?坐在?前面的一号车厢里,靠过道的地方,江工旁边。
她?看?上去很累,靠在?座椅里,挨着外?婆,睡得很熟。
裴染立刻再往前几步,探头往二号车厢里看?,盛明希和唐刀他们也都在?,全在?睡觉。
裴染胳膊上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他们都在?,那现在?谁在?开车?
W也看?见了,立刻自责:“裴染,对不起,我没有看?见艾夏从驾驶室里出来。”
他刚才在?座位之间的小桌板上,就算把自己撑得再高,以他的角度,也看?不见驾驶室的方向。
W继续说:“有点奇怪,艾夏没有叫你?,就这?么?把列车的驾驶室交给?别人了?”
“她?不会。”裴染说。
艾夏能在?这?种混乱的时候,骑着小电驴带着外?婆,长途跋涉赶上火车,还能在?沉寂后想?出各种奇奇怪怪的点子,是?个果断又机敏的人,她?不会犯这?种错误。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
身后的四号车厢忽然?传来声音。
是?真实的人声,从喉咙里发出来的。
“救命啊——”
是?男人粗哑的声音,不是?那只会说话的小糯米团。声音在?夜晚寂静无声的车厢里回荡,惨烈瘆人。
“救命啊——”
没有第三声了。
裴染回头时,只来得及看?清,四号车厢里,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像刚从梦魇里醒过来一样?,双手扶着两旁的座椅背,沿着过道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不过转瞬人就没了,只剩四处崩溅的血肉碎渣。
车厢里睡着的人全都被他惊醒了,一睁眼就看?见这?种恐怖的景象,幸好?他爆炸时,旁边的座位没有人,没有牵连到其他人。
又死了一个人,车上现在?只剩下四十五个人了。
四号车厢的一角,忽然?传来一阵疯狂踢打挣扎的声音,好?像有人把脚用力?地踹在?座椅背上,踹得哐哐响。
那里坐着带着小女?孩的一家三口。
小女?孩被刚刚男人叫救命的声音吓醒了,醒过来就看?见了喷溅到眼前的肉块,害怕极了,疯狂挣扎。
她?爸爸妈妈死命地一起捂住她?的嘴,生怕她?出声,手指几乎抠进她?的嘴巴里。
小女?孩被这?样?抓住,更加害怕了,完全没办法镇定下来,夫妇两个人满眼都是?绝望。
车尾的餐车门开了,有人走过来。
是?尤连卡。
尤连卡手里攥着一根针管,一脸决绝,按住小女?孩,一针扎在?她?的胳膊上,把一管针剂稳稳地推了进去。
针剂见效很快,小女?孩立刻不挣扎了,慢慢闭上眼睛,瘫软在?妈妈怀里。
夫妇两个喘着气,也瘫在?座椅里,大冬天的,额头上却?全是?密密的汗珠。
尤连卡打完针,没有走,半蹲在?小女?孩的座位前。
他指了指小女?孩,摘掉自己脸上的医用口罩,张开嘴,指了指深处的喉咙,另一只手的手掌平直如刀,做了一个切割的手势。
麻醉剂只能控制一时,这?次没事了,下次呢?下下次呢?
他这?是?在?建议小女?孩的父母,不如趁着她?现在?昏睡的时候,割掉她?的声带。
小女?孩的父母愣怔了半天,终于弄懂了他的意思。
两个人彼此无声地交换了眼神,小女?孩的妈妈垂下头,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
尤连卡满眼都是?同情,站起来,安静地等着他们做出决定。
小女?孩的妈妈终于点头了,胳膊紧紧地搂着自己昏睡的孩子,泪水还在?汹涌而出,哭得肝肠寸断,又无声无息。
爸爸满脸疲惫,像是?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样?,仰头对着尤连卡做了一个手势——用手做刀,横切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他要陪着女?儿一起割掉声带。
女?孩的妈妈也在?自己的喉咙那里比了一下。
车厢里安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
过道对面的那对老夫妇一起站起来了。
老大爷伸手拉了拉尤连卡白大褂的衣袖,指指自己的喉咙,再指指老伴,也做了一个割脖子的手势。
除了他们,别人也都起来了。
现在?的状况太惨烈,睡着了以后,一个噩梦就会让人丧命,比起性命,声带只是?一个器官,不那么?重要,再说本来也不能说话,用不到它了。
车厢里,人人都打算做切除声带的手术。
尤连卡扫视一圈,浅淡的蓝灰色眼睛中,满是?神注视世人一般的悲伤和怜悯。
他终于点了一下头,抬起手指了指餐车的方向,示意小女?孩的爸妈把孩子抱过去。
裴染安静地看?完,深吸了一口气,快步朝四号车厢走过去。
他们这?些人和金河俊的情况不一样?。金河俊疼得辗转反侧,不割掉声带,很难熬得过今晚,可这?些人不同。
这?边马上就要抱小女?孩去做手术,列车开错轨道的事只能暂时先放在?一边。
小女?孩原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现在?看?不见了,紧紧闭着,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妈妈怀里。
可那双清澈的眼睛还在?裴染眼前,好?像下一秒就会出声:
“姐姐!”
“姐,我捡到一颗好?看?的螺丝,送给?你?了,是?有用的吗?能用它做你?的枪吗?”
“姐,我们有一天能像你?讲的故事里那样?,养一只小猫吗?我想?要白的。”
……
W完全明白她?要做什么?:“你?打算告诉他们黑井的事?”
“对。”裴染说,“夜海七号的终点站离黑井不远,我本来就打算等明天早晨到终点站后问?一问?,如果有人愿意跟我走的话,就带他们去黑井。”
W提醒她?:“可是?黑井还没有最终敲定普通民众的接收标准,结果不可预料,这?些人中,有些人很可能会被拒之门外?。”
裴染回答:“我知道,我会告诉他们。有些人也许有别的打算,不想?跟我走,有些人说不定会想?过去试试运气。W,把黑井位置的地图去掉字,发给?我。”
那一家三口中的爸爸正小心地抱起昏迷着的孩子,往餐车那边走,妈妈小心地护住女?儿软塌塌的头,尤连卡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裴染三步并作两步,穿过车厢,上前一把揪住尤连卡白大褂的后襟。
尤连卡回过头,眼中都是?讶异,仿佛在?问?裴染:怎么?了?
裴染把人拦住,没再管他,高高地举起双手,在?头顶上拍了两下。
清脆的巴掌声。
啪。啪。
就算她?不这?么?做,全车厢的注意力?也早就被她?吸引过来了。
这?边闹成这?样?,又是?叫救命,又是?踹东西,隔壁车厢里不少人也吓醒了,就连更前面车厢的盛明希他们也都在?往这?边探头探脑。
裴染这?才把手环虚拟屏幕的尺寸拉到最大,向上推高,挪到过道之间的半空中,好?让这?里每个人都能看?清楚。
半透明的虚拟屏幕像一张薄膜,悬浮在?座椅上方,上面是?一张清晰的地图。
地图上,所有的文字都已?经被W仔细地抹除了,不过从山脉河流和主要城市的布局,还是?能明显地看?出,这?是?东曼雅大陆的西北部?。
W很贴心,在?黑井的位置特别标出一个醒目的红点,还在?地图上画出了夜海七号的轨道路线。
这?回画得不那么?死板,是?卡通风的一条铁轨,一格一格的,和严整精确风的地图十分不搭,而且粗到夸张。
如果真的在?地图上来这?么?一条铁轨,按比例,只怕一根枕木就得横跨半个夜海市。
W问?裴染:“我这?次的画风怎么?样?,是?不是?不算太AI,活泼了一点?”
裴染默了默,“一会儿再讨论你?的画,我现在?正忙着。”
W低声嘀咕:“不能多线程处理任务,可怜的碳基生物。”
裴染:?
裴染:“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W秒怂:“你?说的‘种’什么?的,我全部?都没有。我不说了,你?忙。”
车厢里,裴染把这?张地图打开,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这?是?什么?意思?
裴染等大家全都看?清了黑井的位置,才把虚拟屏幕拉得稍微低了一点,动手在?上面添东西。
她?放大黑井所在?的位置,再放大,继续放大,然?后在?上面画了一个倒扣着的球形保护罩。
保护罩下面,裴染一个一个往上加火柴小人儿,小人儿们都是?面对面,两两对话,每个小人的头顶上都悬浮着圆形的对话气泡,里面满是?假装文字的乱线。
而且小人儿们的脸上,都画了大大的笑容。
让W来画,当然?能画得更好?,但是?这?里人多眼杂,还是?自己动手的好?,只要能把意思传达清楚,就已?经足够了。
裴染画完,把虚拟屏幕重新推高。
就在?刚才她?画的时候,车厢里就已?经很安静了,人声当然?不会有,可是?连衣服摩擦的轻微声响也没了。
人人都有点懵,每个人都在?盯着虚拟屏幕上的那副画。
画的意思非常明显,因为过于明显,反而让人不能置信。
在?这?个随时要人命,一出声就得死的混乱世界上,难道真的会有那样?一个地方?
一个能出声说话的地方,一个真正的避难所。
就连尤连卡这?么?淡定的人,都望着画,一脸震惊。
第043章 第 43 章
裴染伸手把虚拟屏幕拉低, 在屏蔽层里新加了好几个小人儿,这次的小人儿打扮不太一样,都戴着大檐帽,肩膀上有肩章, 手里端着枪。
尽管帽子看起来像个顶在头上的大圆饼, 肩章是?扛在肩膀上的砖头, 枪歪歪扭扭的如同烧火棍,意?思却不难猜:这是?军人。
避难所里驻扎着军人, 或者是?某种武装力?量。
裴染又在屏蔽层的圆罩外,画了从短到长, 一层层叠在一起的辐射状弧线。
是?信号,从屏蔽层里发?射出来。
她?在圆罩外距离稍远的地方?, 加了个小火柴人, 小火柴人胳膊上戴着尺寸大到夸张的一圈手环, 手环上也有同样的一层层表示信号的弧线, 小人儿面前悬着块屏幕, 屏幕上收到了一张图片。
她?在说:屏蔽层外收到的信息, 就是?从避难所发?出来的。
裴染边画边在脑中对W说:“看到没有,画得?好不好看,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关键是?别人能看懂。”
W回答她?的是?无语的沉默。
不过车厢里的人应该是?真的懂了, 都在和同伴无声地交换眼神。
裴染的目的达到, 又拍了两?下巴掌,让所有人都看她?。
可以先不要急着割掉声带, 情况暂时还没有那么糟。
但是?有些话要先说清楚。
裴染在屏幕上继续画画。
她?在W的卡通轨道上, 加了一串比他的轨道更卡通的带轮子的长方?形车厢,车厢里一堆哭脸的小人儿脑袋。
小人儿们?从火车上下来了, 小人儿们?来到屏蔽层外。
屏蔽层外添了一张纸,纸上写着一条条乱线代表的文字。
裴染在“文字”下,贴了两?个手部动作?的表情符,一只手指向?
左边,另一只手指向?右边。
左边的小人儿进了屏蔽罩,变成笑脸,右边的小人儿被拿枪的小人儿拦住了,仍然是?哭脸,留在屏蔽罩外。
裴染又在纸的上方?,贴上了一张小人摸着下巴思考的表情包。
没人知道筛选的标准是?什么,也没人知道到底能不能真的进入黑井。
车厢里,所有乘客都默然不动。
“啪——嗒嗒嗒……”
几声敲击小桌板的动静打破了寂静,是?唐刀,他和盛明?希他们?早就过来了,一直在看裴染画画。
唐刀望着裴染,手指敲击桌面,他在问:避难所的事,是?真的?
裴染敲了几下旁边座椅的椅背:当然是?真的。
唐刀盯着她?的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眼睛都亮了,他也不敲电码了,立刻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用两?根手指头模拟两?条腿走路的动作?,又指了指裴染的画。
他决定得?飞快,他说要跟裴染去黑井。
盛明?希也马上举起手,另一只手点点自?己的胸膛——她?在说:加我一个。
其他几个夜海大学的学生也已经都把手举起来了。
那个抱着小女孩的爸爸忽然把孩子立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想腾出手,小女孩的妈妈不用他表态,已经对着裴染点点自?己和孩子爸爸的胸口,又点点孩子的胸口。
他们?也要去黑井。
他们?把孩子重新抱回座位里。如果有去可以说话的避难所的希望,没有人愿意?割掉孩子的声带。
其他人如梦初醒,也开始急切地对裴染点自?己的胸膛。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安全的避难所,当然要去,哪怕会被拒之门外,哪怕只有一点点进去的可能,也一定要去试试,毫无疑问。
裴染扫视一圈,瞥了一眼尤连卡。
尤连卡也正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他半眯着那双浅蓝灰色的眼睛,忽然抬起手,也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是?要加入的意?思。
他的动作?却与众不同。
他把右手攥成拳头,只露出拇指,用拇指轻轻敲了敲自?己左边胸膛心脏的位置,然后伸出食指,指向?裴染。
这手势很特殊,W立刻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查询了片刻,就有了结论,语调冷冰冰,懒洋洋的,“哦,懂了。这意?思是?,‘我要把我的爱给你?,从我的心开始。爱你?啊。’”
裴染的目的达到,知道声带手术风波已经过去了。
尤连卡利用医生的特殊身份,在这列车上建立起来的威望,在避难所的诱惑面前不值一提。现在整节车厢的人都会视她?为?主?心骨,听她?的话,不会再轻易受尤连卡他们?的蛊惑。
裴染不动声色地关掉手环屏幕,转身就往车头走。
她边走边回答W:“我倒是觉得?,他说的是?,‘小样,我记住你?了’。”
W没出声,似乎并不同意。
再往前面的车厢走,有不少人没有听见车尾的动静,还在睡觉,或者在闭目养神。
来到二号车厢,裴染看见了印娜亚。
她?还坐在原位,远离众人的角落里,正趴在小桌板上睡觉,黑色的辫子搭在背后。
糯米团倒是?没睡,站在主?人的背上,精神很不错的样子,看见裴染路过,拍了下翅膀,张了张嘴。
裴染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对它比了个嘘的手势,小鹦鹉看懂了,乖乖地闭上嘴巴。
裴染脚步不停,继续往前。
一号车厢里,艾夏还和江工在一起,她?们?看上去累极了,睡得?很熟,裴染没有叫醒她?们?,一路走到车头,拉开驾驶室的门。
不出所料,正在开车的果然是?那个W口中“职位一般”的维修技师,基里尔。刚才裴染差不多每个人都看见了,唯独没看见他。
不知他是?怎么从艾夏手里骗到夜海七号的控制权的。
W立刻说:“刚刚你?睡觉的时候,他确实穿过我们?的车厢往前走过,进了前面一节的洗手间。”
裴染走过去,拍了拍基里尔的肩膀。
基里尔只回过身,面无表情,抬起头,眼神漠然地扫视裴染一眼,就转回头,仍然目视前方?,只当没看见她?一样。
他就像艾夏种的那盆白鹤芋,屁股牢牢地扎根在驾驶位里。
W悠悠地问:“他这算是?‘有种’吗?”
