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挨打
◎我绝不求饶◎
寻常修士的梦境是短暂且模糊的。像比剑会这样各个流程巨细靡遗的梦境,戴月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魇城可以比得上了。
这说明慈安剑主生前的实力至少在返虚期之上。
也可能是她在红色晶石之中度过了太多年岁,只能编织出梦境徒做消遣。
这一幕能被慈安留下,一定在她的心里有颇为重要的一席之地吧?
是想重温在此地一战成名的意气,又或者是在此处有了珍贵的感悟,还是在某次比对之后身受重伤从而耿耿于怀心有不甘?
戴月回想起慈安剑主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面容,还是摸不透对方的真实想法。
她走到了比剑台周围,发现了高台上的慈安。
慈安剑主此时已经成名多年,但她一身简朴的布衣,看上去和散修无二。背上一把利剑安分地藏在鞘中,有些低调得过头了。
她周围还坐着几位剑主,面色各有不同,但他们座次隐隐离慈安更远一些。戴月反应过来,从这个时候开始,无情道剑修就已经被众人忌惮了。
“道友。”
戴月被人拍了拍肩,她回过头看见一个中年修士。
“参赛的玉牌拿好喽。”
那中年修士手中最后一个玉牌分发完毕,看着也有些疲惫。
他于是和戴月闲聊了起来,“道友此次前来,是为了哪位剑主啊?”
高台上一众大能里,戴月只认识慈安,“我为慈安剑主而来。”
那中年修士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道友不是我鸿元本地的修士吧?”
“……”戴月一时语塞,“确实如此。”
“那位剑道造诣虽高,但却是个刻薄寡恩的……”
无情道修士本就不近人情,为什么此人要特意强调慈安的绝情呢?戴月心中奇怪,“道友何出此言?”
中年修士朝她挤眉弄眼,本想支起传音结界又会显得自己心虚,他压低了音量道:“道友对无情道可有了解?”
“略知一二。”
“那便好办了,”那中年修士眼神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高台,“那位本是外域的散修,由于天资极高被厄欲宗收做供奉,享长老薪禄。众所周知,无情道修士中入魔的比寻常修士更多些。”
“诡异的是,那位的弟子几乎个个都入魔了。而清理门户的事宜都是那位一手操持的。”
“多年师徒情谊,最后皆以生离死别收场,要我说,那位想必是个弑杀的性子。”
“等等,”戴月出声打断,“那些弟子入魔在先,慈安剑主不过是在除魔卫道罢了,单凭这点说她弑杀恐怕不妥吧?”
听到戴月直呼那位的道号,中年修士面色一僵,随即又有些被驳了面子的不满,“厄欲宗那么大的宗门,宗内无情道修士数不胜数,怎么单就她门下怪事频出?”
“入魔的修士原本有机会引导回正道,为什么她不肯多花一些心思呢?再者,她那小道侣红霜仙子,也没个正道的样。那位既然这么嫉恶如仇,怎么不在她的道侣身上开刀?”
中年修士言及此处不禁双目通红,“厄欲宗宗主之子有机会改邪归正,为什么我那发小就必须在清理门户的剑下不清不白地死去?”
中年修士浑身上下只有一柄剑是看的过眼的,戴月怔愣了一瞬,散修。
“是我们散修命贱吗?”
戴月抬头看着高台上的慈安,她知道慈安从来不会解释,她的世界里只有剑。
要去拯救一个已经入魔的修士,又谈何容易呢?中年修士所说的厄欲宗,倾尽一宗之力也才能救回一个人。
戴月想起慈安尸骨所在的岩洞,那些杂乱无章的剑意,在无情道上已经偏离太多了。亲手杀死爱徒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如他人所说,她的内心毫无波动呢?
她面对道侣的时候,是不是真如传闻那般,任由对方入魔也无动于衷?
显然,慈安被困在了心魔里。
因为爱与怜悯,无情道最忌讳不过情之一字。
所以,这位嫉恶如仇的剑主,在元婴就能破除的禁制里囚禁了自己千百年。
直到肉身腐化,魂魄被拘在一方晶石之中苟活。
唯一安好如新的,只有那支断成两截的金钗。
戴月终于意识到,先前那位簪着金钗的红纱裙女修便是慈安的道侣,红霜。
她皱了皱眉,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戴月正原地思索,比剑台上响起了她的名字,她只好御剑向火山湖中央的黑铁台飞去。
经过池水上空的时候,越往比剑台飞,自身的灵气越薄弱。当戴月站在黑铁台上的时候,修为已经和筑基修士无异。
她反应过来,自己的对手是个筑基期的修士,现在她的修为被脚下这块神奇的黑铁压制了。
比剑大会的规矩是车轮战,能战到最后的就是魁首。
戴月暂且不知道自己的对手坚持了多久,只看见他面色苍白,似乎即将达到极限。尽管如此,戴月也不敢大意,无论在什么地方,轻敌都是最不可取的。
她运起劈星剑法,三两下解决了对手。
对方似乎是个散修,剑招有些不成章法,但能在台上站到现在,可见对方对于身法的运用还是很值得学习的。
但是,显而易见,过于注重身法,对于体力的耗费是巨大的。
“守擂成功,下一位。”
或许慈安把戴月安排成了筑基到金丹的守门员,之后的百十位修士都在筑基中后期左右。
虽然对手境界不高,但有些颇为难缠,身法剑技炼体中至少有一个维度远超同水平修士。
车轮战非常耗费体力和精神,虽然戴月已经是剑主了,面对几乎无缝衔接的对手,她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在不断地挥剑中,戴月似乎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灵光。
“在最短的时间,击溃对方的弱点,方能迅速制胜。”有了这一分明悟之后,戴月的逐渐摸索出了新的剑风。
那些消耗体力的多余动作被戴月逐一舍弃,于此同时她观察弱点的眼力提升到了新的水准。
可她没想到的是,在与元婴以上对手的比试中,她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窘境中。
“铮——”
戴月从黑铁台上被剑气挑飞,重重地摔在火山湖里。
“咳咳……”
她踩着水浮起来,缓了好一会。
“不过如此。”
台上的元婴修士居高临下地看着水里的戴月。
被这样挑衅,如果在梦境之外,戴月高低要记个百十年仇,然后狠狠报复回去。
然而现在,一股脱力的感觉从四肢百骸深处涌出来。
……也罢,就放过他这一回。
原本戴月以为,在车轮战里落败可以获得一时喘息,这个念头刚起,识海中便传来了慈安的声音。
“重来。”
重来?戴月惊疑不定,是要重新和这个元婴后期的修士打一场吗?
眨眼间,她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比剑台上,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她还没来得及狂喜,便看见自己的对手是第一个身法突出的筑基修士。
《重来》
戴月一口气噎住,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仿佛自己打的游戏已经通关了99层,但是忘了存档……所以要从第一层开始重新打。
“区区筑基修士,”戴月坚定地想,“从现在开始,我必一命通关。”
“你最好真这么想。”慈安说。
这么明显的激将法,戴月怎么会上钩呢?
慈安于是听见戴月说:“我戴月就算死在这,从挽翠仙山上跳下去,也不会再求饶半句。”
“……”慈安沉默了一会,“倒也不必。”
这一次,戴月生怕自己多耗费一丝精力,她秉承着简洁有力的剑风,比第一次更快地通关了筑基阶段。
有了前车之鉴,她在和金丹到元婴初期修士的比试中,也比上一次顺畅不少。
她再一次站在把她挑飞入水的修士面前,脸上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那修士是用重剑的,剑刃相接的时候手腕都要麻上两分。戴月因为败了一次,对其运剑的路数琢磨了几分,先前对战的修士中,使用重剑的也不少。
有心留意,自然胜算会大上几分,加之她这次体力还保留了大半……故而进程坎坷,结局还是完美的。
她坏心眼地把那修士挑飞到挽翠湖里,看着对方狼狈地扑腾。
“不过如此!”
然而还没等她得意多久,下一位挑战者就站到了她面前。
是化神初期的修士,半散的发丝和飘逸的长袍都掩盖不了身为剑修的锐气。
对方手里纸一样薄的东西,是剑?
戴月神色一凛,如果她没猜错,这是失传了的符剑。原理是利用剑气与阵法编织出无法脱困又难以防御的剑阵!
不能站在原地,近身攻击吧。
戴月足尖一点,运剑的破空声眨眼间响起。她不能留手,与这种剑修对决拖得越久,局势越不利。
于是戴月这一剑蓄了十成十的势,被这一剑击中,同等修为之下对方几乎不可能有反制之力。
然而对方却没有偏移半步,剑锋劈开他的瞬间,那化神修士的身影如水幕一般崩散。
是幻阵,中计了!
戴月暗道不妙,迷惑和震惊两种情绪突然在脑海中炸开。
她的动作只凝滞了一刹那,对于危险的直觉顿时警铃大作。她头一偏,一道细微的剑气险些划破她的喉管。
但,她下意识的躲避路线也被预判!
一股无形之力把她困在直径半丈的圆中,四方数万道细密的剑气一霎齐放,根本避无可避。剑气中甚至还夹杂着神识凝成的剑意,单凭一把剑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戴月仿佛牢笼中的困兽,毫无疑问地败了。
身体魂魄的疼痛还是其次,她只觉得自己先前因为连胜而飘飘然的自负,被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我求饶,我求饶!”戴月大喊。
“呵呵,”慈安毫无起伏地嘲讽她,“不行。”
戴月又听她说:“重来。”
“……”
【作者有话说】
上班好累555好怕最近写得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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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博弈
◎我被养鱼了?◎
四圣使作为此界的守护者,身负维持秩序的重任。
比之一界寿数,再长命的地仙也“犹有竟时”,于是他们在陷入长眠之前,会把自己的权柄移交给可信之人。
圣使权柄,能让执掌者看见数种可能,即未来发展的走向。
顺势而行,才能让此界不被倾覆和湮灭。如果身为执掌者,做出倒行逆施的选择,势必会招来天罚。
朱雀侧的黎景衡决定插手此事,玄武侧的死狱来客就不得不开始掂量己方的判断。一般来说,牵扯到多方执掌者的“角色”需要接受复议审判。
黎景衡说的那句好好谈谈便是出于此因。
青龙圣使隐于雾泽灵洲,白虎圣使作为巫族始祖早已作古多年。在仇风一事上,四圣使势力出动了两方,也是实属罕见。
更何况加上昆仑掌门钟离沧,这局势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明霓夜虽然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但凭借她的上课经验,她不认为自己这方会处于劣势。
她于是拉了拉身旁黎景衡的袖子,小声问他,“黎伯伯,那些是坏人吗?”
