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1 章
这座边陲大镇由张家几代经营下来, 繁华不?输关内。
因此,这里也是从前草原人叩边劫掠的时候,最喜欢冲击的地方。
依靠军阵跟悍勇不畏死?的将士, 张家历代掌权者过渡时, 都轻而易举就积累了足够的军功, 得到?了朝廷的看重?, 实现了地位的提升。
张世龙是这样从他父亲手里接过军队的。
原本他跟他儿子也应该是这样完成交接,可是现在似乎机会并不?大了。
边关男子高大,百姓悍勇, 哪怕高壮如张世龙,在换上一身低调的布衣微服出行的时候, 走在人群当中也不?是明显。
他的军师跟他一样, 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带着他去了城中的一座酒楼。
酒楼里很是热闹。
自?从打赢了草原人,安稳地过了一个?新年之后, 城中的气氛就松弛下来, 欢乐占了上风。
张世龙并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这跟肃杀的边关是完全不?搭的。
草原的狼被斩断了爪牙, 边关的守卫沉湎于欢乐之中,久而久之就会不?复从前的锐气, 失去立足的根本。
“老爷, 这边。”
军师走在前面给他带路。
一登上二楼, 张世龙便看到?了一张张没有隔挡的桌子,还有坐在桌前痛快喝酒吃肉的边关汉子。
这里没有雅间, 也没有屏风隔开, 草原王庭派来的人竟然?敢在这个?地方现身,也不?怕被发现?
要知道, 就算是跟中原人长相差别不?大的草原人,身上也始终有着异族的气质。
只要是在边关久了的人,轻易就能认出来。
可是他的军师领着他往靠窗的一个?位置走,目标明确。
仿佛那?里坐着的就是他们?今天要见的人。
在那?里只坐着一个?穿着文士袍的青年人。
他虽然?只是安静地喝茶,什么也没做,但却明显跟周遭的一切区别开来。
张世龙眼角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在这人身上,他察觉到?了一些跟裴植很像的特质,叫他本能的不?喜、忌惮。
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那?个?垂着眼睛、正在温文尔雅地喝茶的青年也抬起了头,看向了他。
草原王庭派来见他的使者竟然?是个?中原人,张世龙目光中带着几分冷然?地确认了,难怪敢混进?边陲大镇中,丝毫不?担心被发现。
……
云雾缭绕,山巅见雪。
哪怕已经入春,溪水解冻,阳光一天比一天炽热,山巅的雪依旧不?化。
山下的小镇从前跟外?界只有一条小路联通,后来官府发起徭役,修了一条能供两辆马车并排行驶的路,把?小镇跟前后百里贯穿打通了,镇上的人烟才多了起来。
正是清晨,草叶上的晨露还没有被蒸发的时候,一辆牛车从林子外?经过。
坐在车上摆着的箩筐里、跟着爷爷一起去镇上卖柴的小女?娃看着林子的方向。
从小到?大,长辈们?都告诉她不?能往这个?林子去。
那?是山上的仙人的地方,凡人是不?能进?去的。
别说是像只有那?么一丁点高的她,就算是成年人进?去了,也要迷失在里面。
找不?到?路出来,最后活活饿死?。
这让小姑娘每次路过这个?林子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盯着里面看。
然?后,她就见到?空气中仿佛生出了波纹,接着眼前就凭空出现了几个?人影。
“爷爷……”小女?娃连忙从箩筐里伸手去抓爷爷的手臂,要让他去看从林子里出来的那?几个?人,“快看……”
里面既有吴带当风的坤道,又有比她年纪大一些的童子。
所有人看上去都是如此的仙气出尘。
——她是不?是见到?了山上的神仙?
赶着牛车的老人顺着小孙女?的力道转头看去,正好?见到?这一行从山上下来的人。
他连忙停住了牛车,按着自?己的孙女?,恭敬地向他们?行礼。
几个?天阁弟子带着随身的童子向他还了一礼,然?后以似慢则快的速度从林子的入口离开,走向了镇上,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赶牛车的老者这才放下了手,被他按着一起行礼的小女?娃也总算抬起了头。
牛车又再次向前行驶起来。
“爷爷!”小女?娃两手扒在箩筐上,两眼亮晶晶地向着自?己的爷爷问道,“刚刚那?些是不?是住在山上的神仙?”
“神仙?”老者笑了起来,说道,“差不?多吧。”
一开始,他们?见到?这些从山上下来的仙人的时候,都以为他们?是传说中的神仙。
但是这些仙人表示,他们?只是修道者,并没有超凡脱俗。
就像刚刚那?一行,老者知道这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下山来的修道之人。
他们?要去镇上采购食物,也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
山上太冷了,能种粮食的地方很少。
他们?还没有到?像神仙一样餐风饮露,靠吸收日月精华就能够生存的程度,于是会到?山下来补充食物。
除此之外?,他们?平时就不?出来了。
不?过一旦山下有什么天灾人祸的时候,他们?一定?会下山帮忙。
在老者印象当中有过好?几次,像是两次瘟疫、一次蝗灾。
再是一次修路,徭役过重?,百姓不?堪重?负,都是他们?出手帮忙。
而且,他们?还会带回一些在灾难中失去亲人的孤儿回山上。
或是收入门墙,或是抚养长大,在山上做一做杂事。
刚才那?些跟着离开的童子里面,说不?定?就有哪个?是从周边的村镇收养回去的孤儿。
有了这些烟火气,他们?也就不?再是高高在上、毫无温度的仙人了,但却叫百姓更发自?内心地尊崇。
再说了,就算不?是神仙,这样的身姿,这样的手段,这样守护他们?、帮助他们?,跟真正的神仙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些小孙女?还不?懂,老者就没有和她说,只是再次告诫她不?要往林子去。
刚才她也看到?了,“神仙”一个?月才下来一次,她失落在里头可就出不?来了。
牛车慢悠悠地走了一路,等去到?镇上的时候,早集已经开始了。
已经过了新年,镇上的年味也渐渐褪去了,只剩下红色的春联窗花还贴在门墙上。
负责采买的天阁弟子已经买好?了粮食,买好?了炭,还买了些布料。
几个?童子在早集上看到?这时候有果子,也买了。
他们?每次一来采购,买的东西就能装上好?几车。
跟他们?交易的商家只需要把?东西送到?那?片林子外?,然?后就可以离开。
其?中几人已经随着装好?车的东西先回去。
唯有一个?坤道来到?了镇上的客栈。
天阁在外?的弟子跟故人往天阁寄信的时候都会寄到?这里来。
他们?隔一个?月下山一次,就会来这里收一次信。
客栈也算是天阁的产业,客栈掌柜见她到?来,立刻把?这个?月堆积的信取了出来。
其?中最大的一件就是一个?木匣。
“这是从京城寄来的。”掌柜道,“刚到?不?久,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
说完,他又把?这些信件都打包到?了一个?包袱里,交给了眼前的坤道。
取了信的她对掌柜点头行礼,随后转身离开。
对山上下来的这些行走能不?说话则不?说话的性格,掌柜的早就习惯了,看着她身形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于是又低头拨起了算盘。
等拿着一包信件的坤道身影再出现的时候,负责采办其?他的弟子也回到?了林子外?。
天上的太阳已经变得有些炽热。
他们?给了辛苦跟来、又要推车回去的百姓报酬,便带着那?些随便一车都要两人合力才能推得动的东西回归了山林。
帮忙送货的百姓喘息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只觉得他们?每次走都是一下就不?见了,看几次都还是觉得震撼。
“那?么多东西呢……他们?一手就提动了,这应该是练了什么神仙功法才能做到?的吧?”
“要是我也能练就好?了。”
“你练?练了做什么,练了更有力气扛包吗?哈哈哈哈!”
几人取笑着说出这话的年轻人,然?后重?新推起空荡荡的板车往镇上走。
等到?林子外?的人全都离去之后,一个?道人的身影才缓缓现了出来。
他先前竟然?不?知站在何?处,用了什么障眼法,不?光这些普通人没有发现他,那?些下山来采买的天阁弟子也没有发现他。
他臂间搭着拂尘,站在入口前,缓缓地抬起了头,看着山巅萦绕不?散的云雾。
“天阁……”他看着这个?自?己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回来的地方,感慨了一声,“实在是久违了。”
他叛出天阁、追寻道术的极致,也曾经受到?阻拦。
然?后,他便让对方付出了代价,并且在天阁面前划下了一道准线——
天阁不?入世,他可以不?找他们?麻烦。
毕竟天阁的许多东西都可以让一个?王朝兴盛,留着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很有用。
但这任天阁行走手伸得太过界了,他应该回来给他们?一些警训。
下一刻,一阵风吹过,道人向前踏了一步,不?见了踪影。
……
京城。
三月初一的殿试,全城瞩目。
天刚蒙蒙亮,今科通过会试被取中的四百八十一名准进?士就等在了皇城外?。
他们?当中既有像樊教?习这样年长的,也有像林詹这样还是个?半大少年的。
殿试将会在奉天殿举行,只考一日。
应试的准进?士做完题交卷之后,会糊名送入东阁,由十几名读卷官进?行评审。
殿试的考题由天子钦定?,读卷官则由三名宰辅、六部尚书等大员组成。
四百八十一份卷子被评出来之后,最优秀的十份就会被呈到?景帝面前去。
一般来说,今科的前三名也会从这十份卷子里决出。
但殿试是为天子取士,读卷官只有评分、推荐的权力,却没有替天子决定?的权力。
尤其?当今还是一位有主见、有雄心,更经过朝堂掣肘的帝王。
他要选择谁来做这前三甲,释放怎样的信号,这次全都要由他的心意来定?。
第 242 章
四百八十一名准进士, 按照名次列队而行,由礼部官员引着走御街、入皇城,又过端门、午门, 进入大内。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 春日的朝阳跟其他季节相比, 就是有一种不一样的蓬勃感。
光芒照在这些准进士的身?上, 像是令他们自己内在生出了耀眼?光辉。
按照会试的名次排,走在第一的是谢长卿。
明明四百多人在这里排队等候进宫的时辰很早,却还是有许多马车前?来远远围观, 主要看的就是谢长卿了。
“谢郎风姿,果真是天下第一。”
“嗯!我看今科状元非他莫属。”
马车帘子后, 脱去?了厚重冬衣、换上明艳一些的春裳的京中闺秀望着这个方向, 大多数人的目光集中在谢长卿的身?上。
有他在的地方,其他人从来都容易沦为陪衬。
不过也有人注意到?了排在第二的陈寄羽,其中几辆马车上的人就问道:“那是谁, 排第二那个?”
虽然?看起来衣着很普通, 但是气质很好, 长得也好, 哪怕站在谢长卿身?后也不能叫人忽略。
在她们的印象当中,可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而且排在第二的这个又这么面?生?, 没见过啊。
主子问起, 她们的下人自然?很快就去?打听消息。
很快打听回?来,他们便告知自家小姐:“那是永安侯的亲生?兄长。”
“永安侯的哥哥?他也是这一科的考生??”
