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傅央以为自己听错了,谁不会说话?


    “我会说话。”傅央开口道。


    叶世景眼角扬起一抹浅淡笑意,很快又恢复清冷模样。


    他知道她会说话,看到她和她娘嘀嘀咕咕了,但他每次见她,她眼睛一直盯着他,却一句话也不和他说。


    “原来你会说话。”叶世景淡淡点头,第三次问,“你识字?”


    “……嗯。”被连连追问的傅央,有点不太明白,她识不识字很重要?


    他问这么多遍。


    “想考科举?”叶世景又问。


    一个身穿盔甲挺拔高挑的少年将军,与一个还不及他腰高的孩童,站在书架前就这么聊了起来。


    高的英姿飒爽,气度非凡,一看就非富即贵。


    矮的破衣烂裤脏兮兮,若非近日流民大量涌入城,她一定会被认为是乞丐。


    这样两个人若非站在一处交谈,谁都不认为他们会有交集。


    店里的书生频频朝二人投去好奇的目光。


    有想借机结交叶世景的。


    也有疑惑傅央怎么会认识他的。


    “想。”傅央语气笃定的点头。


    她入籍成男儿身就是为了参加科举,文言文看得再头大,也必须得啃下来。


    叶世景扫了眼她手中的乡试程文。


    程文集是乡试、会试举行后,官府出的优等文章合集。


    “你这么小就开始看乡试程文了?可曾考过童试?”


    叶世景也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翻开,随口询问道。


    “……”傅央眨巴了一下黑亮大眼。


    童试?


    若她没记错,什么县试、府试之类的,都叫童试,若童试三关全考中就是秀才。


    “还未曾去考。”傅央老老实实道。


    她现在连童试怎么考,考什么都还不知道。


    “未考童试,你就看乡试程文?步子迈得有点大了。”


    叶世景清冷的嗓音,不咸不淡的评价了一句。


    “……”傅央沉默着,合起随手拿的乡试程文集,默默将它放回书架。


    “我就随便翻看一下,又没钱买。”傅央小声解释道。


    叶世景凤眸从书上挪开,往右下方瞥去,道:“你都读过些什么书?”


    “嗯?”傅央下意识嗯了一声。


    因为她读过的书没法说,说出来他一本都不会认识。


    她仰头看他,他低头看她。


    两人视线上下碰撞在一处,他越看越觉得这小子有点奇特。


    读过的书很难以启齿?


    竟又不回答他了。


    “《三字经》学过吗?”叶世景问。


    “……没。”傅央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可能会被人当成文盲了。


    叶世景微微蹙眉,孩童启蒙最先学的便是千字文,她怎会没学过?


    可看她神色,又不似说谎。


    且她也没必要欺瞒他。


    “《千字文》《幼学琼林》可学过?”叶世景又问。


    傅央抿了抿嘴,无奈憋出两个字:“都没。”


    “你刚说你识字的。”叶世景本就清冷的凤眸更冷了一分。


    莫非是欺骗他?


    “确实识字。”不想被当成文盲的傅央,努力高仰着头和他对视,认真解释道,“没学过《千字文》、《幼学琼林》,不代表我就不识字啊。”


    叶世景审视她几息,忽然弯腰俯身。


    傅央眼睁睁看着他俊美非凡的脸猛一下凑近,她小身子一僵,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她好像明白傅棠为什么说他极品了。


    这张脸,近看冲击力更大。


    清冷又俊美,长得比前世娱乐圈的顶级神颜还好看,且身上还带着沙场气息的杀伐气魄。


    冷寂、肃杀、极惑人。


    关键是……傅央莫名有种……自己被人使用了美人计的错觉。


    不对,是美男计。


    “这个字念什么?”