黎景衡年少时与焚川妖皇私交不错,他看着这个懵懂的故人之子,眼中不禁泛起笑意,“不是坏人,别怕。”
甘于卮接到钟离沧的纸鹤之后也匆匆赶来,于是这一行人便在归一门内开始了复议审判。
死狱的人,也没料到事情最后的走向会是这样。他们现在能做到的,只能是不卑不亢地陈述己方得知的消息。
“此子实为九幽魔将仇云津与昆仑弟子沈浮生之子。非我族类,半鬼之体,混迹人修宗门必然身怀狼子野心!若不及时押入死狱,将来恐成心腹大患。”
钟离沧听见自己小徒弟的名讳,不禁绷紧了神经。他在秘境中消失了二十年,没成想再听到他的名字的时候,是在他儿子的复议审判上。
沈浮生谦逊知礼,天资出众,钟离沧很难相信他的儿子会是十恶不赦的魔头。至于九幽魔将,彼时在雾泽灵洲也只是击退了进犯雾北的海族,并未伤害人分毫,是以如今雾北还保留着九幽生祠。
钟离沧隐约记得仇云津是被关押在死狱之中,永世不得重见天日,那么他的小徒弟可能也在死狱……
不知想到了什么,钟离沧面色一凛,言良的弟子似乎也有一个叫仇风的。
当时只记得处理他那花精弟子的事了,对那个仇风确实少有注意。
难道这一切都是言良在从中作梗?钟离沧眉头紧皱。
黎景衡听了死狱来人的话,也不急躁。他沉稳气质总是让人安心,也难怪天道宫掌门对他向来敬重。
“既能说出这般笃定的话,想必圣使大人一定看到了什么,不妨一同说出来,也好让我等心服口服。”
死狱的人面面相觑,似乎带回仇风对于他们来说更重要。于是一个来使只好硬着头皮说:“仇风其人,生性极恶。据圣使所言,其弑父杀母,屠尽昆仑门人。此后,我界人修与妖魔鬼怪将会不共戴天,最终逐一被歧渊之火燎尽,再无反制之力。”
当着昆仑掌门的面说这些话,死狱来使表示很有压力。
听了这些话,仇风哑然。因为他说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尽管那个时候他已经被言良制成了药人,但这些事确实是他被控制着亲手做下的。
他身上的血污黑得像是层层叠叠的血痂,污秽而丑陋。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重活一世是出于什么契机,是赎罪吗?
他不信鬼神,可是上辈子万箭穿心的那一刻,他记得自己在心里许愿,想自由,想不受制于人,想扭转命运。然而命运却如洪流一般轻而易举地把他击溃。被言良操控着杀死父母的时候,他已经疯了,他失去了所有理智,彻彻底底沦为一个工具。
他不愿承认的是,他一直在后悔。
为了那些无辜的亡魂,为了自己灰暗童年里坚定地牵起自己双手的父母。
他生于死狱,恶人环伺。
每分每秒他都想逃离,去一个不用提心吊胆的地方生活;每时每刻他都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变得和他们一样。
谁知道自己最后会变成一把只会杀人的利器,变得比所有死狱里所有恶人加起来还要肮脏。
那些数着日子也要逃避的小时候,竟然是他颠沛流离的一生中过得最好的时日。
至少那个时候,还有人爱他。
尽管他摆脱了言良的控制,甚至把他抓起来折磨得生不如死。最后他成了魔君,受万人敬仰,坐上王位的时候心里还是空的,再多的痛苦和麻木都无法填满那种支离破碎的空虚。
——那些错过的人生都再也回不来了。
他本该是怎样的呢?
到头来,不过是个笑话。
“无稽之谈。”钟离沧脸上的肌肉颤抖着,似乎是怒极。
死狱使者被他的威压所慑,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仇风扯了扯嘴角,他知道钟离沧此人最重视不过宗门声誉,被死狱来使如此“诋毁”,也难怪会恼怒。
“我信沈浮生的儿子不会是那种人,”钟离沧强行平复心绪,“此子年岁不过十七,死狱何以要向一个尚未长成的孩子兴师问罪?”
在场几人俱是一惊,没错,仇风此时确实只是个孩子。
“若他真是那般狼心狗肺、十恶不赦之人,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毫无罪过的他承担一切。”
仇风短暂地陷入迷茫,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燕淮的影响,他有一瞬间真的相信钟离沧是为他说话的。
“依我看,不如辛苦你们几位关照这位小友一些时日,再向圣使大人复命。”黎景衡语调柔和却带着一些不容置疑的强势。
甘于卮点了点头,他也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方法。
死狱来使商量了一会儿,虽然有些微妙的不满,僵持到最后还是点头回去协商。
只是回去之前,其中一位死狱来使看着明霓夜“咦”了一声。
甘于卮心里也有些紧张,生怕对方说出明霓夜有什么和入魔杀戮沾边的地方,“尊驾但说无妨。”
“矜言上人,”那使者朝他拱了拱手,“玄武尊上曾在贵宗见过令徒,断言其三十年内或将所托非人,落得早逝的下场。”
“如今三十年期限已过,您门下高徒安然无恙,想必是承蒙归一仙宗祖上荫庇,连带着弟子的气运都好了些。我等会将此事如实回禀玄武尊上,还望您知悉。”
甘于卮听到“早逝”一词也不由得有些慌乱,得知期限已过又沉下了心。他算是体会了一把大起大落之后的麻木,所以死狱来使说完这番话,显得他答应得漫不经心。
“等等,”钟离沧想起先前在重霄天遇到的事,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道,“圣使可有说过气运之子即将出自轩辕家?”
那轩辕长庚可是借着这名号招摇了好一段时间。
提及气运之子,在场的死狱来使面色都变得古怪,“圣使近日确实去过轩辕家相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轩辕家并没有出现气运之子的征兆。”
作为为天道宫网罗四方信息的黎景衡,自然也听到了诸多意指轩辕城的风言风语,雾南王女的下嫁更是赚足了噱头。
雀探来报,在论剑大会期间放逐之地的巫族也和轩辕城有过意义不明的接触……
如果说鸿元大陆最值得深信的预言出自昆仑谶碑,那么雾泽灵洲是出自效忠于浴仙宫的占星秘阁,放逐之地是出自妖都巫族的血脉天赋。
短时间内,轩辕城能引起多方关注,想必什么不可告人的奇怪之处。
玄武使竟然说没有征兆……前后矛盾,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异常的事。
黎景衡于是说:“几位,不如吃过轩辕城的宴席再离开。”
他直觉其中的猫腻不会那么简单。
死狱来使也明白过来,“那么我等便却之不恭了。”
自从上次落水之后,水玲珑的精神一直不好,要做新嫁娘的她面上没有一丝喜色。这几日长垣城的长辈也来纳彩问礼,考虑到避嫌,水玲珑也不好出去透气。
她原本以为,把神器租借给轩辕城使用就能完成使命,至少她来鸿元大陆之前没有想过要下嫁给轩辕长庚。
雾南的境况并不好,灵脉也接近枯竭,外忧内患同时袭来……如果她能在鸿元大陆站稳脚跟,放弃雾南那块地,把族人接到鸿元大陆来也是一条后路。
涉幽宗或许是和海族勾结到一起了,不知许给那些海族什么好处,能让他们那样不顾一切地为涉幽宗当肉盾。
然而婚期将*近,她才知道,轩辕城所谓的富庶,不过是沾了轩辕长庚母家秦氏的光。
隔着一层关系也能附会到自己身上,很难不让水玲珑怀疑轩辕城家底的真假。
她从花厅经过,视线凝固在半枯竭的海货上,这么不新鲜也敢摆出来糊弄她,这些奴仆也是胆肥了。
“安置花厅的海货是谁在负责?”水玲珑总是喜欢在细节上吹毛求疵,不完美的东西她丝毫容忍不得。
这么多年伺候在她身边的侍女都清楚这一点,故而不会出现如此明显的纰漏。
面上带伤的侍女略一思索,“上次接待姜真君之后,此处便一直闲置……”
水玲珑听到这里,又想起姜濯筠在星落江上的奇怪举动,不由得认为这是对她猜测的一种佐证。
“把这些处理掉,然后送一斛海货给姜濯筠。”
“是。”
多个朋友多条路,轩辕长庚眼见不可信……多找靠山总是不会出错。
姜濯筠斩杀“水神”念诵汐灵始祖名讳时,连红霜都认为她不会得到回应。
无他,在她行于陆地的那几年,始祖就已经断断续续进入了沉眠状态。就连天生汐灵都不一定会如此幸运地被眷顾,这阴差阳错找来的宿主可真是不一般。
红霜等了许多天,姜濯筠终于把汐灵的神通消化干净了。
“始祖跟你说了哪些话?你的天赋神通是什么?”红霜等得着急。
姜濯筠长舒了一口气,才幽幽道:“始祖说,她很欢迎我。”
当时她只记得识海里漆黑一片,唯有绀青色的光球散发着令人放松的凉意,姜濯筠从它身上感受到了亲和力。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就听它说:“这次的祭品很合我意。你一生坎坷,却从未向坎坷低头,倒也配得上汐灵的身份。”
“水并不只能随波逐流。它一旦变成海的模样,就无人能够掌控它,它一旦凝成冰,也同样能所向披靡。”
“我赠与你两样神通,一为「入梦心海」,一为「凝水成冰」。
入梦心海使你能进入因你心潮起伏之人的梦中,你可凭借此神通汲取所需的养分。
凝水成冰使你更能掌控水的本质。”
“新生的汐灵啊,祝你好运。”
红霜听见姜濯筠的这番话,惊讶地合不拢嘴。
始祖一次赐予她两个神通,这很难仅仅只用慷慨来形容,分明是眷顾!
红霜作为天生汐灵都没有这么高的礼遇,这让她怎么接受?
姜濯筠想起先前送给戴月的护身符出了异样,当即就像使用入梦去一探究竟。
可她又有些犹豫不定,戴月的心潮会因她而起伏吗?
就算会起伏,要抓住那个时机进入她的梦里一定会很难。毕竟姜濯筠也不知道戴月什么时候会想她……
她挣扎了一会,还是决定试一试。
她没想到的是,她几乎是瞬间就在梦里看见了戴月。
对方站在一个黑铁台子上,正和陌生修士比剑。
“……”
还真是有她的风格。
不过,这种时候,戴月为什么会想她呢?姜濯筠不禁有些费解。
戴月正在和筑基修士比斗,她有点记不清楚这是自己第几次和这个筑基修士对打了。
重来,重来,还是重来……
导致她现在一听到慈安的声音就发憷。
只有在心里默念姜濯筠才能活下去了,戴月顺利把对方挑飞,口中念念有词。
“第五百二十只姜濯筠。”
姜濯筠:?
姜濯筠虽然远远地站在人群里,但她不是聋子。
“有人来找你了。”慈安的声音猛地在戴月识海里响起。
戴月反复回忆了三遍,确信自己打赢了对手,且话里没有“重来”两个字。
戴月疑惑地朝周围看了看,竟然在人群中看见了姜濯筠!