“对, 据说在乡试的时候在江南贡院拔得头筹, 这一次会试又得了第二。”
那很不错啊……问话的人便想起陈松意长什么样,再想到?方才?远远的惊鸿一瞥, 见到?陈寄羽英俊的侧脸,觉得很合理。
而当看过了他们两个,把目光往他们身?后移去?的时候,众人就发现直接出了一个身?高?断崖。
走在第三位的是个半大少年,年纪比起林詹来还要小一点,正是从边关赶来赴考的神童元吉。
他跟林詹本来是这两届科举里最耀眼?的少年天才?,一个是今科榜眼?,一个是下科状元。
他一横空出世,直接夺走了林詹的注意力,本来想着跟陈寄羽再定胜负的林詹,现在心中更?在意的对手成了他。
元吉从边关过来,是差不多踩着春闱的时间抵达的。
一来没休息两天,就直接进了考场。
之所以?会拖延了这么久,是因为他爹在帮厉王殿下修建那座大城的时候,同样染上了怪疾。
他担心父亲,于是留在父亲身?边侍疾。
幸运的是,元大人因为在建城的地方停留的时间不长,所以?症状不算特别严重。
在大夫全力整治以?后,他有所好转,便让本来已经打算不来的儿?子安心上京赶考。
元吉虽然?来得匆忙,而且在最后的时间没有怎么准备,但他终究是有着神童之名的天才?少年。
在边关那样的地方,他的名声都可以?传到?京城来,他这一次会试的名次排在了第三,可以?说是非常不俗。
而因为他赶上了,所以?付大人这一次也得以?见齐自己命定的学生?。
拜会座师的时候,陈寄羽跟纪东流是结伴同来的,元吉则是一个人。
付鼎臣自己是庶吉士出身?,对于弟子能在春闱里考取多好的名次并没有什么要求。
只要是有用?之材,跟自己前?面?收下的两个弟子一样值得,他就愿意为他们遮风挡雨,让他们能得以?成长。
不过他们三个一个是会试第二,一个第三,就是纪东流也在前?一百名之内,要进入二甲绝对没有问题。反过来是自己想要把他们都收入门下,似乎还有点不大容易。
在今日入宫参加殿试的四百多名准进士进来之前?,帝王已经上座,文?武百官也已经朝拜过。
等到?他们来到?奉天殿,便是在丹墀东西两侧,再向帝王跪拜行礼。
付鼎臣回?想着,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见到?师弟的学生?也来了。
杨佐也很不错,排在九十八位,性情倒是不像他的老师。
还有他那一个二个知己故交的学生?,他都见了。
虽然?是自己写信让他们的老师回?来,而他的那些老友却一个个没有动弹,只是派了自己的学生?先来,付鼎臣也没有格外优待。
大家都是凭真本事,再说了,他们教出来的学生?哪会有不行的?
等殿试结束,赐了进士、同进士出身?,在京城留不下来,要去?往别处历练或是如何再说。
当四百八十一名考生?抵达,向着帝王跪拜行礼的时候,阳光已经十分明亮了。
行礼之后,景帝便立刻颁赐策题,然?后由礼部?官员发放考卷,考生?入座,准备答他们这次科举的最后一题。
四百八十一人今日全都到?齐,这场考试景帝格外体恤,无需他们准备任何东西,就连中午的午餐都由光禄寺准备,为两个馒头、一碗汤。
殿考将持续到?下午,会试名次只是殿试的入场资格,不能决定最终的名次,就是因为这最后一道题综合看实力,也看运气,毕竟考一整天几篇八股文?难做,但用?同等的时间来做一篇就容易多了,也更?易出精品。
陈寄羽会试考取了第二,考试的座位自然?坐在前?排。
原本今日殿试在开考之前?,陈松意也是能够进宫来,跟考场官员以?外的文?武百官一样,先看他们一眼?的。
不过她很是潇洒,完全不在意,只检查过了陈寄羽今日进宫要穿的衣饰,阻止了想要拿料子更?好、更?华贵的衣服给他换上的母亲,让他用?平常心考试。
“就算是陛下走到?面?前?看你们答题,也不用?过于紧张。”
留下这句话,她就出门去?修补剩下的最后那部?分阵法。
陛下亲至,应当不大可能。
天子所在离考试的地方这么远,怎么会——
就在陈寄羽一边起草,一边想起这事的时候,右侧的光芒被挡住了。
他在纸上草拟文?章的笔顿时一顿,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角明黄色的龙袍。
陈寄羽:“……”
他的听觉灵敏,听得到?身?后有人碰到?了笔洗,差点打翻砚台,还有嘶嘶地倒吸凉气的声音。
显然?,不是所有人都有心理准备会在这个时候见到?天子圣颜。
他们想不到?陛下会亲自下考场来看他们答题,顿时压力增大。
压力一大,自然?思路也跟着混乱了,前?一刻还在想着该怎么破题、怎么作答,现在都化?成云雾消散。
早早期盼着这一日,所以?等他们一开始作答就从殿中出来、来看他们作答的景帝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到?有不少人在望着自己,神情惊慌。
等自己的目光一投过去?,他们就又都慌忙地低下头。
可却像是完全忘了要干什么。
景帝从陈寄羽身?边离开,在考场中慢慢地绕了一圈,看到?不少人察觉自己到?来都是脸色发白?、额头渗汗,要么写字的手颤抖,要么什么也写不出来。
也有完全心神沉静在题目中,根本不知道身?旁多了个皇帝的,比如这个——纪东流。
景帝的目光在他的名字上停留了一刻,就看了看他所写的策论,暗暗地点了点头。
这里面?很多人还是没有达到?他的预期,自己不过站过来看一看,他们就承受不住压力了。
那来日怎么能够站在他的朝堂上,承受比这更?重的压力?
像纪东流这样完全察觉不到?他到?来的,或者是在发现他之后还能够迅速定下心神、继续完成文?章的,景帝都在心中记下了名字。
等到?那股充满压迫力的威势从这一片离去?,许多人才?松了一口气,感到?空白?一片的脑子渐渐恢复过来,再想起自己刚才?的表现,落入帝王的眼?中岂不是先失了印象分?
还好,景帝巡视了一圈,心中大致有数之后,就从考场上离开了。
众人恢复了考试状态,决心要从卷面?上拿回?分数。
他们上午写完,下午誊抄,然?后陆续交卷,被糊上名字送往了东阁。
已经在这里等着的读卷官立刻开始评审,将卷子分为一二三等,并将最后评选出来的十份一等卷明日呈给帝王。
这一次参加殿试的人数之多、阅卷的工作量之大,让东阁从下午有人交卷就开始忙起来,一直批到?凌晨。最后那十份一等卷是有一番争论的,这一次取的人多,里面?惊才?绝艳之辈也多。
这十四名读卷官中,除了少数几个担当了会试考官,见过了各房、各省的一些优秀举子的,其他的都没有对这一次取的四百八十一人一窥全貌。
现在他们的卷子一并放上来,才?真正是难以?取舍。
天色已暗,东阁里却依旧灯火明亮,一群执政大臣在这里吵得不可开交,面?红脖子粗,谁也不服谁。
“你说,你手里那份卷子能进一等,为什么我手里这份就不能?论评分,我这一份比你那一份还多了个圈!”
“那你怎么不说你那份比我这份还多了个叉呢!”
两边彼此都说服不了对方,眼?看着要上演全武行。
作为首辅,刘清源本来应该要去?劝的,可是作为他们手上拿着的其中一份卷子主人的准泰山,他这个时候却是最好不说话。
就在这时,景帝负着手从外面?走了进来,开口道:“吵什么?这一届准进士的文?章那么精彩,让你们为了定前?十份一等卷吵得这么厉害,都要打起来了?”
“参见陛下!”
一般这个时候帝王是不会出现在东阁,来跟他们争抢定卷子等级的权利的。
但是景帝要来,他们也不能让他出去?。
景帝让他们平身?,然?后问道:“像这种精彩的、让你们难以?取舍的,有几个?”
得到?了答案之后,景帝扬了扬眉,笑道,“这好办,那就选十五份,让朕来为难。”
第 243 章
帝王定下解决方案, 省去了他们的为难,谁听了要不说一句“感谢陛下体恤”?
虽然这跟原本的规则不一样,但这一次取士的人数多也是事实。
而且为天子取士, 当然是天子说了算。
于是刘相第一个领旨:“谨遵陛下旨意。”
见问?题解决, 自己的执政大臣不用再吵了, 景帝便示意他们继续。
尽早选完这十五份一等卷, 尽早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去文华殿读卷。
嘱咐完之后,他便又施施然地走?了, 仿佛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这一件事。
“皇上?起驾——”
听见外面宫人尖而细的嗓音响起,代表着帝王远去, 东阁中又再次恢复了先前的气氛, 只是没有再那么剑拔弩张。
先前那两个要掐起来的大员也不用争了,十五份卷,多了五份余地, 他们手里拿着的都能放进去了, 甚至还能在剩下的部分里再挑一挑。
“陛下这一趟来得好啊。”刘相两手插着袖子, 默默地站到了付大人身旁。
这一次审卷不光谢谦要避嫌——礼部来的是右侍郎, 而不是他这位新?任尚书,就连三位宰辅里也就只有刘相一个人来了。
王相跟林相因为他们的子侄这一回都考上?了, 所?以读卷官当中也没有他们的位置。
在一众执政大臣中, 跟刘相比较能对等交流的, 就只剩下了枢密使付鼎臣。
付大人点了点头?,赞同了他。
十五份一等卷选出来, 接下来就是要再酝酿一下, 把这十五份卷子的名次排出来。
今科的前三甲就要从这十五份里出了。
尽管最终决定权是握在陛下的手上?,可是十五人名次要怎么排, 也是要他们先进行权衡的。
剩下十几人在为名次斟酌,两位地位超然的大佬却?是站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并没有在这个时候伸手的意思。
从十五名往上?排,前头?倒是没有什么,就是到了前三的时候,众人又产生了分歧。
前三名的卷子跟会试的时候一样,第一名依旧是谢长卿。
但来到第二跟第三的时候,他们却?犹豫了。
剩下第二、第三两个空缺,等着被填上?去的两份卷子,一份属于陈寄羽,一份属于元吉。
“陈寄羽固然是好,但是元吉也很?强啊,而且年纪还这么小,不愧是少年神童。”
要不是他这一次来了,在会试中大放异彩,他们都要考虑把在十名左右的林詹往上?提一些了。
少年神童,是非常特殊的一种存在,既可以视为吉兆,又可以视为政绩。
如?果在地方官的管辖下出了一个这样的少年神童,就足以让他的政绩多上?一笔了。
有人低声道:“再者?他又是来自边关,那是厉王殿下的地盘……”
不管怎么样,都应该把他排在前面。
可是也有人反对:“如?果就因为这些,要把陈寄羽放到第三去,我是不认同的。元吉出身大家,能成少年神童不奇怪,像陈寄羽这样的农门之子可以走?到这一步,才是真的能够激励天下读书人。”
“不错,陛下现在想做的不就是揽尽天下之士,消除世家的垄断影响,鼓励百姓读书开智吗?陈寄羽的文章比起第一的谢长卿也不差了,把他排在第二我都尚觉得勉强接受,怎么还能退让到第三去?”
眼看着又要为怎么排第二名跟第三名而吵起来,持不同意见的双方忽然想起这东阁里还有两位大佬没有开口,于是动作整齐地朝着刘相看去。
论起对帝王心?思的了解,揣摩陛下的喜好,整个东阁里没有人比刘相更擅长的。
那么陛下是会更倾向于取一个少年神童榜眼,还是一个农门贵子榜眼?
正?在跟付大人说话的刘相:“……”
看他干嘛?
——要是让他来,他更喜欢状元郎女婿,肯定会把自己女婿放在第一的!
可惜不行,他不能在事情就差最后一步的时候搞砸了。
于是他伸出一只手摆了摆,表示自己拒绝,不想参与这个名次定夺。
“老夫的准女婿还在这里头?呢,虽说没有正?式成亲,但总要避嫌。”
如?果不是三名宰辅总得出一个来东阁,他都要避而不来了。
于是,众人又看向了这一次春闱的主考官,看向了这位相外之相:“付大人?”
——这二三名怎么放?
在他们殷切的目光下,付鼎臣走?上?前来。
他没有像刘相一样拒绝,而是伸手来接那两份卷子。
拿着那两份卷子的两位大人心?中一喜,把卷子交给了他。
接着,付鼎臣就来到排放好的十五份一等卷前,把陈寄羽放在了第一。
然后,又把原本第一的谢长卿转到了第三。
最后将元吉放在了第二。
“……”
东阁里一片鸦雀无声。
不光是其他读卷官,就连当朝首辅看到他的举动都以为自己看错了,随即一阵狂喜——
好哇!不用老夫自己动手,准女婿的卷子都排在第一了!
看着付大人转过身,东阁中的一众执政大臣心?中都冒出了同一个念头?——
付公!您是不是跟刘相互换了身体?
为什么这种投陛下所?好的事,你能做得这么熟练?
像这样又释放革新?信息,打破垄断,不再取横渠书院为第一,又给许多连寒门都算不上?的读书人以激励的排名方式,分明只有“一切以陛下的喜好为准”的刘相才做得出来,怎么偏偏是你做了!
迎上?他们的目光,付鼎臣眼中并无波澜,只道:“不是问?我该怎么排吗?”