或者根本就不是?有什么种。基里尔的眼神中透出种聚焦涣散的茫然,就像被人控制了一样。
裴染立刻回到驾驶室门口。
门还开着,后面车厢里,过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人们?都在座位里闷头睡觉,看不出异样。
裴染回到基里尔身旁,伸手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基里尔一个哆嗦,猛地清醒了。
他有点搞不清状况,眼神惊慌失措,裴染不等他反应过来,随手敲了一记他的后脑,他就晕了,软趴趴地扑倒在驾驶台上。
这种类似催眠的状态,倒是?很容易叫醒。
裴染扣住基里尔的肩膀,不费什么劲,就把他从驾驶位上拎起来了,扔到旁边的地板上。
“W,严密观察着我,如果发?现我不对劲,就立刻把我抽醒。”
W慢悠悠地拖着长声答:“好——”
他从刚才起,语气就这么一直懒洋洋的,他看了眼地上的基里尔,“裴染,断他胳膊,扭他脖子,宰了他,把他扔下车。”
裴染:?
他很不对劲。
裴染问:“你?生病了吗?”又改口,“你?是?哪里短路了?”
W:“……”
他依旧是?那种不太对劲的调调,轻轻笑了一声,“……动手吧,多简单,多方?便。”
裴染默了默:“什么扭断脖子扔下车,这是?你?一个人工智能应该说的话吗?你?不是?说过,‘我可以保证,每一个守法公民都是?绝对安全的’?你?抽风呢?”
W悠悠道,“我没抽。我只不过发?现,你?们?人类就算被塞进开了大火的蒸锅里,也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在蒸锅里活得?比较久,站的位置是?不是?更高,其实根本不太在乎自?己同类的死活。”
一顶大帽子就这么从天?而降,扣了下来。
裴染在心中跟W说话,手上也一直没有停。
这个基里尔,看起来和尤连卡关系亲密,而且对夜海七号比较熟悉,就算他是?在被人控制,裴染也对他不太放心,还是?先绑起来的好。
裴染把手伸进背包里摸胶带。包里东西太多,只摸到了盛明?希送的价值两?万三?千块的那卷。
她?抓住基里尔的手腕,别在背后,干脆利落地用胶带缠了好几圈。缠得?一阵心疼。
这起码得?价值好几碗牛肉面吧?还不如像W说的那样,把他扔下车呢。
裴染边绑边分辩:“我虽然没有那么在乎别人,可是?也没有那么不在乎吧?”
“没有,不是?说你?。”
W仿佛叹了口气。
“黑井的一个会议刚刚开完了。我是?个人工智能,我每天?都在竭尽全力?,收集汇总各种信息,给出方?案,尽可能提升存活率,和小数点后不知多少位的数字较劲,可是?你?们?人类本身……”
他停顿片刻,才接着说:“……我有时候在想,你?们?人类的死活,其实关我屁事。”
他突然飙了句脏话,裴染怔了怔,问他:“你?现在跟我说话的自?然语言状态是?几级?”
“十级。”W回答,“因为?你?好像没有对我调整语言状态这件事,提出过任何异议,所以我刚才自?己改了。”
裴染:“……”
W:“裴染,管他呢。快。动手。宰了他。”
他疯了。
遥远的西北方?,一千四百公里外。
黑井基地。指挥中心大厅。
大厅一角,环形屏幕上的虚拟房间里,W还坐在圈椅里,手中握着一本书,蹙着眉头。
乔赛眼睛很尖,一下子就发?现了。
“怎么了?”他问,“隔壁的会终于?开完了?”
W头也不抬,只吐出一个字:
“是?。”
乔赛问:“他们?愿意?放权给你?么?”
W翻了一页书,没有回答。
乔赛知道,这次会议肯定没拿到什么好结果,W不愿意?多说。
乔赛转移话题,跟他闲聊,“你?还在看言情小说呢?”
W这次回答了,“对。联邦数字图书
馆里有一个相关的电子文库,收录了各个时代的言情小说,有几百万本,我差不多全过了一遍。”
乔赛采访:“有什么收获没有?”
W回答:“我发?现其中很多男主?,都有强烈的攻击性和占有欲,偏执,狡诈,性.欲旺盛,符合情杀案凶手的心理特征。”
乔赛:“……”
W忽然抬起头,放下书,对着屏幕外做了一个动作?。
他右手攥成拳,只留出拇指,点了点自?己左胸,又放出食指,指了下乔赛。
他问:“乔赛,你?知不知道,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这动作?啊,”乔赛努力?想了半天?,慎重地开口,“感觉像是?,‘我是?……你?的狗’?”
W:“……”
西普平原,夜海七号的驾驶室里。
裴染利落地把基里尔的手脚用胶带捆好,把他踢到旁边,又看了一眼后面的客车厢。
一切仍然如常。
她?关好驾驶室的们?,扳动操作?台上的手柄,夜海七号一阵急刹,停下来了。
“这车要怎么倒着开?”裴染问。
W回答:“简单。看见右上角银色的金属按钮了没有,按下去。好,然后像刚刚一样,推一下左边的手柄。”
列车重新启动了,这次不再往前,而是?向?后倒退的,速度很快就加上来了,并不比前进时慢。
W说:“我会一直监控方?向?和距离,等一会儿回到唐古大坝,我们?需要下车去扳道岔。”
驾驶室的门被人拉开,艾夏和江工都过来了。
列车突然停了,又开始倒着开,她?们?全都醒了。
艾夏睡得?满脑袋乱毛,先看一眼地上捆着手脚安稳晕着的基里尔,吓了一跳。
她?举起手,点点指节。
【怎么开始倒车了?】又指指基里尔,【他怎么会在这?】
裴染就知道。艾夏就算困了,也不太可能会把驾驶位交给对江工很不礼貌的基里尔。
裴染也用手点点指节。
【你?刚刚去睡觉时,把列车交给谁了?】
艾夏弄明?白她?在问什么,瞠目结舌,完全不能置信。
【你?啊】
她?手指点得?超快。
【是?你?来驾驶室,让我去睡觉啊】
果然。
W出声:“又是?幻觉。”
有人使用了制造幻觉的能力?,让艾夏看到了幻象,让她?误以为?来到驾驶室叫她?去睡觉的是?裴染。
艾夏看见裴染的表情,就知道不对,她?困意?全无,彻底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她?又问了一遍,【我们?为?什么要把车往回倒?】
裴染点点手指:【有人在制造幻觉,你?看到的是?假象,车也开错方?向?了。】
裴染打开刚刚W画的地图给她?看,手指从夜海一路往前,到分岔的地方?向?左转了个弯。
江工对夜海七号的路线很熟悉,倒是?立刻懂了。
她?马上用手指指了指地图上的分岔点,对裴染做了个扳道岔的动作?,然后在驾驶位坐下,又按了几个按钮。
列车倒退的速度更快了,车外的黑暗中,树木的剪影快速掠过,按这种速度,很快就能回到唐古大坝。
艾夏还没消化完“幻觉”的事,看看裴染,又往前走了几步,低头去看地上躺着的基里尔。
她?让开了门口的位置,裴染顺着打开的驾驶室的门,透过后面车厢隔门的玻璃,忽然看见印娜亚了。
印娜亚肩上扛着糯米团,正遥遥地站在后面一节车厢的过道里。
她?黑色的麻花辫垂在一侧的肩膀上,一双黑而沉的眼睛一动不动,不错眼珠地盯着这边,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这么站着,实在太像闹鬼。
那双鬼气森森的黑眼睛里,忽然有一抹绿光闪过。
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裴染转过头,发?现地上晕着的基里尔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了,倒是?艾夏,莫名其妙地倒在地板上,好像昏过去了,江工也趴在驾驶位上一动不动。
裴染本能地两?步冲过去。转瞬就意?识到,这不太对。
那是?艾夏,一个能结手印炸飞挖掘机的女人,怎么可能这么无声无息地就被人放倒。再说只不过是?转个头的功夫,基里尔手脚上一道道缠得?紧绷绷的胶带去哪了?
胶带牢固地黏在一起,把双手绑得?死死的,除非有其他人用剪刀帮忙,否则拆不了那么快。
裴染原本扼向?基里尔脖子的机械手半途转了个方?向?,抓住基里尔的手臂。
基里尔挣了挣,没有挣开。
感觉很不对劲。
裴染觉得?思路有点慢,头在发?蒙,昏昏沉沉的,就像是?睡觉前半梦半醒的时候一样,脑中的逻辑发?飘,要费点劲,才能把散乱的思绪聚拢。
面前的基里尔也动了,他神情冷漠,忽然从后腰掏出一把匕首。
匕首在灯下闪着寒光,对准裴染的胸膛捅过来。
战斗的本能让人直觉地想抓住那只手。
抓住,一扯,那条胳膊就会像上次式歌冶身边那个鹰爪男一样,直接从肩膀上卸下来。
然而裴染没有。
她?一边用机械手挡开那只捅过来的手,一边在心中叫人:
“W?”
金属球安静地挂在她?的身侧,左耳边一片寂静,没人回答。
果然。是?幻象。有人把她?带入了幻象里。
诱导她?进入幻象的人制造了基里尔爬起来杀人的幻觉,却不知道,她?可以在脑中和人对话。
她?呼唤了W,却没有听到回答,说明?除了视觉,听觉也被人强制篡改了,就算W真的回答了,她?也听不到。
面前的基里尔恶狠狠地绷着下颚,目露凶光,又换了个方?向?,一刀朝她?捅过来。
刀应该是?幻象,人也应该不是?基里尔。
催眠者制造这种幻象的目的,应该是?想让她?们?自?相残杀,站在这个“基里尔”的位置上的,原本是?艾夏。
裴染心中忽然冒出点好奇。
这一次,她?没有用机械臂格开匕首,而是?用了左边的肉胳膊。
匕首锋利,立刻捅在小臂上,鲜血透过衣袖呼地涌出来。
裴染:“……”
疼。
竟然有真的痛觉。
不过有过挨真刀子的经验的人,立刻就能分辨出其中微妙的差别。
真被刀捅时,肉里先是?感觉一凉,然后才会慢慢地痛起来,而现在胳膊上传来的这种疼痛,来得?太尖锐,太快,不太一样。
这是?种不能把她?唤醒的伪造的疼痛。
匕首又捅过来了,裴染挡了一下,肩头冒出一阵强烈又怪异的痛感。
裴染不理刀,伸出手,按向?“基里尔”的肩膀。
她?摸到了长长的发?丝。基里尔是?短发?,艾夏的肩膀上才会有垂落的长发?。
制造幻象的人篡改了视觉和听觉,能制造疼痛,却没有改掉触觉。
应该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就像会写字和会画画的绿光一样,这种能力?看上去也是?有局限的,至少目前是?。
裴染没管冒血的胳膊和肩膀,也不再理会眼前凶神恶煞的“基里尔”,转身就往后面的车厢走。
第044章 第 44 章
裴染在心中继续召唤W。
她在催眠状态, 听?不见他的声音,可?他总能?听?见她的吧,她总不至于连发出涅塔波的功能?也没了?。
上次在进站口被催眠的两个人,都被盛明希一巴掌抽醒了?, 艾夏当时还没有过来, 并?不知道“扇巴掌大法”, 可?是W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赶紧抽她一巴掌呢?
他不动手,裴染就抬手给自己来了?一下?。
脸上的感觉很奇怪, 若有若无,钝钝的, 并?不如何疼,脑中昏沉散乱的感觉也一点都没变。
也许是真实的痛感变迟钝了?,
也许是手变得没有力气了?, 裴染分辨不出来。
她又掐了?一下?自己的腿, 同样不觉得怎么疼。
自己唤醒自己这件事, 似乎不太可?行。
裴染飞快地穿过驾驶室与车厢间的过道, 顺手扶了?一下?隔门。
门的触感正确。
再穿过一号车厢的过道, 旁边座椅椅背的触感也正确。
噼噼啪啪。
一阵密集的声响传来,就像列车在枪林弹雨中,车体被很多颗子弹打中了?一样,天花板忽然爆出一个接一个的洞, 车窗玻璃也跟着哗啦啦地崩裂了?。
无数根胳膊粗细的灰色触手, 从车外蜿蜒着探进车内,它们柔软黏腻, 却速度飞快, 从四面八方朝裴染冲过来。
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躲不过来, 身?上一下?接一下?的剧痛。
裴染低头瞥了?一眼,一根触手捅穿了?她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浸透了?前襟,另一根触手斜着穿过了?她的肚子,片刻功夫,身?上就被横七竖八地穿了?无数条触手。
剧痛钻心,景象骇人,大概是希望她叫出声吧。
触手们满车厢疯狂乱窜,周围的乘客全都吓得不敢动弹。
一条触手找到机会,猛地穿进裴染的耳朵,尖锐的疼痛袭来,另一条触手直奔裴染的眼睛,裴染迅速偏头躲开。
她已经冲到位了?。
印娜亚原本站在过道上,现在这里?没有人了?,周围座位上坐着几个乘客,全都在惊慌地看着裴染。
她过来得很快,只有这么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催眠者跑不远。
裴染一把抓住其中一个乘客的肩膀,然后?立刻松开,再抓住旁边的另一个。
是真实的肩膀的触感,幻象里?的人和现实中的人是一一对?应的。
就像刚刚在驾驶室,基里?尔变成了?艾夏,艾夏变成了?基里?尔,催眠者似乎能?力有限,没法凭空造个人出来,也没法让存在的人消失,只能?改改他们的模样。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太好了?。
触手是幻影,动作快得像鬼魅,找准机会,终于成功戳中裴染的左眼,顺着眼眶深深地扎进裴染的头颅。
脑内传来一阵剧痛,不过裴染已经看清楚了?。
往前几步的下?一组座位里?,坐着那个塞着口球的年轻男人,和其他人一样,满脸的惊慌失措。
这人实在让人印象太深刻了?,裴染记得很清楚,他原本的座位不是这里?。
裴染冲过去,抓住年轻男人的肩膀。
手掌硌到了?东西,是麻花辫的触感。
找到人了?。
触手们更?疯狂地进攻,裴染无视满身?穿得密密麻麻的触手,一把把年轻男人拎起来,按在地板上,死死地掐住他的咽喉。
年轻男人吓坏了?,疯狂挣扎,裴染手上不松,手指用力。
在幻象中,感觉迟钝,手上没有轻重,裴染心想,要是不小?心掐死你了?,真不怪我。
年轻男人挣扎不出她的掌控,终于头一歪,昏过去了?。
就在他晕过去的同时,就像虚空破碎,大地平沉,裴染猛地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周围的一切刷地变了?,各种声音也跟着冒出来了?。
和她猜想的一样,被她按在地上,掐住脖子的是印娜亚。
她被掐得脸颊通红,闭着眼睛,不省人事。
周围的乘客也有点慌,主要是看见她突然把人按在地上,倒是没有幻象里?那些看见满车厢乱窜的触手的乘客那么害怕。
糯米团被印娜亚藏在胸前的衣服里?了?,它钻出来,飞到旁边的座椅背上,扑扇着翅膀,大声嚷嚷:
“杀人啦——”
“杀人啦——”
耳边还有W的声音,正在叫她:“裴染?裴染?你醒了?没有?”