她几乎是边哭边御剑地朝姜濯筠飞去。
姜濯筠被她猛地抱住,脑子宕机了半晌。作为一个汐灵,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对方心潮起伏之大。
戴月胡乱地嗅着对方身上的味道,这让她被比剑台折磨的幼小心灵得到了洗涤与治愈。
随即她身体一僵,想起自己是神念入梦,对方或许只是恰好在做梦而已……万一自己抱得太紧,把她吓醒了就不好了。
戴月于是触电般地缩回了手。
这一瞬间,她又想起了喜帖的事。
姜濯筠只觉得身上一空,有些空落落的,但是尝到心爱之人心潮的滋味,又让她有些餍足。
她不由得起了逗弄戴月的心思,想主动伸手环住对方,却被对方制住了。
姜濯筠:???
戴月轻轻抓住姜濯筠的手腕,有些扭捏又有些委屈地问她:“希聆,喜帖是真的吗?”
姜濯筠也有些恼了,她恶狠狠地说:“没错,就是真的。”
戴月心里一酸,几乎就要哭出来,她一直不愿相信那是真的,可是姜濯筠本人都承认了,她也就不好再继续骗自己。
姜濯筠怔怔地感觉到一股几乎要把她撑坏了的饱腹感,她可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能让戴月吓成这样。
偏偏对方脸色还那么平静。
“……”
姜濯筠挣脱开戴月钳制她的手,环住了对方的脖子。
戴月只觉得脖子上传来濡湿感,像是被小动物舔舐,温暖却发痒。
姜濯筠把尖牙扎进去,一股香甜到令她战栗的血气熏得初尝此道的新生汐灵晕头转向。
此时她只记得红霜的话:“她越爱你,她的血越好喝。”
戴月被这个变故惊地愣在原地。
“希聆,你……”
怎么突然变成吸血了,这可真是个噩……不,好像她自己还挺乐意。
戴月也顾不得伤心委屈,只觉得被咬伤的地方像被火烧过一样,烫得吓人。
“你真爱我,”姜濯筠停止进食,因为餍足而发红的脸贴在戴月心口,“我都要离不开你了。”
戴月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外强中干地说:“你先告诉我喜帖的事。”
说话那么冰冷,还不是没把她推开?
姜濯筠只觉得戴月的行为把她不为人知的那一面发掘出来了。
于是她坏心眼地什么都不打算解释,施施然把戴月一推,“记得准时来参加。”
姜濯筠唇角微勾,那场道侣大典她绝对不会让轩辕城和长垣城好过!
戴月哪里经得住姜濯筠这样磋磨,对方脸上与往常完全不同的狡黠笑意,勾得她魂都要飞了。
直到姜濯筠离开梦境,戴月还没缓过神来。
她第一反应是:糟了,我是不是被养鱼了,可是她说她离不开我呢。
“刚刚你主动下比剑台,重来。”
“好~嘞~”
“……”慈安一时语塞,“恶心。”
“前辈,你不懂,秀人者人恒秀之。”
肖崇云在歧渊待了许多时日,除了每天在阵法推演室跟一群老头点卯之外,还发觉了一些涉幽宗的诡异之处。
那所谓的“神祇”在严决明的眼中似乎是一件可以利用的物件。
不,不仅是严决明,许多涉幽宗高层都这么看。
口口声声尊崇圣子,却对其避如蛇蝎,仿佛对方是什么污秽之物。这些高层未必像他们嘴上说的那样,愿意为神祇奉献所有。
心思不诚。
而那神祇也并没有降下神罚来处置这些形迹可疑的信徒。
就好像他们各管各的,但对彼此各怀鬼胎。
他敛下探究的心思,把这条信息可在黎景衡留下的东西上。
【作者有话说】
赶……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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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藏匿
◎所有的退让是为了你◎
戴月深以为,自己几辈子挥的剑都不如在这次比剑大会上挥的多。
不断的重复中,原本极难挥出的精纯剑气,现在居然能随手释放。然而秘境中极长的时间,也让戴月付出了一部分寿命的代价。
金丹期寿终在五百岁,戴月也隐约感受到了自己大限将至。
果然没有那么好的事。
体内的灵力流在枯燥的比试中缓慢地蓄满,但是戴月仍然没有感受到自己突破元婴的契机。
在她挑战最后一个化神期大能失败三百六十多次的时候,她有了一丝明悟。
雪亮的剑光伴随着诡谲的剑阵,对面那位大能步法在慌乱中踏错。
戴月耳尖一动,太多次了,她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
机械重复和一种类似于战斗直觉的灵光打磨成后天的本能,戴月身形只微微侧了一厘。凌厉的剑风擦着她的耳畔呼啸而过,此时她站在原地,仿佛站在一片静止的水面。
落叶和风拂过水面带起圈圈圆圆的涟漪,像是一阵杀意的雨。
端倪。
戴月一只手握着卷刃的剑,另一只手负在身后。无数次交锋中卷曲的刃面反射出残破的光,她闭上双眼,仿佛入定。
剑心已成。
从剑心之眼中,看见的世界和往常不同。
吞吐的气息、奔涌的血液、隐匿的心跳,和,流淌的剑意。
在这里!
她迎着威势向前,四面洪流一般的剑意几乎要把她撕碎。而她眉头都不皱一下,于是那些虚妄如镜花水月的幻象在残破光刃的冲击下碎裂成蛛网,片片崩解离散。
戴月把剑架在那位大能的肩膀上,缓慢睁开了双眼。
可是这场战斗僵持了太久,戴月的鬓边已经生出了丝丝白发,一股寿数将尽的暮气从她的面上浮起来。
仿佛已是风烛残年。
戴月望着慈安端坐的高台,化神期之后如果还有对手,那一定是台上的几位炼虚剑主。
慈安却一反常态,没有要让她继续的意思。
她收了梦境,戴月眼前短暂地模糊扭曲。等到她意识回笼,再看见的便是先前的山洞。
“你突破吧,之后再回来。”慈安丢下一句,就回到了红色晶石中。
戴月不敢怠慢,因为她如果不能成功,那她将会直接老死。
金丹升元婴,心魔天劫。
她再一次站在心魔化成的姜濯筠旁边,对方红衣似火。
这一次,戴月没有过多的情绪,也许是受到无情道剑修的影响,她心里那一块用来疼痛的角落在无止尽的刀光剑影中变得稀薄。
心魔显然有些紧张,显然它也没有料到戴月能成长到这个地步。
那喜宴中的宾客面容开始扭曲,像是烛火即将燃尽时的蜡,融化的形状在一片艳红的喜气中变得可怖起来。
心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它咧开鲜红的唇,“我只不过把你当做情人,我是要嫁给我真正爱的人的。”
“……”
戴月沉默了一会,“能不能别顶着这张脸做这种表情。”
她没有再废话,数道剑意齐齐斩下,唯独避开了哪一张和姜濯筠一模一样的的脸。
心魔比起上次见到的简直弱得可怕,也可能是戴月成长的速度超过了原本渡劫时应有的强度。
那心魔收敛起先前的戏弄心思,浑身的疼痛使它深刻地意识到,面前的宿主已经今非昔比了。
它于是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像极了山洞中姜濯筠被轩辕傲尘暗算的场景。
戴月于是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心魔的弱点竟是在脸上。
看来心魔是笃定自己不会对这张脸动手。
戴月长叹了口气,不仅自己现在不了解自己,就连自己的心魔都对现在的自己失去了掌控。她无视了心魔摆出的表情,抬手间剥落了那张用来隐藏弱点的美人皮。
心魔在原地惨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它便化作黑气消失了。
戴月毫无兴趣地站在原地等候,最终心魔天劫自行溃散。紫府识海中灵力突破了原有的限制,龙纹金丹碎裂开,化作一个眉心有金色印记的元婴。
她自嘲地笑了两声,“因为你不是她。”
戴月待在封闭的洞府中,没能感受到岛外海面上已然掀起了数十丈高的海啸。
白荼舔了舔嘴边的血液,她在狩猎海族。许久没有回到故乡,她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
她在白色沙滩上直起身来,望着阴云凝聚的天空,海上骤然出现的灵力涡旋让她感到一丝熟悉。
然而那海浪的阴影笼罩她的时候她才想起后撤,暗红荆棘迅速朝着岛上蔓延而去。可就算她动作再快,也还是被海水浇了一头一脸。
“……”
她一定要找戴月算账。
鸿元大陆,论剑大会上,魁首的彩头静静地悬在一旁。
身上神话色彩无数的归一神剑,牵扯整个宗门的兴盛衰亡,更是鸿元大陆一段历史的缩影。
祁望舒站在拥挤的人群中,那把剑她是认识的。
她小时候无数次看见自己的父亲背着这把剑四处征伐,也看见母亲对着它暗自垂泪。不算太好的印象,但是这把剑是她的。
她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歧渊之下爬出来的东西,只有用这把剑才能杀死。
而杀死它的人只能是自己。
“祁姐姐,”明霓夜见祁望舒对着归一神剑出神,“那把剑很好看吧?”
祁望舒一转头就撞进明霓夜清澈的眼睛里。
一时间她心底有些复杂。
她于是点了点头,“好看的。”
在涉幽宗黑袍人的看守下,长期取血让她的力量前所未有的亏空。出来的时日不久,只能恢复零星的力量。
那些被押在牢狱之中的魔族,还有几个能活下来呢?
“祁姐姐,我师姐不在,我又没有完全学会,上弦交给你好不好啊?”明霓夜眨巴着眼睛。
她的半个学生是个傻瓜。
轻信他人,天真浪漫。明明她应该是和她一样的,失去父母荫庇,流离失所,深陷黑暗。
找不到方向,然后懵懂着误入歧途。
摔得头破血流。
“不要轻信于人啊。”祁望舒轻笑着喟叹了一句。
“不,我不是轻信,”明霓夜似乎有些着急,她想证明自己非常信任祁望舒,却苦于词穷。
“我师姐说,你是个好人,”明霓夜手舞足蹈比划了半晌挤出这么一句话,“我听我师姐的,但是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戴月吗?
对,明霓夜身边有戴月。祁望舒想起戴月的模样,大约是归一门一脉相传的蠢劲,他们个个重感情胜于别的。
明明只是个伴生契主,却愿意把那些风雪一并挡在外面,这株嫩芽才肯颤巍巍地长成。那么干净美好,就像没见过黑暗和鲜血一样。
祁望舒这才意识到,自己那些经历放在别人身上竟然可以用残忍来形容。
向往吗?
