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于虹桥的行客愈来愈多,姜归夷指尖一抹,就要将银两收回,便听男人嚷道:“有何不敢?”


    “既如此,还请客人们替我一同瞧着。”姜归夷扬声,又将视线落回男人身上,“郎君,带路罢。”


    她自摊后走出,姜二郎见状,也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他们一路来到一条小巷,旧石层叠参差,坑坑洼洼,有湿滑青苔栖息其上,随着布鞋踏过,发出石块撞击的声响。


    姜归夷默然打量,直在长段歪七扭八后才见到一处陈破院子,近处仅有他们一户人家。


    “冬娃,我可怜的孩儿。”刚进门,布衣女人便扑过去,将人搂在怀里,姜归夷去瞧,被唤作冬娃的果然是方才趴在摊车旁可怜巴巴的孩子。


    冬娃显然很痛苦,眼睛紧闭,身子蜷缩。


    “瞧见了吧,便是你害了我家孩儿!”女人含泪斥言。


    姜归夷却不说话,在屋内细看了会儿,忽然凝聚目光,问道:“娘子仅有冬娃一个孩儿吗?”


    “自然,冬娃是我的心头肉。”女人心疼道,冬娃身子微微颤栗着。


    姜归夷:“别骗人了,冬娃没事。”


    男人女人皆是脸色乍变:“你胡说什么,别想赖账。”


    姜归夷看向榻上薄旧的麻布枕头,走过去轻轻一扯,将露出的鲜红一角扯得更加显眼,而后展开:“这款式是女孩家的衣裳吧,冬娃是男孩。”


    女人猛地回头,扯住枕头:“这是我曾经的衣裳,家里穷,便拿来给冬娃穿,怎么着?”


    “家里穷?”姜归夷又仔细巡视,在男人女人的目光下走向一处木柜,柜上摆放着些许器皿,她指腹轻触,拭去其中一盏上的薄薄灰尘,露出天青色的杯身,“用得起这般好杯子?”


    天青色放在古代可是昂贵颜色,若是在她前世的古代,那得是皇家才能拥有的瓷器,到了这里,天青色也价值非常。


    这间屋子看着破旧,识货人却能看出有的物件颇为值钱。


    “你们分明是串通好出来诓人的,还不止一个孩子,我说得对吗?”姜归夷凝眉。


    前来围观的行客哗然,纷纷扬脖去看,姜归夷没再多说,缓然扫视后靠向米缸,盖子掀开,里面正缩了一个女娃,想必便是那鲜红衣裳的主人。


    “呜……”忽有哭声自底处传来,使得众人一惊,姜归夷顿时弯腰,于榻下又抱出一个孩童,孩童正呜哀哀哭着,显然被吓到了。


    男人霎时气急败坏,抑制不住地伸手去打那孩童,被姜归夷搂着急急躲过,就听他愤声大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姜归夷替孩童擦泪,将那灰扑扑抹开,露出一双浸了雾氲的葡萄眼,有行客怔道:“我见过这孩子,曾于我行车时撞到。”


    “没想到这孩子也是你家的,专招人碰瓷诓骗。”行客怒道。


    “疼。”女人怀里的冬娃不禁啜泣,周围人见状,强搡着将冬娃拽了出来,姜归夷忽地蹙眉,撸上孩童的衣袖,竟在那干黄瘦臂上看到纵横的青紫,再将冬娃的衣袖拉开,果然也有些陈年旧伤。


    “冬娃,他们是你亲爹娘吗?”姜归夷问。


    冬娃被吓得厉害,死死闭住嘴,直到姜归夷温声轻哄,他才嗫嚅:“不是。”


    这回众人才明白,这里是处杂院,这对夫妻收了好几个孩童,专教他们碰瓷诓骗,给自己敛财,他们学不好,便会遭受打骂。


    很快就有人报了官,待夫妻二人被带走,冬娃几名孩童又成了孤苦无依的可怜儿,所幸还有杂院给他们住。


    “以后每日都可以来找我要吃食。”姜归夷揉揉他们的脑袋,送去郎中处治伤了。


    这边的事处理完毕,晨时的寒气便散了些许,回上几分暖意,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姜归夷便架起锅子,制草莓饮子。