裴染松开印娜亚,站起来,“你干嘛不想办法弄醒我?是不敢抽我耳光吗?”
他还真是客气。
“你终于醒了?。”W仿佛松了?口气,“我刚才调大了?和你对?话的音量,又怕声音太大,会永久伤害你的听?觉神经。”
他说:“我当然也在用痛觉唤醒你,打耳光只有四级痛,我用机械爪在你身?上持续制造了?七级以上的疼痛,你都不醒。你找时间看看自己的腰、腿和胳膊,我怀疑我把你掐青了?。”
七级痛也没能?唤醒裴染,她的催眠程度明显比其他人更?深,有人怕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W说:“你的动作很快,我刚想采取进一步的措施,你就已经醒了?。”
裴染梳理了一遍思路。
印娜亚刚刚站在过道里?死盯着她时,眼中绿光一闪,她就陷入幻觉,印娜亚一昏迷,催眠的效果就自动消失了?。
一种可?能?,是催眠者就是印娜亚,另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故意让这几件事同步发生,栽赃给印娜亚。
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也更?说得通。否则印娜亚没理由站在过道上盯着驾驶室瞧,后?来又躲在这边的座位里?。
如果催眠者确实是印娜亚本人的话,那她发起催眠的时候,看起来是要盯着催眠对?象的。
基里?尔一个人在驾驶室里?开火车时,也是在被催眠的状态,印娜亚当时正趴在小?桌板上睡觉,或者假装睡觉,驾驶室的门也关着,以她的角度,就算抬起头也看不见驾驶室里?的基里?尔。
也许说明,进入催眠状态后?,就不用再继续盯着被催眠对?象了?。
可?是这次,印娜亚一直死盯着她不放,直到把自己伪装成塞口球的男生后?,也没有让她离开过她的视线。
裴染猜测,这就是自己的催眠状态比其他人深,无法轻易唤醒的原因。
然而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还没法验证。
裴染突然冲到客车厢,艾夏也早就跟过来了?,一脸莫名其妙。
她点点手指,问:【怎么了??】
【你刚才忽然抓我胳膊,摸我肩膀,又转身?就走】
裴染:我还差点就把你的胳膊卸了?。
裴染又发现一点:艾夏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看来催眠者一次只能?给一个人制造幻象。
催眠者的目的是让她们自相残杀,如果能?给艾夏也制造出幻象,效果会更?好,不会不做。
裴染指了?一下?地上昏迷的印娜亚,举起手点指节:
【我刚才看到幻象,估计就是她干的。】
W在耳边说:“裴染,记得我们两个打的赌么,我赢了?。”
“有可?能?,但?也未必。”裴染说。
她看了?一眼后?面的车厢,过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裴染从包里?摸出胶带——这回总算找到便宜的那卷了?,绑住印娜亚的手脚,又用围巾把糯米团也兜头包住,递给艾夏。
她对?艾夏点了?一长?串指节:【找东西蒙住她的眼睛,如果她要醒了?,就再敲晕她。】
艾夏立刻点头,比了?个稍等的手势,嗖地冲回驾驶室,很快就攥着一把又大又重的扳手出来了?。
裴染:“……”
她这一扳手下?去,估计大象都晕了?。
艾夏把围巾解下?来,牢牢地绑在印娜亚头上,打了?死结,遮住她的眼睛。
她很靠谱,裴染自己带着金属球,往车尾走。
列车还在飞快地倒退,唐古大坝的分道岔应该很近了?。
轰隆隆——
从什么地方忽然传来一阵阵沉闷的声音,像是在打雷。
“要下?雨了??”裴染瞥了?眼车窗外。
车窗外,还有一点黯淡的月光,旷野和树木依稀可?见,不太像是天阴到会下?雨的样子。
裴染想着,一边打开下?一节车厢的门,扫视一遍。
她一把揪起坐在最靠近门口的座位上,靠着椅背闭着眼睛的尤连卡。
这位明明一直呆在车尾,现在假惺惺地跑到这里?装睡来了?。
W:“裴染,你输了?,不能?这么耍赖,愿赌服输。”
裴染:“呵。我还是觉得他在搞鬼。”
W无奈:“你坚持说是尤连卡在搞鬼,你有什么证据?”
裴染扭住尤连卡,“我要什么证据?我又不是治安官。我只要把他撕成两半,直接看看他身?体里?有没有绿光,
如果有的话,再试试绿光的功能?不就行了??”
W:“……”
裴染:“是你刚才教?我的。你说:‘管他呢。快,动手宰了?他’,“多简单,多方便”,我觉得很有道理。”
尤连卡被她抓住前襟,这才睁开眼,看清裴染,满脸都是讶异,一双蓝灰色的眼睛仿佛在说: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你在干什么?
裴染根本不理他,揪着白大褂,把他拎起来,利落地把他转了?个身?,按在车厢的隔门上。
她说要把人撕开,是真的撕。
她横起左胳膊,用胳膊肘抵住他的脖子,右边的机械手牢牢地攥住尤连卡的上臂,猛地往外扯。
骨骼喀地一声响。
她蛮不讲理,都不给人机会解释,说动手就动手。
尤连卡的脸贴在车门冰凉的玻璃上,人吓得魂飞魄散。
他这几天,自觉已经很适应这种末世状态下?的新规则了?,而且很享受这个全新的世界——
弱肉强食,强者掌控一切,决定一切,弱者像玩物一样被摆弄,只能?战战兢兢地苟活。
现在肩膀剧痛,快被撕开的这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真正理解末世是什么意思。
思路仍然停留在正常世界的框架内。
他一路上想的都是躲躲闪闪,该怎么隐藏自己,怎样做才能?不留下?任何证据,让任何人都抓不到把柄。
然而身?后?这个女?孩,才真的像是来自末世的魔鬼。
她怀疑你的时候,根本不找证据,不管什么把柄不把柄,也不给你机会解释,说干就干,直接动手杀人。
管你无不无辜。
她的机械手太可?怕,要是再不反抗,胳膊就真的要脱开身?体了?,等她扯掉他的右胳膊,估计就要用那只恐怖的机械手,给他开膛,掏出他的肠子,就像对?付进站口的闸机融合体一样。
生死存亡,千钧一发之?际,尤连卡终于不装了?,张开嘴。
一抹绿光出现在他黑洞洞的嘴巴里?。
车门的玻璃反光,映出那抹明亮的绿色,裴染在心中冷笑一声:你终于不当你的圣洁柔弱白莲花了??
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他的异能?究竟是什么,裴染已经早早地在脑中召唤了?会写字绿光。
这次绿光一号很乖,大概睡足了?,一召就到,精神抖擞地停在脑海中。
裴染手上也没闲着。刚才攥住他的胳膊撕人,只是虚张声势,这回是用了?真力。
身?体却忽然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一步。
是倒行的列车,猛地一个急刹,轮子擦过铁轨,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停下?来了?。
与此同时,眼前骤然黑了?。
裴染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又是幻象?
就在一秒钟之?前,透过面前车厢隔门的玻璃,明明看见印娜亚还在隔壁车厢地上晕着,艾夏认真地攥着扳手,守在旁边。
难道这个尤连卡的特殊能?力,也是制造幻觉?
裴染趔趄的瞬间,机械手里?,尤连卡的胳膊忽然变形。
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挣脱裴染的机械手,尤连卡的胳膊却奇异地骤然细下?去,脱开裴染的手,滑溜溜的,像条蛇一样,嗖地溜走了?。
裴染本能?地往前一抓,摸到了?他的脖子,他的脖子却也是一样,在黑暗中倏地变形,扁下?去,不见了?。
一阵奇怪的声响传来,悉悉索索,不是人的脚步声,更?像是什么东西贴着地板滑动的声音。
“噗”的一声,接着又是连着“噗噗噗”的几声。
耳边传来W的声音:“我开枪了?。”
W的声音还在,说明没有被催眠,列车只是单纯地熄灯了?。
他的金属球耳聪目明,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很清楚。
W说:“尤连卡突然变形成了?一个奇怪的样子,看上去是变成了?疯癫态的融合体,疯癫态的融合体非常危险,会严重威胁其他人的安全,我有权限开枪。”
裴染心中有点纳闷。尤连卡刚刚明明还是正常的,就算有异能?,也是正常状态的融合体,人的形态,怎么说疯癫就疯癫了?呢?
W:“我对?准他开了?几枪,消音减光的隐蔽模式,一枪命中头部,其他几枪命中上腹部,可?是没能?阻止他逃跑。他顺着过道去了?车尾。”
裴染明白他为什么会对?着上腹部开枪。
上次在管道工身?上发现那颗怪异心脏的位置就是上腹部,以对?付管道工和闸机融合体的经验,好像那颗心脏一停跳,疯癫态的融合体就死了?。
裴染:“会不会他不是疯癫态,异能?是变形?”
“不会,”W答,“正常的融合体身?体和人类没有区别,也不会改变结构,承受不住我这么多枪,这么打早就死了?。”
W忽然说:“裴染,看外面。”
裴染转头看向?车窗外。
窗外漆黑一片,像一大团凝固的墨。
今晚有月亮,模模糊糊地藏在雾霾后?,可?也有点亮光,刚才还看见过,不应该黑成这样。
周围非常安静。
突然熄灯,又变得这么黑,车厢里?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人敢弄出任何动静,寂静得就像车上没有活人一样。
裴染问W:“我们到哪了??”
W回答:“按我的计算,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了?唐古大坝。”
从地图上看,唐古大坝是一道巨型大坝,建在雅拉河上,夜海七号的轨道就从大坝旁边经过。
浓重到化不开的黑暗,忽然被一点亮光撕破了?。
左边车窗外,一大团鬼火一样的绿光浮在半空中,不紧不慢,幽幽地飘过。
绿色的光映在车厢里?乘客们的脸上,人人一脸惊恐:这是在闹什么鬼。
这不是闹鬼,这是融合体的光团。
裴染的身?体内,绿光一号和绿光二号立刻蠢蠢欲动起来,好像看见了?美味的夜宵。
裴染心想:你俩先别激动,人家这么大一团,还不一定谁把谁当夜宵呢。
问题是,绿光过处,不止照亮了?车厢,还有别的东西。
车窗外的景象也变了?,并?不是一路行来,那一望无际的旷野和树木,而是一堵高墙。
这墙距离列车只有几米远,向?上延伸,从车窗看出去视野受限,根本看不见顶。
墙体是灰白色的,还有水渍未干,平整的墙面像是老化了?,布满龟裂的纹路。
第045章 第 45 章
裴染三两步来到车窗前?, 往外看。
鬼火一样的绿色光团沿着列车的方?向,向后渐渐飘远,浓重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有它的光一路照过去, 映在旁边的墙壁上。
这堵灰白色的墙竟然很长。
绿光又飘了?一小?段, 忽然转了?个方?向, 向上升高,不知去哪了?。
裴染望着这堵高墙琢磨, “W,这难道是?唐古大坝?刚才路过的时?候, 你注意过没有,大坝竟然离得这么近?”
这里是?列车刚才经过的路段, 裴染在睡觉, W却一直都是?清醒的, 他一定知道。
W立即回答:“唐古大坝建在雅拉河上, 主?体的一部分?确实延伸到了?两边的河岸上, 但是?夜海七号的轨道, 距离大坝延伸部分?的最近距离,也有一百七十米远。”
一百七十米,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近在眼前?。
W补充:“刚刚路过唐古大坝的时?候, 我并没有看到这样的墙。”
他说没有, 就一定没有。
裴染回想了?一下地图,突然意识到一件更加奇怪的事。
“夜海七号的轨道, 是?在雅拉河南岸。”
W答:“没错。所以这不对劲。”
雅拉河横亘在东曼雅大陆上, 基本是?自西北往东南的走向,夜海七号的轨道在雅拉河南岸, 几乎和河道平行。
所以无论是?河流,还是?大坝,都应该在列车的北边。
车头此时?朝向西北,所以车头左边是?西南。
西南边,本来应该只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而已,现在却多了?大片湿淋淋的混凝土高墙。
裴染和W的想法一致,一起转过头,看向右边的车
窗外。
列车右边,理论上应该是?雅拉河和唐古大坝。
周围忽然刷地一下,车厢里的灯光重新?亮起来了?。不知是?因为列车刚才忽然故障断电,现在供电恢复了?,还是?江工把灯重新?打开了?。
裴染这次看清楚了?,就在列车右边的车窗外,距离也只有几米远的地方?,同样是?湿漉漉,布满细密的龟裂纹路的灰白色混凝土高墙。
左右都有墙,列车像是?钻进了?一个只比车厢稍宽一点的隧道里。
W说:“夜海七号从始发站到终点站,不会经过任何隧道。”
这妖异的隧道是?新?冒出来的。
车厢里的灯亮了?,脑内视野里的绿光一号精神抖擞,还在待命中,裴染抬脚往车尾走。
W问她:“你打算先去找尤连卡?”
裴染答:“对。先杀他。”
外面?的隧道固然奇怪,不过车上还有个已经翻脸,拥有异能?,随时?会发起攻击的尤连卡,留着他后患无穷,不如先解决掉他,再考虑墙的问题。
W说:“我刚刚看得很清楚,尤连卡一路穿过车厢,去餐车了?。
裴染直奔车尾的餐车。
尤连卡的那几个同伴倒是?都还坐在四?号车厢里,看见外面?的诡异景象,和其他人?一样,也是?满脸害怕。
餐车里空着,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洁白的桌布反射着灯光。
裴染快步走到底。餐车靠近车尾有扇门,现在大开着。
W:“溜了??”
有可能?。
裴染探身向车外张望。
没看见尤连卡,也没看见什么变形的怪物,只有两道逼仄的墙。
两道墙矗立在轨道两侧,在车尾后面?逐渐并拢,最后骑在轨道上,连在一起,就像轨道天生就是?从墙里延伸出来的一样……
裴染仰起头往上看,马上发现,这里其实并不像个隧道。
隧道通常都会有个圆弧形的顶,这里却没有。
一左一右的两堵高墙,笔直地向上延伸,没入上方?的黑暗中。不过两堵墙都是?稍微向内倾斜的,如果它们保持这种趋势,一定会在高处某个看不见的地方?交汇。
遥遥的,夜海七号的车顶上方?,那团绿光又出现了?,它飘飘摇摇,一闪而过,没入旁边的墙壁里。
裴染脑中有个奇怪的想法。
“W,我在想,我们现在会不会……是?在大坝的内部?”
手环一震,W发来一张图片。
“裴染,我找到了?唐古大坝的结构图。大坝本身是?混凝土实体重力坝,是?实心的,但是?大坝两侧延伸到河岸上的部分?,每边确实都有一段是?空心结构。”
裴染打开图片。
唐古大坝骑在雅拉河上,两边延伸到河岸上的一段,是?梯形的空心结构。
图上标出的数字全都被W抹掉了?,裴染问:“空心梯形结构这里,有多高?”