在他身后,陈寄羽、元吉、谢长卿三人的卷子一字排开。
“他们三个的策论我都看过,都很?好,虽然优点各不相同,论文采,谢长卿更胜一筹。
“但考虑到朝堂要做什么,陛下要做什么,换陈寄羽来当这个第一比谢长卿更合适。而且他的卷子是你们打的评分,跟谢长卿分数一样,没什么可说的,就这样定了吧。”
众人听到这里,觉得也是,分是他们一起打出来的,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于是点了点头?:“把谢长卿放在第三,若是陛下点了探花,那就是父子双探花,以后一门二学士……”
再加上?一个农门贵子状元,一个少年神童榜眼,这一届春闱就能同时出三个佳话,比一开始的排位效益大多了。
只是好是好,效益最大化是最大化,但还是忍不住觉得谢家太不容易了。
谢学士就是因为长得好,所?以哪怕有着不输状元的才学,还是被点为了探花,就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弥补自己的遗憾。
可是没想到,这一次倒是不会因为长得太好看就跟状元失之交臂了,却?输在了别的考量。
临离开东阁时,便有大臣忍不住道:“若是这前三甲的排名陛下分毫未改,那改日我们就去请谢尚书喝酒吧。”——也算是赔罪了。
第二日上?朝结束,景帝端坐文华殿,开始听读卷官读一甲候选卷。
听到第一的时候,帝王脑海中便立刻浮现出了那日陈寄羽写在纸面上?的文字,眉角不由得扬了扬。
将他排在了第一?这是谁排的?
是在揣摩朕的心?思,还是凭他们的喜好?
看刘相那样,会试开始之前就先提前来宫中向自己坦白,会试跟殿试的时候都恨不得避嫌不去,应当不是他。
听完前三,景帝又往后听了两卷,最后等那十五份一等卷都乘上?来,御笔亲批,重点看过了前三份的名字,只觉得这一次东阁呈上?来的名次跟自己心?中前三甲一模一样。
他的大臣们如?此投他所?好,或者?说跟他如?此心?有灵犀,景帝都有些不习惯了。
他本来打算等他们把卷子呈上?来之后,自己来亲自更换一下名次的。
原本他还觉得自己这次一意孤行,要把谢长卿从第一移下去,对他们父子来说都有些不厚道。
可现在竟然都不用他来动这个手,他们给的结果就跟他想的一样了。
景帝于是照着他们呈上?来的卷子名次定下了状元、榜眼、探花,然后又顺手调换了一下后面的两个名次,就让他们拿下去填榜。
尽管明日传胪大典之后才是真正?揭晓金榜,但今日考生就已经早早等在长安门外。
毕竟明日传胪大典上?,状元要代表众人上?书谢恩,总要今日先提前得知结果,有所?准备。
陈寄羽跟谢长卿二人仍旧是一众考生中最显眼的存在。
今日他们在这里等结果,远处一样有不少马车远远围观。
两人虽然被视为劲敌,但彼此之间的气氛却?不算剑拔弩张,等待放榜的时候还能够不时地交流几句,然后才被各自相熟的好友隔开。
远远地看到宫中宣榜的人出来了,长安门外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金榜出来了!”
这时,跟各自好友交谈的谢长卿跟陈寄羽也都停下了,齐齐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负责宣榜的官员来到他们面前,没有等待太久就开始宣榜:“一甲第一名,陈寄羽!”
“一甲第二名,元吉!”
“一甲第三名,谢长卿!”
第 244 章
一甲第一竟然不是谢长卿!
众人哗然, 甚至宣榜的官员后面报起二甲的名单来,都没有多少人在听了。
会试第二跟第三的陈寄羽和元吉各进了一位,成为?了今科状元跟榜眼?。
会?试第一的谢长卿则得了第三, 被点了探花。
不止是谢长卿本人怔忪, 就是陈寄羽也不由得看向?了他。
但很快, 他投向?谢长卿的目光就被周围涌上来道贺的众人阻挡了。
“恭喜寄羽兄!”
“哈哈哈哈, 好小子!你老师知道了要高兴坏了!”
曾经在横渠书院交手辩论、不分胜负的两人,在会?试中分出了高下,然后在今日又再次胜负逆转。
而?这?一次, 就是真正定下了。
……
长安门?外一片热闹,离得远的人尚不知道谢长卿已经跟状元失之交臂。
身在大阵中的陈松意却是第一个知道了。
就在金榜名?次出来的瞬间, 整个王朝的气运猛地暴涨了一截。
这?一下不光补回了先前在地动中消耗的部分, 而?且不知从哪里又倒吸了一波。
在她的视野中,今日刚刚补全?的大阵光芒大盛。
甚至胜过了春日的太阳。
作为?身在这?座大阵中、跟阵势联系最紧密的人,陈松意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布置回去的符文、阵法里自己增加完善的那?一部分, 在这?一刻都变得更?加牢固、同整体更?加融洽起来。
她在阵法方面的造诣算不上厉害, 只能做到勉强修复, 却做不到增强。
现?在王朝气运暴涨, 反哺阵势,不管是护国神木还是书院石碑, 都得到了滋养。
在随她一起来修补京城建筑的官员惊呼声中, 少女?一个飞身上了高处。
站在他们?今日修补的这?座高塔上, 陈松意居高临下地看着恢复光芒的阵法。
大阵光芒伸缩,犹如呼吸, 覆盖了整个京师, 朝着城外延伸。
陈松意穿着青色官袍站在风中,手握栏杆支撑着自己, 目光随着光芒伸缩看向?远处。
她之前原本在想着一件事,就是等离开京城前往边关,自己要跟大阵断开连接。
无法把从王瑜公?身上转移来的气运彻底切割的话,那?她离开就会?把散入阵中的气运抽回。
那?样的话,刚刚修复好的阵势又会?猛地回落一段,会?对整个王朝都会?有所影响。
可是现?在,陈松意站在高塔上,望着长安门?方向?那?股冲霄的、凝成麒麟瑞兽的清气,露出了一个笑容。
——现?在没问题了。
……
蜀中,风雷寨。
蜀地春光已盛,百姓也已经开始下地耕作。
由于?自己要收的徒弟眼?下还是个小婴儿,甚至还没学会?说话,所以林玄的日常并不是教徒弟。
他平日里也就是跟潘逊在一起四处走走,在树下喝喝茶,吃吃东西,下下棋。
现?在春耕开始了,他就开始教授寨子里的农户种田,甚至自己也要了块田来耕种。
今日他原本在地里,背上背着草帽,忽然直起了身。
在树荫下抱着外孙逗弄的高大老人见他动作,扬声问道:“怎么了,老哥?”
矮小的老人没说话,他转头朝着京师的方向?望去,凝神于?目,感受着中原的气运变化。
原本大齐的气运一直在减弱,这?他是知道的。
所以此刻王朝气运暴涨恢复,甚至倒吸了一部分回去,这?就十分惊动了。
田地里,这?个相貌普通、身形矮小的老者抬起了沾着泥土的手,掐算了一番。
可是却什么也没有算出来。
“奇怪……”
林玄放下了手,自己算不出来的人可不多。
今日是三月初二,往前一点是春闱。
林玄拄着锄头,转头朝着树荫下站着的壮汉问道:“京师最近有什么新闻吗?”
“有。”跟着潘逊出门?的壮汉粗中有细,从怀中取出了一份邸报,“有不少,我念给先生听?”
林玄点头:“念来。”
……
司农寺,陈父在实验新种的田地里背脊朝天地劳作。
这?段时间,作为?老胡的顾问,他几?乎每日都跟着老胡往司农寺跑。
大家都跟他熟悉了,知道这?是永安侯的爹,是种地的一把好手。
他来司农寺是为?了帮胡大人推行新的屯田法,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这?样的日子跟在陈家村差不多,陈父过得很有劲。
本来他今天照常跟老胡一起正在地里忙碌,正忙着司农寺里的人就跑来把他团团围住,跟他道喜:“恭喜啊陈老哥!”
陈父直起身,正想问他们?这?是在恭喜什么,就听他们?说道,“令郎刚刚被钦点为?今科状元!回头我们?可要讨杯喜酒喝喝,沾沾文气!”
“哐当”一声,陈父手里的锄头没拿住,掉在了地上。
老胡在对面猛地“啊”了一声。
众人还以为?他是被砸到了,看过去,却发现?他离锄头还远着。
老胡连忙摆手:“没事,我没有被砸到!”——他是没有想到!
老胡脸上的神色惊喜,忍不住抬手捏了自己一把。
痛!真的痛,不是在做梦!
大侄子真的考中了状元,他赢了谢公?子,他得了状元!
老胡大大地“哈”了一声,紧接着一蹦三尺高。
他半点不掩饰自己的惊喜,来到陈父面前,握住了他的手,“状元!状元啊老哥!”
陈父被他带着,总算也从那?种做梦一般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脸上跟着露出了笑容:“状元……是状元,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快回家,回家!”
老胡连忙拦住他,消息都传到地里来了,侯府怎么可能没人去报喜?
还是要先忙完手上的事,忙完了回去,大侄子他们?也正好回到家了。
司农寺里的其他人被这?里的笑声所吸引了。
当得知陈父跟老胡为?什么这?么开心的时候,也纷纷跟着露出了艳羡的目光。
三年一次的科举,天下那?么多读书人来应考,最终就取中这?一个状元。
换作是他们?儿子有这?样的出息,只会?笑得比他还大声。
周围来道贺的人越来越多,老胡已经开始熟练地帮着陈父应酬了。
不过欢喜过后他才想起来——站在陈家的立场上,自己是很高兴的,可是公?子爷呢?
作为?京城第一谢长卿吹,谢公?子没有夺得状元,公?子爷会?很失落吧?
“探花?”
得到谢长卿跟状元失之交臂的消息,不只是风珉,就连忠勇侯夫人也很是意外。
毕竟这?是儿子的挚友,也是他的一群朋友里最好的一个孩子。
跟所有人一样,忠勇侯夫人是期盼着他能够在今年春闱一偿夙愿,真正蟾宫折桂,夺个天下第一的。
“谢公?子没有得状元,那?是谁得了?”忠勇侯夫人忙问道。
前来汇报消息的下人道:“是寄羽公?子,永安侯的兄长。”
“寄羽?”得到这?个结果,风珉倒是不太意外了。
从江南回来的时候他就说过,若是他来京城参加春闱,长卿大概会?遇到他最强力的对手,眼?下一看果然如此。
“退下吧。”风珉抬起手,略挥了挥。
忠勇侯夫人看向?他:“你要去永安侯府道贺?”
风珉点了点头。
道贺肯定是要去的,不说他跟陈寄羽之间就是书信往来的好友,就说他跟陈松意之间的过命交情,哪怕不认识陈寄羽,他也要去道贺。
“娘替我准备礼物吧。”风珉道,“两份,长卿那?里也要。”
虽然没有夺得状元,但是父子双探花也是一桩佳话了。
既然结束了,那?就要往前看。
科举入场只是开始,他们?要做的可不是就这?么简单。
永安侯府。
横渠书院的第一神话被打破,让普通学子心中既有意外,又十分的振奋。
在金榜名?次出来以后,赵山长一下子接到了很多的拜帖,其中有很多京城各个书院的,还有他在国子监的诸多故交。
他们?都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是如何在横渠书院有个谢长卿的情况下,还把自己的弟子教成了状元。
“哈哈哈哈……”赵山长脸上笑就没有停下过。
要论如何教的,他也不知道啊。
他的那?些技巧只能把人教成举子,教成进士,但要教出一个状元,他想都没有想过。
只能说是寄羽自己的气运造化了。
相比起喜气洋洋的永安侯府,谢府就要低落很多了,谢夫人更?是如此。
跟笑呵呵的大赏下人的谢老夫人比起来,听到儿子这?次被点中了探花,谢夫人捂着心口,觉得周围的道贺听着都无法入耳。
探花好是好,但总有遗憾,为?什么陛下就不肯给个连中三元?
那?这?样的话,老爷还去不去请求赐婚?
