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今天是书院一行在济州城停留的最后一日。


    明日一早, 他们就要登船离开了。


    得?知好友打算启程,任通判今日特意来相送。


    不过却是没有再订外面的酒楼,而是直接打包了大禹楼的羊肉汤跟招牌菜, 带来给好友践行?。


    吃了几天药, 感染风寒的众人也好得?差不多了, 不必再忌口?。


    闻见隔壁飘过来的香味, 他们也蠢蠢欲动:


    “听说济州城的羊肉汤不错,这味道果然很香啊。”


    “斋了几日,我?都快馋死了。”


    去蹭师长的宴席自?然是不好的, 于是大?家便决定趁在济州城的最后一日,由?同样?痊愈了的纪东流带着?出去逛一逛, 吃一吃本地美食。


    结果派了几人过来请示, 却被赵山长否决了:“明日都要启程了,别出去了,就在客栈里吃。”


    “啊?”兴致勃勃来请示的几人没想到会被泼了一盆冷水, 一时间愣在原地。


    他们的目光游移了一下, 落在这边屋里的陈松意身上。


    谁都看得?出赵山长他们喜爱她, 几人眼睛一亮, 就想要让少女帮忙求情。


    樊教习却看穿了他们的打算,轻咳一声, 道:“这段时日因你们病着?, 我?跟赵山长也没督促你们做文章。几日不用功, 手都生了吧?既然有精力,那?就在吃饭前先把欠下的功夫补上吧。”


    “甚好甚好。”任通判赞同道, 然后看向赵山长, “延年兄,我?还没有见过你这些?学?生的水平, 赶紧叫他们都做两篇文上来,我?也凑凑热闹批一批。”


    赵山长哈哈大?笑:“善!”


    然后略一翻找脑内存着?的题库,就出了两道题,让他们回?去做。


    于是,过去请示的几人蔫蔫地带着?两道题回?来。


    原本想出去逛一逛、透透气的众人就这样?被压回?了院子里。


    就连刚刚加入队伍,准备跟他们一同上京的纪东流也惨遭连坐。


    手里被塞了一支笔,莫名其妙就跟着?做起了文章。


    说到纪东流,他的老仆昨天赶回?来了,从家里带来了盘缠,把先前欠下的房钱跟陈寄羽垫付出去的诊金都补上了。


    当知道自?己?离开的时候,自?家少爷一个人倒在雨中,差点发展成肺炎,老仆相当自?责。


    见了陈寄羽,他一个劲要给自?家少爷的恩人磕头,拦都拦不住。


    眼下见所有人都被拘在院中,又知道他们大?多是第一次来济州,手头重新阔绰起来的纪东流于是唤了自?己?的老仆来,让他去采购一些?济州本地的特产,明日好一起带上船。


    这样?一来,不能出去的众人才稍感平衡,院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赵山长、樊教席跟任通判听着?隔壁的动静,见他们都消停了,于是三人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陈松意被邀过来与他们同席,算是弥补那?天在大?禹楼没能尽兴的遗憾。


    知她为任通判挡了茶杯碎片,通判夫人还特意让他带上了谢礼。


    “我?夫人让我?一定要好好谢你。”任通判把谢礼给了她,对她说道,“否则她后半辈子就要对着?一个独眼龙,说是怕睡着?都要做噩梦,哈哈哈哈。”


    这自?然不会是通判夫人的原话,只?是任通判为了表达谢意的夸张说辞。


    不过陈松意很领情,收下了谢礼,又以茶代酒,敬了通判大?人一杯。


    虽然那?日任通判说了以后都不再喝酒,但今日正是送别的时候。


    桌上若是无酒,怕是难以慰藉离别之情。


    他于是决定打破自?己?新立下的誓言,跟赵山长多喝两杯。


    喝过之后,他就说起了许家的祸事。


    “……那?日许家的噩耗传出来,我?就立刻去调查了一番。


    “王腾看起来确实没动手,他往日在济州城横行?霸道,做事都不在乎留下痕迹,所以几次也有人告到了府尊面前。”


    可是这一次,许家出事的时候,他人甚至不在城内,手下的人也完全没有靠近许宅。


    再加上许家都避走?了,还出售了家产,遣散了仆从,那?块地也到了王腾手上,一切应当是不了了之了。


    任通判并?没能从其中查出什么,也没能帮到许家,故而有些?失落,他端起酒杯,向着?好友撑起笑容,“总之,祝你们此去京城一帆风顺,希望这些?学?生入了官场,能比你我?更强。”


    赵山长颔首,然后举杯敬他:“喝酒。”


    他们抛却了这桩事,一起开怀畅饮,等到隔壁的文章做好以后又接过来,略带醉意的一起品鉴,批批改改。


    先生们喝了酒,给出的批注跟评语比往日更加锋利。


    而且兴致上来,还过来催他们交卷,把一群人催得?焦头烂额。


    等交上去的文章被批完送回?来,从客栈叫的菜也到了。


    但按照习惯,却不能先吃,而要按照批注把文章改好才行?。


    任通判能成为赵山长的知己?好友,果然不是一般人。


    再加上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多年,在挑刺方面,他比起赵山长还更胜一筹。


    众人的信心再次遭到了打击。


    经过这一遭,也是彻底没了出去的精力,只?想早点把文章改好,然后吃上饭。


    ……


    夜色降临,两边院子都比往日更早熄灯。


    在这一片安静之中,陈松意换上了夜行?衣,悄无声息地越过了院墙,踩着?阴影朝城外去。


    夜色中的济州城一片安静。


    今夜天空多云,月亮时隐时现,藏进云中的时候,整座城就?? 像是陷入了云的阴影中一样?。


    站在城头守卫的士兵只?能看到远处模糊一片的山林影子。


    忽然,一阵夹杂着?树叶跟灰尘的风吹来,迷了他们的眼睛。


    几人都不由?得?低头闪避,将手挡在眼前。


    就趁着?这阵深夜里的大?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几下攀上了高耸的城墙。


    在月亮从云中穿出来之前,就没有惊动任何人的跃了下去,没入树林的影子里。


    等到月光重新照在城墙上,抱怨着?刚刚那?阵风的士兵们放下手,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到城外,有了昏暗的树林做掩护,陈松意彻底放开了速度。


    体内的真气运转,倾注在双腿上,让她如离弦的箭一样?,在丛林中一闪而过就消失了。


    哪怕是站在枝头的夜行?动物,也只?能捕捉到她的轨迹,却见不到她的身影。


    在那?么多个伪装当中,陈松意选择了曾经在红袖招出现过的“饕餮”。


    穿着?夜行?衣,戴上面具,从外表看,这就是一个少年人。


    在客栈里休养的两日,她画了新的符,浸泡了新的针,准备了新的面具。


    而刀太显眼,她没有准备。


    王家只?是刚得?到那?块地,就算已经开始动作,也不会派人在那?里守着?。


    她今夜过去只?是潜入查探,自?然不需要武器。


    有人看守的话,那?他们自?己?身上就有武器。


    在战场上的时候,她半夜带队摸到敌营去杀人,用来砍下他们头颅的从来都是对方的武器。


    两日前下的那?场雨,渗入泥土的水分已经彻底蒸发了,踩上去并?没有泥泞感。


    许老爷买下的那?块地同样?在山上,只?不过是另一座山。


    陈松意一路疾行?,直到进入了山林才放慢了速度。


    她在夜间的视力很好,这一点两辈子都没有变过。


    哪怕林中没有什么光线,也可以清晰的辨别沿途的障碍跟正确的方向。


    脚边有什么悉悉索索地钻过,她没有在意,直接一脚踩上树干,几次借力,人就消失在了枝叶间,转从上面走?。


    这座山上的树林茂密,参天的大?树枝叶交错在一起,几乎连成一整片覆盖山顶的华盖。


    来到树上,陈松意的速度更慢了一些?。


    她的目的地就在前方,只?是靠近都可以感觉到从前方传来与别处不同的气息。


    这令她想到了陈家村外的深潭,给人的感觉有些?相似。


    当钻出最后一片遮挡视野的枝叶,眼前豁然开朗。


    天上的月光正好照下来,照着?这一片在山林中自?然形成的空地。


    她停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看着?眼前这块明亮的土地。


    只?见下方原本修缮好的阴宅雏形已经被推掉了,砖石散落在一旁。


    眼下搭建起来的建筑,是一块属于高塔的底部。


    只?是短短两日时间,就已经搭建起了快一人高。


    月光太过明亮,看不出什么,可当陈松意站起身,凝神于目看向周围的时候,就见到包括整座山林在内,那?无形的天地元气都在朝着?这一片聚集。


    虽然不像深潭上空那?样?已经有只?成型的麒麟,但随着?时光流逝,这里的元气也会越聚越多。


    如果在此处修建坟墓,将先祖埋葬于此,后人必定不凡。


    她想:“许老爷是有眼光的,指点他买下这块地的人也是真的有道行?。”


    可是王家却要在这里建塔,而不是修筑坟墓。


    ——这座塔有什么玄机?


    站在这里看不出,若是要一探究竟,必定是要下去的。


    陈松意轻轻推了一下脸上的面具,原本打算下去,在动身的一瞬却心生警觉。


    她的动作比念头更快,身形一闪就藏到了树后。


    下一刻,只?见底下树丛摇动,一只?兔子从里面钻了出来。


    然后咻的一声,从对面射出一根短箭。


    短箭钉入兔子的脑门,穿脑而过。


    听着?那?箭矢穿透血肉的声响,陈松意收敛了气息。


    她闭上眼睛,心跳放慢,将存在感降到了最低,整个人仿佛都跟这棵树融为了一体。


    再然后,她才睁开了眼睛,从面具后看去。


    底下走?出了一个人,是那?天在大?禹楼后院她见到的二人之一。


    他伸手捡起了兔子,送到了一个人面前。


    在陈松意这个角度,她看不到那?人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那?是一个属于孩童的声音,高傲地道:“兔子?我?是说今夜要过来守株待兔,却不是真的为了这畜牲,扔了吧。”


    第 162 章


    “是。”


    他们?说的都是与中原迥异的语言, 但?在边关跟草原人作战多年,陈松意对这种语言却不陌生。


    只是……为首的那人是个小孩?


    她在面具后皱起了眉。


    维持着这个姿势,等那个说话的人走到她看得到的角度。


    对方没有让她?等太久。


    很快, 他就?走到了空地正中, 整个人出现在了陈松意面前。


    一看到这矮于常人的个子, 还有那张稚气未脱的脸, 她?就?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感觉没有出错。


    这确实是个只有十来岁的小孩,比起小胖子钱明宗来还要小几岁。


    他做着中原人的打扮,衣领上装饰着兔毛, 完美?地融入中原人之中。


    如果不说草原的语言,只凭这张精致无?害的脸, 谁都会以为这是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可这样?的外表能?够轻易蒙骗其他人, 却不能?蒙骗陈松意。


    哪怕他刚才没有说话,露出根脚,她?看着这张脸, 也觉得莫名的眼熟。


    陈松意收回了目光, 避免过于强烈的视线暴露了自己, 开始翻找自己的记忆。


    她?记忆中明明应该没有这样?一个小孩……


    忽然, 她?脑海中白光一闪,在面具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知道底下这个是谁了。


    “王家那蠢货。”深夜出现在这里?的狐鹿盯着前方, 衣领上的绒毛被风吹动?, 他用一种不符合年纪的语气嫌弃道, “都告诉了他,本王子会在鸿福客栈等着, 他却不来。”


    回到城中, 甚至都不需要打听,也轻易就?知道了许家的下场。


    明明一切都按照他推演的发生, 王腾却没有来客栈纳头便拜,甚至连登门道谢也没有。


    仿佛对他避之不及。


    狐鹿再次骂了一声,蠢货。


    陈松意彻底确认了他的身份。


    狐鹿,乌斜单于第四子,曾经在第二世的时?候,给边军造成了很大麻烦。


    此人行事狠辣,又擅长阵法。


    不仅仅是草原王庭的四王子,还是草原人当中不可多得的军师。


    她?跟他交过几次手,彼此都没占到什么便宜,只有更擅长阵法的兄长能?克制他。


    不过她?的父兄死了,他却是活到了最后。


    当草原铁蹄踏破城门时?,他在后方应该笑得最是大声。


    锦绣中原就?在眼前,而他的敌人却都已?经死去。


    没想到,陈松意深深呼吸,今天?会在这里?遇到他。


    既然是他,那有两个出自草原的高手跟在他身边就?可以理解了。


    甚至照他在草原王庭中的地位跟所受到的宠爱,他身边不可能?只有两个护卫。


    果然,陈松意很快又看到他身后又多了一男一女。


    这两人她?没见过。


    但?从他们?手上、脸上的刺青跟气质看,他们?是“巫”。


    草原上的巫擅长祝祷、治病、占卜、赐福,这位四王子身边的这两个显然不一样?。


    他们?擅长巫蛊跟咒杀。


    这样?一来,那天?在背后对许家下手的是谁,答案就?很清楚了。


    陈松意的指尖扣入了树皮里?。


    这实在是叫人很难不动?摇。


    曾经在战场上力克他的兄长,现在还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


    而这位四王子,眼下则是个孩童。


    他会出现在中原,应该是跟前来议和的使团一起来的。


    但?因为某些算计脱离了队伍,只带着四个人就?来到了这里?。


    她?今夜出来,原本只是为了到这里?来查探,并没有想杀人。


    可此刻她?心中的杀意,却在跟理智不停地来回拉锯。


    机会难得,在他长成之前就?把他杀了,日后可以免去很多的祸患。


    这才是她?的卦中灵机把她?引到这里?来的目的吧?