W回答:“大坝本身的长度是九百六十米,高度一百六十七米,这两段梯形结构的高度是?九十到一百一十米,我按我们现在能看到的部分?,按比例估算,基本就是?这个高度。”
所以夜海七号明明在沿着轨道后退,却奇怪地退进了?唐古大坝的内部。
裴染忽然明?白刚才听到的打雷一样轰隆隆的声音是?什么了?。
唐古大坝,这个长度将近一公里的庞然大物,自己?挪动了?位置。
就像夜海市郊那座小?城里的建筑一样,大坝活了?。
W那种慢悠悠懒洋洋的语调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声音中明?显地多了?一点忧虑。
“唐古大坝拦着的,是?唐古水库,这是?东曼雅大陆上最大的水库,蓄水量高达一百五十亿吨,如果唐古大坝出了?问题,导致溃坝,这种水量,会吞没雅拉河下游西普平原上的很多城市。”
他说:“雅拉河下游是?东曼雅大陆上经济最发达,也是?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城市村镇,一旦溃坝,死亡的人?数会多到难以估量,尤其是?在这种所有职能?部门全部瘫痪,完全不会有任何救援的时?候。”
裴染明?白他的意思。
那些列车路过时?遥遥看见过的城市村镇,现在不是?着个火那么简单,洪水来了?,对那些这两天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幸存者,就是?灭顶之灾。
裴染:可是?大哥,你先别管下游的城市,先操心一下眼前?。
眼前?,一人?一球和这辆车,正?待在一个巨大的融合体的肚子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而且还有个有异能?的尤连卡,正?躲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虎视眈眈。
有人?从前?面?车厢过来了?,是?艾夏。
她急匆匆的,一来就狂点手指头。
她的密码越用越熟练,点得飞快,W自动自觉帮裴染翻译。
“她说,带鹦鹉的那个女生还在晕着,她让那几个大学生拿着扳手看着她。刚才是?江工急刹停车,她开车倒退的时?候,忽然观察到列车后方?轨道上,有个非常巨大的东西挡着,她立刻刹车了?,可是?刹车的距离不够,感觉还是?撞上去了?。”
“问题是?,撞上去了?,却没有真的撞,那东西上面?有个开口,列车直接开进去了?。快撞上去的时?候江工操作得太?着急,把照明?线路拉断了?,刚刚才把线路修好。”
裴染听完,点了?下头,用指节密码回她:【是?,我们被唐古大坝吞了?。】
艾夏满眼都是?:啊?
她反应很快,立刻敲:【大坝变成融合体了?,就像小?镇上那些高楼一样?】
裴染答:【对。】
裴染又“问”:【列车不能?重新?开出去么?】
艾夏回答:【外婆说,夜海七号一开进来,那个开口就自动合起来了?,如果我们硬往外开,不知道会不会撞上去,所以让我过来问你该怎么处理。】
她双手快速地结了?一个手印,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裴染。
她在问:要不要把它炸开?
炸开是?个可行的办法。
裴染眼角的余光里,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转过头,看向车窗外。
借着车厢中照出去的灯光,裴染看见,大坝灰白色的高墙忽然蠕动了?一下。
紧接着,就是?一阵连绵不绝的“咔咔”声。
原本坚硬的混凝土,像是?多出了?某种奇特的属性,如同活物一样,荡漾起来,墙面?这一动,龟裂的细纹变得更多,也更密了?。
隐隐的,列车尾部的方?向,也有轰隆隆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裴染从餐车车门向外探出头,看见远处那两道在车后的铁轨上并在一起的墙,竟然像双开的门扇一样,缓缓地分?开了?。
一大股浑浊发黄的水呼地从两堵高墙之间涌出来,水位高,速度快,翻滚着,呼啸着,如同想要冲过来吃人?的猛兽。
裴染急了?,对艾夏指向车头的方?向。
艾夏不用她指第二次,拔腿就向车头狂奔。
裴染火速关?上打开的餐车门,也背着金属球往前?跑。
前?面?的车厢里,还有不少车窗在大开着,裴染冲到最近的车窗前?,哐地关?上。
那对老夫妇也正?在探头往车外看,一眼看见了?从后面?冲过来的浑水,吓得火速关?上车窗,又奔到斜对面?的座位,也把车窗关?上。
列车在两堵高墙之间停着不动,这种状况本来就很诡异,每个人?的心都在战战兢兢地吊着,现在看见有人?在急匆匆地疯狂关?窗,知道一定是?有危险了?,马上也纷纷动手关?窗。
裴染继续往前?跑,只要见到打开的车窗就立刻关?好,前?面?车厢的乘客已经听见后面?的动静了?,列车上噼里啪啦关?窗的声音响成一片。
水的速度飞快,已经涌过来了?。
不止列车外有水,老式的古董列车毫无密封性,即使关?好了?车门,浑水还是?顺着缝隙哗啦啦地流进来,转眼就没过了?脚踝。
水很浑浊,泥土的黄里混着一丝丝红色,像掺了?血水似的。
列车外的水像浪头一样汹涌而至,窗外的水位在迅速升高。
停车的地方?不是?全平的,而是?一个小?坡,轨道略有倾斜,后面?的两节车厢地势稍低一
些,水位很快就超过了?车窗。
因为水压,现在整个车厢像个四?面?喷水的罐子,水从各种缝隙中激射进来,满天满地水花飞溅。
后面?的乘客纷纷往前?面?的车厢跑,前?面?的车厢也没好到哪里去,水飞快地没到膝盖。
人?们都在往座椅上爬,大家全站到座椅上,再把后到的人?往上拉。
那一家三口也到了?,爸爸抱着女儿从后面?的车厢冲过来,爬到座椅上,把孩子高高地举起来。
盛明?希和唐刀他们几个把昏迷的印娜亚也从淹水的地上拖起来,放在座位上,又伸手去拉那对老夫妇。
站得高,也只是?暂时?有点用而已。
车外的水面?还在快速上涨,按这种速度,用不了?多久,全车厢都会被水灌满,所有人?都会淹死,除非弃车,想办法游出去。
裴染把斜跨着的金属球摘下来,在飞溅的水花里,边跑边脱掉大衣。
“W,你应该怕水吧。”
“是?。”W平静地说,“巡查机器人?的金属外壳本来是?完全防水的,甚至可以承受水压,潜入很深的水下,但是?现在显然不行了?。”
他的外壳裂得像个开口的石榴似的,一旦被水泡了?,他那蓝光闪闪的核心处理器就完蛋了?。
裴染用大衣把金属球严实地裹住,抱在怀里。
他球裹在衣服里,声音却还在她耳边:“裴染,谢谢你努力救我的命。”
“不用客气,”裴染回答,“我是?在努力救我自己?的命。”
他这颗破球,就是?联邦落在她手里的人?质,保住他,才能?用他来交换珍贵的药。
裴染冲进驾驶室。
驾驶室的地势最高,状况比后面?的车厢稍好,前?车窗还露在水面?外,没有被完全淹没。
艾夏比她先跑,已经到了?。
她站在江工旁边,双手利落地结了?一个手印,手指复杂地交缠,两根食指抵住,指向列车前?方?。
车头前?方?,现在看起来非常奇怪,打开的车灯照耀着的,是?一堵完整的灰白色混凝土墙,墙体的下半部分?也同样没入浑浊的水中,仿佛刚刚开进来的地方?不存在一样。
艾夏凝视着那面?高墙,手指微微一动。
仿佛有种无形的大力猛地冲向前?方?。
轰隆——
前?方?的高墙瞬间炸得四?分?五裂,混凝土碎块向四?周飞射,噼里啪啦打在两边的高墙上,叮叮当当地落在金属车顶。
高墙被硬生生地开出一个大洞。
然而大洞后面?露出来的,竟然是?另一堵同样的墙。
艾夏也完全没想到,转头看向裴染,眼中都是?震惊。
还有忧虑,她的手印已经用过一次了?。
第二次结手印的威力远没有第一次强,艾夏咬了?一下嘴唇,又回过身,重新?快速地结好一个手印。
正?在这时?,车头的挡风玻璃上,忽然冒出一张脸。
湿漉漉的,苍白的脸,还是?倒着的。
这张脸的额头上顶着个被射穿的焦黑的洞,倒悬着,从车顶上探下来,紧贴着车窗,身体软趴趴的,透着种妖异。
就算他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裴染也认得出来,是?尤连卡。
第046章 第 46 章
尤连卡连眼睛的颜色都黯淡下去了, 眼珠灰蒙蒙的,仿佛得了白内障,表情像失了智一样,感觉不再是人, 更像是个疯癫态的融合体。
他盯着驾驶室内。
灰白色的眼睛里, 忽然冒出一抹绿光。
坐在驾驶位的江工被他的鬼脸吓了一跳, 人下意识地往后躲,站在旁边的艾夏却没有躲, 而?是忽然转过身。
她表情木然,眼珠漆黑, 双手?还在结着手?印,目光落在裴染身上。
裴染一看清艾夏反常的表情, 第一时?间?怀抱金属球, 往后面的车厢那边窜了出去。
轰地一声, 裴染原本站的位置, 身后驾驶室的车门飞了。
混黄的水呼地涌进驾驶室里。
贴在玻璃上的尤连卡看见艾夏失手?, 没有击中裴染, 倏地一滑,顺着车体溜进下面的浑水里。
艾夏轰完这一下,神情立刻恢复了正常,对?着轰开的驾驶室门和汹涌而?入的水流怔了怔, 马上回?头, 去找窗外的罪魁祸首。
W包在衣服里,看不见外面, 知道情况不对?, 问?裴染:“怎么了?”
裴染的心中早已明了。
如果原先只是怀疑,现在就十分确定了。
“是尤连卡, ”她说,“他刚才控制艾夏,用手?印攻击我,W,你赌输了。”
看来尤连卡有种很奇怪的异能?,并不是本身有什么能?力?,而?是能?操控其他有异能?的人。
印娜亚上次站在车厢过道里,直勾勾地盯着裴染准备催眠她时?,脸上这种呆滞的表情和黑洞洞的瞳仁,就和艾夏刚刚一模一样。
所幸艾夏刚结过一次手?印,再用第二次时?,效果比第一下差得远,否则裴染人就没了。
驾驶室在车头,地势相对?最高,可是涌进来的水依然到了大腿。三个人的下半截泡在冰冷浑浊的水里,不过眼下谁都顾不上这个。
水面还在飞快地上涨,一副要把所有人淹死的劲头。
事不宜迟,裴染在脑中跟W说话时?,已经死盯着前方?的墙壁,驱动绿光。
在那一瞬间?,裴染心中想了各种写法。
只能?写两个字。
如果和以?往一样,写“爆炸”、“撕开”、“炸开”,不知道会不会像艾夏一样,搞定一层墙后,发现后面还有一层墙。
如果在两个字中写个“墙”字,指明目标是墙,不知道会不会好一点,能?对?所有的墙起作用。
这里是大坝,也不知道把眼前这块结构叫做“墙”,合不合适。
两个字实在太少了,没法精确地描述事物,只能?凑合。
绿光游走,飞快地写下两个字:
【墙无】
裴染画下句号。
然而?无事发生,混凝土高墙还在那里。
让一个东西?凭空消失,似乎是种很强的能?力?,绿光一号还做不到。
裴染火速把字涂掉,重写:
【墙开。】
江工说过,夜海七号沿着轨道进入唐古大坝内部的时?候,这个开口会妖异地自动开合,希望它现在能?像门一样打开。
灰白色的混凝土墙毫无反应。
裴染立刻重写:
【墙裂。】
这两个字写出来,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如果墙能?裂开,至少能?让暴涨的浑水有地方?可去。
句号画完,劈天裂地一声轰然巨响。
前方?被艾夏的手?印开了个大洞的高墙瞬间?撕裂,自下而?上,往上延伸到看不见的穹顶,像被什么东西?扯开了一样,直接裂成了两半。
裂开的不止是这堵墙,还有后面那堵,同样一分为二。
放眼望过去,前方?竟然还有层层叠叠,一堵接一堵同样模样的灰白色高墙,像洋葱一样,密密匝匝地彼此贴着,起码有五六层,但是此时?,每一堵墙都被大力?扯开,分到两边。
裴染看过W发来的唐古大坝结构图,这绝不是大坝原本的结构,它变成融合体后,内部发生了妖异的变化。
只有前面裴染盯着的墙开裂了,列车两边的高墙倒是没什么反应。
大股浑水翻腾着,顺着巨大的裂口向前涌走,驾驶室里的水瞬间?退去了。
情况比裴染预计的还要好,不止水退了,列车前方?,高墙被扯开的地方?,露出地面上笔直的轨道。
就在裂开的一层层混凝土高墙的尽头,悬着黯淡昏黄的一弯亮光。
是月亮。
江工不用裴染提示,立刻推动手?柄。
车头刚刚泡在水里,希望线路没有受损,不知列车还能不能开动。
裴染心中默默祈祷:开起来。开起来。
夜海七号非常争气,手?柄推下时?,瞬间?加速,从一层层裂开的混凝土高墙之间?冲了出去。
全车静寂无声,但是每个人都在心中欢呼。
怪异的高墙被甩在身后,江工却面色凝重,开出一段距离,就把车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后面的车厢里,人们纷纷打开车门,把灌进车厢里的水放出去,裴染从驾驶室的门口探身出去往外看。
夜海七号后方?,确实是变了形
的唐古大坝,它的主体还待在雅拉河上,只有一部分触角似的延伸部分,斜搭在岸上。
从大坝的结构图上看,岸上的触角部分原本应该是收拢微弯的,现在却移动了位置,彻底舒展开了,才挡在了夜海七号的轨道上。
就是刚刚列车钻进去的地方?。
此时?触角上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大坝倒是没什么反应,一动不动,匍匐在黑暗里。
列车前方?,借着那点月光能?看清楚,不远处,就是一个倒人字形的岔道口,是他们刚才倒车时?经过的地方?。
艾夏也探头往外看,点点手?指:【这就是道岔?】
裴染回?答:【应该是。】
她把金属球从大衣里剥出来,问?W:“你说的岔道口就是这里吧?”
金属球的眼睛转动,看了看,“对?,就是这里,我们退回?来了。向左是旧的环形轨道,会兜回?夜海,向右的那条,才是通向黑井方?向的新轨道。”
今晚列车去了左边的环形轨道,道岔现在还在左边,需要扳到右边才行。
裴染在心中问?W:“我们应该怎么扳这个道岔?可以?在这里手?动扳过去吗?”
W回?答:“不能?。”
他说:“夜海七号是古董观光列车,轨道也是旧轨道,和全联邦其他列车的控制系统完全是两回?事。新建观光路线的时?候,专门为它自己安装了电动道岔,还特?别建了一座小控制室。在控制室里按下按钮,发射信号,道岔上的机械部分接受信号,才会自动扳动道岔。”
这是悬浮车的时?代,列车早就不在轨道上开了,还特?地给夜海七号做了这种东西?。
W说:“为它建造的老?式的控制室,甚至是观光列表上的一个景点,每当列车开过时?,控制室里的工作人员会穿着老?式制服,开门对?列车挥手?致意……”
他是个信息狂,说话太啰嗦,裴染直击重点:
“所以?控制室在哪?”