宫中,文华殿的读卷散去,景帝回了御书房。
其他人像王次辅,他的儿子跟侄子考中的不过是二甲末位,成绩平平,而?首辅刘相却是走得很快,大家都还没来得及问他那?神秘的准女?婿究竟是谁。
满朝文武当中,儿子考得最好,最受瞩目的还是谢谦。
大家都恭喜他:“父子双探花,以后就是一门?二学士,恭喜恭喜啊。”
“是啊,这?次春闱如此精彩,不光有你家长卿被点探花,还有少年榜眼?,农门?状元,看陛下的样子是十分满意,十分高兴了。”
也有跟谢谦关系更?亲近的,此刻压低了声音安慰道:“贤侄他应该不是输在了才学上,而?是要为?其他让步,谦之你不要太过放在心上。”
“我明白。”
谢谦如何不懂,自己的儿子从来都不会?是输在实力上,而?是输在了时运上。
他说着就要朝殿外去,好友见他不像是要回去,连忙拉住他问道:“你要去哪儿?”
谢谦正了正衣冠,说道:“我要去御书房求见陛下。”
第 245 章
“……沂州王氏及其党羽谋逆, 意图毁坏皇陵,篡改国运。”
漕帮汉子的声音在田边响起,林玄一边听着, 一边抬手把挂在背后的草帽戴上了, 遮住了头顶的阳光。
自古以来蜀道难行, 在前朝以前, 想要入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风雷寨的地形特殊,三面环山一面水,整个?寨子是九宫八卦的布局, 外人进来就会迷失。
而寨子跟外界的连通就只有?那一道架在水上的铁索桥。
寨子基本上自给自足,不必出去, 因此信息跟外界更加隔绝。
在这里过了一个?年, 教寨子里的年轻人习习武、种种地,林玄对?外界信息的掌控确实变弱了。
幸好还有?邸报。
如今有?了通达的水道,有?了沿途的驿站, 来自京城的邸报终于能够传到寨子里来。
听着邸报上所?写的从新年前到新年后, 京城发生的这么多事?, 帝王新封的永安亭侯名声此刻也终于传到了他耳朵里。
相?比起早在漕帮就见过陈松意跟游天, 得过他们的帮助,眼?下再次读起他们在京城掀起的波澜, 满脸与有?荣焉的壮汉, 这个?矮小老人的表情就要古怪多了。
这位永安亭侯所?为, 确实可以改变局势。
她从去年春天就开始奔忙,几乎是一种非人的方式, 补齐了被扎得如同筛子的大齐。
基本上大齐哪个?方向出问题, 她就能立刻补上。
可是,她的那位在背后主导了一切的师父, 那位被帝王以国师之位虚席以待的麒麟先生,怎么怎么听怎么像自己??
老人一开始还觉得这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可后面却?发现这其中还有?小师弟游天的掺和。
——那个?神?医游天,绝对?是他认识的游天!
难道这是师弟借自己?之名去做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林玄自己?就先推翻了。
不,不可能。
以小师弟的性情跟谋略,就算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谋划跟布局。
他最有?可能做的就是到处去找抛弃他的人,然后跟对?方同归于尽。
可我什么时?候收过这样一个?徒弟?
林玄听到最后,自己?都茫然了。
他应不应该先放下这里,立刻去京城一趟?
树荫下,抱着外孙的潘逊看着自己?的随从站在田边给田里的人读邸报。
这时?,女婿扶着女儿,带着拎了点心盒子的侍女来到树下。
已经入春,女儿身?体不算好,还没有?脱下薄袄。
原本在他怀里待得好好的外孙一见到他娘亲就立刻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伸长了胳膊要娘亲抱。
可惜没有?如愿,一双大手伸了过来,抱起了他。
一道粗犷的笑声响起:“哈哈柏儿,想爹了吧?爹爹抱!”
潘逊看着中途劫道的女婿。
身?为一寨之主,他还不算年长,却?很有?威严,腰间挎着一把金刀,身?上的衣饰充满了蜀地特色。
还不会说话的小婴儿被父亲抱起,虽然没有?如愿到母亲那里去,但闻到了父亲身?上熟悉的气息,也安静下来了,乖乖地窝在父亲的怀里。
陈铎成亲晚,三十了才得了长子,对?儿子非常喜欢,恨不得天天抱手上。
也就是老丈人来了,他才肯松手。
“爹。”在夫君抱着儿子又?是亲又?是蹭的时?候,陈夫人看着跟往日截然不同地站在地里,仿佛陷入了沉思的林老先生,向父亲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潘逊摇头,然后指了指天空,“方才还好好的,突然看了一眼?天就变成这样了。”
闻言,陈夫人也看了一眼?天空,难道是要下雨了?
田间,动了离去念头的林玄又?掐算了一番。
这一回?他转变了思路,算京城的人不行,但算自己?可以。
“嗯?”
他看着自己?算出的结果,他应该留下?
留在这里,对?方就会主动朝他来。
在夏至之前,他就能见着人。
夏至啊……林玄放下了手,现在离夏至也不是很远了,便是他现在出发前往京城,也要差不多夏至才能抵达,那还是留下等?好了。
……
天阁,天之极。
虽然京城的邸报不会送来这里,但永安侯亲自写的信昨天就已经被取了上来,放在了阁主的起居处。
昨日容镜没有?回?来,而是在山中观测星象。
今日他才打开了从京城寄来的木匣,看了陈松意写来的信。
信里,她汇报了她的战绩。
她去了京城,照足了他的话做,行事?只讲机缘,做任何事?都是随心所?欲,没有?规律。
“……小师叔的到来也帮上了很大的忙,多谢师兄让小师叔下山。”
容镜看着手中的信上属于少女的清丽字迹。
仿佛怕小师叔送了书下来却?不回?去会被责骂,她对?着他特意解释了一番。
容镜莞尔,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在斟酌着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少女脸上是怎样的神?情。
从新年以来,他每次夜观星象,都能够见到中原王朝的气运变化。
再结合她在信里写的这些,便对?应上了每一次观测到的变化节点。
师伯的这一步安排没有?走错。
中原王朝的气运越强盛,他们的对?手就越虚弱。
他认真地将她写的信看了一遍。
陈松意写的内容虽然多,但是言简意赅,几张信纸就写完了。
而除了这几张信以外,匣子里还有?一叠纸,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字。
容镜朝着匣中看了一眼?,才往后看去,知道匣中放着的是一份书单。
她这是在替横渠书院向天阁讨要藏书。
不仅如此,她还问他要更加高效的印刷术。
“……我知道本门藏书、改进各种‘技’是为等?待合适时?机,还于天下,如今盛世将启,正是时?候了。故厚颜请求师门赠书授技,还望师兄答应。松意字。”
平定?大齐内部的诸多纷争,提升王朝气运的下一步就是打破知识垄断了,这个?请求合情合理。
何况当初分别的时?候容镜就说过,她要什么书只管说,而她现在要的也不是其他,正是书籍。
容镜不知该说她是会钻空子,还是对?本门了解得如此透彻。
他放下她寄来的信,正要去看匣中的书单时?,左边墙壁上挂着的山河图忽然生出了变化。
坐在桌后的人抬手一挥,山河社稷图上的水墨便变化做了缭绕雾色。
容镜站起了身?,望着墙上的云雾缭绕组成山河气运。
眼?下还是白日,天空中没有?星辰可以观测国运。
但同远在蜀中的师伯林玄一样,容镜也在这幅山河社稷图上,看到了大齐的气运增强。
这增长跟过去这些时?日他夜观星象见到的逐渐变化不一样,而是猛然暴涨。
此消彼长,大齐骤然强盛,就意味着……
殿外忽然响起一声惊雷。
狂风骤起,原本应该和煦的春日天空此刻骤然聚集了大片的雨云。
积云密布,瞬间笼罩在了雪山上空。
云中电闪雷鸣,一点也不像是春日。
山巅的雪被狂风卷起,朝着殿内吹来。
撕裂天空的电光中,一个?身?穿道袍的身?影出现在了殿门外。
来人须发乌黑,面如冠玉。
他站在风中,没有?看殿中的人,而是先朝墙上不断有?瑞兽生、苍龙起的山河图投去一瞥。
冥冥中一声碎裂的轻响,在中原江山气运暴涨、原本已经缩短的王朝气数再续的同时?,他光洁如玉的手掌上再一次生出了一道裂纹。
中原气运暴涨,他便虚弱。
但道人眼?中只是掠过一丝浮光,对?身?上被倒吸走的气运仿佛毫不在意。
看了片刻,他才收回?目光,朝着容镜看去,然后对?他微微一笑。
随后,他仍旧保持着那份道骨仙风的飘逸,完全不似一个?不速之客的携着风雪跟雷声,从门外踏了进来。
“这么多年过去,天阁还是老样子,我上山一日有?余,很是有?些失望。”
他身?上的道袍跟臂间的拂尘都被风吹动,却?毫不凌乱。
他如闲庭信步,身?后的风雪与惊雷仿佛只是他脚步声的陪衬。
他的眼?睛明亮,似是看破了万载光阴,承载了无数变化的符文与术。
虽然没有?真正见过这张脸,但容镜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低声叫出了那个?名字:“刘洵……”
——天阁不世出的天才,也是最大的叛徒。
他本来生于江南富户,因为天资聪颖,所?以被二?代祖师收为了弟子。
上山之后,他表现出了极高的资质,天阁的每一门学他都能学到极致,尤其是“术”之一道上,更是天赋惊人。
二?代祖师对?他寄予厚望,差一点就让他成为了天阁第三代阁主。
可惜,他却?因为沉溺于道术,走错了道路,最终叛出天阁。
此后,每一任天阁阁主继任时?,他的名字跟他所?做的一切都会被传述下来。
而每一任天阁行走都有?同样的秘密任务,就是破坏他的术,把他抓回?天之极。
在那之后,天阁已经又?再历经了三代。
与他同时?代的人都已经化作尘土,可是却?始终没有?人能找到他,更别说是把人抓回?来。
松意还在京城,师伯还在不知何处,他人却?出现在了天之极。
闯过了无数机关阵法,却?没有?惊动任何人。
容镜看着这个?活了上百年,容貌看起来却?不过三十的存在,表面上神?色未变,实际上却?已经准备全力出手:“身?为叛徒,却?登上天之极,阁下是打算回?来领罚吗?”
道人却?对?他笑了笑:“不必紧张,我不是冲你来的。”
他毫不掩饰没有?把容镜放在眼?里的事?实,甚至整个?天阁的弟子加在一起,也不会叫他有?所?忌惮。
“这一代的天阁行走实在是很有?能耐,居然能够找到我的阵眼?,还能用她来反制我。”
“天阁总算给我制造了一个?有?趣的对?手。”
第 246 章
他一走进?来, 外面的风雷就仿佛化作了恶龙,咆哮着卷进?整个天?之极。
容镜抬起了手,无形的气流化成防护罩, 挡在了他身前。
四面的门窗都在狂风的冲击下敞开, 道?人双目明亮地看着用?术的容镜, 声音里带着一丝愉悦:
“当?初我叛出天?阁, 是因为天?阁不?认同我的道?,可如今你们安排来对付我的人,不?也走上了跟我一样的道?吗?”
他很确定林玄已经看过了自己留下的那卷羊皮。
那是他在踏入另一个境界之后所凝聚出来的东西, 是他的道?术合集。
其?中的道?术变化无常,威力强大, 神妙万分。
更重要的是, 所有看过那卷羊皮的人都能接触到他踏出那一步时,所见到的世界一角。
只要见过那个世界,就不?会再甘于这?样庸庸碌碌地过一生?。
这?是他留给庸碌者的种子, 留给世人接触大道?的路。
他轻吁了一口气, “下棋的只有我一个, 久了也是会闷的, 多一个在棋盘上追逐的对手是件好事。”
他的话音才刚落下,准备动手, 便听?这?个年纪还不?到他零头的年轻人说道?:“你错了, 错误的道?, 永远也不?会变成?正确的。”
容镜说着,目光恍若无意地落在了他的眼角上。
跳出命运可以?让他永远保持年轻, 可是历经两次破局之后, 这?年轻的容貌也出现了裂痕。
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处,道?人脸上的笑淡去了几分。
下一瞬, 他眼角生?出的那点细纹也随之恢复了平整。
他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笑意:“我从来不?需要证明自己的正确,时间会证明一切。你且等着,当?他发现追不?上我的时候,他也会走上同样的化神之路。”
想要击败他,就只有学会更精湛的道?术。
而林玄已经一大把年纪,等到他发现追不?上自己的时候,也就只有一条夺运化寿之路可走。
像如今这?样借用?他的“阵眼”,干涉朝堂之势,布局反击,就已经很有自己行事的影子了。
“尽管如此,还是太慢了些。”道?人感?慨道?,“他虽不?在天?阁,但知道?这?里出事,总会赶回来——就让我来给他的疯狂添一把火。”
话音落下,天?之极里传出了轰然一声巨响。
宫殿顶部的积雪被震散,却是容镜先出了手!