祁望舒问扪心自问,她是向往的。
蠢得干干净净,就像向阳而生的花朵一样。
然而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永远没有可能遇到像戴月一样的引路人。
大概,明霓夜就是世界上另一个她。
是幸福的她。
姜濯筠坐在铜镜前,轩辕城的侍女正为她梳妆。
她乌亮的发丝如同上好的绸缎,就算是密齿梳篦也能轻易梳开。
小侍女们叽叽喳喳,显然是对姜濯筠的发质赞叹不已。
“少夫人,您好美啊。”
“就是就是,我们轩辕城可真是好大的福气。”
“就连隔壁的水夫人,容色都逊您三分呢。”
姜濯筠冷着一张脸,没有丝毫反应。
那几个侍女想必也知道一些内幕,故而并没有把她的反应放在心上。毕竟,少城主在这位美人身上下了药,一时半会她还不能说话。
姜濯筠心中冷笑,区区药力她自然不会当回事。
至于长垣城那个在背后使绊子的东西,她自然会秋后算账。以她目前的实力,让轩辕长庚吊口气,演个傀儡还是绰绰有余。
反正,下嫁给气运之子,嫁活人也是嫁,嫁傀儡也是嫁。
至于戴月……如果让她知道真相,以她的性子必然会和轩辕城不死不休。
她是金丹期的剑主,如此年轻就前途无量,在这种小事上折戟太不值当了。
虽然有些荒唐,姜濯筠还是想保护她的。
就算以自己身败名裂为代价。
她很早就明白,做任何事都是需要资格的,比如修道,再比如,堂堂正正去爱一个人。
如果想让她好好的,就不能在明面上让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有夫之妇和她牵扯太多。
那些暗地里的利益交换,让她自己一个人去解决就好。
不知道轩辕长庚出于什么心理,竟是派人在论剑大会最终决战开始前夕大肆宣扬自己的婚期。
他颇为鸡贼地把时间定在最终决战的同一天。
嘴上说的是各路大能可以在观战后去府上痛饮飨宴,心里算盘打得是借由出席的大能给自己气运之子的称号做做活招牌。
单凭他轩辕城继承人的身份哪里能宴请到这么多贵客?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他是气运之子这条消息在此次论剑大会中也算传播得可以,毕竟在进入总决战之前凭借自己高风亮节的人设和痴情至深的表现,还是很有话题度的。
只可惜,无人知晓他放弃和黎逍对决是畏惧失败,所谓深情更是卑劣的强取豪夺。
在撞破姜濯筠和戴月的私情后,他更是想表现一番自己的成功。
不知道那个归一门的首徒发现深爱的人和自己结为道侣会是怎样的光景。
最好能影响到她和黎逍的对战。
最好输得一败涂地。
毕竟,觊觎他的东西,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轩辕长庚握着手里的铜绿剑穗,得意地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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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符剑术
◎严家、朔风往事◎
每次重启的时候,戴月都要等一段时间。
在那个身法过人的筑基修士上场之前,她每次大约有三个时辰可以闲逛。
毕竟慈安剑主的梦境,能让她留下印象的都是在剑道上首屈一指的人物。越是到后期,那些人物的形象和性格越鲜明。
就像在筑基的时候,大家除了按照流程打架几乎不会有什么额外的交互功能……
元婴以上就不一样了,甚至在打败戴月的时候还会嘲讽几句。
比如这次,戴月熟练地踩着水浮起来,悬浮的黑铁台边缘钻出一个头。
戴月抢答:“不过如此。”
“……”那元婴修士一时语塞,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修士她已经打败过一次了,真正棘手的是她下一场碰到的化神期剑修,一手符剑术防不胜防。
于是重启之后,她没有在拘泥于待在原地修炼,而是摸到对方宗门的驻地里去了。
戴月没想到的是,那个擅使符剑术的修士居然是朔风冰域寒山宗的。说起寒山宗,在魔火之乱前和涉幽宗同列朔风三宗,如今知道他们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戴月礼貌地递上拜帖,被弟子引进了寒山宗驻地。
南界气候湿热,朔风冰域苦寒,于是戴月一进驻地就看见了院子里晒起来的各类皮裘。每一条都油光水滑,但受潮了以后,那些绒毛一簇一簇地黏在一起,有点像刺猬。
“……”
怪不得和那剑修对上的时候,对方穿着并不合身的宽袍大袖。
“好热,真不知道南界这边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那引路弟子修为尚未到达不惧寒暑的地步,此时他额角鼻尖都出了一层细汗。
云气很厚,眼见着是要下雨了,但那股热气仿佛被困在了天地之间盘踞不散,除了下雨外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戴月若有所思地看着院里的皮裘,“一会下雨……”你们要记得收衣服。
话还没说完,雷声大作,暴雨眨眼间就要落下来。
戴月只听见身旁的引路弟子撕心裂肺地嚎叫一声,“啊——皮草!”
可能南界的宗门驻地都喜欢修个回廊,那些从四面八方赶来急着冲去收皮草的弟子各个跑出了跨栏的感觉。
显然他们没见过这样说下就下的阵势,脸上的难以置信都快变成痛不欲生了。
此时戴月心念一动,拔剑出鞘运起劈星剑法,把迅速坠落的雨丝都聚成了一股水龙。
“我撑住,你们快收衣服!”
戴月身边引路弟子感动地快要哭出来,他收完院子里的皮草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道友真是好心肠,若是没有你,我们该怎么活下去啊……”那弟子龇牙咧嘴地笑叹,一副死里逃生的样子。
戴月:不至于。
她抬手一挥,凝聚的水龙在空中一震,旋即散成水雾伴着骤雨落下。
“你们寒山宗人手一件大氅,这么阔气?”
“不,大部分都是严白芷小师姐的,”那弟子说起这个顿时来了精神,左右都是在回廊避雨的同僚,他眼神扫视一圈才凑到戴月身旁小声道,“你也知道我们师祖的道侣是严家人,涉幽宗宝贝疙瘩。那小师姐剑术不会几招,非要来比剑会凑热闹……我们哪敢让她受一点委屈?”
“是啊是啊。”
“敢怒不敢言。”
“不,我可不敢怒,我哪敢说她一句不是。”
众人当然是纷纷附和。
虽然戴月很想吃瓜,但她记得这次来的目的,然而几人下一句话就让她竖起了耳朵。
“别,人家投了个好胎,不但有师祖和严道尊护着,还有一个化神期的符剑师亲哥,咱们寒山宗还指着他夺魁风光一把呢。”
“所以说,人比人,气死人啊。”
戴月听见符剑师哪里还坐得住,“老哥,你说的这个符剑师,我们这些外来的能观摩一二吗?”
“当然可以。”
这声音清亮动听,戴月却看见身边这几个弟子白了脸色。
戴月于是缓缓转过身,只见一个肩上裹着白色狐裘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回廊另一端,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句小话。
引路弟子一时间做鸟兽散,戴月干咳一声,朝对方走去。
“想必您就是严白芷道友了。”
她肩上的狐裘白得没有一根杂毛,潮热雨天也能保持蓬松柔软,看来没少下保养的功夫。
看向戴月的时候,她臭着一张脸,下巴抬得很高。然而戴月走到她身旁的时候,身高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于是这傲慢的神态就好像是对方想要和她说什么话似的。
“……”
看来严白芷也是这么感觉的,于是她把脸转到了另一侧。
“我带你去找我哥……我师兄。”
听了对方那么多小话,戴月有些受宠若惊,“那真是谢谢您了。”
“这下我们就平了。”严白芷说完这句话脚步加快,仿佛要把戴月甩在后面。
什么平了?戴月跟在后面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是对她“救了”皮草的感谢。
严白芷身上有一股药材的苦味,戴月正好对涉幽宗的炼药术有几分熟悉,认出这是宁心静气、活血化瘀的药粉味。
“你来是怕哥哥受伤吗?”
严白芷脚步一顿,那双上挑的眼睛微微睁圆。
戴月不知怎么想起了明霓夜,她于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
“我也有一个妹妹……”
她拣了明霓夜小时候的糗事说给严白芷听,后者先是佯装自己不感兴趣,快到驻地练剑场的时候已经放开包袱笑得肩膀耸动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敏感又好强,自尊心过剩,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被旁人耻笑。
俗称青春期。
戴月没去在意先前那些弟子的聊天内容,让严白芷对她好感倍增。
严白微没有练剑,他拿着一支朱笔在薄薄的剑形纸上画着什么。严白芷看到自己哥哥,表情瞬间崩住,凹出来的冷脸带着一种刻意。
严白微头也没抬,“别装了,你那笑声整个会场都听见了。”
“……”
严白微还是那副半散头发穿着宽袍大袖的模样,戴月想起被他击败数次,不禁有些发憷。
但是变强的心战胜了这份恐惧,她靠近了一些,仔细看着严白微的动作。
严白微自认为符剑术晦涩难懂,从龙神王朝流传下来的巫族典籍,就算他人有心偷学,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学会。
可他没想到的是,戴月身怀重开绝技,时间再短,只要看的次数越多都能学会。
当戴月第四次站在严白微面前时,她已经学会了他手上这种符剑的画法。
戴月眼珠转了转,“敝人也对符剑术有一定的了解,不知严道友能否与我互通有无?”
严白微暗笑一声,只当她是不懂装懂。他面上不显,只是略带疏离地问她:“戴道友,不知你口中的了解,是了解到何种程度呢?”
戴月清了清嗓子,前几次社死的提问好歹让她问清楚了大概。
“这符剑术可是龙神王朝遗留的秘法,当初巫族为了制衡过强的妖族势力,和人族共同创造了这样的术法。”
没错,因为是为妖族量身定做的秘法,符剑术对待越进攻强力越接近直觉系的打法就越为克制。
戴月听到这一点时才明白自己在比剑台上惨败的原因。
当时她处在无限重复的怪圈中,别提思考了,战斗都形成了机械反应。
下一剑会从哪里来,这一剑应该如何抵挡,她都刻在了脑海里,再次挥剑就成了身体记忆之下的产物。
先前戴月为了套话,有意无意说错数次,每当严白微露出莫名其妙的笑容时,戴月就知道这次说错了。
可是这一次戴月几乎是完美复刻了严白微提供的信息,对方却十分冷静,只是呼吸出现了不自然的停顿。
“你是从什么地方得知这些的。”严白微状似无意地把玩起手里的符剑。
严白芷则是站到了戴月身旁,似乎做出了要保护她的意图。
戴月自然早就想好了借口,“我本是巫族人,有些传说也听长辈说起过。”
说完这句话,戴月就感觉身上的压力一轻,毕竟她巫族的气息可是货真价实的。
严白微听她怎么说,心里也信了八分。
“你身为巫族,可知你巫族始祖为何当初选择了人族而非妖族?”
戴月顶着资深巫族的身份招摇撞骗,稍微知道一些巫族说话的调性。
“或许是因为那个预言吧。”
遇事不决,就选预言!
严白微笑着颔首,“你们巫族还是喜欢不说人话。我朔风三宗的卷宗确实提及过巫族预言。”
“未来的希望之火会被人族点燃,但巫族永远是人族的引路者和保护者。”
或许是碰到了戴月这个巫族,严白微说起了卷宗之中的往事。
说是往事,听起来却像神话。
当初龙神王朝称霸一方,普天之下,莫敢不从。
只是后来因为龙神本尊跋扈无度,其余族群怨声载道,最后龙神受到了“天罚”。
与天道作对,自然没有好下场,那些拥戴龙神的上古神兽都被一网打尽,葬在埋骨之地千丈冰原之下。
旧的秩序彻底崩塌,此时站出来的是四圣使,新的秩序就被四圣使建立起来。
然而四圣使曾是龙神座下的得力干将,故也有“四圣使联手背叛龙神”的说法。
鸿元大陆,灵脉众多、灵气丰沛,作为培养希望之火的沃土最为合适。凡是危及人修生存的邪道修士,都要被关进死狱。
于是后来鸿元大陆人修宗门林立。
放逐之地,灵气驳杂、宽广无垠,妖、鬼的安置之所,由巫族镇守。
雾泽灵洲,陆地破碎、灵气稀薄,被划分给依靠深海精气生活的海族和部分人修。
朔风冰域,冰封千里、长夜苦寒,只有神龙王朝的愚忠附庸和身负镇守重任的朔风三宗留存。
严白微边说着,边在薄如蝉翼的纸剑上画符,朱红的颜料一笔勾连,最后散发着洁白的光芒。
戴月站在一旁跃跃欲试。
严白微让出朱笔,复又皱眉,“不如你用自己的血试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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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破域上
◎厄欲宗破剑阵流◎
“用自己的血?”