“按我查询到的地图的方?位,控制室现在应该在……”
W顿了顿。
“……大坝内部。”
唐古大坝活了,移动了岸上触角部分的位置,不止吞掉了夜海七号的轨道,也把它的控制室吃了。
裴染在脑内跟W对?话,江工也过来了,拍拍裴染和艾夏的肩膀,对?她俩比划,指着列车的后方?。
她也知道控制室在哪里,刚刚一路倒车,经过道岔口以?后,还在继续向后开,就是想把列车停在控制室旁边,结果退进了大坝里。
W说:“我按地图上的距离估算,控制室应该就在我们刚刚停车位置的后面。”
行吧。好不容易才出来了,还得再进去。
“好,”裴染拍板,“我把你留给艾夏,你们在车上等,我再回?大坝里一次,去找那个控制室,把道岔扳过去。”
W冷静地拒绝她的安排,“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裴染说,“万一大坝里面再灌一次水,我未必能?保证你不短路。”
“控制室里情况可能?很复杂,你需要我。”
W顿了顿,忽然冒出他那个自然语言状态十级的调调。
他懒洋洋地说:“再说了,我是个人工智能?,这么费心费力?地跟你去黑井,为的不过是人类的利益,既然他们自己都不在乎,那短路就短路了,我也不在乎。”
他今天晚上反常得就像喝高了一样。
裴染诚恳地劝他:“你不在乎,我在乎。我还指望你给我药呢。”
喝高版W的脾气忽然上来了。
他说:“如果你不带我进去,你就别想拿到你的药。”
裴染:“……”
人工智能?也会不讲理。
裴染让步,“行,既然你那么想,我就带你去自杀。”
她在脑中跟疯了的W说着话,手?上对?艾夏指了指后面,又做了个扳道岔的动作。
艾夏也明白控制室在大坝里的方?向,懂她的意思。
她立刻指指自己,也指指后面。
她也想一起去。
裴染摇摇头,点点她,又点点脚下的列车。
她走了,必须得有人看着夜海七号,艾夏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还有一层考虑:尤连卡能?控制艾夏,万一又遇到尤连卡,他让艾夏再对?她轰那么一次,实在受不了。
裴染还有事要跟艾夏交代。
她点着指节:【小心那个医生,他可以?控制你的异能?,攻击别人。】
艾夏点头,她刚才被迫轰裴染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想明白了。
裴染从江工的小工具箱里拿出一把扳手?递给她,继续点指节:【如果你看见道岔动了,就敲三下车厢壁,我就知道这边的道岔已经扳好了,可以?回?来了。】
艾夏接过扳手?,郑重点头。
唐刀和好几个乘客都到驾驶室这边来了,比手?画脚,好像是在问?列车为什么又停了。
他和艾夏,一个会电码,一个会自创手?语,然而?谁也弄不懂对?方?的那套。
不能?说话,也不能?写字,沟通变得困难又低效。
裴染没有时?间?留下解释,重新穿好外套,留下背包,只把金属球斜背在身上,跳下车。
下半身被水泡过,裤子?一直湿到大腿,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鞋也全湿了,一动就咕叽咕叽地响,外套也没好到哪去,被满车厢喷溅的水花淋得潮乎乎的。
再被外面旷野上的冷风一吹,妙极了。
鼻子?很痒,裴染觉得仿佛要打喷嚏。
咳嗽是安全的,不知道打喷嚏会不会爆炸,裴染不想用自己的小命做这种实验,用手?指死死地按住人中,硬生生把一个喷嚏压了回?去。
“阿——嚏——”
身后却忽然传来喷嚏声。裴染吓了一跳,马上回?头。
是唐刀,他身上也半湿着,不小心打了个喷嚏,人都怔住了。
他一个喷嚏,引发一片混乱,艾夏反应迅速,驾驶室太小,她已经拉起江工,火速往车下跳。其他跟着唐刀一起过来的人也都在往后面的车厢里躲。
还好,安静的三秒钟过去,没有爆炸发生,唐刀还活着。
在生死边缘兜了一圈,唐刀脸都白了。
打喷嚏和咳嗽一样,也是安全的。裴染放下点心。
夜幕下的西?普平原,旷野静寂,一钩弯月悬在天际,雅拉河宽阔的河面在夜色下只有微微的波光。
不远处,唐古大坝的主体灯光全熄,黑黝黝地横在河面上,像一座高而?宽的堡垒,用高墙分割出上下游巨大的水位差。
好在大坝主体暂时?还没有移动,仍然把水库里一百五十亿吨的水挡在坝体后面。
W建议:“我们先得过去看看道岔。”
裴染懂他的意思:万一道岔在沉寂的几轮攻击中被破坏了,要先想办法修好。
道岔就在车头前方?不远,裴染靠近它,兜了一圈,W认真观察了一遍,给出结论?:
“看上去没受到影响,应该可以?用。”
那就只剩下把道岔扳回?正常的位置。
裴染斜挎着金属球,顺着轨道往后跑。
列车上的人全都在窗口沉默地看着她,虽然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但是很清楚,列车突然停了,她又往回?跑,一定是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大坝的触角上,炸开的裂口像一张黑洞洞的大嘴,很快就吞没了裴染的身影。
裂口里。
不再有列车的灯光照明,大坝里黑漆漆的,地上倒是没有水,水刚才已经全部顺着裂口涌出去了。
裴染拍了一下腰侧挂着的金属球,打开灯。
W无奈,“其实你也可以?直接让我开灯。”
裴染环顾四?周,随口答:“那就没有乐趣了。”
就是要拍那么一下子?。
W:“……”
裴染问?:“你的能?量会不会不足?能?不能?把灯开得再亮一点?”
“只是照明而?已,这点能?量当然不成问?题,你想要开多亮,就可以?开
多亮。”
“那好,那就再亮一点。”
裴染又一巴掌呼在金属球的后脑上。
W:“……”
W很无语:“拍一下能?让我变亮吗?”
话是这样说,他还是非常配合,在她巴掌拍下去的瞬间?调亮了灯光。
第047章 第 47 章
金属球上?的灯光变得?奇亮无?比, 像盏探照灯一样,而且照射的角度也扩大了不少。
雪亮的灯光让左右两堵混凝土高墙上?的纹路纤毫毕现。
尤连卡刚刚从列车顶像条鱼似的,一猛子扎进水里,不知道去哪了, 也许还?留在大坝内, 也许被汹涌而出的浑水冲到了外面。
开着?大灯, 会暴露裴染自己的位置,不过灯够亮, 她不能藏,尤连卡要是还?在的话, 也别想躲起来。
裴染带着?这盏超亮的大灯,沿着?轨道一路往里。
这盏灯很体贴, 她的身体随着?步子晃动, 灯光却?始终稳稳地照向前方, 还?会自动上?下扫射。
走了大概五十米左右, 前面出现一幅奇景。
是一幢小房子, 长得?别有意趣, 很像童话故事里的小屋,通体红砖,只?有门框和窗框是用白色的砖砌成的,和墙上?的红砖犬牙交错, 门是木制的, 刷着?红漆。
可是这座房子,并不在地面上?。
它就像棵被连根拔起的植物, 带着?半截地基, 悬在两三层楼高的半空中,像是一头栽进旁边的混凝土高墙里似的, 只?有一半留在墙外,另一半消失在墙里不见了。
裴染仰头打量,“是它?”
W非常确定?:“我看过资料里的照片,这座红砖房就是控制室。”
看样子,它是被大坝融合体移动位置时?吞掉了。
裴染估量:“烂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工作。”
W说:“它里面应该有一台发射信号的设备,有内置电源,如果没有在融合时?被破坏的话,就不会受影响,只?能撞撞运气了。”
金属球的黑眼睛打量墙壁。
控制室所在的位置很高,墙壁又是稍微向内侧倾斜的。
他问:“要怎么爬上?去?”
他不知道,裴染知道,她的机械手戳向混凝土的墙。
墙壁像只?活的动物一样,在碰到的刹那,仿佛往后缩了一下。
不过在裴染的机械手面前,躲是没有用的,墙壁上?灰块掉落,被她三两下就凿出一个?浅浅的凹坑。
裴染又在不同的高度凿了几个?新坑,然后用手指扒着?上?面的一个?凹坑,脚试着?踩着?下面的凹坑,就这么离开地面,贴在了墙上?。
她的动作轻巧敏捷,仿佛只?是简单地踩着?梯子往上?攀登。
这就像斜壁攀岩,W心想。
他回头扫视了一遍,确认没有危险,又把镜头转向裴染,心中承认,她作为人类而言,强到可怕。
裴染一路凿着?,给自己开路,顺着?倾斜的墙壁向上?攀爬,速度飞快,如同一只?壁虎,很快就到了控制室的高度。
手已经能碰到控制室断裂的地基,裴染没再?继续凿坑,把手搭在地基上?,试了试强度,胳膊一用力,就把自己提了上?去。
她稳稳地爬到小屋门口半个?脚掌宽的狭窄边沿上?。
裴染站起来,刚要开门,就听见门里似乎有细微的动静。
悉悉索索。
像是蛇皮摩擦过地面的声音,无?比熟悉,和刚才列车在黑暗停车时?,车厢过道里听到的悉悉索索声一样。
是尤连卡。
怪不得?这里被金属球的大灯照得?雪亮,都?没发现他的踪迹,原来是躲在这里。这间控制室高悬在半空中,难为他是怎么爬上?来的。
裴染轻轻推了一下门,门是锁着?的。
裴染抡起机械臂的胳膊肘,猛地怼在门锁上?。
木头小门禁不起她这一下,咔嚓一声,门锁连着?木板脱落,门也开了。
W的探照灯照亮了里面。
这间控制室情形诡异,半个?房间都?没入大坝的墙里,柜子只?剩一半露在墙外,窗户大开着?,窗前的桌子倒是还?在。
更诡异的是,一个?样子奇怪的“人”,正站在桌前。
说是站,不如说是趴着?,脸还?是尤连卡的脸,身上?也还?穿着?那件白大褂,人却?像没有骨头一样,软趴趴地贴着?桌子。
他听见声音,腰肢柔软地转过上?半身。
他白大褂的前襟敞着?,露出里面奇怪的东西:腰部以下,像是衣料的布纹和某种螺旋纹的管道融合在一起了,一圈一圈的,像柔软的蛇身一样向下延伸,尾部在地上?盘成一圈。
这种螺旋纹的管道,裴染只?觉得?眼熟,她忽然想起在哪见过了。
夜海七号的进站口,金属闸机的箱体里,就是这种螺旋纹的管道,把一整排闸机的金属箱连接在一起。
小偷。
他就是摸走人家外卖的小偷,偷走了闸机的绿光——她的绿光的炸鸡。
尤连卡的额头和上?腹部都?被W的枪打过,现在看起来却?毫无?痕迹,怪不得?W说他已经不是人,更像是疯癫态的融合体。
裴染心中有点纳闷。
在进站口连续催眠几个?人,试探过闸机的方法时?,闸机融合体还?活着?,它的绿光还好好地待在金属机箱里。
假设一直是尤连卡控制印娜亚,催眠其他人,他有控制其他人的异能的能力,那他应该是个?秩序态的融合体。
也就是说,他体内至少进入过两点绿光:
一点能控制其他人异能的秩序态绿光,和一点闸机融合体的疯癫态绿光。
裴染自己也吞过三个?管道工的疯癫态绿光,那点绿光只?是简单地被绿光一号当?成外卖吃掉了,她自己还?好端端的,什么怪事都?没发生。
可尤连卡吞掉闸机的疯癫态绿光后,为什么会变成了这副样子?
尤连卡一看清来的是裴染,人飞快地扭动着?,瞬间“游”上?了桌子,丝滑地顺着?对面打开的窗子溜出去了。
裴染冲进去,奔到窗前,探头从打开的窗户往下看。
尤连卡已经顺着?小屋的外墙游到了旁边的高墙上?。
他的身体蠕动着?,紧贴着?墙壁,螺旋纹管道上?细密的纹路一张一缩,抓住墙面,正在像条蛇一样一路往下爬,速度奇快。
最关键的是,他没了腿,却?还?有两只?手,手上?抱着?一只?四十公分见方的黑色大盒子。
裴染:“那是扳道岔的信号发射器?”
W早就看见了,“是。”
裴染转身冲回门边,沿着?墙上?凿出坑的原路线往下攀爬,心中相?当?无?语。
这个?尤连卡,把自己弄成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德行,竟然还?会偷走发射器。
他看起来很熟悉夜海七号,连扳道岔和控制室都?知道,他就那么不想让它换个?方向,去西北方么?
不知道他对那条旧的环形线路有什么执念。
裴染急着?追人,往下的速度比爬上?去时?更快,距离地面还?有一大段时?,就直接跳了下去。
前面不远处,尤连卡也已经下到了地面。
他仍然没有站起来,双手抱着?发射器,胸以下的部分紧贴着?地面,螺旋纹管道伸缩扭摆,向前飞快地游动。
不能让他跑了。
裴染拔足狂奔。
尤连卡一路向大坝的更里面游过去,好在W的探照灯照得?足够远,始终跟着?他,让他无?所遁形。
他游了一小段距离,忽然一拐,消失在墙上?。
裴染有点急了,狂奔过去,才发现尤连卡其实并没有消失。
这段混凝土墙上?,有一段斜向上?的台阶,尤连卡正顺着?台阶往上?游走。
他以蛇的姿态上?台阶,反而稍微拖慢了速度,裴染大步跟着?冲了上?去。
这段台阶相?当?长,无?穷无?尽一样,总有上?百米,尽头看起来是个?方形的出口。
尤连卡在前面游,裴染在后面狂追。
噗噗的声响,W开枪了,一枪枪打在尤连卡胸部和腹部,他是在寻找那颗变异心脏的位置。可尤连卡毫无?反应。
W
说:“我打他眼睛试试。”
裴染答:“好。”
他从背后开枪,两枪洞穿了尤连卡的脑袋。几乎在下一秒,尤连卡头上?的洞就重新长好了,连速度都?没减慢。
变形是闸机融合体的功能,尤连卡完美地继承了下来。
裴染爬楼梯的速度飞快,距离在不断地缩小,眼看就要到了出口,向上?的台阶忽然大幅度地扭动起来,像波浪一样。
是唐古大坝在动。
轰隆隆——
大坝内部传来一阵又一阵地震一样的闷响,像是内部的结构正在崩裂扭转。
这种天?崩地裂时?候,贴着?地面爬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尤连卡根本不受晃动的影响,继续沿着?台阶向上?,很快就从出口消失了。
裴染尽可能地稳住脚步,扶着?旁边的墙,沿着?台阶往上?冲。
冲出出口,大股清冷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水边特有的微带腥气的味道。
这里竟然是唐古大坝的坝顶。
连绵的高墙一般的大坝,横在宽阔的河面上?,旁边就是巨型水库,月下的水库受大坝震动的影响,水面正在微微晃动。
尤连卡仍然抱着?发射器,已经飞快地游到大坝边沿。
裴染忽然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他要把扳道的发射器扔进水库里。
就像那三个?水管工执意要把身上?的管道接得?再?长一点,把别人也连成管道的一部分一样,尤连卡变成疯癫态的融合体后,似乎也对夜海七号换轨道这件事,有种疯狂的执念。
他执着?地不想让夜海七号换轨道,这是和这辆车有多?大仇多?大怨。
决不能让他把发射器扔下去,如果扔下去,就真的没办法把道岔扳回来了。
W又在开枪,这次打的是尤连卡的手臂。
可惜他的武器效果是洞穿的,尤连卡的手臂在洞穿的瞬间变形,小洞飞快地合拢了,什么事都?没有。
裴染在心中火速叫W:“让黑井给尤连卡的手环发送一条带文字的消息!快!!”