    尽管狐鹿死在这里?会带来一些麻烦,而且他带来的人不可小觑,《八门真?气》刚修到第三层的陈松意未必杀得过,但?她?脑子里?已?经开始计算要怎么样?付出最小的代价、最快把他杀了。


    因为他,她?的很多兵、寨子里?的很多人,永远都没能?再回去。


    还有她?的父兄,还有城破之后,那些跟着她?一起抵挡的城中百姓。


    不管是为了对得起四王子以身做饵,特?意设下的陷阱,还是为了死在他手上的人。


    只要能?留下最后一口气,撑到活着赶上船,她?就?愿意冒这个险,在他还没有长成时?杀了他。


    就?在她?计算完毕准备出手的时?候,狐鹿的一个动?作却让她?骤然收住了势。


    只见那观音座前金童一般的孩童抬起左手,用一种她?十分熟悉的姿势,熟稔地掐算了起来。


    月光下,那属于孩童的手掌上的动?作分毫必现。


    陈松意盯着他的手指,从上面察觉到了一种跟自己的推延术系出同源的熟悉。


    在与?他们?交手的时?候,狐鹿总是隐藏在幕后,她?没有见过他是怎么推演的。


    如果他们?用的是同一种推演术,那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们?交手的时?候,谁都没有占到对方的便宜。


    “他为什么会推演术?”


    陈松意定在原地,大脑开始飞速地转动?。


    她?跟兄长的推演术是师父所教,但?师父出自天?阁,推演术并非只有他一人专精。


    难道说,草原人里?也有出身天?阁的人?他是跟那人学了推演术?


    “不对,刚才他既说是来守株待兔,那不就?应该算到了我今夜会来?”


    作为世上最了解推演术威力的人之一,陈松意知道,推演术只要算到了一点,剩下的就?会跟着清晰呈现。


    只要他算出自己会来,那她?现在藏身之处也在他的算计当中。


    依照第二世与?他交手的经验,他在底下根本不朝这里?看一眼,那不过是本性恶劣的在演戏。


    在她?杀机骤现,向他出手的时?候,底下就?会起阵朝她?发难。


    可眼下看来……却并非如此,狐鹿看上去根本没算到她?。


    在掐算一番之后,狐鹿放下了手,眼睛盯着前方,胸有成竹地说了声“来了”。


    话音落下,他身边的两个护卫就?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直到这一刻都没有卸下防备,等着他们?发难的陈松意就?看到两人没入了树丛中。


    而底下的三人毫无?动?作,继续盯着前方。


    “……”


    维持着藏身在树上的姿势,陈松意心中浮现出了古怪的感觉。


    《八门真?气》运转到了极致,没有就?此卸去。


    狐鹿算不到她??


    这怎么可能??


    林中传出了激烈的打斗声。


    看来今夜除了她?以外,确实还有其他的人到这里?来了。


    树丛后,月光难以照亮的密林中,四人腾移交手,招招到肉。


    轰的一声,一棵两人合抱的树被打得从中间断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朝着旁边倒下。


    树枝划过周围的其他树,林中鸟雀惊起一片,朝着天?空中飞去。


    树冠形成的华盖被这样?生生打出了一个缺口,月光从露出的口中照下来,照亮了原本漆黑一片的密林深处。


    失去了黑暗的掩护,那两个被训练的如同孪生子一般的草原刺客归到一处,藏身在一片阴影中。


    在他们?对面是刚刚跟他们?交手的两人。


    这两人都穿着夜行衣,带着全副伪装,从发丝到面孔全都不露,只有一双眼睛在面具的孔洞后看着他们?。


    其中一人轻描淡写地拍去手背上粘到的木屑,刚刚一拳把树打断的显然就?是他。


    他身边的另一个人警惕地半挡在他身前,防备着对面两人突然暴起。


    “一上来就?暗杀偷袭,果然是草原的风格。”


    厉王按住了他的肩,让他退到自己身后去,独自面对这两个草原刺客。


    见殿下要亲自动?手,亲卫只能?退到一旁。


    原本殿下说要挑晚上过来看一看,他还觉得王家不一定会派人守着。


    现在见到这些草原人,青年顿时?感觉王家在这里?建塔,背后的水更深了。


    念头闪过,厉王就?已?经跟这两个草原刺客战到了一处。


    原本他们?被作为刺客培养出来,就?是偏敏捷,不以力量见长。


    哪怕他们?是草原人,天?生体魄强健,弥补了这一短板,可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厉王。


    在马上他无?敌,到了地上,他也一样?无?人能?挡。


    他虽然没有修习过内家武学,但?天?生力能?扛鼎,在战场上又磨练的全是杀人武技,此刻全力放开,简直像一头人形凶兽。


    草原王庭再精心培养出的高手在他面前,也没有一敌之力。


    林子外面的人只听见砰砰两声,然后就?见杀进去的两人像破布袋一样?,从里?面倒飞出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陈松意在树上,居高临下地观察着战场。


    从刚刚那惊天?动?地的一击,她?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却不知这对站在下方的恶童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同第二世的她?一样?,草原王庭的这位四王子也一直想要跟大齐的战神处在同一时?代。


    只不过区别在于她?是想要追随他,而他想要打败他。


    从狐鹿脸上的表情看,他是兴奋大于忌惮。


    他口中的兔子自然就?是萧应离,这小鬼或许是有什么手段,让他觉得自己在面对后者时?,也能?处在猎人的位置上。


    地上两人动?了动?,吸引了陈松意的注意。


    就?刚刚那一拳打断一棵树的力道,落在他们?身上,应当会造成让他们?站也站不起来的伤势。


    可是,这两人在摔出来以后却像没事人一样?,很快支撑着自己起了身,不光胸腹间没有异状,脸上也没有痛楚之色。


    陈松意目光微凝,这让她?想起了在登辉楼被程明珠的蛊所控制的人,刀枪不入,也不畏死。


    只不过底下的两个人依然保持着清醒的神智,还可以自主行动?。


    “回来。”


    见他们?被打出来,狐鹿背着手站在王家修建起的塔基前,也没有太意外。


    那两人一言不发地回到他身后。


    下一刻,前方的树丛分开,身穿夜行衣,戴着面具的萧应离和他的亲卫走了出来。


    第 163 章


    见?到塔基前站着?的五人, 尤其是中间那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孩童,两人都是脚下一顿。


    狐鹿嘴角一扬,露出了属于这个年纪的可爱笑脸。


    他笑眼弯弯, 朝着自己终于等来的人道:“大齐厉王萧应离?在下恭候多时了。”


    他一开口就是纯正的中原话, 听不出半点草原的痕迹。


    这令他置身在四?个草原随从中都显得有些诡异。


    “殿下。”厉王身边的青年压低了声音, 提醒道, “此地古怪,谨防有诈。”


    他说完,见?到殿下以为?不可察的幅度点了头, 表示不会掉以轻心。


    事实上?,这个孩童看似可爱的外表, 放在这种深夜密林中才更显诡异, 没有半点降低对手防备的效果?。


    狐鹿却像是完全意识不到这一点,还上?前一步。


    他在王腾那?群人面前,从一开?始就以他们的同辈自居, 并不特意露出孩童的特质。


    可在厉王面前, 他却歪着?头, 大而圆的眼睛里流露出好奇跟疑惑。


    萧应离见?他抬起右手, 敲了敲他自己的脸颊,问道, “我已经算出你?会来, 还点出你?是谁了, 你?脸上?的这张面具就没有用?了,为?什么还不摘下来?”


    ——难道不是应该在他叫破他身份的时候, 厉王就主动?摘下面具, 同他坦诚相见?吗?


    他一边说着?,脸上?一边流露出期待的神?色, 仿佛在无声催促面前的人摘下面具。


    好让他一睹令他的父亲叔伯都忌惮的统帅真容。


    “真麻烦。”空气中响起厉王的声音,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无奈,“想要瞒过?你?们这些会能掐会算的人的眼睛可真是困难。”


    然后,他就抬起了手,仿佛忘了才答应过?亲卫要提防他。


    狐鹿的眼睛里闪过?得逞之色,盯着?他在自己眼前摘下了面具。


    陈松意在高处,不由得直起了身。


    在下方,不止是狐鹿一人,他身后的四?人都露出了屏息以待的神?色。


    毕竟厉王在草原上?同他们征战的时候,从来都是戴着?面具,不露真容。


    而那?些见?过?他的王庭勇士,一个两个都已经死了,所以没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


    据说萧氏的男子都形容出众,而他更是尽得造化,是翘楚中的翘楚。


    哪怕畏惧他,也有许多人好奇这个出自兰陵萧氏的男子真容有多好看。


    在几人心情各异的期待中,那?张面具终于?彻底地离开?了他的脸。


    然后,在看到他面具底下的真容时,对面几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僵硬。


    狐鹿的小脸上?更是生出了恼怒的红晕,眼中喷薄出怒火。


    只见?厉王的面具底下还有一层纯黑色的面罩,贴合着?他的轮廓起伏,将他的大半张脸都挡住。


    他手中拿着?摘下的面具,一双眼睛在面罩上?方似笑非笑地看着?前方。


    陈松意在高处看到这一幕,以她对长大以后那?个狐鹿的性情了解,他现在一定气炸了。


    尽管对见?过?厉王的人来说,只露出一双眼睛,也足以叫人一眼就认出他。


    可对于?认定自己掌控了节奏的狐鹿来说,这完全是对他的侮辱!


    “混账!”


    狐鹿在心中暗骂,脸上?的笑容几乎绷不住。


    他本以为?自己算无遗策,今夜在这里拦截厉王,就算不能击杀他,也能戏耍他一番,给他留下深刻的教训——甚至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以泄心头之恨。


    没想到,上?来就先被他戏耍一通!


    他眼底凶光一闪,露出了点真实本性,阴阳怪气地道:“我原以为?名震边关?的厉王是个英雄,不想竟也是藏头露尾之辈——”


    “放肆!”


    萧应离身后的青年立刻站出一步,指着?他怒骂一声。


    狐鹿目光一冷,还未反击,就见?厉王抬起了手,让他退回去。


    然后,他看向了自己,在倾泻山顶的月光中道:“本王的脸,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见?的。想见?本王,难道你?不该先报上?名来?”


    狐鹿身上?的怒气散去。


    他眼睛一转,露出了微微的狡黠之色。


    呵,他在明,自己在暗,自己知道他来济州,他却什么也不知道。


    现在他多半还在疑神?疑鬼,猜测自己的来历。


    ——好,那?就猜去吧。


    他偏不说!


    结果?,对面的人却用?那?双眼睛打量着?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这个年纪,身边又带着?这样的护卫跟巫,你?是草原王庭的四?王子吧?你?跟你?二哥一起来大齐,眼下明明应该在使团,却私自跑到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狐鹿:“……”


    如果?不是今夜只来了自己一个亲卫,对面还有四?个人,厉王身后的青年只怕会乐不可支地笑出声。


    殿下会那?么招草原人恨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除了会杀人,他还很会气人。


    狐鹿很不高兴,他真的很不高兴——


    他为?什么能知道自己是谁!


    即便在王庭,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由师父安排进了使团,跟二哥一起来大齐。


    为?什么厉王不会推演天机,却能凭借这样一点信息就知道是他?


    他不知道理由,但?在树上?看他两次被下了脸的陈松意却知道。


    此刻在他面前跟他在信息差上?较量的可不是厉王本人,而是他身后的军师。


    军师是什么人?


    他是不必推演天机,只用?一点信息就能拼出全貌的人。


    厉王要回京,路上?多半会遇见?草原王庭的人。


    他们的使团里可能有什么隐藏玄机,身为?军师的他,怎么可能不告诉主公?


    知道自己的信息多半已经暴露在厉王眼中,狐鹿负在身后的手隐晦地打了个手势。


    随后,他抬起了手,向着?厉王抱拳:


    “小子向来倾慕中原风光,这次跟着?使团来,原只是为?了游览一番。几日?前,我意外推算出厉王殿下的行踪,这才脱离了队伍偷偷跑了出来。”


    陈松意察觉到了下方那?两个巫的气机变化,知道他们准备动?手了,于?是也捻了两枚针在手中。


    今日?他们会来这里守厉王,多半是狐鹿临时起意,见?占不到便宜,又不想暴露更多秘密,便想离开?。


    下方,狐鹿扬起头,让月光照在自己脸上?,显得越发情真意切,“王爷可知,草原上?也有许多女子倾慕你?,就比如我那?一母同胞的三姐?我今日?来,就是想代她来一见?殿下风姿,不想却引来误会,实在是我的错。”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对面的人躬身,像是诚意十足地要道歉。


    然而他背脊刚刚一弯,两枚暗箭就从他背后所负的机关?激射而出,直取厉王门面!


    只听“铛铛”两声,厉王身后的青年拔刀将箭矢挡开?,怒道:“好卑鄙恶毒的崽子!”


    狐鹿冷笑一声,不进反退:“上?!”