听了严白微的话,戴月有些疑惑,她虽然多少听说了一些巫族血脉的强悍之处,但自己还是第一次尝试。
戴月硬着头皮用剑刃划破指腹,她常年练剑的手上布了一层薄茧,划得深了才又鲜血涌出。她循着记忆中严白微的动作在符纸默了一遍,那墨迹闪过一层光,却凝不成实体。和严白微用朱笔画成之后凝成白色光膜的现象相去甚远。
严白微皱眉看着她,“不是这么画,你看,这个位置填的是代表你自己的符号,你画我的怎么可能成功?”
戴月怔愣半晌,又听他说:“你们巫族现在仗着天赋神通好用,连符痕画法都舍弃了吗?”
戴月心说,巫族学不学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是画不来的。
她干咳一声,“家慈去得早,我孤身在外漂泊许久,对于符痕一道确是有些生疏了。”
“……抱歉。”
严白微想起戴月似乎是雾泽灵洲的散修打扮,而极端重视血统的巫族对于失怙的底层族人本来就不待见。
若是能待下去,想必也有更强大的功法可以学,何至于去做刀尖舔血的散修。
戴月只好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严白微自以为窥见了戴月心中不堪之事,多少有些愧疚,“也罢,原本能用这符剑术,就是你巫族先祖与人族通力合作的结果。我就当回馈先祖,教你几手。”
严白微摊开一张画好的符剑,开始给戴月讲解。
他指向符剑边缘的一圈繁复图腾,“这些是外四相,意为四方借势,这势要从龙神护法身上来。要困妖族自然需要*动用高位血脉来压制。所以这外层四个符痕一画,符剑术的框架就基本成型了。”
他又往中心比划了一下,“内两仪,上方写的是借势人的名讳,代表借来的势为谁所用。下方可以写一个相同血脉先祖的名讳,若他愿意庇佑你,这符剑刻成的概率越大。”
严白微讲到先祖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当然,没有这一步也是得用的,对于大部分修士和妖族来说,外四相的力量就已经够用了。”
外四相的符痕戴月在先前几次重复中已经学会了,至于内两仪……她还不知道代表自己的符痕是什么。至于符剑上那个严家先祖的符痕,她刻的话应该不会被庇佑吧,怪不得刚刚没有成功。
她下意识地望向自己的左手心,自从遇见洛枫铃的塑像后,她原本手中的两个符号被新出现的第三个符号相互勾连到了一起,变成了一个全新的复杂符号。
金色的是明姬留给她的,代表明家。
红色的是在魇城中楚铮师叔把祁望舒托付给她照看留下的祝福,代表楚家。
最后冒出来的黑色符号应该就是洛家的符号,是她和洛枫铃血脉相连的证据,是她与生俱来巫族身份的证明。
只是现在三个符号融合之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纹理走向了,戴月干脆把这个三合一的复杂纹路画在了代表自己的位置上。
她沾血的指尖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时,那把纸裁的利刃在空中陡然绷直,复杂的血色符号上浮起一层水波似的白金色光辉,暴涨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涌向那把悬空的纸剑。
在破空声中,剑刃嗡鸣,掀起滔天剑意。
有这般动静,符痕的绘者必然不是寻常人。
严白微眉梢挑起,不凉不热地说:“你还是个剑主呢?真没看出来。”
戴月:“……”
严白微左右打量了一番空中的符剑,那符纸似乎承受不住符痕的力量,呈现出一种即将崩溃的抖动,就连剑刃处都显现出了一层焦黑。
“这符痕你还是画在自己的剑身上吧,”严白微喟叹道,“身怀血脉之力就是与我等凡人有所不同。”
严白微心说单看符剑的威势就能感觉出不同来,如果自己对上可能还不会全身而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你不会还没上过比剑台吧?”
戴月扯了扯嘴角,“严道友,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这区区元婴,哪能和化神大能对上。您上场前我早该败了。”
严白微深以为然,暗笑自己多心。
可当他上台前,听说一女修以血画符,过关如砍瓜切菜。
“严道友。”
“……”
他竟然败了,还是败在了自己教给对方的符剑术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戴月,他这是教了一个什么东西出来?!
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我没有败给你,我是败给了符剑术!”严白微说。
戴月:“……对。”
之后让戴月反复失败的,是在一个叫林霜降的厄欲宗女修身上。平平无奇的剑阵流打法,却难缠得不行。
戴月被打飞数次后,终于领会到自己失败的原因。
她太过依赖在战斗中领悟到的剑心领域了。谈及领域,自然离不开战斗环境,这领域就是在战斗中分割出的小世界。
在对战中若能把对方拉入自己的领域中,几乎是让对方陷入和一域之主作战的窘境。
因为这一点,在境界等同的条件下,对上有领域的修士是很难反制的。故而站到现在的修士多多少少都会一些领域类的术法。
然而林霜降很不一样,她根本不会使用领域。
虽说阵法与领域确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为了给自己创造出一个适宜的区域进行对抗。只是阵法比起领域来过于表面,没道理单凭阵法就能打得领域七零八落。
戴月直觉这女修和慈安有关,因为她数次与林霜降比试时,都能感受到慈安剑主投过来的目光。
不谈这一点,就光看这林霜降的做派,简直和慈安像了个十成十。
无情冷漠,三招之内领域在她面前就会分崩离析。
在瞬息万变的比剑台上,失去领域的那一刻就像漆黑的夜里被掐灭了唯一指路的烛火。还没来得及适应骤然的黑暗,对方的剑气就擦着你的脖子飞过去了。
“……”
又输了。
戴月睁开眼回到了初始的地方,这一次她只好捏着鼻子去找厄欲宗的驻地。
只是要见厄欲宗的门徒实在是难于登天,没有拜帖,就算你死在对方面前,对方也会毫无波动地从你身上跨过去。
这可把戴月急得不行。
她在厄欲宗驻地边蹲守,对方根本不出门。
她潜入厄欲宗驻地,镇守弟子倒是没有过于为难她,只是淡定地把她扔出。那种淡定仿佛是对待一袋垃圾,把它送到垃圾站后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实在难搞。
凭戴月那三脚猫的速成阵法,自然是看不出阵剑流的门道。她突然想起一个人,先前她侥幸胜过的阵剑流元婴修士。
她在心里掂量了一会,想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这一次她直奔无极门,去找那个叫施无畏的修士。
“施道友。”戴月脸上堆笑,颇为客气。
无极门这样的小门派平日鲜少有人专门来拜访,想戴月这种不但来了还能喊出名字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施无畏心里先是“咯噔”一声,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对方,才颤巍巍地排除了仇人索命的嫌疑。
“何,何事?”施无畏冷下一张脸,看上去生人勿进,心里却还是忐忑,只希望对方能被吓得知难而退。
但戴月刚在厄欲宗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对上施无畏简直感动地不能自己。
她先前和施无畏比试的时候能感受到对方是个女修,衣襟袖口上绣的暗纹精致漂亮,只是对方以男装行走,想必有什么隐衷。
戴月是有女扮男装的经验的,挑起话题来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点。一番寒暄下来,施无畏心里的戒备就淡了几分。
“听闻施道友于阵剑一道造诣颇高,实在让我心生拜服。”
戴月说得直白真诚,让施无畏心里熨帖。
修真界向来有个共识,凡是玩阵法的多少沾点阴险狡诈,但剑修又相对纯粹。戴月这暴力破阵流有些拿不定对方的心思。
她于是试探道:“我等阵剑流修士,最怕那些不懂阵法的木头剑修,只会横冲直撞,不懂阵法高妙。”
施无畏深感赞同,戴月一看对方的神情也就明白过来。
“我听说,厄欲宗有个叫林霜降的剑修,最会破阵,怕是对我等有所妨害。”
“林霜降?”施无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既然是厄欲宗的修士,那自然是对我等有天生克制的。”
施无畏是无极门有头有脸的弟子,由她出面比起身为“散修”的戴月来说更有可能得到入内的资格。
戴月于是道:“不如施道友同我一起去趟厄欲宗,也好观摩一番。”
施无畏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让戴月最吃惊的还在后面,只见那些先前对戴月爱答不理的厄欲宗修士见了施无畏,竟然直接把两人往练剑场引。
显然这人不是第一次来。
或许是戴月的眼神有些炙热,施无畏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练剑场地中,那林霜降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见了施无畏也知道颔首示意。
“施道友,你与这厄欲宗竟如此相熟吗?”戴月大跌眼镜。
施无畏干咳一声,“非也,我与林姑娘幼时便有婚约。”
戴月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不知我是否有些见识少了,先前听旁人谈起,都说厄欲宗弟子不能有道侣……”
施无畏抿唇一笑,看不出情绪,“我与霜降婚约在前,后来她被宗主挑中,拜在慈安剑主门下。”
两人原本门当户对,后来林家出了事,林霜降被复仇吊着一口气苟活着。施无畏总是静默地看着曾经恋人的背影,没有上前寒暄的勇气。
谁都知道无情道意味着什么。
施无畏嘴唇动了动,“我可以等的。”
哪怕她变得冷冰冰,感受不到一丝情意,再也不能体会爱意。
好在,她也不用在恨意里挣扎。
等她大仇得报,等她回心转意,等百十年、数千年。
“只要那时候我还活着。”
戴月看着她的侧脸,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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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破域下
◎厄欲宗破剑阵流教学◎
言良受伤之后一直待在十方台休养,每每梦回之时,那簇从影子里燃烧起的黑火,那深入骨髓的猛烈痛楚都让他辗转难眠。
这让他怎么甘心!
他言良一定要讨个说法。
然而数次提交去涉幽宗本部的申请都被以养伤的名义驳回,严决明似乎并不想见他。
“那个魔族一定不对劲,为什么还没派「卫道士」去把她押回来?”