W连人家的兽医诊所每年交多?少税都?知道,不可能不清楚尤连卡的手环号码。
W立刻答:“好。”
下一句紧接着?就是:“已发送。”
只?见前方,已经快游到大坝边沿的尤连卡,面前忽然弹出一小块虚拟屏幕。
虚拟屏幕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上?面显示着?一张图,白底黑字,就是联邦最早发送的那张包含警告信息的图片。
今天?在夜海七号的进站口,尤连卡收到基里尔发送的消息时?,裴染就看见了,他的手环会自动弹出消息,他没有把这个?危险的功能关掉。
这功能可以用来害人,问题是发送者发送信息时?,也会死?,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可是黑井就不一样了。W说过,黑井现在仍然能安全地向外发送文字。
尤连卡也怔住了,那颗疯癫的脑袋里,不知是在奇怪忽然有消息进来,还?是在奇怪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人能发送包含文字的东西。
裴染也不知道接收了包含文字的消息的后果。
最理想就是能直接炸掉。打击人体的能量不高,而且是专门针对人类□□的,即使炸掉,连手环都?不受影响,应该也一样弄不坏发射器。
尤连卡倒是没有炸。
虚拟屏幕上?文字显示,天?谴接踵而至。
腾地一下,一道强光闪过,尤连卡戴着?手环的左手腕,嗤地冒起一大股青烟。
能量击中了他的手环,高温不止烧融了手环,也瞬间把他的小臂直接烧成了一截黑炭。
手臂烧焦了,抱不住那么大的发射器,发射器滚落到旁边。
又是一阵地震般的动静,唐古大坝像一头身躯巨大的怪兽,正在渐渐苏醒。
坝顶波浪般扭曲,扭得?人站都?站不住。
尤连卡烧焦了胳膊,像那些疯癫态融合体一样,仿佛不觉得?疼,一声不吭,身体扭动了几下,烧焦的那截胳膊脱落,剩下的部分像闸机的挡板一样,飞快地拉长变形,补足了缺失的部分,重新变成手的模样。
他又扭动着?向前,把两只?“手”伸向地上?的发射器。
不过耽搁的这一会儿功夫已经足够了。
裴染在脚下的晃动中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冲过去,向前一扑,抱住了尤连卡下半身的螺纹管道。
他的管道质地怪异,尾巴滑溜地一甩,几乎从她手里溜出去。
裴染毫不客气,机械手猛地戳进他的尾巴,再?接着?一个?前扑,把尤连卡压在身下。
尤连卡毕竟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又异化了,力气不算小,在裴染的钳制中拼命地挣扎翻滚,两个?人在地上?扭成一团。
裴染找准机会,翻身骑在他身上?,机械手准准地掐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捏。
喀地一声。他的颈骨断了。
尤连卡的脖子扭向一侧,身体却?还?在动。
他诡异地歪着?脑袋,灰白色的眼珠死?死?地盯住裴染,半开的口中绿光显现。
裴染清楚,她的绿光一直只?会在脑中出现,尤连卡原本应该不知道她有异能,否则不会不利用她的异能做点什么,让自己一步步落到这种境地。
他控制其他人的异能,感觉像是要先知道对方有异能才可以,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现在不用操心这个?,等拿到他的绿光,试试就清楚了。
刚刚她在大坝内部撕开高墙的时?候,尤连卡应该是看见了,生死?关头,他打算控制她的能力,不知道要做什么。
然而无?论他打算做什么,他现在都?做不了。
她体内的绿光一号,一口气撕完洋葱一样的一层层高墙,早就收工睡觉去了,连她自己都?叫不醒,他也休想叫醒。
黑色的机械手已经几下扯开了尤连卡的腹腔,变异心脏并不在那里。
裴染把手探进去,继续往上?摸索,终于在靠近他脖子的地方找到了,怪不得?W开了那么多?枪都?打不到。
那颗变形的心脏,包裹牵连着?无?数青色血管,被掏了出来。
裴染的手攥着?心脏,用力一捏。
心脏爆开的一瞬间,尤连卡疯癫异化的思路突然清晰起来,那一刻仿佛被拉得?无?限长。
是怎么走到这种地步的呢?尤连卡茫然地想。
第048章 第 48 章
失败的前半生, 如同影像一般,在尤连卡眼前一幕幕划过。
从小家境一般,像所有普通家庭的小孩一样,别?无出路, 十几年寒窗苦读, 考上大?学, 终于?大?学毕业了,工作了几年, 踌躇满志,靠自己几年省吃俭用和父母攒下来的钱, 凑在一起,在夜海开了一家兽医诊所。
就在诊所开业的那一年, 医疗界发生了一件大?事?——人工智能的医疗代理人拿到了联邦卫生部的执业许可。
受冲击的不只是医生, 还有兽医。
人们只需要在线问诊, 影像连线, 用简单的家用诊疗仪检测数据, 网络那边的人工智能代理人就能迅速判断病情, 直接开出药方,把药物快递上门?。
全程简洁迅速,连门?都不用出。
后来家用诊疗仪出了注射治疗的功能后,诊所连剩下的那点生意都没?了。
诊所的生意一落千丈, 尤连卡焦头烂额。
最烦闷的时候, 尤连卡也?想过,干脆就这么死了算了。或者拿把刀, 去路上随便捅几个人, 他过得这么糟糕,别?人也?别?想好好活着。
然后某一天, 一点绿光落入他的体内,改变了一切。
那时候,沉寂还没?发生,印娜亚带着她的鹦鹉来到诊所时,他就注意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绿光,闲聊了几句,女孩忍不住透露,她在参加一个催眠研习班,最近催眠别?人的效果突然好得不得了。
她有次闲极无聊,试着催眠他诊所的前台。
当她催眠的视野出现在尤连卡脑中时,他也?很惊讶,不过很快就弄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沉寂紧接着开始了。
人生中头一次,尤连卡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可以掌控一切的强者。
以前只能掌控手术台上的各种各样的小动物,猫啊,狗啊,小鸟和小金丝鼠,摆布它?们的身体,掌控它?们的生命,那是灰暗的职业生涯中唯一的乐趣。
现在不
一样了,他可以掌控的是人。
其他人,包括有异能的特?殊人类,也?都只是他手中的棋子而已,完全没?法反抗。
这次在夜海七号,刚好又遇到了那个会催眠的印娜亚。
她是他手中随意摆布的棋子,通过她,又可以进而控制其他人,简单又方便。
控制那个在小镇下车的男生,让他在幻觉中挖自己的眼睛,只不过是随手的事?。
怎么能让他们下车呢。
全都留在这列火车上,就有一整车可以随意玩弄的人。
他们都被恐怖的现状吓坏了,哆哆嗦嗦,他们尊敬他,信赖他,把他当成真正的医生,愿意把身体交给他,让他随意切割处置,一切都让他前所未有地?满足。
这是什么美妙的新世界。
基里尔是大?学时的朋友,对夜海七号很熟悉,他以前曾经说过,夜海七号的旧轨道是环形,这次运气好,扳道岔刚好就落在旧的环形轨道上。
就让这辆车一直这么无始无终地?开下去吧。
后来眼前这个有机械臂的女孩子说,遥远的西北方,有一个可以出声的避难所。
这列车已经这么好了,为什么还要去避难所。
反正沉寂开始的第一天,他就已经请诊所的助手帮忙,把声带割掉了。
已经不能再出声了,基本不会有什么危险。再过些天,等他在这列车上玩够了,也?许会让列车转个向,真的去西北的那个避难所。
也?许。
一切都凭他高兴。反正不是现在。
但是今天在列车上,这女孩抓住他的手臂,想把他撕成两半时,他做了一件错事?。
他使用了身体里的另一点绿光。
那点绿光是在她们修火车的时候,他一个人悄悄摸回进站口,从变异的闸机里找到的。
这女孩的机械臂很好用,她杀死了闸机,却没?有拿走绿光,像是不太?懂绿光是什么的样子。
可是尤连卡懂。
他当时在想,体内有一点绿光就已经这么厉害了,如果再多一点呢?
闸机的绿光当时没?入他的身体里,他体内原本的那点绿光,就像饿狼一样扑过去,像是很想把它?一口吞掉。
可是他牢牢地?控制住了它?,没?让它?动。
他不舍得。
也?许让它?吞掉,能增长?能力,但是尤连卡有更大?的野心。
掌控其他异能者的能力虽然好,毕竟还是要借助其他人,不如自己能有个攻击性的异能。
闸机看?起来就很凶猛,说不定可以带给他新的能力。
结果在列车上,马上就要被这女孩撕开的危机时刻,尤连卡下意识地?也?调动使用了从闸机里取来的绿光。
怪异的事发生了。他的身体彻底变形。
变形倒不全是坏事?,他成功地从她的机械手下溜走了。
可是身体好像没办法再恢复正常了。
而且脑子越来越不清醒,思路乱成一团,脑中只剩一个执着的念头:决不能放他们去避难所,列车要留在环形轨道上,为了他,永远留在环形轨道上。
那颗心脏现在攥在她手里。
尤连卡望着它?,茫然地?想,凭感觉,这是她从他的脖子那里掏出来的吧?心脏怎么会跑到那个位置去了呢?
恍惚中,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大?学的教室里,仲夏的微风顺着打开的窗子吹进来,教授取出一颗塑料的心脏模型,握在手中,举起来给大?家看?它?的结构。
那时候风很暖,他还很年轻,觉得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充满希望,似乎有无限种可能,并?不知道未来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各种念头纷纭繁杂,涌入脑海,不过只是瞬间。
下一秒,她的机械手指猛地?收紧。
血肉四?溅。
尤连卡不再扭动,无声无息地?软了下去。
裴染捧起掉落在旁边的发射器。
发射器的结构非常简单,上面?只有一个左右推拉的摇杆,此时正放在左边,旁边的字被烧融了,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
裴染把摇杆往右一拉,心中祈祷,希望这东西没?被烧坏。
她站起来,背着金属球,拎着发射器,在夜风中遥遥地?望向大?坝下,夜海七号的方向。
夜海七号还亮着灯,伏在黑暗的原野上,一动不动,前方的轨道分岔路隐在夜色中,看?不出来有没?有变化。
片刻后。
“当——”
“当——”
“当——”
在大?坝崩溃的隆隆声中,金属的敲击声遥遥地?传来。
是艾夏,她按照约定,发来了信号。
W:“道岔被扳回去了。”
“是啊。”裴染舒了口气。
没?有白忙。
裴染弯下腰,掀开尤连卡的胸腔,在里面?找了找。
不出所料,里面?藏着两点绿光,一点稍亮一些,另一点略显黯淡,就停在那颗变异心脏原本位置的旁边。
亮一点的应该是尤连卡自己的,暗一点的看?着眼熟,就是进站口闸机里的那团。
裴染盯着它?们,手指悬停在距离它?们寸许的地?方。
上次她的绿光吞过管道工的绿光,无事?发生,可尤连卡偷了闸机的绿光,身上却有了奇怪的变化。
体内的绿光二号活跃起来,蠢蠢欲动。
然而一号也?动了,像在梦里闻到了炸鸡的香味,猛地?清醒过来,在体内乱窜。
裴染仿佛能感受到它?们的召唤:外?卖!外?卖!外?卖!
裴染鼓起勇气,手指前探。
尤连卡体内的两点绿光立刻没?入她的指尖。
绿光一号向来霸道,毫不客气地?冲过去,一口就把闸机的绿光吞了。
它?停在尤连卡那点绿光前,僵持着,似乎不太?知道该怎么下嘴。就像对式歌冶的绿光二号一样,它?好像暂时还吃不了。
尤连卡的绿光瑟瑟发抖,自动自觉地?找了个角落,藏起来了。
身上并?没?有发生任何奇怪的变化,裴染在夜风中站起身。
她没?有看?列车的方向,而是转过头。
唐古大?坝的坝顶就像一条长?龙的脊背,穿过宽阔的江面?,一眼望不到头,此时正在波浪般起伏着。
水库的水面?不再平静,跟着大?坝的震动泛起一层层波浪。
大?坝快要决堤了。
黑井基地?。
进入沉寂六十一小时。
小会议室里的会议已经结束,维纳元帅和其他几个临时决策委员会的军人都没?有走,正在指挥中心里查看?屏蔽层二期工程的情况。
可是此时,W正在说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冷静的声音在会议大?厅里回荡,“是我的巡查机器人亲眼所见。唐古大?坝已经被污染成为融合体,所以目前有非常大?的可能……”
唐古大?坝是联邦最大?的水利枢纽工程,上方就是储水量惊人的唐古水库,维纳元帅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她问:“会溃坝?”