    水灵灵的草莓剔除根蒂,沾染晶莹水珠滚于瓷盘,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待砸成酿浆后撒上砂糖,于滤布流淌,垂落成绯红的小溪,最后如宝石般呈于碗中。翠绿薄荷被雪白手掌轻拍,落入果液点缀,色泽鲜艳,白瓷碗沿处又有草莓装饰,随着果实按下,淡色汁液迸破,飞溅出石榴般的红珠,格外精致好看。


    河水轻漾,有乌篷船慢悠悠地摇驶而来,船身花团锦簇,暗香扑弥,微风拂过,帐帘泛起微波,露出里头青纱掩面的女子。


    “莺娘,可别着凉。”身旁一丫鬟模样的小娘子揽住帐帘,要将其遮住。


    莺娘却抬手止住:“莫要管我,让我吹吹风。”


    “再见风,你那嗓子还要不要了?”小娘子嗔道。


    莺娘闻言玉手抚上颈间,神色蓦地黯然,小娘子不禁愤道:“若不是芸娘所害,灼月楼的第一歌女本应当是你,如今倒好,被她趁了去,咱们连去沉鱼宴的机会都没了。”


    见莺娘神态愈发不好,小娘子也反应过来:“瞧我,哪壶不开提哪壶,打嘴。”


    她拍拍自己的嘴,模样俏皮,引得莺娘无奈失笑。


    沉鱼宴乃灼月楼一年一度的盛宴,那日的繁华可比京城佳节,往往有众多食客慕名而去,甚至于达官贵人。


    因是宴会,美食便是主打,还有歌舞丝竹,闲情逗乐,快活至极。


    莺娘便是灼月歌女中的一位,因歌喉出众备受佳赏,芸娘不甘逊色,早早使她害了病,乃至失了一同练曲的机会。


    如今沉鱼宴将至,这几日莺娘频频唱曲,郁结急躁,便升了火气伤了喉咙,被芸娘听去,告于灼月楼的歌师班头,生生去了莺娘的名头。


    莺娘低叹,随着乌篷船摇向虹桥,她听到耳边喧声逐渐轰烈,侧耳一听,竟听到一清泠喝声,如玉石击撞,是一副好嗓子。


    “草莓饮子,十五文一碗!”


    莺娘抬眸,见一布衣娘子正端着瓷碗,如桥上西子,笑容柔美。


    “阿兰,你可知草莓是何物?”莺娘盯着她,问身旁的小娘子。


    阿兰茫然:“只听过乌梅,未曾听过草莓。”


    那草莓饮子显然很受欢迎,虹桥上的布衣娘子给食客们递了一碗又一碗,因是摊车,没有桌凳,众人便站着身子,或弯着腰,端碗畅饮,瞧着便觉乐哉。


    莺娘忽然起了兴致:“阿兰,让船家靠边,咱们上岸。”


    早市还未结束,今日的子推燕和青团便被一抢而空,草莓饮子更是受欢迎。都说饮子比食饭好卖,这是实话,在这云水,奔波的、出门做事的和卖货的,但凡有人赶路,就必然免不掉会口渴,更何况原料是像草莓这种对古人来说颇为新鲜的水果,自然抢手。


    姜归夷快要收摊时,发觉一青衫娘子正款款朝自己走来,步步生莲,她不禁弯唇笑道:“客人可是要喝饮子。”


    离近了,莺娘才瞧见那饮子竟是鲜红色,又有没见过的翠叶点缀,而那碗沿处搁置的红果,应当就是对方口中的草莓,精巧饱满,娇艳欲滴,倒是新奇又好看。


    “娘子,来上两碗。”莺娘道。


    姜归夷却笑言:“不巧了,仅有最后一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