他指尖元气凝出符文,墙上的山河图瞬间化作满殿水雾,将他的身形隐没其?中。
数声猛兽咆哮,代表中原气运的数头瑞兽脱画而出,朝着殿中站着的道?人冲去。
道?人身形原地消散,身后风雪化龙。
风龙雪龙与?山河气运化作的瑞兽对撞,咆哮声响彻天?际!
山下小镇的平民?被山巅传来的声音惊动,纷纷跑了出来。
他们?朝着那个方向望去,就见到山巅云雾散去,那隐没在云雾中的宫殿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然而下一刻,那座宫殿就坍塌了半边。
刀枪斧戟的金光从其?中射出,将山巅云雾搅碎!
风雪盈殿,彻底迷了容镜的双眼。
陈松意寄来的书信也化作了碎片,夹在其?中飞扬起来。
天?之极坍塌的瞬间,门中的弟子也纷纷被惊动。
然而,就在他们?想要登上天?之极,去跟阁主共同御敌的时候,山阶上却出现了一个个拦路者。
这?一张张面孔并?不?陌生?,全都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同门。
可是此刻他们?却像变了一个人,脸上神色疯狂,眼里仿佛有着红光。
“小心,他们?被污染了!”
虽然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但天?阁弟子却并?不?是完全不?知。
不?管这?些同门是怎么在他们?眼皮底下被污染的,他们?的危险程度都比原来要翻了好几倍。
有人道?:“打晕他们?,不?要怕打伤!”
打伤了还能治,可如果因为不?希望伤了他们?而被束缚了手脚,死的就是他们?自己了。
天?之极传来的轰鸣还在继续,整座山仿佛都在震颤。
“上!”领头的天?阁弟子喊了一句,穿着同样服饰的双方顿时在狭窄的山阶上混战做了一团。
……
京城。
陈松意完成?了最后的修补,回到了家中。
侯府里很热闹,除了去接受明日?的谢恩指导的陈寄羽,其?他听?完名次的人都回来了。
陈父跟老胡也早早从司农寺回来,前者在回来的路上接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道?贺,眼下还在跟众人一起讨论要怎么给村里捎信。
“大侄子得了状元,要授翰林院修撰,以?后就要留在京城了。而且跟刘相的千金成?了亲,老哥你们?怎么也该给他们?小两口照顾着,先不?能回陈家村。”
老胡眉飞色舞地说着,同时很惋惜地表示要不?是自己身上有了官职,他都想替他们?走一趟,回到熟悉的陈家村,亲自跟熟悉的大家伙儿吹牛。
“要是让我回去,我就说他们?当?初说得不?准——连中三元,大侄子还是差了一点的,会元没拿到哈哈哈。”可是解元跟状元他都拿到了,这?才是最隐形的炫耀。
他这?一说,其?他人也都琢磨了起来。
自己派人回去要怎么说,才能把这?喜讯放大,又不?显得张扬呢?
赵山长道?:“行了行了,老夫会回去替你们?报喜的。”
春闱结束,他不?会在京城久留,而樊教习也打定了主意不?授官,这?次来满足了愿望,就回去继续做他的书院教习。
这?天?下还有谁比他更懂扬名?一人考中看着不?震撼,可全都捆绑在一起,还不?震撼吗?
而且还是新科状元的同窗好友,听?着更风光了。
他一说,众人就纷纷谢道?:“多谢山长!”
唯有不?在沧麓书院读书,又不?是出身江南的纪东流羡慕地看。
“考中进?士,朝廷是会给你们?一个长假,让你们?衣锦还乡的。”樊教习摸着胡子补充道?,“长则一年,短则半年,有得是时间让你们?回去亲自报喜,不?急这?一时半刻。”
就算如今朝廷等着用?人,那也起码有三两个月。
他们?当?中会直接授官的也就只有陈寄羽一个。
被这?样一提醒,众人顿时更不?急了——书院回去宣扬一次,自己回去还能风光一次,岂不?美哉?
不?再讨论怎么报喜之后,话题转为了明日?传胪大典之后的状元游街。
“也就是刘相慧眼识珠,早早定下了寄羽,不?然明日?前三甲一游街,榜眼年纪尚小,他跟谢长卿站在一块儿,不?知要引来多少争抢。”
陈松意正好在他们?谈论的热烈的时候进?门。
见她回来,厅中立刻便有人朝着她问?道?:“松意回来了,猜猜你哥考了第几?我们?又考了第几?”
陈松意一笑,没有说话。
问?话的人立刻便知道?自己这?一问?很是多余。
“喝茶吧你。”旁边的人把杯子塞给了他,“学妹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们?考了第几?”
她要是想,今天?他们?出门的时候,她就能先提前告诉他们?结果了。
陈松意走了过来,先叫了自己的爹一声,然后又见过了两位先生?,这?才道?:“我今天?在城中修补大阵,听?说了。恭喜樊先生?,也恭喜诸位学兄。”
说着,她看向众人当?中落榜的那两人,看了他们?片刻才道?,“两位学兄跟先生?们?多做两年学问?,等下回就能取中了。”
这?两年景帝中兴,多得是机会,不?止两年后太子出生?景帝会开恩科,还有取吏改革。
只要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都有机会施展才华跟抱负。
“真的?”那两个这?回落了榜的举子听?了她的话,高兴地道?,“那我们?下回再来!”
唯有赵山长跟樊教习注意到了“两年”这?个时间,科举三年一次,这?离下一届科举还有一年,朝廷是要开恩科了?
两人对视一眼,那也是好机会啊。
就不?论这?是松意算出来的,还是她从哪里听?到的内幕了。
眼下还是下午,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
陈母从有人来报喜说长子考中状元,嘴角就一直没有放下。
她去了厨房,烤了这?段时间琢磨的状元饼,一好就热气腾腾地端了出来。
“饼来了!”
陈松意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看去,就见到嘴角还沾着饼屑的小师叔端着一大盘还热腾腾的饼从门外进?来,她立刻起了身:“小师叔?”
他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既然他回来了,那厉王殿下肯定也回来了,那他是在厉王府,还是在宫中?
游天?看她起身,还以?为她是要过来接,一个闪身到了桌旁,稳稳放下了盘子。
等招呼完所有人来拿,游天?这?才道?:“回来得比你早些。”
他们?是差不?多午时会到京城的,厉王带着捉回来的两只白鹿先去了一趟上林苑。
他出门这?么久,回来就是母后的寿辰,并?没有准备其?他的礼物。
还好在山中捉到了这?两只遍体通白的鹿,便让上林苑的人将这?两只鹿好好养着。
等到太后寿辰,他就用?这?对在大齐可以?被视作祥瑞的鹿作为寿礼了。
“这?叫什么饼?”众人问?道?。
“状元饼。”游天?随口道?,“吃了考状元。”
陈松意也拿了一块,吃起来不?像京城卖的状元饼。
不?过既然是出自他们?家,那就是最正宗的状元饼了。
在他身后,陈母跟小莲也提着几个食盒走了进?来,里面装的显然是刚做好的饼。
见陈松意回来了,陈母便对着她招手,然后把食盒塞进?了她手里:“厉王殿下回来了,把这?个给他送去吧。”
长子高中状元,受到了左邻右舍的道?贺,无论如何都应该回礼。
哪怕住在他们?隔壁的是厉王殿下,陈娘子也备了他那一份。
陈松意提着食盒,想道?,送状元饼给其?他公府、侯府,还可以?是取个好意头。
祝他们?的子孙以?后也考状元。
可送给厉王殿下,他难道?还能去考个状元吗?
不?过她本来就是要过去一趟的,现在正好不?用?空着手上门了。
见她应下要走,游天?又叫住她:“不?用?绕路,侯府的后院跟厉王府的花园有扇门是连着的,从那里过去就好。”
第 247 章
侯府后院跟厉王府竟然有一扇门相连。
陈松意提着食盒, 照小师叔所说的方向过去,发现是真的。
门并不新,显然早就存在于这里。
她在这扇自己一直没发现的门前站了片刻, 想到原本要在这里跟厉王府分享同一扇门、同一群下人的是景帝, 顿时便觉得一切合理起来。
门没锁, 在这边伸手一推就开?了。
厉王府的春光透过这扇门, 从墙的另一边照了进来。
这扇门开?的位置正对着厉王府的后花园,春日一至,园中?的花草就欣欣向荣地生长起来。
罩着阳光的花草在她的眼底留下暖融的色彩, 陈松意沉浸了片刻,才提着食盒走了过去。
她本来以为门后应该有人守着, 结果却没有。
她踏入另一座府邸, 只有一根斜生的梅枝挡住她的去路。
仍旧穿着青色官袍的人微微抬头,发现两座府邸内连种的梅花都?是一样的。
她伸手拨开?了挡在面前的花枝,四周依然?没有人上前。
门开?在这里, 厉王甚至没有留一个人守着。
这是景帝给?予厉王的方便, 现在成了厉王给?她的信任。
拨开?花枝后, 陈松意往前走去, 边走边想:“照小师叔所说,他们?回来之后, 厉王殿下先去了一趟上林苑, 然?后两个人又?一起进了一趟宫。”
今天正是殿试读卷、公布排名的日子?, 景帝有不少事要忙。
所以在见过他们?,听?厉王简要汇报了一番开?矿冶炼的进展之后, 他就让他们?先回来休息了。
游天就是这样知道了王府后花园这扇门的存在。
他刚刚就是走这扇门从厉王府回来的, 出来的时候还把侯府这边的人吓了一跳。
蔓延的青草覆盖了石板,踩上去的脚感很好。
陈松意想着待会儿见到萧应离之后要先说哪一件事, 可转了一圈却没有见到一个人。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习惯性地抬手掐算了一番。
然?后就像在新年宫宴上一样,她用卦锁定了他所在的位置,这才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萧应离人在马厩。
春日的下午,他刚从外?面回来,入了一趟宫之后却没有去休息,而是洗刷起了自己的马。
对武将?来说,战马是他们?非常重要的伙伴。
在边关,只要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们?都?会带自己的马到水源边去好好洗刷一番。
陈松意自己也有马,名叫盗骊。
这个名字出自穆王八骏,因?它的体格健壮,性格暴烈,颜色又?是很漂亮的浅黑色而得名。
它是曾属于厉王的名马“绝地”之后。
在厉王英年早逝以后,绝地也不知所踪,只留下后代在军中?,其中?一匹就来到了陈松意手上。
她在重生回来以后,想念的除了自己的武功,就是自己的马。
盗骊能够日行千里,跑起来像一阵黑色的旋风,什么马也及不上。
在军中?的时候,陈松意也经常见别的战士与马相?处。
她见过军中?的小兵珍之又?珍地梳理老马的鬃毛,也见过自己的父兄站在及腰的河水里给?他们?的战马洗刷。
但她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见到厉王也这样做。
春日回暖,他站在马厩前,身上只穿着单衣。
他卷起了袖子?,露出小半片胸膛跟手臂,线条有种属于武将?的、千锤百炼的英气?。
在他的右手上还有一道伤,却不狰狞,在阳光下沾了水珠,就像盘踞在他手臂上的一条龙。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马厩前也只有那一匹马。
仿佛厉王府的宽敞马厩,就是为它一个而建的,其他马匹都?不配跟它站在同一个地方。
陈松意顺着声音过来,目光一开?始被刷马的人所吸引的。
可等看?清那匹马的时候,她的眼睛就彻底粘在马身上了。
绝地,这是绝地。
是传闻中?厉王的战马,也是“盗骊”的父亲。
它比寻常的马都?要高大,身体油光发亮,肌肉起伏,犹如被黑色的绸缎所包裹的山峦。
它的鬃毛很长,因?为被水打湿,茂密而柔顺地垂下,带着属于草原的潇洒与不羁。
风珉的“踏雪”已经是顶尖的好马了,可是跟“绝地”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就算是身为“绝地”最优秀的后代的“盗骊”,在它父亲面前也黯然?失色。
这时的“绝地”还很年轻,用人的年纪类比,它还是个小年轻,就跟她的“盗骊”来到她身边时差不多大,陈松意在它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战马的影子?。
原本把马养在上林苑,这次去放鹿的时候想起了它,于是把它带回厉王府的萧应离拍了拍绝地湿漉漉的脖子?,说了声“好了”。
忽然?察觉到左前方有目光投来,他于是抬头,朝着那道目光存在的方向望去。