    叶世景将手中的书本递到傅央面前,指着书页上其中一个字,当场就要验证她是否识字。


    “……”被某人风华潋滟的气质蛊惑到的傅央,暗暗回神,默默看向书本。


    叶世景修长手指指向的是‘子’字。


    傅央一眼扫过熟悉的字句,直接将句子念了出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还真识字。”叶世景直起腰身。


    随着他的远离,傅央暗松一口气。


    他肯定是真的上过战场,斩杀过敌人头颅的将军,没见过血的人,就算是军人,气势也不会这样慑人。


    傅央暗自懊恼自己的小身板不争气。


    若是以前的她,绝不会被叶世景的杀伐气魄轻易压制。


    她的小矮子身高太不占优势了。


    好想长大。


    “你没学过《三字经》、《千字文》这些启蒙书籍,却又识字,你认字都学的什么书?”叶世景好奇道。


    “……没学什么书,字是我爹一个字一个字教的。”


    不知如何解释的傅央,灵光一闪,随口造爹。


    反正没人知道她爹是谁,她也没有爹。


    “你爹这……教法挺奇特。”叶世景打量着奇特的稚童,心中有所了然。


    难怪他看这小孩奇特,敢情是爹就奇特,一脉相承罢了。


    “嗯。”傅央配合的点头。


    甭管爹不爹,奇特不奇特的,蒙混过去就行。


    叶世景见傅央提起爹并没有太伤心,这才轻声试探道:


    “你爹是去世了吗?”


    他小心翼翼,怕勾起傅央的伤心事。


    “早死了。”傅央却小手一挥,半点不见伤心。


    叶世景看着傅央,那种怪异的感觉又一次涌了上来。


    任何孩童只要记得自己父亲的,提起亡父就算不眼红落泪,神色也会哀伤落寞。


    至少不会像傅央这样,一点感觉都没有吧?


    父亲教的字她都还认得,难道关于父亲的记忆就不太记得了?


    “你叫什么名字?”


    叶世景瞧着越看越奇特的傅央,询问道。


    “傅央。太傅的傅,中央的央。”


    傅央回答完自己的名字,杏眸就亮晶晶的盯着叶世景,等着他报上自己的姓名。


    恰在此时。


    一个同样穿着盔甲的少年进入店铺,温润内敛的目光环视一圈。


    “大哥。”


    他径直朝叶世景走去,旋即在叶世景耳边低语着什么。


    傅央站在叶世景的身边,虽然离得近,但她一个字也听不到。


    她悄悄打量跟叶世景耳语的少年。


    五官长得和叶世景有些相似,应该是亲兄弟,但两人气质完全不同。


    一个清冷肃杀,一个温润内敛。


    有点往两个极端方向发展了,但也有相同的一面。


    他们看起来都挺沉稳的,都属于少年持重的类型。


    叶世观的消息传达完,叶世景的书也放回了书架。


    叶世景低头看向小脸脏兮兮,但五官轮廓能看出来精致漂亮的傅央。


    眼睛还是那么明亮耀眼,跟夜空的星辰一样,璀璨好看。


    “小家伙,我走了,有缘再见。”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可傅央却莫名听出了一丝……温和的气息?


    “咦。”叶世观顺着自家大哥的目光,也看到了傅央,“这小子不是之前被土匪抢劫的小子吗?你也到千塘县来了。”


    叶世观骑马追土匪的时候,瞥过一眼躺在地上的傅央,就那么记住了她。


    “再次感谢两位恩公的救命之恩。”


    傅央之前没看到叶世观,但叶世观提起往事又见过她,她便拱手作揖再次道谢。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


    叶世观笑容温煦,像个邻家大哥哥一样好说话。


    “快走。”叶世景却没再和傅央多言,跟弟弟说了一声就抬脚出门。


    叶世观也跟着出门。


    他看着两手空空的叶世景,疑惑道:“大哥,你来书铺这么久,怎么书还没买?”


    傅央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不知道叶世景有没有回答叶世观的问题,他们跨出门槛后她就听不到了。


    但她知道答案。


    他来买书,结果和她瞎聊耽误了时间,书没买成。


    傅央在书架前继续浏览。


    她又拿起一本书时,忽然扭头看向门口。


    门口没有人,她看的也不是人。


    她是突然想到,那人临走也没说他叫什么名字。


    “问我名字,结果自己却不告诉我名字,帅哥不讲武德。”傅央轻哼了一声。


    傅央自顾自看书。


    也不知看了多久,傅棠出来了。


    “儿子,我们走了。”


    傅央一扭头,看到傅棠喜笑颜开的朝她招手。


    她放下书朝傅棠走去。


    她已经习惯傅棠叫她儿子了,也习惯喊傅棠娘了。


    少东家陆远舟热情的送傅棠、傅央出门。


    一出门,傅央就忍不住问道:


    “娘,你最后谈了多少钱?”