    先前在黑暗一片的林子里,萧应离跟他身后的青年是二对二,甚至亲卫还被按在一旁,被迫看主上?一人对战两人。


    现在二对四?,情况立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两个草原刺客得了有着?刺青的一男一女两巫加持,无论是战力也好,速度也好,都变得更快更强。


    再加上?矮小灵活的狐鹿也加入了战局,他的身手不弱,跟他这个年纪完全不相符。


    阴险地游走在战团当中,不时抽冷给他们来一下,很轻易就打乱了厉王一方的战斗节奏。


    他们一边打一边逐渐退向了林中,树上?枝叶一动?,陈松意从顶上?落了下来,轻捷地奔向前方。


    狐鹿攻势凶狠的样子跟她所知的也不符合,要知道上?辈子他一直都隐藏在幕后,从未出手。


    但?这也解释了很多——比如他所用?的武技、他所修习的真气,同样都不是草原上?有的!


    对手实力提升,仿佛打开?了正确的攻击方式,带来的压力骤然增大。


    萧应离还好,可他身边的青年却是有些抵挡不住,一个不防腿上?就挨了狐鹿一记,被划出了一道伤。


    “啊哈哈哈——”林中响起孩童的笑声,在这里显得格外诡异,他声音里充满欢快地道,“怎么样,厉王殿下,你?打得赢我的手下吗?要是在这里被杀了,那?就不妙了。”


    萧应离将受伤的亲卫往旁边一抛,自己独自对战四?人,还有余裕在面罩后笑道:“尽管试试。”


    听出他声音里绝对的自信,丝毫不受自己威胁,狐鹿的笑声停歇了。


    他脸上?阴晴不定,退出了战局,站在一旁,仿佛在决定要不要痛下杀手。


    最终,想要杀死萧应离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他将手指放在口中,打了一声唿哨。


    战局中,那?名巫女立刻从腰间拔出了匕首。


    这把匕首一出鞘,空气中就弥漫开?了浓重的血腥气,仿佛是一整只匕首都是由鲜血凝成。


    先前四?人都没有使用?武器,现在她一拔出匕首,草原一方就一改先前的战术,变成由她主攻,剩下三人制造机会,让她的匕首近厉王的身。


    被甩到远处的青年看到这一幕,立刻叫着?“殿下小心”,拖着?伤腿就要回来帮忙,却被几根射向自己的箭矢逼得向旁边一滚来躲避。


    他抬起头再一看,就见?那?个恶童正用?袖箭对准自己,朝自己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再过?来,我就往你?的脸上?射。”


    这四?人配合起来,给萧应离造成了更大的压力,让他无暇顾及自己的亲卫。


    两个草原刺客配合默契,寻到了机会从两边扑上?来,锁住他的手臂。


    他们的力气莫名激增,令萧应离一挣之下竟然没能摆脱。


    而那?额角有着?藤蔓刺青的巫女一捕捉到他露出的空隙,就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匕首重重刺向他的胸膛!


    不远处,举着?袖箭的狐鹿兴奋地看着?这一幕,等待一击见?效。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背后寒毛直竖,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顾不上?看那?匕首是否扎进了厉王的胸膛,他就同刚才躲避自己袖箭的青年一样,赶紧往旁边一滚。下一刻,他原本所站的地方就“嗤”的一声,钉入了两根细如牛毛的长针。


    针尾反射出寒光。


    重新站起来的狐鹿注视着?针尾?? ,又警惕地抬头看去,就见?到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在极速向着?自己欺近。


    无论是他脸上?戴着?的面具也好,还是那?身夜行衣也好,都明显跟厉王是一伙的!


    狐鹿气急败坏:“厉王!你?好卑鄙!”——竟然提前埋伏了人,等到现在才出手!


    听见?他的话,感?到胸口放置锦囊的位置猛地爆发了一股暖意,将那?刺向自己胸膛的匕首挡在两寸之外不得寸进的厉王挣脱束缚,一掌劈中这女子的手腕,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黑暗中,两点寒光已经破空而来,“嗤嗤”两声刺入同样去看狐鹿的巫女眼睛,令她发出一声惨叫,手中匕首脱手,紧闭的眼皮底下迅速流出两行血泪来。


    第 164 章


    有?了这个?厉王埋伏的“后手”加入, 形势顿时再次逆转。


    在惨叫一声后,这个?女子就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而她一倒下, 萧应离就立刻感到其中一个刺客的战力再次跌回了先前的水平。


    他眼中生出了明悟, 这两个巫的作用是用来提升加持两个?刺客能力的。


    先前他们进入林中与自己交手, 让他产生了错误的先决判断。


    现在狐鹿想要离开, 自己再依照之前的判断来对上他们,就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正想着,黑暗中又是两道寒光飞来, “嗤嗤”两声没入刺客的后背。


    在失去跟巫女的联系后,这个?刺客也不再是铜皮铁骨, 他身形一僵, 也步了巫女的后尘,重?重?地倒在地上。


    狐鹿跳了起?来:“这不可?能!”


    他不敢相信,厉王竟然?能够破了自己的倚仗!


    王庭秘法养出来的战士, 金身坚不可?摧, 唯有?令巫失去意识, 加持才会中断。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人会知道这种?关窍?


    若是能听到他心底的质问, 厉王只?怕也会回他一句:


    这我怎么知道?


    但?此刻他无暇应对。


    因为在那巫女手中匕首脱手之时,她的同伴已经?接过了她的任务。


    刚才他们给她创造了机会, 明明看着匕首都已经?要插到他的心口, 她却莫名其妙停了下来。


    眼下失去了两个?人, 情形顿时变得不利于他们,这个?时候就更?应该重?创厉王, 才能有?机会带着四王子脱身。


    “控制他!”身为男性的巫者用草原语低吼一声, 剩下那名刺客立刻朝厉王扑去,而他自己也发动了猛攻——他就不信, 厉王能躲过一次,还能躲过第二次!


    两人一旦不管不顾,全力爆发,就给萧应离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而且,尤其是那把匕首……萧应离的目光落在上面,眼中多了两分凝重?。


    这把匕首确实诡异。


    不能被它伤到!


    这个?念头一起?,他的攻势就转为了防御。


    那刺客却像是疯了一样,完全抛弃了敏捷,挨了几拳之后整个?扑了上来,再次锁住他的行动。


    “殿下——!”


    远处,腿上受了伤的青年看他们再次锁住了殿下,要以匕首攻击他的心口要害,只?觉心急如焚。


    可?惜,他就算不顾伤腿、不顾暗箭赶过去,也注定不可?能赶上。


    见状,狐鹿眼睛一亮。


    可?那后面加入的暗子却没有?给他高兴的时间,人已经?欺近到了近前。


    他突进时掀起?的风令他衣领上的绒毛贴在了脖子上,狐鹿忙调转目光,摆出了应对的姿势。


    七步以内,他没有?打算再用暗箭。


    他注意到,这个?暗子的身形相较起?厉王跟他的天罡卫来要矮小很多,应当是走敏捷路线。


    这样的战士适合隐蔽,力量可?能不高,但?出手的速度一定很快,是个?劲敌!


    他全神贯注,脑子飞快地转动,转瞬就做好?了应对之策。


    可?没有?想到,这个?直直取向他的暗子在冲到离他还剩几步的时候,却在中途诡异地一转,改变了方向!


    以为他的目标是自己的狐鹿再次等了个?空。


    这是他今晚第三次被耍,却来不及反应就看到对方速度再次激增,几乎化?成残影一般冲到了战局中。


    萧应离胸口放锦囊的地方热意犹在,仿佛有?什么在里?面刚刚燃烧成了灰烬。


    他听得见随着力量爆发,锁住自己的刺客从肌肉到骨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响,却依旧死?死?锁住自己不放。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在那个?眉心跟下巴上都刻有?一道刺青的巫快速念诵完咒语,就要将泛着红光的匕首扎下来时,从后方掠过来陈松意终于到了!


    剩下的这对巫跟刺客就见到从身后似慢实快地伸过来一只?手。


    这只?手上紧密地缠满了绷带,没有?露出一寸皮肤。


    而在这只?仿佛属于少?年的、比他们都要细小得多的手掌里?,放着两张符。


    赶在匕首的尖端刺下厉王的胸膛之前,这只?手没有?丝毫烟火气地握住了匕首的刀刃。


    掌心的符纸包裹上来,匕首上辐射出的红光颤了颤,然?后就归于沉寂。


    那股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消散不去的血腥味消失了。


    来不及错愕,巫者就见到了令他更?加不敢置信的一幕。


    仿佛从虚空中传来一声犹如绝世凶兽的嘶吼,刺客那锁住厉王的双臂开始被撑开。


    他的身上发出布帛撕裂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惨叫,伴随一阵骨头断裂的声音:


    “啊啊啊——!!”


    这个?由秘法培养而成,本?应铜皮铁骨、刀枪不入的草原勇士,竟生生被撑得筋骨断裂,皮开肉绽!


    而把他的双臂撑断的萧应离一脱困,就一拳轰在了巫者的胸腹间。


    “噗——!”


    重?逾万钧的力道令他的眼球突出,双脚离地,咳出血的同时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陈松意立刻将那把匕首夺了下来,握在手中。


    在狐鹿惊惧万分的注视中,她转过了身,没有?停留,执了匕首就朝他冲了过来!


    在她错身时,厉王那露在纯黑面罩之上的眼睛和她藏在面具之后的眼瞳对上了。


    很快,两人的视线断开,她整个?人也消失在他面前,就如他胸口刚刚消散的那团温暖。


    远处,刚刚跑到一半的青年停住脚步,为这下兔起?鹘落、扭转乾坤而震撼。


    他看看殿下,又看看那个?冲向狐鹿的身影,只?觉得刚刚那一瞬实在凶险,而殿下的运气真?是好?到了极致!


    在济州城,这已经?是他们两次得到不同的人帮助了!


    这次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人跟那位老夫人很不一样,不知他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而且他那身打扮,无论是面具还是夜行衣,都很像是他们这一方的风格!


    难怪狐鹿会以为他是殿下埋伏的暗子,大叫殿下“卑鄙”。


    不过现在狐鹿却是一声也叫不出来了。


    因为死?亡的阴影正在向他逼近,而他的人已经?支援不了他了。


    “四王子!”


    身受重?伤的巫跟刺客见那个?暗子朝着王子奔去,立刻忍痛要起?身过去阻挡。


    然?而才一动就被厉王挡下。


    他挡在了他们面前,哪怕不用摘下面罩,两人也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在笑。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本?王当什么?”


    月光一瞬隐没在云层后。


    黑暗在林中降临。


    空气中响起?了破风声。


    失去视野,却知道对方在朝自己逼近,狐鹿本?能地抬起?了手,朝着前方放出袖箭。


    在今夜之前,他本?来最恨的是厉王,最想要的是他臣服在自己脚下。


    可?今晚出现在这里?的这个?家伙毁了他的计划,成功超越了厉王,占尽了他的仇恨!


    孩童的声音尖锐而惊惶,伴随着箭矢射出的利啸:“去死?!”


    真?气高速运转,看着前方的路径上飞过来的箭矢,陈松意甚至没有?费心去挡。


    高速飞行的箭矢在落到她身上之前,护身符就已经?自动释放力量,将之抵消。


    狐鹿可?以感到自己射出的箭全都被挡下了。


    等到月亮再出来的时候,他瞳孔一缩,见到对方已经?冲到了自己面前!


    他抬手一挡,两人手中的短兵交击在一起?。


    而无论是力道也好?,这一击里?带的杀意也好?,全都超出了他的预估。


    孩童的脸上露出了惊恐。


    他意识到,面前的人是真?的想杀了自己,心中更?加恼怒。


    随着两人一交上手,战局的重?心瞬间转移到了这里?。


    两人的兵器都十分短,所谓一寸短一寸险,交手时往往险象环生,加上双方都想置对方于死?地,便更?加惊险。


    狐鹿在交手的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的优势在此人面前全无作用。


    他可?以感觉到,对方在武学之上不弱于他,在灵活敏捷上也跟自己不相伯仲。


    而且对方的招数中,还有?一种?跟萧应离相似的、从战场上杀出来的直接。


    求的是一击毙命,一刀见血。


    这让他更?加确信了,这是厉王布下的暗子。


    只?不过不知为何,自己先前的卦里?没有?算到这一环,眼下才会如此被动。


    现在他还能撑住,是因为对方应该擅长?使的是更?加大开大合的兵器,而非小巧的匕首。


    狐狸左支右挡,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就算今夜不来这一趟,萧应离他们也查不出什么。


    反而是现在把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将袖箭、背弩跟身上的暗器都用了一遍,眼看都奈何不了对方,狐鹿开始暴跳起?来。


    他一边支挡,一边怒道:“厉王!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要杀了我吗?还不快让你这条疯狗滚开!你想要再跟我们王庭开战吗?!”


    他知道用言语来恐吓面前这个?戴着有?饕餮纹样面具的人没有?用,于是直接向厉王发出威胁。


    然?而,刚才占上风的时候,他便可?以不顾后果,对后者痛下杀手,现在轮到自己处于下风,却要拿这套话术来逼人停下。


    哪怕考虑上他的年纪,这番威胁也显得过于幼稚了。


    别说后面出来的这个?不是自己的人,就算他是,萧应离也不会拦他。


    他轻而易举就把两个?想冲向狐鹿的人挡下,漫不经?心地遥遥回他:“只?管来,我连你们右贤王都杀了,也不差你一个?。”


    ——疯子,全都是疯子!


    见这套话术不起?作用,狐鹿简直要疯了。


    他怨恨地瞪向面前的人,脱口而出道:“你要是敢杀我,我师父不会放过你的!”