只见春日下午的阳光中?,月余时间未见的人就站在不远处,身上还穿着青色的官袍。
这一次,她打扮得不及宫宴那日正式。
因?为是从家里过来的,所以没戴官帽,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陈松意见站在马厩前的人一发现自己,就露出了她所熟悉的笑容。
叫他这一身不修边幅、还被水打湿的装扮一衬,比平时少了几?分贵气?,多了几?分随性跟不羁。
阳光下,萧应离朝她招手,手中?还握着那把在滴水的刷子?:“来。”
离开?京城,他与她许久未见,两人之间却仿佛不存在半点生疏。
就是先前那徘徊在厉王殿下的脑海中?,要如何与喜欢的姑娘相?处、如何向她表露自己好感的问题,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也被他直接抛在了脑后。
他一唤她,她就条件反射的朝着他走过去了。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来到了马厩前的一人一马面前。
一人一马,两双眼睛都?在看?着她。
绝地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目光有着跟它高大的身躯和如同山峦起伏的漂亮肌肉不相?符的温柔。
它给?陈松意的感觉跟脾气?暴躁、难以驯服的盗骊完全不一样,令她很想上手去抚摸它湿漉漉的脸。
不过她克制住了,每个人的战马都?是他们?的伙伴,尤其是像绝地这样的名驹,照顾都?有专人来,不会随意让人触碰。
从刚才发现她开?始,萧应离就见到她的眼睛一直粘在自己的马上,自己一点关注都?没有分到。
直到现在,她调转目光看?自己,也还是在征询能不能摸一摸绝地。
萧应离拍了拍绝地的脖颈,很大方的对陈松意说:“摸吧。”
陈松意这才伸出手,向着绝地的鼻子?探去。
仿佛察觉到了这是驯服自己的人所认可的人,绝地没有闪躲。
陈松意成功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掌下摸到了绝地湿润的皮肤。
在它的鼻子?上摸了两下,她又?克制不住地将?手往旁边移去。
她正在触摸传说中?的黑色飓风,正在摸跟大齐的战神一起征战冲锋、打赢了许多战役的神驹。
这个认知简直让她目眩神迷。
掌下触碰到的蓬勃生命力?更?是在证明她不是在在做梦。
很艰难的,陈松意才把手从绝地的身上移开?。
萧应离这才向她介绍起了自己的战马:“它叫绝地,是我在关外?收服的。上回突袭草原王庭的右贤王,它立了很大的功劳。”
陈松意不由得点头:“我知道。”
如果说,世间还有谁比他这个主?人更?清楚绝地的战绩,那就是她了。
她对绝地的战绩简直倒背如流。
在驻守边关的时候,她还几?次想过要去看?它是不是回到了野外?,想重新驯服它。
梦中?情驹在前,叫人实在很难矜持,她又?忍不住把手放了上去。
看?到她的表现,萧应离便意识到,自己先前想的那个问题有答案了。
该送她什么礼物才会叫她高兴?自然?是名驹了。
只是不能把绝地送她。
他想着,掌下又?拍了拍绝地的脖颈,然?后开?口道:“冀州的矿已经全都?开?出来了,正在打造铁具,今年春耕会有足够的新农具可以分发,边军也会配置一批新的武器。”
后者是他的封地中?一直在生产,一直都?没有停。
“要派往草原王庭的使臣也有人选了,等母后的寿辰一过,我们?就可以立刻动身去边关。”
等萧应离说完,陈松意才意识到自己还什么都?没问,他就都?先答了。
而答完之后,他才问陈松意手上提着的是什么:“是送我的吗?”
“是状元饼。”
陈松意收回手,想起了自己过来的目的,“我娘做的。”
食盒的盖子?一揭开?,里面的香气?就立刻弥漫开?来。
状元饼?萧应离这才想起了这桩事,新科状元的头衔落在了她的兄长头上。
陈母做饼的时候,大概倾注了很多欢喜。
她将?这饼做得又?香又?酥,光是看?着都?叫人很有食欲。
不光是萧应离看?了,生出了想尝一尝的念头,就连站在旁边的绝地都?忍不住用头去拱了拱陈松意,然?后将?嘴伸向了食盒。
它的动作令两人都?愣了一下。
难得见到它对高级的草料之外?的东西生出兴趣,萧应离用刚刚擦干的手拿起一块饼,在它面前晃了晃:“想吃?”
绝地轻轻地“咴”了一声。
它的主?人便笑了起来,然?后把手里的饼送到了自己嘴里,接着示意陈松意来喂它。
她提着食盒,又?那么喜欢绝地。
喂它吃东西,正好增进一下感情。
陈松意想了想,从食盒里拿出一块饼放在掌心,送到了绝地面前。
黑色的骏马低下了头,温热的鼻息扑洒在她的掌心上。
它从她掌心里衔走了那块饼,很快地吃干净了。
等它吃完,陈松意忍不住又?喂了它两块,这才收手。
它跟盗骊不愧是两父子?。
盗骊喜欢甜的东西,它也喜欢。
她想着,又?看?了萧应离一眼。
见他摆手表示不吃了,于是重新把食盒盖上。
厉王殿下不喜欢甜口。
她将?这个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的偏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把食盒放在了一旁,陈松意这才提起他不在边关的时候,自己找到了师父的下落。
这个消息果然?让萧应离很振奋:“他人在哪里?”
“他在蜀中?。”陈松意将?自己得到消息的来龙去脉同他说了一遍,又?提及了风雷寨,“蜀中?一带还有非常擅长阵法的兵家后人,等太后寿辰之后,我与殿下借道蜀中?回边关,正好可以前去招揽。”
她是记得的,为什么第二世的时候,厉王会去风雷寨招揽她爹。
因?为张家在边关拥兵自重,又?自恃阵法能够克制草原人,觉得自己无可替代,所以非常的自傲。
骄兵必败,他们?就是草原人在边关打开?的第一条缝隙。
前世就是这样,这一世也不会改变。
她不着急,是因?为这一次裴植活了下来。
有他在,在他们?回去之前,边关的局势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化。
前往蜀中?,占据主?动,先去风雷寨把她第二世的爹招揽到麾下,就可以随时替代张世龙。
她眼底浮现出笃定的光芒来:“把此人招揽到手,殿下必将?如虎添翼。”
第 248 章
从认识她那天起, 萧应离就时常在她眼中看到这样的光芒。
每一次,她都不会叫人失望。
皇兄嫉妒他?能得到她跟裴植这样的军师,他?又何尝不羡慕皇兄有麒麟先生在背后运筹帷幄, 又有她前后奔走, 给朝堂筛选出了无数俊才?
而这一次, 她甚至还没去?边关, 就看出了张家坐大的隐患。
麒麟先生?,兵家?后人……朝堂群星璀璨,他?的边关武将队伍也应该充实?才对!
于是, 陈松意的话音刚落下,厉王便笑了?笑, 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好, 我们就走蜀中线。”
见他?应得如此爽快,陈松意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问道:“我让殿下去?找风珉,殿下去?找了?没有?”
比起远在蜀中的陈铎, 风珉近在眼前。
这个未来的帅才, 她早就给他?准备好了?, 而且还给了?风珉《八门真气》跟金针药浴刺激法。
只?要他?去?了?, 见到这两样东西,就会明白它们的作用?。
而风珉早就一心等着投身他?的麾下, 萧应离到他?面前, 只?消一个眼神, 他?便来了?。
原本还在为即将收获一员大将而高兴的厉王:“……事情太多,我给忘了?。”
经她提醒, 萧应离这才想起还有这件事, 要是先前就记着,那他?就不会在这里刷马了?。
“我去?换衣服。”不等陈松意再催, 他?就立刻保证道,“我今日就去?。”
陈松意拦住了?他?,说道:“殿下晚些再去?。”
她都不用?起卦,只?是稍稍集中注意力,就看得到他?现在去?要扑个空。
风珉现在人不在忠勇侯府。
她又盯着他?看了?片刻,才道,“等戌时再去?。”
那时他?就回来了?。
萧应离也没问为什么,便直接答应了?下来,然后抬手一个唿哨,招来了?人照看绝地。
“等它晒干身上的水再进马厩。”
“是。”
被召唤过来看马的不是旁人,正?是许昭。
陈松意见了?许昭,一眼认出他?来。
他?看上去?已经完全?好了?,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因为在济州救他?的是前去?许家?避雨的老妇人,跟她没关系,所以她并没有打招呼。
叮嘱完许昭什么时候该给绝地喂草料,萧应离便先回去?换衣服,陈松意重新提起食盒跟上了?他?。
许昭站在马厩旁,看着永安侯走在自?家?殿下身边,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同行。
在边关,他?们时常可以见到殿下跟裴军师同行,没想到在京城,也可以见到相似的一幕。
看着两人并行的背影,许昭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明悟。
意识到殿下在沂州所选的另一件礼物是送给了?谁。
而至于殿下最近的反常……
看他?跟永安侯走在一起,身体不自?觉向她倾斜,许昭就觉得自?己又知道答案了?。
陈松意跟着萧应离,为的是同他?提起他?不在京城时,自?己的娘亲做的另一种食物。
“……行军的时候军粮单一,而这种粉末易储存,只?要有热水就能冲泡成汤。除此之外,我还在想办法,怎么继续改善军粮。”
后者不防她跟上来,不过一听她提到的内容便立刻沉浸了?心神,与她探讨。
两人商讨了?一路,直到回到他?住的院子,进门之前,萧应离拧了?一把湿透的下摆,才道:“你先坐,我去?换身衣服。”
陈松意应下了?,将食盒放在了?桌上,自?己也在桌旁坐下。
很快有人进来奉茶,是个天罡卫,见她坐在这里还愣了?一下,才唤了?一声“陈军师”。
见到他?这般反应,陈松意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进了?厉王殿下的私人领域。
男女有别,他?又在里面更衣,她直接坐在这里等,似乎是太不在意这等大防了?。
不过,这个天罡卫似乎联系到了?厉王跟裴军师的相处,将陈军师的到来合理化了?。
于是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奉上茶之后就退了?出去?。
在里面更衣的厉王还不知道,有那么一瞬间,外面的人思考了?一下,是不是该注意男女之别。
他?只?是想着两人方才谈论的内容,觉得提到边关跟打仗,她好像比自?己还要迫不及待。
就连自?己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她除了?修补大阵,关注的也是军粮这样的事。
像是恨不得明日就出发?,年尾就将草原人的龙城踩在脚下。
“殿下。”他?穿衣的动作一顿,听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这样你听得清吗?我继续说。”
陈松意坐着也是坐着,等听到里面传来的“你说”两个字以后,就提起了?跟西域通商的计划。
“……我们自?己培养战马还是太慢,草原人不会给我们太多的时间,跟西域购买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点?我也想过。”他?换好衣服出来,又是平时那个玉质金相、贵不可言的厉王。
陈松意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下,看他?的眼神却跟先前没有什么区别。
就仿佛他?穿回了?锦衣华服,跟先前穿着单衣刷马没什么不同。
这令厉王殿下心中生?出了?一点?微妙的挫败感。
他?走到桌前坐下,道:“从前国?库空虚,如今不一样了?,冀州又开采出了?金矿,有充足的黄金去?跟西域购买。”
见陈松意点?头,他?又道,“这次你跟我一起回边关,一走就不知要多久,要先同家?中告别。”
陈松意也应下了?:“我会的。”
……
谢府。
等到日渐西斜,谢谦才回了?府。
而一听到夫君回来,谢夫人便就等在了?院子门口。
长卿被点?中探花,虽然等明日放榜照样是名?动天下,能够簪花游街,但是没得到状元之名?,终究还是一个很大的遗憾。
她现在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夫君去?向皇上请求了?指婚没有。
要是能指婚,那也好了?。
“老爷,如何了??”