追捕那个人却只派遣低等信徒。
虽然他们人数众多、前赴后继又对神祇忠诚不二,但他们实在是太弱了,就算祁望舒负伤已久,这些人也不够资格与她一战。
这天言良好不容易等到涉幽宗本部来十方台视察,严决明赫然位于其中。言良自然是要抓住机会连滚带爬地去见他。
“你还是老毛病,冒进。”
严决明听到他这番颠三倒四的指控,毫不在意地揭过了。
这轻飘飘的回应显然不能让言良满意。
“如果不是你们这边出了问题,我这昆仑的暗桩还好好地待着,哪里需要这么费劲!”言良颇为不忿,毒蛇似的眼睛眯起来。
“放跑那个魔族,走漏风声,倒是给我扣了一个冒进的罪名。”
严决明挥了挥手,侍立一旁的几人从偏门鱼贯而出,阁楼里只剩下他和言良两人。
“你这般作为,是为私仇还是大计,你我心里都清楚。”严决明慢悠悠啜了一口茶。
听到“私仇”二字,言良嘴唇紧抿,从被愤怒冲昏的头脑里勉强找回一丝理智。
“连她都已经知道你的身份有猫腻了,旁人会看不出来?”严决明翻起一旁的卷宗,没去看他。
言良明白过来,严决明是不想和他谈了,这般做派就差把送客两字写在脸上。
他知道自己的把柄被对方握着,只能敛下神色换一个问法。
“这么久了,还不去把她押解回来,怕是对大计有所妨碍吧?那归一门的阵师这个时候来,想必没怀什么好心思,严宗主您这是还想留他到几时?”
严决明这才抬头看他一眼,“少问,多做事。靠得住靠不住的,自己心里要清楚。”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言良走出阁楼的时候,说不上来是因为屈辱还是气闷,一种不祥的感觉如鲠在喉,让他疑惑不已。
远处圣子被众人簇拥着经过,他赶忙低下头避让。
不对,他自己的异样在圣子靠近的时候变得尤其明显。
等到圣子远去他复又直起身往那个方向望去,那些可笑的信徒就像作茧自缚的飞蛾,对那团诡异的光痴迷不已,又在求生的本能中不敢靠近。
而那年轻的圣子总带着一种俯视,让人很不爽。
没人愿意被当做蝼蚁。
“靠得住还是靠不住。”言良喃喃念着严决明方才的话,猛然涌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他不像那些信徒,只知崇拜不懂思考。
他是知道那神祇的底细的。
——从歧渊之下深渊里爬出来的东西。
难以理解、不可名状,拥有超脱此界的力量。那双悬在天空的巨大紫色眼睛一直注视着祂的信徒,是敌是友还未可知。
严决明那老东西到底在想什么?
该不会在到处押宝吧?
这贪食的神祇,单靠地牢里那些低等魔物的血液怕是供养不起,唯一的纯血魔族又逃之夭夭失去踪迹。
被困了这么多年,一朝叛逃真有这么容易?去捉拿的信徒,每一个都石沉大海失去的音讯,十分可疑。直接派出卫道士,抓捕她岂不是易如反掌?
除非这些都是严决明默许的!
严决明口口声声对祂承诺要让祂在此界降临……目前看着却不尽然。
想祂复活,最好半死不活,想祂苏醒,最好浑浑噩噩!
言良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冷汗涔涔,分明是万里无云的晴好天气,他却只觉得一股凉气直蹿头顶。他掏出怀里那只被黑火烧毁的铃铛,碎裂的断面上没有一丝紫火的痕迹。
所以,往日那种被时时刻刻监视的感觉消失了。
他闭了闭眼。
自己这是上了一艘贼船。
但他还是不明白,严决明到底有什么底气,敢去算计一个神祇。
戴月听了施无畏的话,不由得想起先前广场上那发玉牌的散修说的话:慈安剑主的门徒没有一个能善终,所有人都逃不过叛入邪道,然后被恩师清理门户的命运。
按时间来看,林霜降拜入厄欲宗的时间应该不久。戴月未曾听说过她的名讳,所以也无从得知她的结局。但看着施无畏的眼神,她只希望这是一个例外。
希望她们圆满团聚,顺利走到一起。
林霜降的嘴唇很薄,眉毛很淡,天生一副刻薄寡恩的模样。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生得貌美。她的头发高高竖起,用淡色布条缠紧,鬓角几缕碎发在风中轻晃,被阳光镀上金边。
她那把剑也很漂亮,青玉剑柄上缠着白绸,剑刃雪亮锋利。
对上她眼睛的时候,戴月发现她和梦境里的人不太一样。只是还没等戴月品出什么不同来,身侧的施无畏就走上前去。
林霜降没有说话的意思,提剑就和施无畏缠斗起来。
戴月一开始选择施无畏是因为对方同为阵剑流,要看出门道会简单些。然而两人切磋之中,戴月才发觉这哪里是因为流派相似,施无畏的招式几乎都是向林霜降学的。
或许是修了无情道的关系,林霜降比施无畏强太多了,每次都是三招之内定胜负。施无畏放出的每一个阵法都被林霜降瞬间拆解,这种破阵的极致几乎能和领域媲美。
戴月自己对战的时候只是一昧挨揍,现在换个角度当然是看出了不同来。
说是阵剑流,其实用破阵剑流来称呼更为恰当。加之无情道勘破虚妄、心中无执的道法,那些幻象、阵法或是领域,在他们剑下统统无处遁形。
原本阵剑流的出现就是为了弥补在剑道上的不足,这用于实战的阵就是维护自身的盾,毕竟在外物上下功夫有少许背离剑修的初衷。
但这破阵剑流侧重一个“破”字,直接掀了旁人的盾来战斗,自然赢面会大大增加。
场中早已是一边倒的态势,林霜降还是没有下死手,作为一个无情道修士来说,她有些奇怪。
戴月心说和自己对打那可是火力全开,各类招式如疾风骤雨,每一剑都是冲着要她命来的。
原本戴月想,那是因为无情道修士只知全力以赴地战斗,但现在看见她和施无畏对打却是会留手的。
眼见施无畏最后有些体力不支,林霜降直接干脆利落地停手了。
“……”
区别对待啊。
戴月看了这么久的战斗,也有些手痒,她于是翻身下台走到练剑场中。
林霜降:“你是想完整学会,还是学些皮毛。”
戴月心肝颤了颤,想起了在岩洞中被慈安剑主支配的恐惧。她实在是没想过怎么会有一个人能和另一个人说话方式甚至连声音语调都如此相似。
不问她原因,不在乎她的意图,仿佛只想把她这个程序解决掉。
戴月十分费解,无情道修士仿佛搭载了一套仿生度极高的ai,和她比试就自动开启了地狱模式,和施无畏就是简单模式。
然后现在摆在戴月面前的就是教学模式。
但是戴月有个冒险精神的人,“为什么你和施无畏对打的时候不尽全力?”
林霜降眼皮掀了掀,“她不一样。”
“……”
虽然不太明显,戴月还是能感受到林霜降的情绪的。
“我想要完整学会。”
林霜降是化神期的最后一道难关,有她本人手把手教学,戴月对破阵剑流很快有了新的感悟。
说是侧重破阵,但基础还是剑阵。能运用在剑道上的阵法说来说去也只有几大类:保护自己的防御阵法、暂时提升自身的辅助阵法、具有攻击性的阵法。
戴月在其中挑选了适合自己的阵法。
在布阵时会出现空档,所以强力的防御阵法是非常必要的。
但是光凭防御剑阵挨打太过被动,所以戴月第二个选择的是反制攻击的剑阵。
在拥有领域的情况下,剩下那一类就显得不是那么必要了。
“破阵的极致,是破域。”林霜降没有太多说话的意向,但她说的每一句都十分重要。
戴月一边在练剑场上提着剑挨揍,一边尝试放出新学的剑阵,一心二用,身上许多地方都挂了彩。
林霜降还是那副要把她往死里打的架势。
不知道是不是剑阵熟练度有区别,戴月总觉得自己还没来得及放出一个像样的剑阵,就被对方的破域打得落花流水。
“……”
“一个一个放,太慢。”
戴月听了这话倒是有所明悟,一旁的施无畏倒是知道林霜降想说什么。
“霜降的意思是,把多个剑阵蓄在剑气里,能蓄几层就蓄几层。”
戴月顿时转变临场运剑蓄阵,变为利用剑气蓄阵,让她意外的是,学了符剑术之后蓄积剑阵居然十分简单。
施无畏看她陷入沉思,好心道:“这种事急不得,你……这竟然是三重剑阵?!”
她眼睁睁看着戴月反手蓄上三个剑阵,默默把后半句鼓励吞了下去。
后来,戴月在比剑台遇上林霜降的时候,对方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戴月划破指尖,在剑身上涂抹下符痕,白金色光膜一闪,数道剑气已然成型。
每一道剑气都带着巫族的血脉之力,而那血脉之力上复又叠上了蓄好的剑阵。威势层层递进,只在一瞬间,戴月周身的气息便高深了数倍。
剑刃相接,精铁之躯碰撞出飞溅的火花,无数被蓄好的剑阵在破域下灰飞烟灭,又有绵延不绝的剑气从符痕上催生壮大。
林霜降的剑阵流固然强悍,戴月凭借符剑术这个强劲后盾也有一战之力。
最终她们也发现自己和对方这样打下去没有结果,不知是谁先开始,两人都舍弃了剑道之外的技巧。
破域之后,天地间只剩下自我、对手和手里的剑。她们仿佛两个凡间侠客,在短兵相接的铮与琅中燃起不屈的剑魄魂火。
燃尽自我、剑魂、骨肉之后还剩下什么?
还有血脉!
戴月的背后闪现一个巨大的三色图腾法相,虽然只在一息之间,那凝实而浓艳的色泽如同龙神时代残垣断壁上的莽荒笔触,光是看一眼就要战栗起来。
林霜降被逼至角落,垂落的发丝并不显颓唐,反而勾起了一抹罕见的浅笑。
“你赢了。”
“我们在海上待了几天?”
白荼听见戴月问她,极速御剑中,朔月夜晚海上的雾气很盛。
“没超过十五天。”白荼回忆了一下。
明明原定计划是要回到乱礁湾等陈潮一行人,可是平日谨慎的戴月不知怎么变得有些莽撞。御剑是快,可是海上危机四伏,她们作为大陆修士不应该蒙头直冲啊。
白荼自然能感受到戴月修为的变化,奇怪的是,戴月分明只是元婴初期,照理说白荼不应该在她身上感受到威胁感。
洛枫铃到底给她留下了什么?
昼夜不停地御剑,戴月面上没有一丝疲态。
白荼眼见前方黑云聚顶,巨大的涡旋状阴云酝酿着难以估量的天灾。金色和惨白的闪电如粗壮的游龙,狰狞地盘踞一方。
越靠近,越能感受到前方雨势之大。
朦胧灰暗,仿佛那厚重的云就要压到海里去,白荼眼睁睁看着戴月带着自己朝风暴中心冲去。
没有转向?
“戴月——你疯了吧?”白荼艰难地眯着眼睛,她实在是很难相信居然自己有一天会觉得别人是疯子。
戴月这个时候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换做以前,她面对这种海上老手都会避让的风暴的时候,她绝对会绕着走。
而她现在却觉得逃走的念头很荒诞,仿佛自己不需要去害怕什么。
害怕是什么滋味?戴月没能回忆起来,她似乎是想给自己这个异常的行为找个合理的解释。
“直线走最快。”
轰隆声里,白荼看着戴月显得有些无辜的冷脸,一时生出了无话可说的感觉。
“……”
这算什么?风水轮流转?