    “三百两,银票在我怀里揣着。”傅棠开心的冲傅央挑眉。


    “三百两相当于三十万块钱,这算多还是少?”


    傅央对这里的各种物价,了解的还不够多。


    想到好墨一锭就要三万块钱,这三十万感觉又不太多?


    可想到一个包子一文钱,这三十万就非常非常多了。


    “不算多也不算少吧。”傅棠叹了口气。


    “真要谈我是能谈更多的,但没必要,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就当友情价卖给他们,我们也能多个朋友多条人脉。否则把人逼急了,人家来个杀人越货怎么办?我们已经很赚了。”


    “而且契约书上都写明了,改良造纸术我虽然只卖给他一家,但专利权还在我们手上,以后我们自己也能造纸卖,陆家垄断不了造纸业的。”


    傅棠挖的坑就在这里,等她有钱了,她肯定也要卖纸的。


    但陆远舟却不以为意,觉得傅棠毕竟是女子,纵使有点能耐,至多也就是开几间铺子,对家大业大的陆家造不成多大影响。


    他甚至轻看傅棠,觉得三百两就能从她手中买到改良造纸术,她也没有他一开始以为的厉害。


    陆远舟绝对不会想到,他的一念之差,会在将来给陆家造成多大的损失。


    赚到钱的傅棠,拉着傅央就去成衣铺,直接一人选了三套衣服。


    “一个多月没洗澡换衣服,我都臭了,再不洗洗我真要疯了。”


    傅棠一手拿着新衣裳包袱,一手牵着傅央,又回到了陆家的文房四宝店铺。


    她已经和陆远舟说好了,她需要借地方洗个澡。


    深觉陆家赚大发了的陆远舟,自然不会拒绝这点小要求。


    傅央坐在浴桶里,舒舒服服的泡上澡后,对傅棠的佩服又多了一分。


    “娘,你真厉害。”傅央感慨道。


    辛苦她有傅棠作伴,否则她一人穿越成流民,她绝对洗不上这么舒服的热水澡。


    “哪儿厉害?”一屏风之隔也在洗澡的傅棠,追问道。


    “洗澡厉害。”傅央再次叹道。


    洗澡好舒服,太舒服了。


    “什么东西?”傅棠无语又无奈,“我真搞不懂你的脑回路,你还不如说我搓澡厉害……诶,乖女儿你过来,我们相互搓个背吧。”


    “我不要,我光着呢。”傅央一口拒绝。


    “我也光着呢,都是女的,又不是没见过,你快过来我帮你搓背。”傅棠道。


    “我不要。”傅央连连摇头拒绝,打死也不过去。


    “你在害羞什么?难道你前世没搓过澡?”


    “没有。”


    “不可能吧?你竟然从不搓澡吗?”


    “从不。”


    “我真服了,竟然有人从不搓澡。”


    “我岭南人,岭南那边不搓澡很正常。”


    “哦,我想起来了,你们岭南那边洗澡都叫冲凉的,随便冲一下就好了。”


    “……倒也不随便。”


    *


    避难营3号大帐篷。


    当傅央和傅棠光鲜亮丽的回到帐篷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每一个人,每一双眼睛都盯着她们看。


    “你、你们……傅娘子,你们去抢钱了?”帐篷里有一个人问。


    宋大婶酸了。


    见傅棠穿得红艳艳的这么好看,衣裳料子竟然还是绸缎的,她羡慕嫉妒了。


    “什么抢钱,我看是去抢男人了还差不多。”


    帐篷里很安静,所以宋大婶这一句不算低的低语,所有人都听见了。


    傅央小脸一沉。


    傅棠也眉目一冷,给她脸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