谢谦一回到院中,迎上夫人满含期待的神色,只?摇了?摇头,道:“进去?说。”
一见他?这个反应,谢夫人心里便咯噔一声——难道状元不成,指婚也不成?
她迫不及待想要听细节,立刻跟着夫君进去?。
就听夫君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向着自?己问道:“长卿呢?”
“风珉知他?点?中探花,邀他?出去?庆贺。”谢夫人跟着跨过门槛,“我便让他?去?了?。”
未能拔得头筹,对儿子来说相信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虽然他?脸上不显,但谢夫人能感觉到,这时候有好友陪伴,当然比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的长辈好。
等进了?屋内,没了?其他?人,谢夫人这才问道:“老爷去?求皇上指婚了?吗?”
“去?了?。”谢谦叹了?一口气,“但皇上没答应。”
事实?上,当时他?去?御书房,景帝的反应是这样的:
他?在御书房一听到谢谦求见,便直接让刚刚回京的厉王回去?休息,准备接见自?己的礼部尚书。
原本这一次殿试他?没有点?谢长卿为状元,是觉得有些亏欠的。
毕竟谢长卿不是输在实?力。
景帝都想好了?,以后再找个机会来补偿一番。
春闱只?是踏入朝堂的第一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等听到谢谦的来意是想来请他?指婚,景帝的第一反应就是——
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人生?四大喜事之二,便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金榜题名?有所欠缺,那就由洞房花烛来补。
于是,听完谢谦的来意,景帝便和?颜悦色地问道:“谢卿是想让朕给探花郎和?哪家?闺秀指婚?”
他?可是知道京中有无数适龄闺秀想要成为谢家?妇,就连自?己的两个公主也不能免俗。
帝王已经打定了?主意,这回就看谢谦的意思。
不管是要把谁指给谢长卿,拼着被自?己的女儿记上一笔,他?都担下了?。
结果没想到,谢谦所提却是陈松意:“回陛下,昔年家?母曾为永安侯与犬子定下婚约,只?是后来造化弄人,她离开了?京城,我们也与程家?退了?婚。
“谢家?从来意属的都不是永安侯的家?世,而是她这个人。如今事过境迁,永安侯云英未嫁,家?母仍旧非常喜爱这个孙媳的人选,只?望犬子取得功名?,两家?能够再续前缘。
“如今犬子点?中探花,臣也终于能够厚着脸皮来请求陛下。”谢谦说着,一揖到底,“还请陛下为犬子跟永安侯指婚。”
谢家?的态度很好,谢谦的请求也很端正?。
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孝顺母亲,对永安侯也十分尊重。
如果没有厉王,景帝觉得指这个婚也无妨。
毕竟整个京城翻遍,最配得起永安侯的就是谢长卿。
可现在,厉王回来了?。
他?刚刚才见过自?己的弟弟,此刻就再度想起了?除夕夜自?己答应过他?的事跟他?说的那番话。
景帝内心挣扎了?一下,最终深吸一口气,向着谢谦道:“如果你来请指婚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就算是要尚朕的公主都可以,“但永安侯的婚事朕做不了?主,不能答应你,谢卿回去?吧。”
“陛下就这样拒绝你,甚至没有多给一个理由?”
谢夫人听完只?觉得失望透顶。
为什么永安侯的婚事,陛下就不能做主?
她难道不是陛下的臣子吗?
然而谢谦却有自?己的考量。
他?脱了?外袍,说道:“陛下既然这样说了?,那就算了?吧。”
第 249 章
本身从上走, 请陛下来做这个媒,是为了越过前一次定亲。
同时也表示自家对聘永安侯为媳这件事?的看?重。
不过永安侯毕竟特殊,她是有实权在身的亭候, 而?且之后大齐与草原开战, 当中还?有许多地方要倚仗她跟她师门的力量。
陛下既然不愿冒这个险开这个口, 那就由两家先接触, 让长卿自己去?争取好了。
“这毕竟是他的婚事?。”谢谦道,“如果是我们两家谈妥,永安侯自己答应, 就没问题了。”
到时候,陛下也肯定会顺势指婚, 给?这桩亲事?锦上添花的。
谢谦说着, 问道,“夫人不会对我们的儿子这么没信心吧?”
那自然是不会的。
谢夫人感到眼前豁然开朗,心里也有了成算。
她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去?探一探那位陈夫人的行程, 先同她接触看?看?。”
见妻子明?白了这件事?该怎么做, 谢谦站在原地张开了双臂。
见她不动, 谢谦无奈地道:“那还?不快过来先帮我宽衣?”
把屋里的人都遣出去?了的谢夫人欣然答应。
东市, 胡商酒楼。
从上一次来了这里以后,风珉就对这里的酒念念不忘。
正好今日把谢长卿叫出来, 时间又是下午, 过了午食, 又远未到晚食。
索性,他就把人邀到了这里来。
风珉在二楼订了座、叫了酒, 还?请了胡姬奏乐。
算是恭贺好友得了探花, 为他庆祝。
胡姬奏完一曲,为两人斟了酒, 然后退下。
风珉也知道这一次好友没能拔得头筹是一大遗憾,于是道:“虽然你这回夺的是探花,但明?日一过,这就是过去?了。”
他说着,朝谢长卿举起?了酒杯,“这杯敬你,望你以后仕途通畅,一展抱负。”
旁人看?不清楚,可他们两个在京中长大,都十分了解春闱不过是仕途的开始。
大齐举办过多少届科举,京城就出过多少状元榜眼探花。
在入翰林院以后,随便?踢出个石头,都能砸中几个往届的前三甲。
前三甲的名次只不过是起?跑线的差距,三者之间甚至相?差不远。
往后能走多远,是登阁拜相?还?是籍籍无名,都要看?造化。
谢长卿自然也听懂了风珉的意思。
这一次诚然是个遗憾,但他并没有不服,他只说道:“陈寄羽是个好对手。”
人生路上有一个好对手,往往比其他事?情都更?重要。
因此?他只是在放榜的时候遗憾了片刻,然后很快就释然了。
他端起?了酒杯,品尝起?了让风珉念念不忘的西域美酒。
见他是真的没有执念于此?,风珉也松了一口气,道:“看?来是我白担心了。”
他喝完了自己的那杯酒,又伸手拿起?酒壶再?倒了一杯,随口道,“我是真怕你会囿于书院的荣光,打算拒敕,三年后再?考一回。”
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有人干过。
比如裴云升,他就是不满意自己的名次,在京城留了三年,打算再?考一回。
谢长卿摇了摇头:“书院的荣光从不系于我一人,也不是以一两次春闱的结果来评判。”
风珉没说什么,只是在心中嘲道:奈何这道理旁人不懂。
他在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城中的流言四?起?。
明?日才是真正放榜,今天却?已经有人大肆宣扬横渠书院在春闱里折戟,第一不再?是第一。
眼下见谢长卿本人不在意这种事?,也不在意惜败于陈寄羽,他就能提起?另一件事?了。
风珉猿臂轻舒,探身给?谢长卿倒酒,然后说道:“其实当初松意离开京城,是我送她回去?的。”
这是风珉第一次说起?他跟陈松意相?熟的过程。
谢长卿等他斟满自己的酒杯,却?没有再?喝,而?是听起?了他的话。
“我一开始答应帮她这个忙,一是觉得待在京城无聊,二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风珉说着,见好友似是有些疑惑,于是解释道,“毕竟那时她还?是你的未婚妻。”
只是没想到,走到半路陈松意就给?他写了退婚的信,还?托自己帮她送回了京城。
可以说,是他亲手促成了他们婚约的解除,风珉至今引以为憾。
他放下了酒壶,单刀直入:“我还?是觉得你们很合适。现?在你也考取功名了,有没有可能,你们俩能缘分再?续?”
“原来前面说这么多,只是为了铺垫这一句。”谢长卿道,他说完微微地笑了一笑,这点浅笑令他这张冠绝京城的面孔更?加俊美。
可惜,他说出的话却?不像他的脸那样叫人舒心。
风珉听他说道,“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为什么?”
风珉果然很失望。
谢长卿沉吟了片刻,认真地思考着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隔了许久,他才道:“当初祖母为我和她定下婚约的时候,我对她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直到这次她回京城以后,我才感到真正看?清了她。”
尤其是在西郊道观她出手救人,还?有知道她在江南案中所起?到的关键性作用?,都令谢长卿夜里挑灯看?书的时候难得走神,思索着曾经跟自己有婚约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他最终得出了自己的看?法,“她确实是我见过最特别、最好的女子,心怀山河,胆识过人。而?也正因为如此?,她不可能为了某一个人停下脚步。”
她心里没有多少位置留给?儿女情长。
这一点跟谢长卿很相?似。
“我身上或许有让她欣赏的特质,但她对我没有男女之情。”
风珉听他如此?笃定,本想说“你怎么这么清楚她就没有”。
可是一想到面前的人从小到大就跟自己相?反,他最熟悉的就是旁人的爱慕。
身处在这样的目光包围中,对谁喜欢他、谁不喜欢他,谢长卿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既然都这样说了,那就一定是真的。
风珉大失所望,不由得喝了一杯酒。
谢长卿见他这般,反过来安慰道:“如果婚事?会成为枷锁,那不去?提才是对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酒壶,给?好友斟酒,“何况你说得对,这一阶段结束,我也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我也暂时不打算考虑婚事?。”
如果他真的要和什么人定亲,那打算相?争的人肯定会迟迟分不出高下。
他在京城已经留得够久了,他不希望再?被这件事?给?绊住。
“我不打算留在翰林院。”谢长卿道,“等授官的时候,我会请求外放。”
“外放?”风珉的注意力马上被他转移了,“你想好了?打算去?哪里?”
“城外那么多流民,不是刚被迁回原籍吗?我打算去?他们回迁的地方。”谢长卿把酒壶放回桌上,“眼下有好几个选择,哪里有空缺,我就去?哪里。”
“不是约定好了?你攘外,我安内。”他说,“这些流民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你救下来的,如今能够活着迁回原籍,后面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更?好地活下去?。”
“这件事?你做了前半截,我会替你去?完成后半截。”
二人的约定就从这里开始,他会践行自己所学,好好安顿他们,好好治理一方。
风珉振奋了起?来,他当然没有忘记这件事?,更?没有想到长卿这就已经开始践行约定。
他果然是自己认识的谢长卿!
“好!你在关中,我去?关外!以后我打下哪里,你就治理到哪里!”
他说着,向谢长卿伸出了手,后者也伸手,与他在矮桌之上有力地相?握。
这一刻,风珉彻底将什么成不成亲抛在了脑后。
儿女情长在实现?抱负面前算什么?谈起?婚事?反而?是累赘。
“等我回去?,我也让我娘把她那些相?看?都停了,乌烟瘴气。”
厉王殿下今日回了京城,他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厉王府,表明?自己追随他的志向。
于是,原本是要把好友喊出来宽慰他一番的风珉,自己反而?受到了振奋。
在胡商的酒楼跟好友分别以后,风珉就回了家,打算洗漱一番,然后去?厉王府登门拜访。
踏雪在京城的巷子里飞驰而?过。
刚刚喝下去?的西域美酒化作酒意蒸腾上来,让风珉忍不住扯开了领口好散热。
他又想起?方才长卿的话,松意对他根本没有男女之情。
那她是完全将她自己许给?了整个中原,整个大齐吗?
正想着,忠勇侯府的大门就到了。
“吁——”风珉停下了马,从马背上下来,摸了摸踏雪的脖子,就把马交给?了下人。
他刚走上台阶,就见到管家迎上前来,说府中有贵客登门,前来找他。
“贵客?”风珉挑眉,“是徐二还?是谁?”