    这话似乎起?了作用,对方的攻势缓了下来。


    只?是还没等他脸上露出喜色,要停手的人就突然?更?加迅疾的速度一掌拍在了他的胸口。


    自那缠着绷带,没有?一寸露在外面的手掌下,一股暴烈精纯的力量冲入了他的体内。


    如同烈阳融雪,他的经?脉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寸寸断裂。


    第 165 章


    在陈松意回?来以后?, 除了在“陈松意”这个身份下,要忌惮防备刘氏母女背后那个主导了换命术的高?人之外,其他时候她动?起?手来都是非常果断的。


    等狐鹿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已经?躺在地上了, 手脚绵软无力。


    他神志回?笼, 想要起?身, 却发现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


    可他却感到?了不妙。


    “你对我做了什么?”


    躺在地上的孩童红了眼眶,连质问的声音都同样没有力气。


    陈松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张饕餮面具印在他眼中, 比传说中任何一个魔神恶鬼都要可怕。


    直到?这?时,她今晚才第?一次开了口:“你师父是谁?”


    在他开口之前, 所?有人看他的身形, 都以为这?是一个少年,说话的声音应当很年轻。


    可真?的听到?他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嘶哑苍老, 仿佛这?张面具后?的是一个老者。


    尤其是刚刚与他对视过的萧应离, 更觉得这?个声音与那?双眼睛不相符。


    这?种声音跟反差, 在夜晚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恐怖。


    狐鹿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他甚至有种感觉, 这?个人并不是在怕自己的威胁。


    他没有一下就弄死自己,只是用那?样暴烈的真?气废了自己的武功, 就是因为想留下自己这?条命, 好问他的问题。


    林子里不知从何处起?了风, 缺了一块的树冠边缘翻涌起?来。


    狐鹿的倔性又起?来了。


    他没有回?答陈松意的话,只是越发红了眼圈, 用自己最仇恨、最恶毒的目光瞪着她。


    他恶狠狠地道:“你废了我武功……我师父不会?放过你的!”


    说着, 他积攒起?了一点力气,勉强支撑着自己撑起?了身, 看向站在更远处的萧应离,“他会?知道是谁伤了我,你们都要死!”


    林中,孩童尖锐的、失去?理智的声音传出很远。


    然后?,他又扭曲地笑了起?来。


    “你们全都要死,你们伤了我,你们全都要死!”


    “你们大齐要灭国,你们——”


    下一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衣领上装饰的纯白绒毛被血染红,原本白细的脖子上多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四王子!”


    被厉王拦在这?一端的两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人居然真?的敢杀了四王子!


    狐鹿还没有断气。


    他捂着脖子倒在地上,睁圆了眼睛,死死瞪着面前的人。


    陈松意却连多废一句话的意思都没有:“既然不说,那?就死吧。”


    说完转身就走。


    他们这?一行人当中,有四个还活着。


    就算那?两个刺客不知道,在草原王庭算得上金贵的两个巫应该也?能回?答。


    身后?的气息渐弱。


    狐鹿的瞳孔渐渐扩散。


    就在她拿着抹了他喉咙的匕首走了过来,要从剩下的几人口中撬出答案的时候,那?个眉心?跟下巴上都刻有一道刺青的男人忽然整个人一僵,呼吸困难一般捂住了脖子。


    他的动?静吸引了厉王的目光。


    也?吸引了陈松意。


    在这?个距离,两人都看到?自他捂着脖子的那?只手掌底下开始涌出鲜血,仿佛他的喉咙正在被割开。


    他的表情先是意外,随即又像是有了一丝明悟。


    然后?下一刻,他神色一狞,放开了手,任由脖子喷涌着鲜血,扑向了陈松意。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那?个手臂上的肌肉筋骨都断裂,两手彻底废掉的刺客也?一头撞向了厉王。


    两人一皱眉,都各自闪避开去?。


    随后?,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地上躺着的那?两个原本挨了浸泡过小师叔药水的针,应该在三?个时辰之后?才能恢复行动?的人猛地暴起?!


    被陈松意刺瞎了双眼的巫女没有管自己的同伴,也?没有向她报复,而是掠向了躺在地上的狐鹿。


    本来胸口已经?不再起?伏的孩童随着扑向陈松意的人血流得越来越多,脖子上的伤口开始诡异地消失。


    很快,他的气息也?恢复了。


    不远处,先是因为这?个少年人的声音如此苍老而意外,然后?又因为他毫不犹豫地出手抹了那?小鬼脖子的举动?而震撼的青年再次瞪大了眼睛——


    他没见过有人的脖子被抹了,还能活过来的!


    今晚跟着殿下出来见到?的一切,超出了他过去?二十几年的认知!


    “不好!”


    见那?巫女与刺客冲到?诡异活转的狐鹿面前,一伸手就捞起?了他,青年立刻意识到?他们想逃,顿时握紧了自己的刀想要拦路。


    失去?双眼的巫女急声说了一句什么,刺客就分了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拦腰抱着他们,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伤、挨过针一样,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带着他们离开。


    他一动?,趴在他肩上的狐鹿就睁开了眼睛。


    他精致的小脸依然苍白,瞳孔中还残留着被杀死的惊惧。


    看着挣脱两名手下、朝着这?边追过来的萧应离跟陈松意二人,他眼中又浮现出了怨毒。


    “炸死他们!”


    他对着手下命令道。


    巫女却是一惊:“四王子,若是在这?里用,会?损坏龙脉——”


    “我不管!”狐鹿扯着刚刚复原的嗓子喊道,“他们废了我的武功……我要炸死他们!”


    追过来的两人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词,立刻停住了脚步。


    见自己的亲卫还挡在路上,萧应离还未来得及出声叫他躲开,陈松意就已经?向着那?个方向喊道:“刀!”


    听见这?个声音,青年本能地将自己手里的刀朝那?个方向掷了出去?。


    然后?,陈松意甩出了一根针,绣花针的尾部拖着长长的丝线,与飞来的刀在半空中一接触,丝线就缠上了刀身。


    她猛地收手一拽,去?势不止的长刀就加速朝着这?个方向飞来,落在她的手中。


    有刀在手,萧应离感到?身旁的人气势又再次变了一变。


    而这?时,那?巫女也?终于遵从了狐鹿的命令。


    她从口袋中取出了两枚霹雳弹,运劲于掌,朝着陈松意跟萧应离这?个方向掷了过来。


    萧应离顿时朝着掷出了刀、还站在路中央的亲卫吼了一声“躲开”。


    青年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动?遵从他的命令,往旁边一滚,避开了朝着他冲撞过来的草原一行。


    陈松意却没有躲,在狐鹿怨恨的注视中,她手握长刀,将《八门真?气》催动?到?了极致,然后?将真?气灌注在了刀上。


    林中响起?一片刀鸣,接着是刀光绚烂!


    曾经?在红袖招门口由小师叔所?施展,两刀就将数百人劈成两半的锋利刀气在她手中重现!


    那?两枚高?速飞来的霹雳弹在半空中遇上这?刀气,被阻了阻就轰然炸开。


    爆炸掀起?的气浪被刀气一催,向着密林上方扩散,将枝叶交错的参天大树都削去?了一大片。


    席卷山顶的轰炸气浪中,投出了本来不应该用在这?里的秘密武器,竟然都未见其功的狐鹿在被人抱着高?速奔跑中颤抖了起?来。


    ——是气愤,也?是恐惧。


    爆炸卷起?的烟尘已经?掩盖住了山上的人,被炸断塌下的树木也?挡住了路,上面的人不可能再追上来了,可是那?样的一刀却留在了他的眼中。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放自己看到?的一刀。


    如果是那?样无可抵挡的狂暴一刀落在自己身上,他还能不能活下来?


    要知道就在刚刚,那?个疯子杀了自己一次。


    如果不是师父提前下在他身上的保护把那?道致命伤转移了出去?,现在他就已经?死了。


    可是,厉王养的这?条疯狗毁掉他经?脉的手段却不致命。


    就算活转过来,他依旧是个废人。


    在山顶逐渐消歇的轰隆声中,失去?了双眼的巫女安慰他:“四王子不要担心?,只要回?去?见国师,国师肯定能治好你。”


    是啊,有师父在,什么伤治不好?有什么人杀不掉?


    狐鹿扭曲的脸渐渐平静下来。


    计算着自己这?次的损失,他跟厉王的梁子结大了。


    “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们……”


    ……


    山上。


    过了许久,烟尘才散去?。


    轰隆倒塌的树木下,穿着夜行衣的青年幸运地夹在了两根交错倒下的大树间,没有被砸伤。


    只是当他放下抱住头的手,再爬起?来看周围一切的时候,却为眼前所?见而陷入茫然。


    此刻的林子不再像先前那?样枝干茂密,遮天蔽日。


    头顶的那?个口子开得越发大了,如果说之前只是像个井口,那?现在就变成了一方水塘。


    月光穿透了散落的烟尘,在弥漫不去?的火药味中洒了下来,照亮一片狼藉的山顶。


    青年看了片刻,回?过神来:“殿下!”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外面走去?,却为环境的改变而一时迷失了方向。


    幸好,他很快听到?了熟悉的哨声,连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刚才的爆炸那?样恐怖,哪怕他反应快,立刻就滚到?一旁趴下了,也?被震得两耳嗡鸣。


    “殿下直面爆炸,可能都没来得及躲,会?没有事?吗?”


    他胡思乱想着,等走到?先前交战的地方,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见自家殿下还好好地站着,除了衣服上沾了些灰烬木屑,看上去?毫发无损。


    而刚刚让他掷出了刀的神秘少年站在殿下身旁,手里还握着那?把刀。


    见他流着血,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先是把刀递了过来,然后?用那?跟他年轻的外表不相符的声音道:“我身上有药,先给你止血吧。”


    第 166 章


    狐鹿已经逃了, 剩下的事就赶不上一个活人要紧。


    陈松意让他坐在了一根倒下的大树上,撕开了他裤腿上的口子。


    确定狐鹿没有在兵器上淬毒,她这才用金针给他止了血。


    同时还注入剩余的真气, 检查了一下经脉的状况。


    “没有伤到?筋脉, 回?去找大夫缝合一下, 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青年?听那苍老的声音道。


    而随着?那只手离开针尾, 他腿部经脉中强烈的气感也消失了。


    陈松意手中没有小师叔调配的伤药,但正?好有通判夫人给的那瓶药,于是给了他。


    “用上这个, 应当不会留疤。”


    青年?:“……多谢先生。”


    他很纠结地伸手接过?,有点?想问自己看起来难道像是在意会留疤吗?


    不过?好歹忍住了, 只看着?面前这个给自己治伤的神秘高人, 欲言又止。


    他跟沉默寡言的许昭不是一个类型,再加上殿下又与他们亲近,令他养成了有些话唠的性格。


    可面对?这位神秘高人, 他不敢问。


    对?方不光救了殿下, 而且整个人年?轻又苍老, 神秘又矛盾, 武力值还碾压他们。


    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有资格交谈的对?象。


    结果就是这一犹豫,他失去了机会。


    将金针留在他腿上, 陈松意便起身去检查地上那具巫的尸体。


    听见她的脚步声, 萧应离抬起了头, 然?后在旁边让了一个位置给她。


    陈松意蹲下,伸手去检查尸体的脖子, 见到?在上面突兀出现的伤口跟她在狐鹿身上留下的一模一样。


    她凝重地道:“我下了死手。”


    像这样死在她手上的草原人很多, 还从来没有一个能够生还。


    在被?她割断喉咙的情况下还能死里逃生,如果放在第二世, 这人一定能成为边关的传说。


    但对?狐鹿来说,这只会是他不愿提及的耻辱。


    她再看向旁边那个双臂被?废的刺客。


    身旁的人道:“他是自尽的。”


    厉王说着?,伸手一捏刺客的下颚,就让死尸张开了嘴,露出里面少?了半截的舌头。


    等陈松意看清后,他才松了手,“真是一点?挖掘情报的余地都没给我们留下。”


    不,这不一定。


    陈松意心道。


    虽然?死尸不会开口,但还是给了她很多的情报,比如这种替死术法。


    能够模糊生死、愚弄命运,狐鹿做不到?,想必是他口中的师父下在他身上的。


    尽管这超出了常人的想象,但她的重生,某种程度上不也是属于模糊生死、愚弄命运的范畴吗?


    既然?能发生在她的身上,那为什么就不能发生在狐鹿的身上呢?


    陈松意将手从尸体上收回?来,指间的绷带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她道:“四王子的这位师父,看来是个愚弄命运的高手。”


    他的术法修为之?高,应该不输于刘氏背后的人……


    等等,她的动作一顿,猛地意识到?一点?——这个替死换命的手法,不就跟刘氏用在自己身上的一样吗?


    只不过?这个更?像瞬发,而触发的条件就是狐鹿濒死。


    一旦他受到?致命的伤害,就会随机转移到?他身边的这两个巫身上。


    这两人不光是他的护卫,也是他的保命符。


    而因为死亡是随机的,所以刚才这个巫者脸上才会先露出意外之?色,再变成决然?。


    在换命术起作用以后,另外一个跟狐鹿命运相连的巫女也同样恢复过?来。


    那个与她有着?蛊虫联系的刺客也就同样豁免了药水的影响。


    刘氏背后的道人,狐鹿的师父。


    难道这个世界上会有两个同样擅长?夺运换命的高手?


    还是说,他们干脆就是一个人?