“是,”W说,“唐古大?坝正在移动。”
代理人W说的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所有人都一脸的不可置信。
W不再多话,大?屏幕上立即切换了画面?。
镜头的视角稍低,像是在人的腰部的位置,不过因为站得非常高,视野仍然相当开阔。
夜视镜头清晰无比,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唐古水库,此时波浪翻腾。
同样奇异地?起伏翻腾着的,还有混凝土结构的大?坝,打雷般的隆隆声一阵接一阵地?传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半晌,宋晚才说:“它?活了。”
“对。”W答。
在此之前,黑井内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如此巨型的融合体。这个庞然大?物,竟然像生物一样动起来了。
W:“它?不止
活了,从它?的整体姿态判断,它?是在向雅拉河北岸移动,看?起来是想上岸。”
这听起来非常神经病,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
会议室里,所有人心中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大?坝正在向岸边移动,坝体就不会再挡住水库,整个唐古水库的水会一泻而下,高速冲下去的洪水会席卷下游的一切。
W的声音平静,“维纳元帅,我需要申请特?别?审批流程,马上给下游所有居民发送警告信息,让他们立刻做好应对洪水的准备。”
情况危急,必须争分夺秒。
维纳元帅现在可以独自决定发送警告信息的相关事?宜,她几乎立刻答应:“当然可以。”
有人出声:“可是下游居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做的有限。”
洪水的速度非常快,跑是来不及的,尤其是现在没?有交通工具的情况下。
指挥中心里,不少人脸色苍白。
西普平原上人口密集,大?小城市星罗棋布,这间会议室里,有不少人的亲人朋友就在唐古大?坝的下游。
空气中是凝重的静默。
有人低声说:“现在收到警告,可以跟亲人告别?,要是信个什么的话,还来得及祈祷。”
维纳元帅立刻转过头,盯着说话的人。
没?人敢再出声了。
不过大?家都都明白,他说的是对的。下游无数城市和乡村中的居民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只能听天由命。
唐古大?坝上。
裴染的手环震了。是黑井发来的消息。
裴染点开,里面?是一整组图片,第一张画的就是唐古大?坝决堤的场景。
然后是洪水汹涌而出,淹没?了一切。
剩下的图片中画出了各种在洪水中自救的办法,人们爬到高处,找出家里所有的漂浮物,比如把宝宝放进能浮起来的大?盆里。
还有随之而来的饮用水和食物安全的问题,疾病瘟疫,等等等等。
不会有救援,人们必须自己救自己。
裴染浏览了一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画出这么详尽的图片,只有AI才能做到,估计又是出自W的手笔。
“当——”
“当——”
“当——”
金属的敲击声从大?坝下遥遥地?传来。
是艾夏,大?概怕她没?听见,又敲了一遍。道岔已经扳好,夜海七号要走了。
大?坝不断起伏的龙脊上,裴染看?见了一样东西。
就在远处,坝顶的中段,波动得最强烈的地?方,一个奇怪的大?东西正在从混凝土墙体中向上凸起来。
它?开始只是一个包,不断扭动着,越来越高,终于?破茧而出,仿佛是一个人上半身的形状,下半部分还连着大?坝。
它?张开手臂,向着雅拉河北岸,无声地?呐喊着,挣扎着。
大?坝随着它?的动作,继续扭曲撕裂,坝顶的地?面?裂出大?缝,成批的混凝土碎块滚滚而下,砸上河面?,溅起大?片白色的水花。
W冷静地?说:“裴染,这里要崩溃了,必须要走了。”
裴染凝视着那个巨大?的混凝土的人形。
“W,”她忽然说,“你?今晚说过,你?们人类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取得权力,其实不太?关心同类的死活,我想告诉你?,我们人类虽然没?有多好,可也?不像你?说的那么糟。”
W怔了怔,“裴染?”
裴染已经开始奔跑了。
她沿着长?长?的唐古大?坝的坝顶,向着巨型混凝土人,向着与夜海七号相反的方向狂奔。
第049章 第 49 章
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大?坝崩裂的巨响。
大?坝的龙脊波浪一般上下起伏, 连站都站不?稳,裴染跑得跌跌撞撞,跳过地面上一个?接一个?狰狞的裂缝。
坝体巨大?,衬得她像个?快要淹没在惊涛骇浪中的小黑点, 然而她速度飞快, 一秒钟都没有耽搁。
她这辈子从来都没跑得这么?快过, 心脏跳得像要飞出胸膛,满嘴全是铁锈似的血腥味。
她终于奔到那?个?混凝土的人形面前。
它实在太大?了, 足有五六层楼那?么?高,要仰头才能看到。
它从上到下都是混凝土质地, 五官清晰可辨,身上甚至能看出衣料的织物纹理?, 还有口袋和纽扣。
就?像一座巨型雕像。只不?过这座雕像是活的。
它腰以下的部分?, 像裙摆一样四面撑开, 连接在坝顶的地面上。
它全身都在往前倾斜, 脖子使劲往前探, 在向岸上的方向拼命挣扎, 然而无奈身体连着沉重?的大?坝,大?坝就?像死死拖住它的负担,不?肯放它走。
W说:“看它身上衣服的制式,应该是唐古大?坝工作人员的工作服。”
这是一个?大?坝的工作人员和大?坝本身融合在一起了, 变成了疯癫态的融合体。
裴染一路狂奔过来的时候, 就?在试着调动脑内的绿光。
绿光一号刚刚吃饱,又餍足地回去打盹去了, 仿佛觉得今晚撕了个?墙, 就?已经完成了本日工作量,完全没有加个?班的意思。
绿光二号倒是醒着, 可裴染对自己的绘画能力心中有数,等她画出这个?混凝土人,黄花菜都凉了。
她仰头盯着混凝土人,试着调动尤连卡的绿光,然而什?么?都没发生,他?的异能对疯癫态融合体不?起作用。
只能靠自己。
裴染一口气冲上混凝土人“裙摆”的斜坡。
斜坡角度太大?,又在疯狂地波动,裴染只冲了几步,就?被它一个?大?动作,猛地一甩,叽里咕噜地滚落下去。
这里的坝顶已经被混凝土人的裙摆折磨得变了形,两?边也是斜坡,再往下,就?会掉进翻腾着的水库里。
裴染天旋地转地滚了好几圈,终于找到机会,一把抓住地面上的裂缝。
翻滚的势头止住了,裴染先看一眼腰间。
还好,金属球栓得很结实,这么?折腾也没有掉。
一连串的噼啪声传来,像是钢筋断开的声响,大?坝还在继续崩裂。
裴染闷声不?吭,一骨碌爬起来,重?新往上爬。
四周扭曲震动得更厉害了,好处是混凝土人的裙摆上多?了不?少龟裂的细纹,裴染这次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每爬一步,都用机械手戳进缝隙里,牢牢地把自己固定住。
越往上爬,坡度就?越陡。
等到了混凝土人的腰部时,全身都已经要靠机械臂吊在上面。
混凝土人的腰突然一个?扭动,吊在上面的裴染对付不?了这么?大?的力气,人就?像一只小虫子一样,被甩飞了出去。
她划过一条线,落向波浪翻滚的水库。
人在空中,她的机械臂和金属球的折叠臂一起探出手,在最后时刻,抓住了坝顶的边沿。
W一只金属爪抓着大?坝的边沿,另一只金属爪牢牢地攥住裴染的胳膊,裴染的机械手已经抓稳了,又把另一只人类的手也搭了上去。
一人一球一起用力,又把自己拔上去了。
大?坝还在震颤,裴染又一次往上冲。
失败能积累经验,这次她爬得更快了,转眼就?又攀爬到了刚才被甩下去的地方。
这里的裂缝少,裴染用机械手给?自己凿出小坑,踏着一步一步稳稳地向上。
W忽然说:“裴染,它岸上的部分?又动了。”
裴染回过头。
这里的视角很高,河岸上的情景一览无余,只见身后岸边,平坦的旷野上,大?坝那?只伸到岸上的触角又在移动。
它扭动着,缓缓横扫,掀起地上铺天盖地的尘土,扫向亮着灯的夜海七号的方向。
夜海七号停在水库边,在河的上游,原本即使溃坝了,也是安全的,可是现在不?行了。
裴染又听见了金属敲击声。
“当——”
“当——”
“当——”
敲得比前两?次都急促得多?。
亮着灯的夜海七号终于启动了,灯光被笼罩在触手掀起的尘土中,向着远离大?坝触手的前方开出去。
W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如既往地平静:“如果夜海七号走了,我们怎么?办?”
裴染用机械手凿出一个?新坑,向上再攀爬一步,回答:“那我们两个就走路去黑井呗。”
还有一千多?公?里,也不?是走不?到。
不?过现在更大?的可能,是掉进水库里,到时候随着溃坝,跟着决堤的汹涌洪水一起不知道被冲到什?么?地方。
裴染不?会游泳,不?过在这种规模的洪水里,就?算
会游泳也没什?么?用。
裴染继续向上。
她终于爬到了她想到的位置。
如果用人的身体结构类比,就?是混凝土人胸腔的位置。
裴染给?自己凿出落脚的凹槽,这次凿得比每次都更深,给?手脚留出充分?的空间,把自己稳住,开始用机械手在混凝土人身上凿坑。
一下又一下。
她动作很快,用了全力,灰石和碎渣雨一样纷纷掉落,坑洞在逐渐变大?。
W也用金属爪试了试,他?的爪子比裴染的手差得远,帮不?上忙。
他?转了个?方向,扫视头顶,忽然说:“裴染,它脖子上是什?么??”
裴染百忙之中也仰头看了一眼,只见混凝土巨人的脖子上方,连着下颌的地方,有一大?片明显的痕迹,看着像水痕一样,颜色比其他?地方都要深得多?。
裴染猜测:“看着好像是胎记。”
W停顿一秒,忽然说:“对,是胎记。”
他?说:“我在唐古大?坝员工的名单里找到了一个?人,看照片,就?在这个?位置有一片胎记。这人叫李旻,二十四岁,西普大?学水利工程专业毕业,毕业后就?应聘来唐古大?坝工作。”
“我查到,唐古大?坝最近可能会大?量裁员,员工都需要自寻出路,我找到了李旻报考联邦政府部门职员的记录。李旻应该正在准备参加两?个?月后的考试。联邦政府部门待遇不?错,最关键的是,比较稳定,所以报考的人很多?,录取率极低,竞争非常激烈。”
W顿了顿,“我知道它为什?么?要这样挣扎着去岸上了。我看到你?们人类把通过这种考试,叫做上岸。”
裴染:“……”
此上岸非彼上岸啊,这位李旻同学。
看来和其他?疯癫态的融合体一样,“上岸”是它心中最执着的执念,变成疯癫态融合体以后,脑中只剩下这件事,拼死拼活,就?算被沉重?的大?坝拉扯着,也要不?顾一切地到岸上去。
知道了混凝土人的名字也没用,现在根本不?能在式歌冶的本子上写字,裴染埋头继续掏洞。
终于,一些类似人体组织的东西,从灰白色的混凝土下暴露出来。
裴染精神一振,动作更快了。
这些组织有柔软的生物性部分?,比它坚硬的混凝土外壳容易挖,裴染的进展快了起来。
它的胸腔终于被穿破,露出里面幽深复杂的内部结构。
不?出所料,这个?唐古大?坝与人类的融合体,和其他?融合体一样,拥有内脏。
裴染飞快地扩大?洞口。
混凝土人被人开了肚子,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它扭动着,随着一连串的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它躯体的一部分?忽然脱开,分?裂出来。
是一条长长的“胳膊”。
这一长条新的混凝土胳膊,连接在它的肩膀上,夹杂着无数钢筋,一自由,就?猛地抽到自己被开了大?洞的胸前。
速度太快,混凝土胳膊划过空气,带着呼啸的风声。
轰地一声,天摇地动,碎块崩溅。
在它甩到位前,裴染抓住洞口管道一样的奇怪组织,人嗖地溜进了洞里。
一千四百公?里外。
黑井,指挥中心大?厅。
巨大?的虚拟屏幕上,从镜头开始飞快移动起,大?家就?明白了,镜头挂在一个?人身上,那?人正沿着大?坝向前飞快地奔跑。
目标非常明确,是前方高耸的混凝土巨人。
越过裂隙,努力向上攀爬,一次接一次的滚落,又重?新爬起来,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缩成一团。
人人都清楚代理?人W的巡查机器人跟着的是谁——那?个?一五九三号沉寂者。
镜头摇晃,她偶尔会进入镜头中,嘴上封着黑色的胶带,一声不?吭,一次次向上。
她硬生生地用机械手,一下下凿穿了混凝土巨人的外壁,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钻了进去。
屏幕抖了一下,忽然黑了。
W的声音传来,“信号不?太稳定。稍等。”
西普平原,唐古大?坝上。
裴染攥着血管一样的管道,荡进混凝土人的肚子里。
不?用她出声,W就?自动自觉地打开了金属球上的照明。
他?的灯把这个?地方照得雪亮,一切一览无余。
这是个?奇怪的地方,无数钢筋与血管在空中交错,各种器官和混凝土混乱地结合在一起。向下看,下面并?没有生物组织,而是巨大?的黑洞,深不?见底,大?概连着大?坝内部。
裴染吊在管道上,纵身向上爬,把自己挪到一大?片不?明器官上,才算踩得安稳了一点。
她仰起头。
就?在正上方,胸腔的顶部,一颗巨大?的心脏就?像一盏巨型吊灯一样,被无数青色紫色的管道复杂地纠缠着,高高地悬在那?里。
还在一下一下地跳动。
四周都像地震一样疯狂震动,血管和钢筋抖得嗡嗡作响,裴染一鼓作气,踩着弯曲的钢筋和半硬半软的生物组织向上攀爬。
终于爬到了那?颗怪异的心脏旁边。
裴染踩着钢筋,探身过去,抓住心脏上面的青色筋脉,一通狂扯。
心脏大?幅度地收缩了一下,开始抽搐,整个?腹腔都跟着疯狂晃动,连站都站不?稳。
裴染固定住自己,撕掉好几条血管,碰到了血管掩盖下的心脏上的血肉。她把手戳进去,用力往下一把一把地往下扯。
心脏终于被她豁开一个?大?口子,大?股的鲜血哗啦啦地涌出来,红色的瀑布一样,落向下面黑洞洞的深渊。
心脏的跳动停了。
一瞬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凝固了一秒。
然后所有东西一起向下堆萎下去。
不?能跟着它往下掉。
就?在委顿下去的心脏后面,裴染看到了之前在大?坝触角里见过的那?团绿光。
它比其他?绿光都更大?,也更明亮,应该是从下面深不?见底的大?坝内部飘上来的。
裴染飞快地往上爬,竭尽全力伸出胳膊,指尖终于碰到了那?团明亮的绿光。
绿光稳稳地进入她的身体里。
W提醒:“裴染,快!”
不?用他?提醒,裴染也清楚,这里正在崩塌。
她目的达到,一路往下溜,溜得比兔子还快,终于下到洞口的高度,抓住空中悬着的管道,向外一荡,对着腹腔打开的洞口飞了出去。
一路滚落。
混凝土人正在塌陷,滚落的距离比前面几次短得多?,等她终于稳住,用机械手抓住地上的裂隙,固定住自己时,已经回到了大?坝顶上。
她转过头,看见巨型的混凝土人只剩下胸部以上还露在坝顶的地面外。
它还保持着挣扎的姿态,仿佛是最后遥遥地眺望了一眼岸的方向,轰然塌陷。
转眼间,它所在的地方,已经没有东西了,地面上反而多?了个?环形的大?洞,像个?漏斗,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夜风安静地吹过,崩裂的隆隆声早停了。
唐古大?坝的融合体死了。
大?坝凝固不?动,横在雅拉河上,仍旧稳稳地把一百五十亿吨水挡在唐古水库内。
“当——”
“当——”
“当——”
空气清凉,夜风送来金属敲击的声响,清越悠长,依旧是三下。
裴染转过头。
水库边,夜色下,西普平原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夜海七号的车厢里透出温暖的黄色灯光,它已经钻出飞扬的尘土,安静地停在那?里。
艾夏他?们仍然在等着她。
黑井。
指挥中心大?厅里。
所有人的心都悬在那?里,没处安放,每一双眼睛都在死死地盯着中间暗掉的大?屏幕。
不?过没用多?久,大?屏幕就?重?新亮起来了,出现了画面。
镜头正在跟着一五九三号沉寂者冲出洞穴,一路向下滚落。
天旋地转的翻滚看得人头晕,黑色的机械手猛地插在地上,
终于停下来了。
巡查机器人的镜头立刻回头。
巨大?的混凝土人土崩瓦解,坍塌回地面,陷入巨坑中,整座大?坝瞬时凝固,不?再动了。
指挥中心里安静无声,维纳元帅开口:“它……死了?”