然而,深入风暴中心,两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哪是什么天灾,分明是某个海族的天劫!
站在海岛上潜心渡劫的海族看见御剑的两人,疑惑和惊恐使它瞪大了双眼。再一探实力,居然深不可测。
海族:天要亡我……不对,没有杀气。
海族:“……两位何故来此?”
戴月:“路过。”
白荼:“……”
海族:“……”
沉默中,戴月觉得照自己的性格应该说点什么解释一下。她正要张嘴,一道劫雷向她劈来。
她看也不看,以手作剑,一道凌厉的剑意冲天而起,把那道雷劫斩成两截。
海族:!!!
论剑大会上,众人都盯着台上青铜鼎中间的香。
“师姐怎么还没回来……”明霓夜急得来回踱步,时而望向青铜鼎,看着那一点猩红的香头皱眉,时而转头看天,期望自己的师姐能够从天而降。
祁望舒抱臂站在一旁,掩藏在伪装下的那双鹰眼狭长锐利——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戴月获得那把剑更好。
如果是别人,那便免不了一场恶战。
容岚座次靠后一些,她领着眠桑城的新居民等着。
“恩人还没到吗?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这些新居民,有不少是被测出资质往后要走上仙途的,往后就要走向其他的宗门……能当面对恩人说一声感谢,就是他们一路奔波却不辞辛苦也要来到这里的动力。
容岚抿了抿嘴唇,她也说不准,只在心里默默着急。
归一门来为戴月助阵的弟子尤其多。这位名义上的大师姐一直默默无闻,可是人很不错。从金丹期做宗门领队开始,次次保证全员安然,就连内外门弟子也都一视同仁。
在对上元婴妖修时,不惜牺牲修为也要护住数十人的小队,自己却落得个伤重近死的下场。
虽然这位大师姐在门内素有关系户的嫌疑,亲传弟子也大多不服她,可是这次各主峰的首徒却整整齐齐地等着了。
不说平日里就对戴月高看一眼的琚瑶,就连一向和戴月作对的卫海真也来了。
“我倒要看看她能走到什么地步。”
几位死狱来使也混迹在人群中,想要打明霓夜主意的巫族和妖都蛇族也来凑热闹,而朔风蛇族则是不着痕迹地护卫在明霓夜所在看台的左右,生怕会给旁人可趁之机。
秦启明受邀来参加那位唯一血亲表哥的道侣大典,所以见过上弦之后也没急着离开。
离道侣大典的开始还差几个时辰,那些筹备事宜的雾泽人,包括辛如林也在场上候着消磨时间。
长垣城的人有些鬼祟,形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可疑。
姜濯筠任由身后的侍女绾好发,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地聊天。
“少夫人的陪嫁真是价值连城,这下我们轩辕城就算脱离了秦家的支持也能和他们叫板了。”
“可不是,上次我跟少城主去海市那边,收用秦家表小姐的供奉那是抬举他,可那供奉居然冥顽不灵死活不答应呢。”
“就是,让他做几件事怎么了?我们轩辕城还能害他不成?”
姜濯筠隐约知道一点海市和轩辕城的关系,似乎因为秦家巨富且强势,现任轩辕城主还被叫了数年软饭男。
“那二夫人母家还陪嫁了一件神器,可长威风了。”
“你见着了?”
“还没呢,神器这样贵重的物什,说是在道侣大典上才会拿出来给二夫人撑腰。”
“哈,二夫人家里倒是怕自己的女儿在长垣城手底下吃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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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天阻
◎不可战胜的对手◎
姜濯筠闭目养神,对这些琐碎的小事并不上心。直到那几个侍女开始聊起论剑大会,她才堪堪敛下神色,去听一听。
“那栖梧山的黎逍道尊,可真有一副好相貌,跟个冰雕雪琢的谪仙人似的。”
“是啊,我先前去看的时候,论剑场上正点着一炷香,那百胜头名迟迟未到,莫不是怕了黎道尊?”
“百胜头名?听少城主说,那不过是个金丹期的小角色,一路投机倒把凑的百胜,当然不敢和真材实料的黎道尊硬碰硬了。”
听到这话,姜濯筠掀了掀眼皮。
那几个嚼舌根的侍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直蹿上来,立即噤若寒蝉。
还没到吗?姜濯筠垂眸深思。
若我登台唱假戏,你可千万别当真。
眼见那一炷香就要燃尽,不久前才坐下去的明霓夜又“噌”地站起来。
“师姐……”
她紧紧握着拳头,四处张望。
大家都盯着青铜鼎中心那一点猩红的香头,看着灰落在鼎中。香头越来越短,远处近处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轻叹。
台上的判员正要宣布“百胜头名”失去挑战资格,而瞬息之间,万里无云的天上突然闪起了电光。
众人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刺眼得几乎看不清的白色闪电直直劈在论剑台上。
扬起的尘土渐渐散去,戴月左手拎着一根暗红荆棘,右手握着一把剑,赫然站在台中心!
“诸位,我来晚了。”
她飞扬发丝下的面容没有半分赶路的疲态,脊骨挺直,神情冷肃,卷刃的剑上寒光湛湛。
明霓夜一屁股坐回椅子,看台之上的甘于卮眼中也漾起笑意。
这时,鼎中的香闪了闪,熄灭了。
于是场上的人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仿佛在迎接他们的英雄。
积分头名是玉墟剑主钟离沧的徒孙,天之骄子,元婴后期。
要挑战黎逍拿回神剑,必须赢过此人。
那位昆仑的剑修看着戴月,心里十分了然——对方是个不好对付的。只不过短短几个月没见,对方就从一个金丹初期的普通修士跨了整个大境界到达了元婴初期。
——不是邪术就是奇遇。
于是他不敢怠慢,扎扎实实地摆出了迎敌的姿态。
在钟离沧眼中,这位徒孙的架势十分标准。然而……倒不是他灭自己威风,他觉得归一门那位首徒难缠得紧,在同个大境界之下想要赢她怕是很难。
戴月出现的时候,看台下许多人也发出了惊叹,毕竟仅仅几个月里从金丹初期直接晋升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一部分有些见识的人却能看出,这女修身上寿元有损。修真界中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的秘境不算少见,但愿意为了磨砺剑法把自己关在枯燥而乏味的秘境中练剑上百年,也是着实可敬。
判员一声令下,那昆仑弟子就出手了,身法快得惊人。
然而戴月却站在原地,没有丝毫移动的打算。
“她在干什么啊!”容岚急得跳脚。
领悟剑心之后,戴月的视野就变得和往常不同。无比宽广的静水面上,被外来者踩出圈圈涟漪。
“剑心领域……”甘于卮有些惊讶,显然这不在他教授的范围之内。
玉墟剑法大开大合,狂放之中带着一丝清醒。
他提剑朝着戴月的面门上攻去。
这试探的一剑,让戴月嗅到了对方的迟疑。
她仍然闭着眼,只往右侧方撤了一厘。剑风带起的锐利风暴扬起她的发丝。
无数次的磋磨锤炼中,戴月原本不算太强的身法变得鬼魅一般。
那昆仑弟子迅速失去了对戴月站位的把握,名门正派的大弟子没那么多草包,更何况他还一路拼杀到了最后。
于是那弟子丝毫不纠结,只迅速和戴月拉开身位。
伺机而动。
戴月只觉得自己的情绪在一点点被战斗唤醒,那些流淌在血脉里的滚烫战意,让她握紧了手里的剑。
那把卷刃的剑上布满了无数次兵刃交接遗留的刻痕。
原本平整的剑背上,同样的景象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戴月睁开了眼睛,剑背上映出了她的无数只眼睛。
那昆仑弟子几乎招架不住戴月疾风骤雨般的攻势,更可怕的是,戴月挥出一剑,身上的气势就更强一分。
台下观战的众人也没料到昆仑弟子陷入劣势会变得如此被动。
卷刃的剑在昆仑弟子的剑身上划出聒噪的响动,像是来自地府的催命符。
那昆仑弟子强撑着不让自己露怯,然而最后还是被挑飞了佩剑,那把卷刃的破铜烂铁在他昆仑长袍墨蓝色的织物上勾起丝线。
他听见对方说:“承让。”
黎逍被请到台上,他背上的霜寒照夜剑尚未出鞘就散发着骇人的寒气。
他化神期的威压铺开,仿佛永远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
凤凰血脉的压制力使在场的妖修不禁战栗起来。
如此不可战胜,仿佛一道天阻。
“好。”
戴月很轻地笑了一下。
人修与天争命,凭借证道修行方能斩获一席之地。
其他族群则不同,例如妖族的一生,在它*资质显露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安排好了剧本。
不论是称雄一方万族来朝,还是偏居一隅苟且余生,都由“血统”二字圈住定死,在名为“命运”的桎梏中委曲求全,半点不由已。
然而如今,上古血脉几乎凋零殆尽,埋骨之地堆积了难记其数的亡魂枯骨。
妖族一度处于劣势,突破无望之际,剑走偏锋修起邪术的并不在少数。
栖梧山黎氏,硕果仅存的神兽后裔,凤凰血脉高贵强大,还接管朱雀圣使权柄。
可以说,黎氏后裔一出世就站在了整个妖族的顶峰。
黎逍看着戴月一路走来,最后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想起数年前的场景。
因为焚川妖皇和黎凤君是故交,他和戴月、明霓夜两人年幼时便已相识。
彼时在焚川行宫中,明霓夜还是一颗蛋,戴月从那时起就常伴明霓夜左右,像是明姬身边年幼却尽职尽责的侍女。
那时候黎逍尚未了解“成长”一词的可怕之处,生而化神的他唯一烦恼的便是控制自己过于强大的力量。像戴月这种弱小的生物,他一个手指头就能捏死。
没有能让他正眼相看的力量,他只会用轻视来对待。
后来,看似稳固的焚川势力一朝倾颓,戴月带着刚刚破壳的明霓夜拜入了归一门。黎逍知道那是一个东界的小门派,学起了最为简单的归一决。
他不禁为这对可怜姐妹的前途而担忧。
他那时甫一踏入霜寒剑诀的修行,其中奥妙和晦涩并行,与他的血脉更是契合。
有了这一双见识颇多的眼睛,他更笃定了先前的想法。毕竟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二人幼年失怙,想必也不会有太高的成就。
他始终觉得戴月先天有缺,据说刚到焚川行宫的时候,她肢体都是不全的。除了伴生契主这个看得过眼的资质,他实在是想不出来戴月还有什么能排的上号的优势。
这样的她,怎么能练剑呢?