    就在她认真地思考这种可能性有多大,又能如何证实的时?候,她身旁的人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锦囊。


    陈松意看过?去,就见厉王打开了它,从里面倒出了一团灰烬。


    符纸化成的灰烬一倒出来,就在月下轻盈地飞走。


    萧应离的目光追着?这些仿佛黑色蝴蝶一样的灰烬,看它们飞上了天空。


    他想起在回?春堂门外,老妇人把这个给了他,说是兴许能够保他一命。


    如果没有这个锦囊跟里面的符,刚才他或许就已经死了。


    尤其是看到?狐鹿身上有着?那样诡异的术法之?后,他更?加笃定,若是叫那把匕首刺中,自己就算能活下来也够呛。


    尽管锦囊里的符已经化成了灰,可对?救了自己一命的宝物,萧应离还是没有扔掉。


    而是重新把锦囊收束了起来,准备放回?怀中。


    这时?,身旁的人伸出了手,用与外表跟眼神都不相符的声音问道:“可否借我一观?”


    “自然?可以。”萧应离欣然?答应,把锦囊放在了那只手上。


    哪怕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高人是什么来路,又为什么要?帮自己,不过?无论是他所展现出来的手段,还是对?草原人的仇恨,都清楚地说明了一件事——


    他们是一条战线上的。


    他今夜来这里,目的多半是跟自己一样。


    察觉到?了草原人的动作,于是想来看看王家为什么非要?买下这块地,又在这里建造什么。


    既然?如此,又得他相救,那便不算是自己的朋友,也算恩人了。


    陈松意看着?自己送出去的锦囊又回?到?了手上。


    她没有打开,而是直接捏了捏锦囊的触感。


    果然?,三张符都烧尽了才抵挡住那一刀。


    她夺下来的这把匕首的确凶残。


    萧应离看他捏了捏锦囊,又把锦囊抛回?来,忙伸手接住。


    还未说话,就听他说道:“厉王殿下不要?仗着?自己天生神力,就对?这些宵小不甚在意,随意让他们近身。”


    说着?,那张面具转向了自己,面具底下的眼瞳也跟他对?上,“回?京之?后,殿下有空可以去趟忠勇侯府,找小侯爷风珉,他那里有我想赠予你的东西。”


    远在江南,想找工匠再次打造兵器的风珉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给他跟厉王殿下牵线。


    等回?京之?后,很快他所憧憬向往的人就会亲自登门,带着?这句话来找他。


    “忠勇侯府”这四个字,萧应离自然?不陌生。


    他没有想到?的是,眼前的神秘高人竟然?跟忠勇侯府也有交情。


    准确来说,是跟忠勇侯之?子有来往。


    他自幼离京,掌兵之?后又久在边关,对?风珉并不熟悉。


    此刻只是默念着?这句话,然?后爽快地点?头应下了:“好,等回?京以后,我就去找他。”


    厉王从来是听得进?劝诫的,这一点?在第二世的时?候,父亲早就告诉过?她了。


    可等真正?见了他,陈松意才明白“善纳谏言”在他身上是什么意思。


    他答应得太?快,令她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


    萧应离只见到?面前的人似乎顿了顿,然?后才伸手从怀中抽出了三张符纸。


    “我这三张比起你锦囊里那三张来要?差一些,不过?应该也可以替你抵挡一二。”


    她没有说谎。


    这三张是新画的,用的不是她的血,效果大概会差一些。


    可对?萧应离来说,这馈赠却是意外之?喜了。


    “多谢先生。”他没有推辞,接过?之?后就直接把这三张符卷起,装进?了原本的锦囊里。


    看到?他再把锦囊放回?怀中,再次有了防护之?力,陈松意才起身。


    萧应离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人离开这两具尸体,回?到?了倒下的大树边。


    青年?已经止血了。


    陈松意见他自己也上好了药,还撕了干净布条下来包好了伤口,于是替他把金针起了。


    将他起针、收针的手法收入眼底,厉王眼中浮现出若有所思。


    像这样随身携带金针,对?那火药的威力又很了解,而且武力值高,还是少?年?身形,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神医游天。


    等到?陈松意收起金针,他才收回?目光,问自己的亲卫道:“没事吧?”


    “没事。”青年?答道,“这位……先生说,回?去找大夫缝几针,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从前朝到?现在,无论中原还是边关,都是动荡不已,战事不断,民?间殇医的医术因此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像这样缝合伤口已经有了极其成熟的技术。


    他再次向陈松意道了谢,并且想到?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刚才他坐在这里,听了全程,也见到?了高人向殿下赠符。


    先前那位老夫人在回?春堂外赠予殿下的护身符,在今夜救了殿下的性命,如今又得高人再赠符,殿下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


    而见过?灵符威力,他也十分羡慕,不过?只是心里想想,不会开口求赠。


    倒是陈松意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再抽出了三张护身符:“给你。”


    许昭不在,原本的四个天罡卫就只剩下三个。


    他们一人一张,也能加强对?厉王的防护。


    “谢先生!”


    青年?惊喜至极,可惜被?面具挡住了脸,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在接过?符之?前,他还是先看了自家殿下一眼,见萧应离点?头之?后,他才接过?了护身灵符,妥善地收好,准备回?去给没跟来的那两人一人一张。


    毁去的树林没法掩饰,战场也没法打扫。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去看王家修建的那座塔到?底有什么问题了。


    腿上受伤的亲卫被?留在这里放哨。


    他们殿下则跟这位神秘高人一起前去一探究竟。


    青年?坐在树干上,拄着?刀,伸手摸了摸怀中的护身符,并不担心殿下的安危。


    毕竟有这位先生在,谁还伤得了殿下?


    倒是他,从今晚开始就一直在拖后腿。


    还是老实在这里待着?,守好地上的尸体吧。


    硝烟未散的月光下,树丛一动,两个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空地上,那座塔基依然?静静伫立。


    战场离这里足够远,先前那场大爆炸的冲击又被?转移到?了空中,没有对?这里造成什么影响。


    不过?即便这边安然?无恙,明日王家的人来了,看到?那混乱一片的战场,也会各种猜测检查。


    陈松意走向了那座塔。


    先前她只是在高处观察,并没有走近看。


    此刻看这刚建起的第一层塔基,还是没有封顶的,上面罩着?的是一层油布。


    她走上前去,伸手一掀就把这块布掀了开来,让月光无遮无挡地照了进?来。


    她从门的位置走了进?去,听见身后的人跟了上来。


    然?后,在她开始从砌好的墙壁摸索检查的时?候,跟在她身后的萧应离开口了。


    “先生跟神医游天是什么关系?”


    陈松意的动作稍顿,没有回?头,只道:“殿下何出此问?”


    萧应离:“我家军师从江南归来之?后,就对?游神医赞口不绝,讲了许多有关他的事。”


    消息的源头果然?是军师。


    陈松意回?想了一下自己今夜的表现,意识到?确实跟小师叔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甚至,今晚的“睚眦”比起桥头镇的“游道长?”,还要?像传说中的神医游天。


    但厉王殿下终究不是真正?跟小师叔相处过?的军师,看不出关键之?处的不同。


    她想了想,说道:“我是游天同门。”


    同辈师兄弟跟差着?辈分的师叔侄都算同门,这倒也不全是谎话。


    见他对?自己果然?是有问必答,萧应离眸光亮了亮,又问:“游神医下山是为悬壶济世,先生又是为何而来?”


    厉王殿下终于问起了这位神秘高人今夜出现在这里的确切缘由。


    一开始不问,并非是他不好奇,而是摸不准这样的神秘高人的性情。


    在为他所救、得他赠符,还有京城在等着?自己的礼物,萧应离终于确定了他对?自己没有恶感。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给他的感觉还跟当初弃官不做,来到?边关投入自己麾下,充当自己军师的裴植很相似,同样有种是来选择他、辅助他的感觉。


    ——在这方面,他的感觉还没有出错过?。


    军师让他要?招揽回?去的“意姑娘”还没有现身,但今夜见识了草原王庭的诡谲手段,自己麾下如果能有这样一位高人辅佐坐镇,回?去就更?有跟他们交战的底气。


    他想尝试招揽他。


    陈松意一愣,没有料到?他的招揽来得如此之?快。


    不过?眼下却不是最好的时?机。


    她这个身份在草原人面前挂上了号,如果狐鹿背后的人同样无法算到?她的存在、算清她的来历的话,那这层身份就不失为一个震慑。


    可是不想暴露的话,厉王提出的这个问题又该怎么回?答呢?


    陈松意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师父。


    萧应离于是听他答道:“为黎民?,为苍生。”


    厉王的眼睛再次一亮,问道:“敢问先生如何看待本朝?”


    陈松意背对?着?他,在手下检查摸索不停的同时?,耳边也再次响起了师父说过?的话。


    那不光是他的思想,他的意志,也是塑造了今日这个她的东西。


    她不用思考,就答道:“大齐得位正?统,只是同前朝一样,有两个没能解决的问题——一是草原边患,二是世家。”


    “依先生之?见,草原边患该如何解?”


    “草原为患,要?打服,要?收服,可分而化之?,再一统,拔去爪牙,使之?教化。”


    “可许多人都觉得草原地荒,用举国之?力去把它打下来,纳入大齐的版图没有意义。”


    “任何土地都有意义。”


    这一刻,是第二世的师父借她之?口,与身后的年?轻王者对?话。


    “大齐的军队缺少?战马,打下草原、收服了草原民?族,将他们化归之?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战马,可以组建出强大军队。


    “殿下的雄心应当不止如此,草原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有了强大的骑兵,要?去向着?草原往西更?广阔的国度征战,大齐就更?有底气。”


    面罩之?上,年?轻的王者双眸熠熠生辉。


    这正?是他跟军师想做的,想带领大齐的军队去更?广阔的天地!


    他们在这片大地上绝对?不是孤立的。


    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对?皇室来说,他们跟世家大族之?间有着?太?多不可调和的矛盾。


    若是要?强硬地相互碰撞,就会将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摧毁。


    到?时?再次陷入混战,受苦的便是百姓。


    可若是向外征战,扩大大齐的版图,不仅能解决草原边患,还能转移矛盾。


    他忍不住向前一步:“先生所言,与我跟军师想的一样,帝王坐中原垂治,我带兵扩张版图,到?时?——”他克制地中断了自己的话,继续向眼前的人问策,“先生还有什么教我?”


    这是除了军师以外,第一个与他有着?相同念头、同样目标的人。


    他很想知道,对?方还有什么想法。


    “世家大族掌握了太?多的特权,是毒瘤,他们的特权要?去除。


    “科举取士可以改变他们的垄断,但耗费的时?间太?长?,应当拓宽渠道,在科举之?外启用更?多的取吏之?法。”


    在王家修建的这座塔之?中,陈松意不假思索,一件一件地说出了师父关于创办学宫、培养吏才、设置考试、加强监察的办法。


    伴随着?她的话,她已经将这里的墙壁全都探索了一遍,只不过?并无所得,于是转向地面。


    在她身后,另一人的双眼已经灿若星辰。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人请回?边关,或者请回?京城,让军师或者皇兄见一见他。


    为何这样的人会直到?现在才出现?


    想要?在王朝的兴变中探索,找出一条路来,十分的难。


    这些在陈松意看来只是师父日常传授的一些理念,是属于他的一部分思想,但落在站得更?高的为王、为君者耳中,却是给他们指出了方向。


    他压抑住了这样的心情,问道:“还有什么?”


    大概是因为觉得他声音里的迫切太?明显了,陈松意终于停住动作,转过?身来。


    怕他觉得有了伪装成二十年?之?后的师父的自己在,这个王朝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她缓缓地道:“殿下,要?做成这些是一件极其漫长?的事,你我一代人是完成不了的,更?要?有继任者。我收了几个弟子,悉心教导,让他们能传承我的思想跟意志,而殿下要?考虑的就是大婚跟子嗣。”


    她没有忘记,厉王殿下已经二十三岁了。


    在大齐,别说是皇家,就是寻常人家的男子,在这个年?纪也应当已经成婚,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而上辈子的他直到?二十七岁身死,也没有成亲,更?没有留下骨血。


    就算这一世自己真的能改变他的命运,让他不英年?早逝,他也应当为未来的基业考虑。


    “你的兄长?或许曾有雄图大志,但现在也已经被?消磨光了,他的皇子中未必有能继承殿下心志的。要?完成殿下跟军师所想,建立一个空前强大的帝国,殿下还是要?快点?考虑成婚。”


    空气安静了一下,厉王的面罩挡住了他脸上的错愕。


    他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在这里面对?催婚。


    他还以为今年?的第一催,怎么也该要?等到?回?京之?后,见了皇兄跟母后,才会从他们口中听到?。


    一时?间,萧应离有些哭笑不得。


    陈松意却像是没有察觉,继续道:“尽管在外人眼中,殿下跟今上的关系十分紧张,都认为殿下一直不娶亲、没有子嗣是考虑到?了今上的忌惮。可在我看来,事实并非如此,殿下要?是愿意成家,今上应该会比谁都开心。”


    这一点?很少?有人能看得出来。


    就连他麾下的将领在他这次被?召回?京的时?候,都担心皇兄是要?召他回?去,解了他的兵权,将他关在京城里做个富贵闲王,解除他对?皇位的威胁。


    厉王彻底服了。


    而面前的人在说完这一点?之?后,就像是觉得今天第一次见面,同他说得够多了,于是又转过?身去,开始在地上寻找王家藏下的机关暗门。


    他走上前去,绕到?她面前,郑重行礼:“还请先生助我。”


    “会的。”她道,“但不是现在。”


    说完,她从他面前绕开了,走到?一处,抬头看了看天,然?后又抬手掐算了一番,接着?将目光投向了其中一块地砖,蹲下身去,拔出匕首,将那块原本就有些松动的地砖撬开了。


    萧应离见状,也没有在意刚才被?拒绝,绕了过?来,跟着?一起蹲下,看着?被?挖开的地面。


    陈松意把匕首放到?一旁,在她所能见的视野里,可以见到?无形的天地元气在月下汇聚过?来,都倾注到?了这一块小小的地砖下。


    她用手挖开了泥土,从底下摸出了一个红布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草扎成的人偶,上面写?着?一个生辰八字。


    第 167 章


    “这是什么?”