会来找他的拢共也就是那几个,风珉想着,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后,他就穿着沾有孜然香味跟淡淡酒气的衣服走了进?去?,打算见完人再?去?更?衣。
正厅。
主动登门找人的萧应离正在跟忠勇侯交谈。
他早了一点到,不到戌时,风珉果然还?没有回来。
下值回来的忠勇侯于是亲自相?陪。
在听到外面的通报声?,知道风珉回来以后,萧应离就放下了茶杯,看?向了门的方向。
“是谁——”刚要进?门就见到父亲在亲自陪客的风珉声?音一顿,等看?到厅中来找自己的人是谁时,更?是整个顿住了。
“还?不快过来见过厉王殿下?”忠勇侯起?了身,对呆立在门口的儿子说道,然后转向厉王,道,“殿下有什么要和犬子谈的,请随意。”
第 250 章
让回来的儿子单独和厉王殿下会面, 忠勇侯离开正厅,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忠勇侯夫人是同他一起接待的厉王,在夫君跟厉王殿下谈起边关局势的时候, 她便避开了。
此刻见到夫君归来, 她放下了手里的账本, 问道:“风珉回来了?”
“嗯。”忠勇侯应了一声, 忠勇侯夫人便示意身边的侍女下去,然后亲自提起了小炉上煮着的水,给?忠勇侯点了一杯茶。
她出身大家, 斟茶的功夫精湛,姿态优雅, 在灯下看起来就?犹如一幅画。
忠勇侯看着这一幕, 没有打扰她。
等她把茶碗递到面前,他才说道:“厉王殿下来找风珉,你就?不想问问他为什么要找你儿子?”
忠勇侯夫人嗔怪地看他一眼, 道:“我猜不出殿下来的目的, 但我猜我儿子见了他, 一定?高?兴得要命。”
尽管两人是大齐最尊贵的夫妻之?一, 可拌起嘴来也跟寻常的夫妻一样。
儿子身上的优点像自己,缺点就?是遗传了对方。
这些年因为风珉的叛逆, 忠勇侯夫人没少?从丈夫口中听到“你儿子怎样、你儿子如何”的说辞。
她夹在这对父子之?间已经很累了, 因此在对着丈夫的时候也懒得去争。
——她儿子就?她儿子吧, 说得就?好像她一个人能生出来一样。
忠勇侯不说话了,反而忠勇侯夫人像往日他们?父子又吵架之?后, 在他生闷气时闲谈起过?去一般地说道, “我们?的儿子是什么样的性格,你是最清楚的。他一直想去边关, 谁也留不住他。”
风珉属于?一个过?分有追求的勋贵子弟,这一点从他小时候就?看得出来。
他连抓周的时候,抓的都是枪。
忠勇侯夫人一直觉得无?奈,尤其是在风珉拒绝按照父亲为他安排的路走,父子二人的关系日益僵化以后,她就?觉得自己的儿子要是能像徐二那有多好。
不过?现在她想开了。
子肖其父,她的良人就?是这样的性情,不会因为祖宗荫庇而耽于?安稳。
忠勇侯终于?闷声道:“这一次确实没人能拦住他去边关了。”
“你答应了?”本来低下头去,打算给?自己点一杯茶的忠勇侯夫人抬头看他,“你不再拦着了?”
忠勇侯想说“我拦着有什么用?,厉王殿下都已经来了,你儿子只会越发的有恃无?恐”。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忠勇侯夫人便笑了起来:“认了吧,你是犟不过?他的,因为他就?是像你。”她说着,伸手覆上了丈夫的手背,道,“比起把他关在京城,让他当个不快乐的纨绔,不如让他去西北,做一只出闸的猛虎。大齐会赢的,他在那片战场上会建功立业,会让你也因为他而荣耀的。”
忠勇侯神色松动,“嗯”了一声。
忠勇侯夫人则在心里想着,自己这段时间努力给?他相看,却?没有什么成效。
要是儿子能在去边关之?前老实成亲,留个孙子给?她就?好了。
谢府。
谢长卿踩着暮色归来,洗漱之?后才去了祖母的院子。
明?日放金榜,阖府上下都已经知道了少?爷的名次。
一门双探花,以后就?是父子二学?士,这是很大的荣耀。
因此,每一个见到谢长卿的下人都会向少?爷道贺。
而越靠近谢老夫人的院子,这种喜庆的氛围就?越是浓厚。
自从游天来给?谢老夫人看过?足疾,陈松意又在她的院中给?她布了一个养元阵之?后,谢老夫人的身体跟精神都一天比一天好。
她好起来,整个院子乃至整座谢府的气氛也就?越发的轻松了。
谢长卿一来,原本在翻着谢老太爷遗下的珍藏,准备从其中挑几?件作为孙子高?中的礼物的谢老夫人便立刻不挑了,把他招过?来:
“来来来,长卿过?来,这些都是你祖父留下的。如今你考取了功名,很快就?要入朝为官,他要是还?在,也一定?会给?你准备的。祖母眼花,你来挑吧,看中什么就?拿去。”
谢长卿依言过?来,看了祖母收着的这些珍藏。
他见到里面有许多祖父留下的手稿,父亲一直想要,祖母却?一直没给?。
她总说这是老头子留下的,总要给?她留点念想。
儿子那么想要,就?等到什么时候她去见老头子了,再一并拿去。
谢老夫人这样说,谢谦还?能说什么?
只能让母亲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愿她再活五六十年,比大齐最长寿的老人还?长久,他再也不提要手稿的事了。
对着孙儿,谢老夫人却?不见半点对着儿子的吝啬,大方地道:“快选吧。”
“祖母。”谢长卿握住了她的手,没有依言去挑选,而是轻声道,“这些是祖父留下的,你不是说想要留着当念想吗?如果?——”
他顿了顿,才说下去:“如果?我不留在京城,去外面做官……”
“那就?去啊。”谢老夫人拉着孙儿的手,仿佛半点也不感到意外。
她拉着这个孙儿在身边坐下,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祖母知道你想去的,你们?都想出去的。你是这样,风珉也是这样,连松意那丫头也一样。”
所以她今夜才开了库房,把这些东西找出来。
这是长卿的祖父为官一生留下的东西,里面有很多他没能传给?孙辈的思想跟精髓。
儿子想要这些手稿跟孤本,只是想要收藏以研究学?术。
可孙儿却?不一样,他是会真正去实践他祖父思想的人。
“不用?担心,祖母现在的身体很好哦,而且还?有你那么多姐姐妹妹陪着。”谢老夫人说着,眼睛里映出温暖的烛光,“你去到那里以后呢,就?不用?顾念家里,好好做你该做的事。”
见祖母什么都知道,而且早早就?准备好了要支持自己,谢长卿的心才真正安稳下来。
“来。”谢老夫人放下了手,两眼泛着光芒,对着孙儿道,“祖母告诉你哪些好,你都带去。”
……
永安侯府。
府里今天就?像过?年一样热闹。
在这场春闱里大放光彩,等明?日放榜就?要名动天下的主角终于?回来了。
于?是,宴席整上,好菜端上,所有人再欢庆一场。
明?日放榜,前三甲游街,接着就?是选馆授官。
大齐的官职现在有了很多空缺,哪怕是新科进士,应该很快也会被投放出去,能够再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而且,陈寄羽跟刘恒乐的婚期也已经定?下,就?在放榜之?后,真正是双喜临门。
因为这样,就?连打算以后少?喝酒的赵山长都多喝了几?杯。
不过?明?日是大日子,不光是陈寄羽,在场还?有许多人要去参加传胪大典,所以不能喝醉了。
于?是喝了两杯之?后,坐不住的年轻人就?去了院子里,放起了上回剩下的烟花。
这一次的烟花规模小,花样多,点燃后不会飞上天空引人注目,却?会化作金轮旋转不息。
烟花一放,就?在院中引起一片惊叹,火树银花映亮院墙。
有人大声道:“游神医真该去开烟花铺子!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多好玩的烟花!”别说是小孩子了,就?是他这个已经及冠的人见了都把持不住。
只可惜,他不能留在京城。
这样的烟花见过?这一回,以后却?是不知什么时候能再放了。
游天喝了不少?,面孔酡红。
他打了个酒嗝,站在人群中没说话。
在他的房间里,他的包裹根本就?没拆开。
他要离开京城的时间,可能就?跟他们?前后脚而已。
厉王要回边关,他也要去。
奔着那座毒城,还?有那个老不死的,就?算又要忍受裴植那只狐狸,他也认了。
而整个家里除了要跟他一起走的陈松意,最早知道他要离开的就?是小莲。
毕竟游天出门旁的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路上吃的干粮。
他今天一回来跟小莲说了,希望她给?自己做点东西路上吃。
这回就?不劳烦陈娘子,反正她也得了她义母的真传。
这样一句话,就?令小莲接下来好半天都魂不守舍。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她知道了,阿姐跟游神医是同门师叔侄,游神医要走,那阿姐多半也是要走的。
可是他们?一家人团圆才多久,怎么又要分离?
于?是,在这一片热闹欢庆中,小姑娘的忧愁就?跟周围格格不入。
尤其陈松意在席中又跟平常一样,提也没提自己要离开的事,小莲就?越发怕自己露出了端倪,影响大家的心情,最后只好借口躲去了厨房。
可是,她的异样怎么瞒得过?母亲的眼睛?
她才躲到厨房不久,陈母就?跟着过?来了。
看到义女在灶台前发呆,陈母于?是在门口弄出了一些动静。
等小姑娘看过?来之?后,她才朝着里头走了过?来,柔声问她:“外面放烟花这么热闹,怎么不去看?反而跑到这里来。”
正在茫然的小莲看到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把心中在意的事同娘亲说了。
她最后道:“娘,我舍不得阿姐。”
边关苦寒,又那么远,连厉王殿下都是一去十几?年。
阿姐去了,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陈母听了她的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用?这样的动作消弥了她的恐惧:“那我们?就?一起给?他们?多做些好吃的,然后好好照顾自己,全家人一起在京城等她回来。”
小姑娘被安抚了,她不由得点头,可是点到一半就?意识到一件事——
娘听到这个消息,一点都不意外,她早知道阿姐要走。
尽管阿姐没说,游神医也没提,可她还?是早早察觉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娘能那么早察觉到?
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陈母抚摸她头发的动作一顿,才道:“我时常觉得,你阿姐来这世间一趟,就?是为了匡扶大齐这一件事。只是因为她是从我的肚子里生出来的,所以才会停下脚步,带着你来江南,和我们?一家团聚。”
她让他们?收小莲为义女,不光是为了让小莲有个家,也是为了让她替代她。
留在父母身边,代她尽孝,也代她享受这天伦之?乐。
“如今,我们?一家在京城有了住的地方,各自也有各自专注的事业。
“你大哥也已经考取功名,很快就?要成亲,是真正立住了,成为了这个家的顶梁柱。”
“所以,你阿姐才能从顶梁柱的位置抽身,去撑起一个更大的国。
“有国才有家,她要做的是很了不起的事,我们?帮不上忙,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好好生活,让她在边关不用?担心。”
暮色渐深,京城千家万户,灯火明?亮。
只论这份安宁兴盛,已经回到了京师地动前的样子。
忠勇侯府,厉王跟着风珉移步,来到了那些修习《八门真气》的少?年们?住的院子里。
他要亲眼见证着这份“礼物”的惊喜与威力。
谢府。
谢长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正坐在书桌后,提前准备请求外放的折子。
皇宫,御书房里,景帝站在灯火之?下。
帝王看着墙上刚刚被绘制出来的矿藏、兵力跟边关阵图,心中酝酿着与草原的一战。
太后寝宫中,周太后捻动着手中的佛珠。
她虔诚地祈祷,希望佛祖保佑,大齐安定?,自己的两个儿子想要做的事情,都能顺利实现。
天阁。
白天刚刚受过?强敌袭击的仙山,如同狂风过?境。
山上宫殿坍塌,阵法破坏,山阶染血,地上倒着无?数弟子。
原本藏在云雾中的神仙之??? 地,如今在清冷的月色下暴露在世人面前,却?不知里面还?有多少?人存活。
早在山上动静传来的时候,镇上受过?天阁庇佑的百姓就?报了官。
尽管不知云雾深处发生了什么,他们?却?成群结队,拿着家里的锄头、镰刀,在电闪雷鸣、地动山摇平息之?后,举着火把趁夜聚集了过?来。
山脚下火光摇动,众人看着眼前的林子入口跟已经恢复安静的群山,却?不敢进去。
而在山的另一面,已经有很多身影从夜色中浮现,犹如鬼魅般离山。
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如同兽瞳,每个人的手上都沾着血腥。
他们?追随着前方的道人,神色狂热,如同游鱼归海,没入了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