“是。”W回答。
有人试探着:“那?……唐古大?坝是不?是……”
W:“它不?动了,还在雅拉河上。”
指挥大?厅里寂静了几秒,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第050章 第 50 章
有人往后跌坐在椅子上, 手掌捂住脸,泪水还是顺着脸颊淌下?来。
“太好了?……我爸妈都在唐南,离大坝就十几公里远……”他喃喃地说?,“……太好了?……”
大屏幕旁的一个角落, 忽然有人说?:“救了?下?游那么多城市, 那么多人, 这不得给她发?个联邦一级勋章?我记得前两天在融合体面前拯救了?一座小城的人就拿到了?一级勋章。”
说?话的是乔赛,声音大而清晰, 不少人都听见了?。
指挥中心?里,很多人纷纷赞同。
“是应该啊, 这要是不值得一级勋章,那什么才能?值得一级勋章?”
“可是她不是军人, 是平民吧?”
“平民拿到一级勋章, 联邦也不是没有先例, 以前卫国统一战的时候就有……”
维纳元帅在嘈杂声中点了?下?头, “说?得没错。”
W冷淡平静的声音传来:“维纳元帅, 您的意见已记录, 此议题将加入决策委员会下?一次常规会议的会议安排中。”
雅拉河下?游,收到警告信息的千家万户都在慌乱地为洪水的到来做准备。
得尽可能?往高处走,可是西普平原一马平川,根本没有高处可去, 唯一能?躲的就是高楼。问题是没有人知道, 以唐古大坝这种规模的大坝决堤,洪水猛地冲下?来, 高层建筑还能?不能?撑得住。
只能?听天由命。
正在绝望时, 国防安全?部新的消息发?过来了?。
又是一组图片。
图片用简单的线条勾勒而成,细节却?很详尽。画的是坝顶向?岸上挣扎的怪物, 怪物被人开膛破肚,怪物死去,消失,唐古大坝仍然安静地矗立在雅拉河上,最后一张图里是无数人在欢呼。
有人放大开膛的图片,看?见上面的小黑点,是个绘制得非常细致的女孩子,嘴巴上贴着胶带,束着马尾。
图片的意思并?不难懂。
人们不能?说?话,彼此交换着惊喜的眼神:
所以没事了??真的安全?了??
真的??
唐古大坝上,裴染顺着来路往回跑的时候,手环也收到黑井发?出?的新图片了?。
她飞快地一张张浏览了?一遍。
W一反常态,一直都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异乎寻常。
W等她全?部看?完,才出?声:“这次我特地模仿了?式歌冶的画风。”
他的声音也没有了?今晚那种懒洋洋喝醉了?一样的调调,平静而安稳。
他画的这组画看?着确实很漫画风,像是用漫画钢笔勾勒出?来的。
而且做得很好,甚至还有式歌冶的黑皮本子上那种画得太快,笔道不太完美的小缺陷。
“很不错。”裴染评价。
她一边说?,一边沿着原路冲下?长长的台阶,顺着铁轨往大坝的触角外面跑。
W听出?了?她这几个字里藏着的不真诚,帮她说?:“可是……”
既然他愿意接受意见,裴染就把没说?的话说?完。
“可是,这几张画,像是式歌冶的鬼魂在握着你的手下?笔,你画出?来的我,和他在本子上勾出?来的我,头发?的走向?,衣服的结构线条,几乎都一模一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画里的大坝、天空、水库,都是你从式歌冶的漫画集里搜索出?来的类似场景,又照着画了?一遍,对吧?”
她猜得非常准。
W刚才扫遍了?式歌冶的漫画集,从里面精挑细选出?类似的场景,一板一眼地模仿着,凑成了?现在的画面。
裴染脚步轻快地向?前奔跑,掠过大坝触手里洋葱般的一层层高墙,来到旷野上。
弯月在夜空中高悬,裴染边跑边说?:
“说?实话,我还是在画里看?不到灵魂。”
裴染想了?想,又纠正,“是看?不到你的灵魂。你的渴望,你的欲念,你的纠结……”
W冷静地说?:“我是被设计出?来用来处理联邦国防与安全?事务的人工智能?,我本来就没有这种东西。”
夜海七号的灯光就在前面,金属球随着她奔跑的动作也一下?一下?地跳跃着。
“胡扯。”裴染说?,“你当然有。如果你没有,你为什么多此一举,要去学着画式歌冶的画,还一直在问我有没有画得更好呢?”
耳边安静,没人回答。
过了?许久,W才开口,“其实我也画了?另一幅画。”
他仿佛有点犹豫。
“画得很不好。没有参考谁,是我自己画的。画面不够精确,看?着也不太合理……”
裴染:“拿出来看看啊。”
手环震了?,收到了新的一幅画。
裴染把它点开,脚步立刻慢了一点。
这幅画像幅草图,几乎是粗糙的,暗色的天空,暗色的大坝,大坝几乎只有一个剪影,就连天空中悬着的一勾弯月都很黯淡。
大坝上有一个奔跑着的人影,也同样只有粗糙的轮廓而已,她应该是跑得很快,头发?和衣摆随风扬起,身上挎着一个球。
暗色的画面中,除了?那弯藏在阴霾后的月亮,只有两样东西在黑暗中发?着微微的光。
一是小人的头顶,像是反射着月光,头发?上有一圈淡淡的白色光晕,另一个是她身上挎着的那颗球,球身裂开缝隙,从里面透出?一点蓝色的光芒。
两点光芒撕破漫天盖地的黑暗,像暗夜里两只相依相偎,纠缠着飞行的萤火虫。
W也在看?自己的画,“这幅画非常不合理。首先,大坝和人的比例就不对,人其实要小得多。第二,在这样的月光下?,你的头发?不会有这么强的光晕,第三?,球的裂缝已经被你收拢得很窄了?,其实透不出?核心?处理器的蓝光……”
不现实,不合理。
但?是刚刚下?笔的时候,W就是想这样画,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
今晚,就在她转身朝着混凝土巨人奔跑的时候,他忽然有了?那种强烈的愿望,想把她画下?来,不是复制任何人的画法,而是自己把她画下?来。
他想画出?她的光晕,也想画出?自己的,让自己的蓝光贴着她,和她一起存在在这片黑暗里。其他的一切,大坝,水库,地上的裂缝,一切繁杂而不重要的细节,都去他的吧。
裴染看?着这幅画,脚步慢了?,又始终不出?声,W有点忐忑。
他自己说?:“我知道,画得很不好。”
裴染终于说?话了?。
她说?:“没有,你画得太好了?。”
金属球黑色的眼睛从虚拟屏幕上移开,转向?她。
裴染还在看?画,“……我完全?懂得你想要表达什么。”
“可是画得很粗糙,我觉得我自己画的话,技巧还是不够……”
“技巧是为表达服务的,如果没有想表达的东西,技巧就只是死的技巧而已,没有任何意义。”
她用手指碰了?碰屏幕上的光芒,“我觉得这是你画得最好的一幅。”
夜海七号就在前面不远处,裴染看?见艾夏了?,她正踩在驾驶室的踏板上,焦急地看?着这边,一发?现裴染,立刻疯狂挥手。
裴染一口气冲过去,跃上踏板。
来回狂奔好几千米,中间还攀了?个岩,胶带全?程封着嘴巴,呼吸不畅,人都要趴了?。
艾夏飞快地点着手指。
W自动翻译:“她说?,我看?见你在大坝顶上了?。一个小黑点在跑。”
眼神真好。
裴染喘了?口气,回她:【医生?死了?,我又杀了?个怪物,累死我了?。】
江工看?见裴染回来了?,对她扬了?扬手,握住手柄,想发?动列车,裴染按住她的手,让她先别?动。
她把驾驶室一角的基里尔拖起来。
基里尔还在晕着,没有醒,裴染直接把他拖到车下?,扔在路基旁。
他是尤连卡的人,又一直敌意满满,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猫腻,安全?起见,还是不让他留在列车上比较好。
裴染扔完基里尔,又往后面的车厢走。
所有的车窗都关着,刚才泡过水,又被喷溅的水淋了?半天,人们身上都湿漉漉的,江工原本大概为了?节约珍贵的能?源,没有打开取暖,现在把暖气开了?,车厢里热烘烘的。
才走到二号车厢,裴染就被唐刀拦下?来。
他和盛明希他们正在守着印娜亚。印娜亚已经醒了?,乖乖地坐在座位里,眼睛上还紧紧地扎着围巾。
唐刀飞快地敲小桌板。
用这些方式交流比杀人还累,好在有W这个自动翻译机。
W:“他说?,你不在的时候,他们把你说?的避难所的事,画给全?列车的人看?过了?,只有两个人希望在前面一站下?车,其他人都愿意一起去避难所。这女孩子刚醒,我们看?见你回来了?,就没敲晕她,想问问你该怎么处理。”
裴染伸手把印娜亚眼睛上的围巾摘下?来。
印娜亚看?见裴染,眼神焦急,像是急于为自己解释,无奈手脚还被胶带绑着。
她和艾夏一样,很明显记得被人控制后发?生?的事。
裴染帮她拆开手腕上的胶带。
印娜亚的手松开了?,第一时间飞快地打开手环屏幕,找到系统自带的表情?符,先指指自己,选了?一个卷卷毛的女孩子的头,再接一个晕眩的轮旋。
然后又选了?个紫色小恶魔的头,小恶魔后面接了?张开的两只手,像在控制别?人,再接一个卷毛女孩头,然后又是张开的两只手,印娜亚指指裴染,选了?个梳辫子的女孩头。
裴染懂她的意思。
她是说?,她一直都在晕乎乎的状态,好像是被恶魔控制了?,不得不催眠了?裴染。
印娜亚用恳求的目光望着裴染,点了?小恶魔,点了?梳辫子女孩,点了?把匕首,又选了?个害怕的表情?包。
她是说?,她很害怕。
车上有人能?控制别?人,在和裴染斗个你死我活,两边她都惹不起,很害怕,所以没有吭声。
裴染对唐刀敲:把她放了?吧,不关她的事。
唐刀点头,动手去拆绑住印娜亚脚踝的胶带。
印娜亚并?不管自己的脚,神情?焦急,飞快地在屏幕上选了?一个鹦鹉的表情?符,望向?裴染。
旁边的盛明希把手里的围巾包递给她。
围巾解开,里面露出?颗鹦鹉头,围巾绑得很松,像个袋子而已,糯米团什么事也没有,扑棱了?两下?翅膀,一头扎进主人怀里。
印娜亚这回彻底放下?心?,长长地松了?口气,摸着小鸟的脑袋,双手合十,对裴染做了?个道谢的动作。
她乖乖的,大概怕他们把她扔下?去,不带她去避难所。
裴染离开他们,继续往前,快步走到车尾,找到了?尤连卡带来的另外四个人。
他们都在四号车厢,看?见裴染来了?,表情?都很惊慌。
裴染没理他们,先过去拉开车厢的门,然后才转过身对着他们几个,用那只黑色的机械手指着车下?。
车下?的世界非常危险,连大坝都活了?,十分吓人,列车上感觉安全?得多,这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没有人动。
裴染一声不吭地走过去,随便挑了?一个人,攥住他的胳膊。
她的手像钳子一样,力气奇大无比,根本没法挣脱,扯得肩膀生?疼,好像下?一秒胳膊就要活生?生?拽下?来一样。
那人怕真被她卸掉胳膊,不敢跟她较劲,被迫跌跌撞撞地跟她走到车门口,裴染随手把他推下?去了?。
国防安全?部发?送过来的信息里说?过,用哑语比划数字手势是安全?的,裴染转头看?向?剩下?的几个,立起一根手指头。
然后是第二根。
她的机械手太恐怖,第三?根还没放出?来,几个人就赶紧下?了?车。
裴染关好车门。
现在车上剩下?三?十九个人。
把尤连卡的人彻底清下?列车,裴染心?情?愉快,回到驾驶室,示意江工开车。
夜海七号的速度飞快地提起来,把那几个人留在旷野上,向?着西北方继续进发?。
艾夏指指后面:去睡一会儿吧。
唐刀也跟过来了?,他人机灵,看?懂了?艾夏指来指去的意思,敲了?敲旁边的车厢壁:我们这儿有的是人,都在抢着想开车,真有事了?再叫醒你。去睡吧,再出?事还指望你动手打架呢。
裴染是真的累了?,没跟他们客气,拎起自己的背包,去找地方睡觉。
今晚只要在前面再停一站,把那两个想下?车的人放下?去,明天早晨就到黑井附近的叶尔察了?。
裴染又路过印娜亚的座位,看?见她正低着头,手心?里托着一小把鸟粮,在给糯米团喂食。
W问:“你真的觉得她是无辜的?”
裴染答:“尤连卡确实有控制别?人异能?的能?力,而且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催眠我这件事,应该是尤连卡做的,是为了?抢列车的控制权,可是在夜海七号的进站口,用好几条人命去试探闸机的,两个人都有可能?。”
并?不能?确切地知道是谁。
W说?:“疑罪从无。”
“罪不罪的,我又不是法官,我不管。”裴染说?,“只要她从现在起,乖乖的,不要像尤连卡那样给列车捣乱,让我们能?安全?到黑井就行。否则我就把她也扔下?车。”
W:“所以我们两个打的赌,算是两个人都赢了?吧?双赢。”
裴染说?作妖的是尤连卡,W认为催眠的是印娜亚,从一定程度上,两个人都说?对了?。
裴染有点无语:“双赢,就都要满足对方一个要求,那不就是双输?”
W:“你要是喜欢这么说?,也没问题。”
没见过对输这么执着的人,裴染问:“你想输给我点什么?”
W反问:“你想要什么?”
裴染想了?想,“神灯大人,帮我留着这个愿望吧,我现在除了?我的药以外,还没觉得想要什么。”
W说?:“其实我真的想送你一样东西。我希望能?给你一生?衣食无忧。”
裴染:哈?
这话听起来太暧昧了?。
裴染直接问:“什么意思?代理人W,你是想包养我吗?”
W静默了?半天,好像宕机了?一样。
他过了?好久才出?声,“裴染,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他正了?正声音,语气比任何时候都正经,好像把自然语言状态重新调回了?一级似的,“我希望能?帮你实现一生?衣食无忧,我觉得我可以做到,我也会努力做到。你今天救了?那么多人,你值得。”
口气不小,他只是人工智能?而已,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到。
“那我拭目以待,”裴染问他,“那你呢?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他那么想赢,似乎是真有事想求她做。
裴染:“你随便提。”
耳边一片安静,W好像又宕机了?。
他今晚很不对劲,语气虽然恢复正常了?,但?是表现奇奇怪怪,先是超水平发?挥,画了?一幅很有灵魂的画,然后就开始宕机,反应奇慢。
裴染深深地怀疑,刚才列车淹水的时候,他的脑子真的进水了?。
一会儿得帮他看?一下?,擦一擦。
W沉默良久,终于出?声了?,“裴染,这个愿望,我能?不能?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