    萧应离盯着这草扎的人跟上面的?生?辰八字, “埋在这里有什么用处?”


    陈松意推算了一下上面的生辰八字,发觉这不是王腾。


    八字的主人应该比他年长许多,而且在王家的?地位十分高。


    听见他的?话, 她伸手在地上划了一道, 代表济州的?山脉走向:


    “中原大地有着十数条龙脉, 细分下来, 每一个王朝都有自己?的?龙脉,大齐也不例外。你们萧氏起于兰陵,这个山头所在正是你们萧家龙脉的?其中一截。”


    萧应离看着她的?指尖落点?, 听那苍老嘶哑的?声音道,“龙脉上有不同的?穴, 如?果找对了?地方?, 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埋进去,或者将?先人埋葬于此?,就能添丁进财, 加官进爵, 荫蔽后人。”


    他忍不住问道:“如?果埋错了?位置呢?”


    那描绘着睚眦纹样的?面具转向他, 面具的?主人眼中似乎带着戏谑:“那就会死。”


    寻常人承受不住这样的?反噬, 这种选择直接放自己?的?生?辰八字下去的?方?法很?少?用。


    她说完,再看向手中的?草人。


    “如?果王家像许老爷一样选择在这里修建阴宅, 或者只是看中这里元气汇聚, 风起不停, 想修建一座高塔,顺便把王家子弟的?生?辰八字埋下, 那就没有什么阴谋可言……”


    可陈松意觉得不对, 毕竟要?是这样的?话,狐鹿今晚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甚至为了?保护这座才修起一层的?塔, 特意选择在远离这里的?林中交战。


    她身旁的?人忽然道:“如?果他们要?建的?塔不止一座呢?”


    陈松意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只见他同样伸手,在她画出的?那道山脉上再点?了?好几处。


    “我派人潜入王家,翻了?一遍他们的?密信来往,一开始只是想抓住他们的?把柄,结果却找到了?一封信。上面写着沂州王氏族长大寿在即,王氏各房各支都要?在所在地建一座高塔作为贺礼献上,也为他们王氏祈福。”


    他说完,再看向草人上贴着的?生?辰八字,“照年纪推算,济州王氏的?家主跟这个对不上,他的?长子虽然比幼子出息,能继承他们这一支,但太年轻,所以这个生?辰八字应该是那位寿星王瑜公的?。”


    王氏族人遍布各地,每一处都要?修建高塔……


    陈松意心中一动,再次伸手掐算起来。


    只是在她眼中向来清晰的?盘现在却仿佛被遮蔽了?天机,什么也看不出来。


    其中必有不妥!


    这个念头一起,她的?眼前就再次有白雾轰然弥漫开来。


    山河画面如?梭呈现。


    一处处龙脉截点?散落其中,在她眼中闪烁着白色的?光芒。


    一二?三四……她心中默默数着,这样白色的?光点?一共有四十九处。


    每一处都接连落下高塔,如?黑色长钉,凿入龙穴!


    白雾中,建成的?高塔煞气外泄,将?大齐王朝的?龙脉死死地钉在地上。


    而从破开的?口子处,大齐的?国运外泄,随着建成的?高塔渐多,外泄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将?生?辰八字埋在其中,萧氏一族的?气运自然归入此?人的?躯体里……”


    她心中生?出明悟,然而一时?间?接收的?信息太多,过载的?感觉又来了?,于是很?快从白雾中退了?出来。


    从她开始掐算就在旁安静地看着,不出言打扰的?萧应离虽然在被狐鹿算出踪迹的?时?候,表达了?对这种推演天机的?术法的?不喜。


    但那是对着敌人。


    己?方?如?果有这样的?高人,自然是事事能算,算得越清楚越好。


    尽管陈松意的?掐算才开了?个头就停下,整个人顿住,可萧应离感觉直到现在他才算是真正结束。


    果然,见他慢慢放下左手,他立刻问道:“先生?算的?结果如?何?”


    那本就苍老嘶哑的?声音从面具后发出,又沉了?几分:“他们在窃国。”


    她道,“这样的?塔一共有四十九座,组成大阵,囚龙窃运,殿下知道一旦国运被窃会如?何吗?”


    “一但国运被窃,王朝的?寿命就会缩短,国力下降,内忧外患。


    “我知道对殿下来说,这种事情看起来很?虚玄,然而殿下只要?想一想,前朝快要?灭亡的?时?候就是国运将?尽之?时?,那时?不就是草原王庭崛起,南疆动乱,还有大旱天灾连年,遍地都是活不下去的?人。”


    此?刻,她再拿起手中这个草人,眼底浮现出了?冷意,“彼时?萧氏王朝灭亡,就轮到他们王家起势,这草人放在这里,就是用来吸收气运的?。”


    她说着,将?手里的?草人扔到了?地上。


    这样规模宏大了?许多、牵涉的?人更多,但原理还是一样不变的?窃运手法,令她更加确定草原王庭的?那位国师跟指点?刘氏的?那个道人就是同一人了?。


    自己?跟程明珠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他有所感应,于是再次回到了?中原,借助想要?起势的?沂州王氏,布下了?更大的?局。


    这可能是他的?补救之?法,也可能是他的?随手而为,还可能是一个局,用来守株待兔,等有人一来破坏,他便可以知道先前坏了?他布置的?人是谁。


    虽然不知道他谋夺大齐国运的?目的?是什么,但陈松意可以确定,不管是他帮助刘氏也好、帮助王家也好,甚至是帮助草原王庭谋夺中原,都不是平白为人做嫁衣。


    看着被扔到地上的?草人,听到世家蠢蠢欲动想要?谋夺皇位,如?果换了?是景帝在此?,一定要?大发雷霆,叫人推了?这塔,去将?王家赶尽杀绝,让沂州王氏从此?在世界上消失。


    但萧应离没有愤怒。


    厉王甚至想笑一声,说一句终于来了?。


    原本在太-祖起势之?前,他们兰陵萧氏不过是一个二?等世家,远比不上沂州王氏。


    现在反过来却压了?天下世家一头。


    换做是他,生?在曾经有机会振臂一呼、于乱世中谋夺基业的?沂州王家,他也会不甘,也会觉得自己?没有萧家差,只是缺少?了?一点?运道。


    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眼前,他们怎么可能经受得住诱惑不去做?


    陈松意等着他的?愤怒,却没有等到,只听他冷静地分析道:“沂州王氏敢这样做,除了?得到那位国师的?帮助,背后肯定也已经跟其他世家大族商谈好了?,成功以后要?许给他们天下共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低我们萧家一等,还要?被我皇兄忌惮打压。


    “他们已经结成联盟,再加上有能布下这种阵法的?高人做外援,现在若是贸动,将?此?事揭发出来,必定会令大齐陷入内忧外患。先生?既能算出这些,想必定有良策,我该怎么做?”


    听见他的?话,陈松意越发觉得自己?所选择的?这个明主真的?没有选错。


    她转头迎上他,微微颔首道:“这个阵法要?成,必须要?四十九处都建成,我们只要?破坏一座就可以,但不能被看出来。”


    “不能被看出来……”萧应离在面罩底下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看向地上,“那就把这个草人的?生?辰八字替换掉。”他抬起头,“不若换成我的??”


    陈松意摇了?摇头,肃然道:“殿下不通术法,所以会说出这样的?话,我要?教殿下第一件事,就是生?辰八字不能随便泄露。”


    像现在沂州王氏的?族长生?辰八字就在她手上,她拿着草原人那里夺来的?匕首,就能咒杀了?他。


    而且她一世的?悲剧正是从生?辰八字开始。


    很?奇怪,前世她还在娘胎中,那道人就能算出她什么时?候出生?,能提前十几年布局,找到一个跟她生?辰八字相同、命格是完全相反的?程明珠来作为介子,从她身上打开一个缺口,夺取属于兄长、属于大齐王朝的?气运。


    可是现在,她竟像是成了?个不可测算的?存在。


    狐鹿用着与她系出同源的?推演术,哪怕他可能学艺不精,却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陈松意看向地上的?草人,心中一动。


    她问厉王:“殿下可信我?”


    ……


    树下,腿上包扎着绷带的?青年耳朵一动,朝着前方?望去,就见到殿下熟悉的?身影。


    他一个人回来了?,不见刚才与他同去的?神秘高人。


    青年立刻起了?身,一瘸一拐地要?迎上前,再三确认了?陈松意没有过来,这才向着厉王问道:“咦,先生?走了?吗?”


    殿下竟然没有趁机招揽先生?吗?!


    要?知道,他们殿下可是走到哪里,见到能人异士都能招揽过来的?人。


    放在春秋战国,他就是门?客三千的?孟尝君,这样厉害的?高人,殿下不招揽,不符合常理。


    “自是招来了?。”萧应离道,也没有同自己?的?亲卫隐瞒,“只不过先生?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成熟,他自会带人来投。”


    还要?带人?青年一听就不由得生?出了?期待。


    萧应离拍了?拍他的?肩:“赶紧把这里收拾一下,我们该走了?。”


    王家的?事全权交由陈松意去处理,不会叫在背后指点?他们的?人发现。


    他们处理好这两具尸体,就该回城,也该启程回京,不宜再拖延了?。


    塔中,陈松意将?挖出来的?草人放了?回去,把痕迹消除,然后取了?两张空白的?符纸。


    她将?纸撕成小人的?形状,在上面各写上了?王氏族长跟自己?的?生?辰八字。


    王家既已把草人埋了?进去,势已成,再挖出来也没有意义。


    而厉王殿下提出的?替换,也不是什么好办法,但她却可以另辟蹊径——


    窃取。


    同样是窃运,他们王家能做,难道其他人就不能做?


    正好她深受其害,将?这一手夺运换命术也学得不错。


    她手中现出红线,将?两个纸人绑到了?一起,催动术法。


    冥冥中,她感到聚集向这里的?天地元气开始丝丝缕缕地涌向自己?,于是停下催动,收起了?纸人。


    成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之?后的?日子,王家自然可以继续做他们的?起势大梦,窃取国运。


    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发现,自己?的?谋夺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而在那之?前,她就赌自己?不可测算。


    她赌那道人发现不了?她。


    第 168 章


    一大早, 济州城就非常热闹。


    昨晚很多人?在?睡梦中都听见了城外传来的一声巨响。


    众人还以为是梦里打雷下雨了。


    然而第二天起来,地面依然干燥,不见半点湿意。


    城墙上的守卫昨夜是最先被惊动?的。


    只不过忌于那爆炸的威力, 没有立刻赶过去, 而是提心吊胆了一夜, 等到天亮才上报, 派了人?去查。


    派出去的人?回来之后,济州城的都指挥使才知道,昨晚发生?爆炸的地方是王家新买下来的那块山地, 曾经属于刚刚暴毙的许老爷。


    消息一传出,城里一时间众说纷纭。


    关?于这是王家三少爷为了强抢许老爷的地把人?害死, 才会?引来天降神雷, 把王家建的塔都劈塌了的传言甚嚣尘上。


    本来起?了个早,心情因为建塔进程顺利而不错的王腾听到后,立马放下筷子。


    他早食也不吃了, 带着人?就冲向那座山。


    等看到山巅一片狼藉, 还?有头顶那被削掉了大片树冠, 让天光都畅通无阻地照下来的缺口, 他愣了许久。


    幸好,等冲到刚修建起?一层的塔时, 塔安然无恙, 只是周围多了一些?尘埃碎片。


    王腾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即想到什么,他又?脸色一变, 斥退了跟着自己?的人?:“都给我退下!”


    “退下退下!”


    两个恶仆作势驱赶。


    等塔周围的工人?也退开后, 他才独自走进了塔中,从那块砖下挖出了草人?, 反复确认没有异样、没有被人?动?过之后,他才真的放下了心。


    济州码头,一大清早就已经有好几只船准备向着京城出发。


    任通判昨天已经来送过赵山长,今天去上衙的时候,头还?因为宿醉而痛着,就没有再过来。


    码头清风徐徐,沧麓书院的船上好几个人?都没有进去。


    他们挤在?船尾,朝着远处张望:“昨晚那声爆炸你们听到了么?据说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其?中一人?踮着脚道:“我睡得太死没听见,不过我听客栈里的人?说了,里面还?牵涉到什么冤情?天降神雷是警示。”


    “这你也信?”


    “哎,不信就让一让,让我看看。”


    “就是那个方向吧?有望远镜吗?能看到据说秃掉了的山吗?”


    几人?在?船尾挤来挤去,直到一个少女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各位学兄,船要开了,山长让你们回去,免得风大又?受了寒。”


    差点把一个同伴挤下水的几人?这才回头,看到平平常常地站在?他们身后的青衣少女,都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叫她看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好的学妹,我们这就回去。”


    “我们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只是因为生?病,在?院子里关?了一阵,才忍不住想放飞一下。”


    陈松意眼中浮现?出笑意,点头道:“我懂的,还?有不到一半路程就到京城了。等到了之后,我再找机会?尽半个地主之谊,请两位先生?跟各位学兄一起?去放松心情,游玩一趟。”


    “这可?是你说的,我们记下了。”


    他们没去过京城,可?她是在?京城长大的呀,定然知道哪里风光好、哪里适合游玩。


    他们顿觉心满意足,各自回了船舱,陈松意则站在?原地没有回去。


    她也没有去看那座炸成什么样她再清楚不过的山,而是看向了旁边停靠的另一艘船。


    厉王他们在?那里,他们今日也启程了。


    杨副将的病已经药石罔顾,他是京城人?,最大的愿望当然还?是能在?死之前回到故乡。


    所以当他的情况一稳定下来,萧应离就定下了最近的一艘客船,准备走水路回去。


    路上如果他再疼痛难忍的话,就用温大夫开的药方,用颠茄为他止痛,应该能平稳地一路抵达目的地。


    沧麓书院的船开始走了,两只船交错而过。


    陈松意没有见到厉王,倒是见到了昨晚的那个年轻护卫。


    他跟两个天罡卫站在?船上,正从怀中取出了符纸,分给他们一人?一张,并且在?笃定地跟他们说着什么。


    陈松意收回目光,尽管不是同船,但?厉王殿下既然决定回去,那么这一路就是同行。


    自己?在?近旁还?可?以看顾着,保证他的安全。


    至于逃走的狐鹿一行,她没再去算,总归已经不在?济州。


    或者是回了使团,或者是去找他的师父了。


    “再次见面,就应当是在?京城了。”


    陈松意在?心中默默地道。


    京城的环境比这里更复杂,而且去到那里,她就有更多的事情牵扯,有更多的人?需要护住。


    “到时候能不能见到那个道人?,或者说他所谓的师父?”


    她摇了摇头,压下这些?念头,转身也进了船舱。


    船头破开水面,逐渐加速,向着京城的方向驶去。


    ……


    江南的十一月,水还?没有结冰,不算太过寒冷。


    可?是一跨过南北边界,进入北方,十一月就已经直接从秋天进入了深冬。


    在?书院一行抵达京城的时候,京城已经下起?了大雪。


    一群生?长在?江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架势的南方学子都要冻傻了。


    他们一路所期待的,觉得到了京城自己?的潇洒登场?


    没有。


    寒风一吹过来,他们露在?外面的头发、睫毛都凝上了霜。


    必须要整个裹在?棉袄中,戴着遮挡住耳朵的厚重?帽子,才能稍微存储一些?热气。


    至于陈松意在?离开济州的时候说的,到了京城可?以带他们去揽胜?


    现?在?人?人?都绝了这念头。


    从船上下来到马车上,就这么一小段路他们都觉得自己?要冻成冰棍,又?怎么可?能在?这个天气还?特意出门去玩呢?


    距离码头十几尺外,陈松意登上了一辆马车。


    进到车厢里,外面的寒风被挡住,顿时暖和许多。


    不过她修习内家功法,有真气护体,这样令人?感到畏惧的寒冷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了。


    真气一运转,她的手很快就暖和起?来。


    坐下以后,她便提出了壶,摆好了碗。


    等两位先生?一上来,就立刻从壶里给他们倒了两碗姜汤。


    赵山长跟樊教席一坐下,手中便拿到这碗散发着红糖香气的姜汤。


    两人?顾不上说话,先喝了一口,然后感到整个人?活转过来了。


    “呼——”樊教席呼出一口气,对着赵山长道,“有个小姑娘跟着一起?出门就是好,就是细心。”


    赵山长也感到自己?就在?外面站一下便冻僵了的脸恢复了过来。


    他先是赞同了樊教习的话,然后才问陈松意:“这姜汤准备了他们的份吗?”


    “准备了。”陈松意提着壶道,又?让两位先生?把碗伸过来,给他们再倒满了,“姜汤暖胃驱寒,京城这么冷的天,不是人?人?都抗得了,时常喝些?姜汤能好受些?。”


    不过这冷也就是在?外面,等进了京,住进了宅子里,里面都是有火炕的。


    一烧起?来,整个房间就暖和了,坐在?炕上,便不觉得外头是冰天雪地。


    马车走动?起?来,两位先生?各喝了满满的一碗姜汤,都摆手表示自己?不要了。


    陈松意才将碗烫过、收好,问道:“先生?,我们进了京,是住客栈还?是租院子?”


    要是租院子的话,她正好可?以走一趟,先去看看合适的地方,回来让他们挑。


    结果赵山长道:“都不是,等进了城再说吧。”


    她看向樊教习,樊教习一抚胡子,结果抚下来一把冰渣。


    他失笑了一下,然后才道:“听你赵先生?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个时节进京的人?不少,尤其?这次科举录取的举子尤其?多,走水路过来的也多。


    书院一行雇了五六辆马车,坐人?、放行李都十分宽松。


    而跟他们一样雇了在?码头揽客的马车、冒着大雪进城的还?有十几辆。


    陈松意想到,厉王先带了杨副将回京,真正的大部队还?在?路上,他回来没有惊动?皇宫里的人?,应当也是坐这样的马车一起?走。


    风从车窗的缝隙呼呼地吹进来,被厚重?的帘子挡住。


    他们这辆马车里三个人?,一个在?京城长大,一个曾经在?京城做官,还?有一个几十年前也曾经进京赶考,所以对京师并不好奇,能够安稳地待在?马车里,等着抵达目的地。


    可?其?他马车上的人?却不是这样。


    哪怕是家离京城最近,从小就去过不少地方的冀东流,也没有真正来过京师。


    因此,哪怕外头狂风呼啸,夹着鹅毛大雪,能见度不高,他们还?是忍不住掀开了帘子,打开一点车窗,忍受着刀割一般的寒风,也想看一看京城。


    在?城外的时候,陈寄羽只觉得眼中所见,完全不似京城该有的繁华。


    大雪冰封,将一切都变成了黑白二色。


    沿路除了堆满积雪的树,就只有低矮的棚户,黑色的烟从棚户的烟囱里冒出来,侵染了白雪,构成了这片天地的过渡色。


    进城的人?很多,但?穿得好的很少,全都神情灰暗,衣着也灰暗。


    这样的景象叫车上的人?看了片刻之后,连原本顺利抵达京城的兴奋心情都消退了很多。


    与陈寄羽、纪东流坐在?一辆马车的两人?关?上了窗,放下帘子,满脸失望地道:“这京城怎么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陈寄羽也这么觉得,不过妹妹说过,冬日的外城就是这样的。


    他温声道:“现?在?还?在?城外,等进了城就不一样了。”


    果然,等通过了高大巍峨的城墙下打开的城门,进入城中,里面就是一个符合他们想象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赵山长没有带他们去住客栈,也没有带他们去租院子。


    他带着这些?江南籍的举子,径直去往了江南会?馆。


    第 169 章


    江南会馆是江南商会所创办的。


    同其他省的会馆一样, 坐落在京城的东南区,由各大商号轮流坐堂。


    因为?往来入住的人非富即贵,在这样?的大会馆住宿, 费用往往是住在其他地方的数倍, 而且还有入住门槛。


    以陈松意对赵山长的认知, 他并不贪图享受, 从来只选对的,而不选贵的。


    所以当发现马车停在这里的时候,少女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赵山长却示意:“到了, 下去?吧。”


    下了马车,陈松意站在江南会馆气派的大门外, 伸手扶了两位先生下来。


    听见?其?他马车上的人也?都下来了, 发出意外的声音,她不由得思忖起赵山长为?何会选择这里。


    在台阶下站定,赵山长看?着?门边上的江南会馆四个大字, 捋着?短须轻轻地笑了笑, 然后看?向从马车上下来的学生们。


    等人都下来了, 站齐了, 他才?说道:“走吧,进去?。”


    全都是第一次来京城、住会馆的举子各自露出稀奇神色, 留下书童跟长随负责搬运行李, 自己跟着?师长进了会馆。


    一入前厅大堂, 里面一股暖风顿时扑面而来。


    这样?骤然一冷一热,要是没有方?才?在马车里灌下的那碗姜汤打底, 他们可就要受不住了。


    恢宏大气的会馆里, 跟外面的冰天雪地完全是两个世界。


    这种天气,会馆大堂还摆放着?一盆盆盛开的秋菊。


    菊花的花瓣在宜人的温度下开放舒展, 璀璨的金黄色夺人眼球。


    哪怕是陈松意在经过的时候,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果?然是江南商会啊。”她听见?旁边走着?的一人唏嘘道,“真是财大气,先生怎么会选择带我们来这里住?”


    倒不是说他们不配,只是在他们的预期里,比起享受,师长大概更想?磨练他们。


    别说是租院子住,甚至可能把他们送到城外的大相国寺里去?,忍一忍苦寒,耐一耐寂寞。


    这个时段,会馆没有什么业务,正是清静的时候。


    今日坐堂的陆掌柜是个黄脸中年人。


    看?到书院一行从外面进来,他短而浓的眉毛立刻一挑。


    目光将每一个人都扫了一遍,最后才?落在了带队的赵山长身上。


    能在这里坐堂的掌柜目光都很毒辣,他一下就看?出,不光是带队的赵山长,就是他身后这些初来乍到京城,用厚棉衣把自己裹成球的年轻人也?多?有不俗。


    尽管这一行看?上去?跟会馆的准入标准还有一段距离,可人家既然来了,就必有让他们放松标准的底气,陆掌柜想?着?,偏黄的脸上挂起了笑容。


    他站起了身,拱手道:“在下姓陆,是这里的坐堂掌柜,不知先生一行来会馆有什么需要?”


    “陆掌柜。”赵山长也?同他回了礼。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上柜台,“这是周副会长的亲笔信,我们的来意,掌柜看?完这封信就知道。”


    陆掌柜眼中闪过微微的惊色。


    江南商会有一正两副三名会长,赵山长所说的周副会长自然就是其?中一位了。


    当看?到赵山长拿出信,陈松意心道难怪。


    难怪说等到了地方?就知道,不用去?看?院子,原来他走一步算三步,早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安排好到了京城该住在哪里。


    陆掌柜打开周副会长写的信,迅速地看?过抬头?跟印鉴。


    他确认了,无论是笔迹也?好,印鉴也?好,都是周副会长亲笔无疑。


    等确认之后,他才?看?起了信。


    看?了两行,他就忍不住抬头?,飞快地看?了这十几人一眼。


    嚯,这十来个竟都是今科举子,而且全都是这位赵山长所授。


    其?中还有个两省解元,也?不知道是哪一个。


    信写得不长,他低头?很快看?完,知道了人家副山长选择江南会馆的缘由。


    见?到这并不叫他们为?难,反而是他们的专长,陆掌柜于是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陈松意见?他折好信,重新?递回给?赵山长。


    等再次开口?的时候,陆掌柜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亲近了许多?:


    “原来是沧麓书院的赵山长跟一群高足,周会长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这就命人去?收拾两个院子,让两位先生跟诸位公子安顿。接下来这段时间,山长在京中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


    “哈哈哈。”赵山长笑了起来,把信收回袖中,“多?谢陆掌柜。”


    “请。”陆掌柜唤了人来给?他们引路,目送他们离开。


    等人走得看?不见?了,他才?坐回柜台后,想?着?周会长的那封信,忍不住感慨,“这位赵山长是真的有能耐,做他的学生,有他牵桥铺路,何愁考不上?”


    周副会长的两个儿子正是该入学的年纪,也?想?走仕途。


    能用江南会馆的一些资源就得到赵山长的人情,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这才?是真正不亏的买卖。


    ……


    入住会馆,休息了一日,赵山长便开始了一番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


    他借用了江南会馆的信息网,将一条条消息搜集到院中。


    然后,又通过江南会馆的渠道,把制定好的计划一件件地安排下去?。


    江南会馆提供的资源丰富,获取信息的渠道多?,办事的人也?多?。


    他们来到京城才?两天,赵山长就已经把这几个月京城发生的事都摸透了。


    作为?离他最近的人,陈松意看?得清楚。


    科举这场战争,从他们踏入京城这一刻开始就打响了。


    科举牵涉到南北之争、门阀之争、书院之争、派系之争……


    每一步都可能影响会试的名次跟结果?。


    在春闱正式开始前,要如何操作、如何投卷、如何扬名,都是需要好好策划的事。


    这里面诸多?门道,哪怕是活了三世,拥有前瞻性?的视野、知晓许多?未来的陈松意,也?不能说自己看?明白了。


    对陈家村、对陈桥县来说,陈寄羽这个解元可能很了不起,可在京城里多?得是解元。


    而且再往上,还有更加耀眼的前三甲,状元榜眼探花,尽在翰林清贵。


    哪怕他们是从江南贡院里厮杀出来,来了京城也?要低头?。


    “抢占先机十分重要。”赵山长一边安排,一边教她,“来得晚了连冷灶都烧不了。”


    陈松意受教,她本以为?他们来得算早了,可没想?到在他们抵达之前,京中就已经有许多?人开始布局,四处行卷,宣扬才?名,希望能在会试之前就让自己的名字上达天听。


    在他们面前,她所做的把兄长的名字放在锦囊中、在付大人面前挂上号不过是小儿科。


    而这些举子为?扬名所为?,在赵山长眼中,也?是小儿科。


    等到他的布置真正开展,陈松意才?领悟到他选择落脚江南会馆的智慧。


    这样?大的摊子要铺展开,没有一个庞大的网系在背后是不可能的。


    对从江南带来的十一个学生,外加一个林夫子的得意门生,还有在济州城遇到的纪东流,赵山长全都没有厚此薄彼。


    一路上,他都跟樊教习一直在讨论。


    依照他们各自的专长特质,量身制定了扬名之策。


    “像你兄长,虽然基础扎实,文章做得言之有物,但在才?名跟诗名上却不见?长。”


    于是,赵山长就从“孝”字入手,重点抓他的沉稳孝顺,立他的人品。


    农门贵子,书院求学,何等的辛苦。


    他却不忘家中生病的高堂,便是自己不吃不喝,也?要将因学业出众而得到的嘉奖留给?母亲治病。


    “有了这些铺垫之后,最后再提他的乡试成绩——”樊教习笑得狡黠,“这样?一来,我们这个解元就更显贵重。”


    大齐重孝,陈寄羽所言所行完全符合主流,而且也?完全经得起检验。


    敲定计策,赵山长就将他这些年在书院的经历精简成文,请会馆雇人去?街头?巷尾传扬。


    这也?是大齐科举前的必备项目了。


    每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之前,京城百姓期待的都不是出了什么新?话本,而是这一届举子中又出了传奇人物,做过什么事。


    像昔日的礼部侍郎叶乘风,生在南越之地。


    乡试结果?一出来,他便独自一人从南越出发,走了小半年,徒步入京。


    这样?的猛人,虽然已经辞官快十年,但京城坊间依旧流传着?他的传说。


    “这只是第一步,虽然寄羽不及叶侍郎生猛,但胜在稳。”赵山长道,“等大家对他有了印象,再慢慢放出其?他。”


    至于其?他人就简单多?了,有文名的扬文名,有诗才?的扬诗才?。


    像纪东流这样?家学渊源的治水人才?很简单了,就扬他在水利方?面的名声。


    要是实在都不出众,就捆绑在一起打响名声。


    比如在书院里同住一间寝室的四个人都考上了,那也?是一桩美?谈。


    “就这样?反复刷,反复加强民众对他们的记忆点,就不信这样?还堆不出个名来。”


    赵山长不无得意地道,“这可是我这些年潜心研究总结出来的方?法,若不是收了你兄长为?徒,我也?不会起这份心,跑京城这一趟。”


    樊教习也?道:“可惜我已经老了,心气不再,不然我也?很想?去?考一考,叫山长你为?我造一回势。”——这叫什么科举鬼才?啊?


    于是,尽管因着?外面冰天雪地,自来到京城之后就一直在会馆中专心备考,一步也?没有踏出去?的众人,却因为?师长的花样?扬名,加上会馆不留余力的推波助澜,很快都在京城小有名声。


    便是身在宫中的景帝都听到了不少,他随手将奏折放在了一旁,脸上露出期待之色:“这一届倒是热闹得很,这些举子里,不知能出几个朕期待的国之栋梁。”


    钱忠立刻躬身,道:“陛下是圣明君主,尤其?是江南一事之后,天下良才?尽皆来投,老奴想?,他们自是不会叫陛下失望的。”


    虽然提到江南,帝王的脸色沉了沉,但很快还是舒展了。


    他看?了看?天色,从桌后起身,问道:“厉王呢?今日入宫没有?”


    第 170 章


    厉王昨天就已经秘密抵达了京城。


    而且一回来就向太医院递了?牌子, 把太医院院正跟几位太医全都请了?过去。


    景帝当时跟新纳的美人正在御花园看雪,听到厉王请太医,还一口气?请了?这么多个, 差点吓得要连夜出宫。


    他脱离队伍, 这样突然?提前抵达, 本身就已经很叫人不安了。


    眼下还几乎将太医院搬空, 景帝只怕他是出了?什么事。


    帝王没了?赏雪的心情,第一时间命人将这消息封锁了?,不让传到太后宫里去。


    他自己则要冒着大雪出宫。


    幸好, 厉王还没有存了?把他这个皇兄吓死的心,很快又令人递了?消息进来——


    他请太医不是为自己, 而是为了?给身染怪疾的副将会诊。


    他这次提前回来也是因为此事。


    他自己身强体健, 没有问题,明日就会进宫来见他。


    至于他的厉王府,打扫不打扫都无所?谓。


    他今日就住在杨副将家, 明日进宫就宿在宫里。


    “真是胡闹!”在冰天雪地的季节都吓出一头虚汗的帝王骂了?一声, 这才坐下, 但也没有了?继续跟美人厮混的心思。


    而且什么叫打不打扫无所?谓?知道他要回来, 母后提前几个月就派人去修缮厉王府了?!


    现在一切都好好的,就等?主人归来。


    不过他要在宫里住, 这景帝也是不会拒绝的。


    母后很久没有见他, 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又何尝不是?


    尤其?是在听到他竟敢带着一百人就跨过了?边界, 深入草原,取了?新任右贤王首级的时候, 景帝也想骂他鲁莽。


    草原王庭是被迫跟他们停战, 不臣之心没有消亡,他就带这么少?人去, 不是成心给人当靶子吗?


    他能?够成功,能?够全须全尾的回来,都是祖宗保佑。


    等?将明日见了?他要骂他的话在心里演练了?一遍,景帝才觉得消了?气?,想了?想,为避免消息走露,还是传到母后耳中变了?形,于是又亲自往太后宫中走了?一趟。


    将他提前回来的消息告诉了?母后,将他请太医的原因也告诉了?她。


    反正这个弟弟一回来,母后心里就只剩下他,而且他今日也是避不过,一定是要进宫来了?。


    果然?,钱忠说:“王爷已经到了?,只不过刚刚陛下在批阅奏折,所?以太后娘娘那边的宫女没有进来打扰。”


    听到胞弟已经进宫了?,景帝立刻道:“走,去太后宫中看看。”


    “是。”


    ……


    大雪压城,太后宫中地龙烧得很热,灯火明亮,一片暖融。


    周太后从今早开始就一直在宫中盼着,等?着自己的幼子进宫来。


    她与自己的小儿子十几年未见了?。


    当初小儿子被早早送去封地,她是不愿的,也埋怨丈夫为何如此狠心。


    但是当时身体已经不行的先?帝却拉着她的手,道出缘由。


    他们就这两个儿子,都是嫡出。


    长子已经大了?,很是出色,等?自己一去自然?能?够继承大统。


    但是周围那些虎视眈眈觊觎着他们萧家的人,却不会就这样让他们的长子顺利坐上皇位。


    幼子又命格贵重,是开拓之主,这必定会被他们拿来做文章。


    他现在尚且年幼,留在京中还好,可?壮则有变。


    到时兄弟阋墙,国本不稳,正顺了?那些人的意,应了?他们的心。


    还不如趁他年幼就狠狠心把他送去封地,赐他像厉王这样的封号,断了?那些人的念头。


    这样方可?在他死了?以后,保住皇室的太平。


    周太后能?说什么呢?


    她不只是一个母亲,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只能?答应,并且期盼着母子能?有再见时。


    结果,幼子被送去封地,一去就是那么多年。


    等?到可?以回来的时候,边关又乱了?。


    满朝文武,明明有那么多将军,那么多勋贵,却偏要他去坐镇边关。


    周太后时常想问,当初那么多跟着太-祖一起打天下的武将,现在子孙后代一个两个都不中用了?吗?


    每次边关的战报传来,他们听见的是胜利是欢呼,唯有她听见的是自己的儿子又出生入死了?一次,身上不知又添了?多少?伤。


    终于,等?到她大寿,她的儿子终于要回来了?。


    宫人还想劝她不要在门?边吹风,进殿内去等?也是一样的。


    然?而周太后却不愿意。


    “我想要阿离一回来就看到我,看到他的母亲在这里等?他。”


    周太后说着,见到风雪中出现了?一个高大身影。


    他披着斗篷,身后的人给他撑着伞,踏着风雪而来。


    因为逆光,所?以周太后看不清他的脸,可?她的手却在这一瞬间颤抖了?起来。


    不用看清她也知道,这是自己的儿子,是从小跟她分离,快要二十年没有见的儿子。


    他朝着她走来,那样高大的身影落在她的眼中,却还是跟当初那个被送到封地去的小娃娃一样。


    人还不及她的腿高,走路都不稳,摇摇晃晃地张开双臂,叫着母后向她走来。


    “阿离……”周太后的眼泪几乎立刻就掉了?下来,“阿离!”


    厉王走到母后的寝宫外,听到这一声有些耳熟的呼唤,然?后就看到一个身影从寝宫门?口奔了?出来。


    “母后……”


    这两个字是如此自然?的脱口而出。


    他去封地的时候年纪还小,母亲在他带去的行李里准备了?她的画像。


    然?后,怕他忘记她,她还特意选了?个跟她有几分相像的宫女姑姑,跟着去了?他的封地。


    他幼时是很受疼爱的,在离京之前都一直住在母后的寝宫里,这些记忆都没有消失。


    因此一看到母亲奔过来,他也从伞下离开,迎向了?她。


    然?后,将这个跟记忆中相比瘦小了?太多的母亲抱在了?怀中。


    就像他年幼时在外玩累了?跑回来,母亲将他抱在怀中一样。


    “阿离……阿离,我的孩子……”


    周太后略略退后一些,伸手捧住他的脸,发现记忆中还那么小的儿子,现在已经长得比他的父兄还要高了?。


    他的眉眼像自己,其?他却更像他的父皇。


    尤其?是站在雪地里这样低头看人的时候,简直跟先?皇一模一样。


    周太后心中生出了?更多的复杂情感?。


    一时间想起逝去的丈夫的好,一时间又想起他那样狠心。


    太后宫里的宫人撑上了?伞,厉王伸手接过,撑在自己与母亲头顶,然?后说道:“外面雪大风寒,不好久站,母后我们进去吧。”


    “好……”


    周太后止住眼泪,搭上儿子的手,朝着寝宫中走去。


    原本冬天的衣服厚,他身上的伤应该不易被察觉到。


    可?是他手臂上的这道伤太长了?,伤痕无法?掩盖,一直延伸到了?手背上。


    周太后手一搭上去就察觉到了?不妥,等?到了?灯火通明的殿内,让儿子脱下了?斗篷,她就立刻要去查看,“阿离,你的手怎么了??让母后看看。”


    “没什么,母后。”


    萧应离第一次觉得,这些代表功勋的伤疤也不好。


    他想要把手从母后面前撤开,却被周太后牢牢地抓住。


    她的力气?明明也不大,可?是却叫他挣脱不得。


    他只能?看着那双保养得宜的手颤抖地将自己的袖子往上推去,露出了?手臂上那道长长的伤痕。


    “母后,我没……”他想说自己没事,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可?周太后已经捧着他的手又哭了?起来。


    在手臂上都有这样的伤疤,可?以想象在他的衣服底下还有多少?更严重、更致命的伤。


    儿子没有回来的时候,她只在做噩梦的时候,梦见他浑身是伤,九死一生,可?现在却宛如噩梦成真。


    景帝来到的时候,就见母后在对着胞弟垂泪,悲伤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而等?到宫人通报自己来了?的时候,母后的神色顿时一变。


    景帝还来不及开口,也来不及细看多年未见,只在书信往来跟军报中交流的亲弟弟如今长成什么样了?,就被母亲含泪一顿怒骂:“为什么,朝中有那么多人可?以去镇守边关,为什么就偏要你弟弟去?”


    “我跟你父皇就生了?你们两个,你却偏让他去出生入死,去跟那些草原的豺狼虎豹生死相搏!”


    “他是你弟弟!是整个大齐最尊贵的王爷!他不应该经受这些的,他不应该的……”


    周太后再次泣不成声。


    宫殿中一时间除了?她的抽泣声,就只剩窗外的风雪声。


    萧应离扶着母后,看向皇兄那想要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解释的样子,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自己回来一定会变成这样。


    所?以才一直想着等?到边关战事平定,彻底把草原也并入大齐的版图才回来。


    这样一来,就可?以陪伴在母后身边一段时间,好好消磨掉她心中的埋怨。


    “母后,没有什么应不应该的。”他环着母亲的肩,轻声道,“皇兄坐镇中极,我开拓疆土,这都是身为皇室,身为太-祖子孙应该做的事。”


    景帝见他在母后耳边轻声细语,“这些伤都不碍事,都是旧伤了?,我现在很少?再添新的伤口。皇兄坐在这个位置上也很不容易的,而皇嫂又早逝,皇兄才更需要母后的支撑。”


    这话说得叫景帝心中一阵酸楚。


    周太后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大儿子,见到他那红着眼眶的样子,也叹了?一口气?。


    见气?氛缓和,厉王那张俊美的面孔上绽开了?有些没心没肺的笑容,又道,“若非怜惜皇兄,我都想将母后带到边关去住一段时间。边关虽风沙大,但风景实在好,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叫人见之,心情开阔。”


    “母后才不去。”


    周太后可?不喜欢那样的风沙,她刚刚摸幼子的脸,都觉得风沙磋磨了?他。


    若不是他像他父皇跟自己,生得实在俊美,在边关待上这么些年,只怕没有姑娘愿意嫁他。


    母子三人之间恢复了?融洽。


    因厉王殿下归来,景帝难得也没有去他新宠的美人那里,而是跟胞弟一起在母后宫中用膳。


    等?到周太后确认了?幼子就在宫里住,而且在她寿辰之前都不会离开以后,这才安心地放他走。


    风雪稍停,地上的积雪反射出一片光芒,天家兄弟在回廊下,一前一后朝着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