后来他看着戴月把明霓夜当做人修来教养,没有丝毫贪图血脉之力的迹象。
后来他看着戴月拖着不协调的肢体,在风雪中在烈日下,在狂风里在暴雨中,固执而严苛地挺着那一把细瘦的骨头,一遍又一遍地挥着再简单不过的剑诀。
再后来他看着戴月倒在明霓夜怀里,往日不谙世事的少女抱着她支离破碎的躯体,清澈的眼里泛起一层一层的猩红。
一个金丹初期,对上元婴修为的白骨妖修……
自不量力?以卵击石?
不,他发现自己嘲笑不出来了。
台下众人对这场决定神器归属的决战更是好奇。
尽管戴月展现出了超然的实力,但她毕竟刚刚才达到元婴初期。
元婴到化神,几乎是天堑鸿沟的区别。
化神期的修士已经有了几分仙性,灵与肉都被锤炼得坚不可摧,而元婴只是站在凡人的巅峰而已。
更何况,黎逍所修的霜寒剑法与他的血脉最为契合,两相配合,几乎能和高台之上几位成名已久的掌门剑主打个平手。
在佩剑上,他那把霜寒照夜剑也绝非凡品,是栖梧山代代相传的绝世神兵,神器之下再无敌手。反观戴月,手上只有一把卷刃的破剑,看上去有些寒碜。
综合比较来说,黎逍胜的可能性显然更大。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中,已经认为黎逍会是此次论剑大会的剑魁了。
而归一门观战台上的气氛有些低迷。
上次论剑大会黎逍没有拿出这把剑,可见他对这次比试的重视。
照夜剑出鞘,一股极寒之地的寒风乍起,青天白日的,竟然飘起了雪花。离得近一些的修士只感觉这风吹到了骨缝里,仿佛神魂都要被冻伤,冷得骇人。
以黎逍为中心,一层白霜眨眼间覆盖了整个比试台,甚至还要往更远处蔓延。高台上几位大能似乎早有预料,他们在比试台周围支起了一层结界,以免观看的修士受到伤害。
结界内,戴月受到的寒意更甚。
在极寒之中,戴月尝试开启剑心领域却失败了。只要一凝心,寒气就如针扎一般刺入她的识海。
戴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刺激得模糊了意识,随后,她的战斗直觉感应到了后方的危险。
霜寒剑法,诡谲飘逸。
戴月视野中一片纯白,银色凰火随着对方身法变换,在空中划出撕裂虚空般的流光。
剑尖近在咫尺,戴月看见了黎逍银色的发丝和他身后百丈高的冰蓝凤凰法相。
那凤凰法相凝实逼真,展开的双翅上,每一根羽毛都挂着绮丽的霓虹光蕴。凤鸣清越,在场的妖族无一不生出俯首称臣之感。
剑光雪亮,怎么可能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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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看客
◎送亲队伍在眼下走过◎
那一剑正中戴月的要害,然而黎逍却迅速后撤数步。
同时,被刺中的“戴月”身形如水幕般溃散,竟是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不比慈安梦境,这里还是存在修为压制的,戴月抚上自己的脸侧,一串细密的血丝被冻成冰晶凝在伤口上。
风雪所及之处,皆是照夜剑风横扫之境!在冰霜领域中逃窜并不是长久之计。
戴月咬破手指,以血画符,在剑身上迅速涂抹出玄奥的符号,那些符号甫一出现就发出了一圈浅淡的白光。
“这是……早已失传的符剑术!”高台上的大能惊诧不已。
黎逍不愧是情报处的继承人,他仿佛知道戴月要做什么,立即挥动手中的照夜剑。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冰蓝剑气朝她袭来。
戴月不躲不闪,反而在原地打出一道剑气!
那剑气打出之后,戴月剑上的符文瞬息间黯淡下去,一道白色的光柱把她包裹其中。
符文相互勾连,竟然形成了一个剑阵!
在白色光柱中的戴月高举起手中卷刃的破铜烂铁,无数道精纯的剑气瞬间与剑身合一,成为金色的重叠虚影。
不是符剑术,是三重剑阵!
黎逍提剑阻挡,一重,反制!
金色把冰蓝吞吃殆尽,然后朝着冰蓝之主反噬。
白色光柱应该是二重防御,三重,三重是什么?黎逍心念电转,余光注视着戴月的行动。
戴月朝他冲来,剑锋掀起凌厉的杀机,黎逍闪身避过,却听她大喝一声:“破!”
冰霜领域瞬间被瓦解了一个角落。
竟然是三重破域!
戴月借着这一点空隙迅速进入了剑心领域,她的五感在领域中被提升到极致,黎逍眼中已然映出了戴月的剑光。
眼见那一剑就要刺中黎逍,戴月却分神了。
说是分神也不像,因为她的眼神完全偏离到了另一个地方,她仿佛看见了什么东西,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就是这瞬息之间的疏漏,场上的局势迅速逆转。
黎逍一转攻势,凤凰血脉不由自主地激发,照夜剑尖一指,一只冰蓝色的凤凰振翅飞起,撞向空中的戴月。
先前残破的冰霜领域此时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在剑气击中戴月的瞬间,一道粗壮的冰柱拔地而起,把戴月结结实实地包裹其中,使她仿佛凝在半空中的一尊塑像。
黎逍不认为自己能够如此轻易地胜过戴月,因为戴月败得太突然太轻易。
随后黎逍才听见不远处吹锣打鼓的声音。
轩辕长庚身穿一身喜服,骑着品相颇好的飞马,看见台上的这一幕,狂喜使他几乎难以维持微笑的表情。
他的目的达到了,戴月如此轻易就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轩辕长庚身后,几位貌美少女抬着一顶红绸包裹的豪华轿辇。
金丝线绣成鸾凤和鸣的吉祥图腾,华盖上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清冷的光,垂落的纱幔随风舞动,像一朵绯红的轻雾,一个人影端坐其中。
是天道宫首徒。
那个天道宫首徒露在面纱外的双眼盛满了苦涩与悲伤,与本该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
黎逍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是被冰封住的戴月。
她们仿佛被无形隔阂阻挡的恋人,视线相对却看不见彼此的真心。
“能战到现在,也是戴月的造化。”卫海真到底还是说不出往日那些阴阳怪气的话。
虽然他是来看戴月笑话的。
“恩人!”这是戴月从两界交接处救回来的寨民,看见戴月处于劣势,他们群情激奋。
「是我救过的人,他们也来看我了啊。」
“师姐——”明霓夜看着戴月的模样,透明的泪珠大滴大滴地滚落。
她比谁都清楚师姐有多想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一瞬间师姐连继续战斗的力气都没有了呢?
「别哭了,我最见不得你哭。」
“明弓……”
「对不起,我果然还是……见不得你嫁给别人。」
姜濯筠颤抖着嘴唇,叫出了她的名字。她扯下面纱,红裙曳地,踉踉跄跄地走着。
沿途的人们下意识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轩辕长庚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明明出发之前他给姜濯筠服下了足量的药……她明明应该坐在轿中无法动弹!
而她现在定定地站在戴月跟前,轻轻唤了一声,“明弓。”
突然的变数让判员一时不知所措,不只是判员,高台上的大能和比试台周围的修士都愣了神。
在比试途中,撞上了轩辕城迎娶新妇……但那个新妇怎么看都和比试中的女修关系匪浅!
正当判员要宣布剑魁的归属时,封住戴月的冰柱表面裂开了纹路。
戴月周身绕着一圈金色的电光,高温带起的蒸汽使她面上凝住的血晶融化流淌,仿佛两行血泪。
她垂眸看着台边的姜濯筠,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劳您费心,事后戴某必将赴贵府喜宴谢罪。”
「所以,原谅我吧。」
队伍最前方撒花少女最先回过神来,她莹润素白的手指把一捧红到极致的灵花揉成花瓣,再信手一挥,在空中飘散红雨香风。
于是那条深黑色玄铁的路上转眼间就被丝绒般的花瓣红毯重新覆盖。
送亲的队伍怕误了吉时,一阵锣鼓的吹打中,还是重新踏上了鲜红花瓣铺就的康庄大道。
姜濯筠看着戴月一怔,才后知后觉自己关心则乱,差点将对方扯入这场荒诞的假戏。她的脸上浮起一层完美的笑意,迈着端庄的步子头也不回地坐上了那顶鲜红轿辇。
仿佛先前那个连脚步都踉跄的人不是她。
戴月转回身的时候,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脸上的血痕显得她有些狼狈,毕竟她结结实实挨了那一击冰蓝剑气。奇怪的是,她周身的气势却节节攀升,甚至胜于先前尚未受伤的时候。
看似毫发无伤。
判员此时也犯了难,戴月此时明显还有一战之力,如果判黎逍为剑魁恐怕不能服众。
这一场如此重要的比斗不应该结束地不明不白。
戴月说:“重来吧。”
黎逍摇了摇头,他最清楚自己那一击剑气的效果,“我劝你好好想想。”
戴月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百骸中处处潜藏着细密的冰棱,如果不用火属法宝祛除这些,在战斗的时候必然会带来无可估量的后果。
但她无暇顾及。
此时她心中所想唯有赢下这场战斗,仿佛手握神器可以减弱自己面对世家大族的那点无力感。
她或许是疯了,嘴上说着尊重姜濯筠所有的决定,然而姜濯筠一旦选择别人,她的心里还是会疼痛到无以复加。
就好像从一开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梦境里相拥时的温热就如镜花水月,甜言蜜语中深陷自己就是对方此生挚爱的错觉。
她不接受这个答案。
她要再问一次,她要问清楚,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时间每过去一分,戴月就感觉血脉中的灵力凝滞一分。那些看不见的暗伤伴随着身体中看不见的细密冰棱,一寸一寸撕扯般的钝痛反而使她的想法更加清醒。
她握剑的手上皮肤开始皴裂,凝成冰的血珠最终撑破了皮肤,在她身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剔透的殷红冰花。
戴月的眉梢的睫毛上也凝了一层白霜,她看黎逍没有攻击的意图,于是叹了口气。
呼气时也是雾蒙蒙的白色。
这次她放弃了那些花里胡哨的剑阵,仿佛奔着受伤而去。
于是她提起那把卷刃的破铜烂铁,放弃了一切防御的招数,犹如一个只知进攻的疯子。
重新打一场对于黎逍来说并不吃亏,他也就没有假惺惺地推辞。
黎逍身后百丈高的冰蓝法相睁开了盛满银色火焰的双眼,霎时间,一阵恐怖的威压席卷了整个赛场。
台下围观战斗的妖族,从血脉深处涌现出的臣服和恐惧,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想要屈从,想要低头,想要为上位血脉献上自己的绵薄之力。
这一道威压里,仿佛展开了上古时期神兽王朝屹立的狂莽画卷,荒芜野蛮,唯血脉为尊。
就连轩辕城送亲的飞马都受不住此等威能,膝盖一软竟是跪在当场。
轩辕长庚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他反手扬鞭,重重在那畜生身上抽出血红的鞭痕。
“哧。”轿辇上传出不屑的笑声。
轩辕长庚此时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失妥当,他余光扫了一眼赛场,众人都只盯着台上斗法的两人。
他有些愤怒,又有些庆幸,眼神一转竟是径直离开送亲的仪仗,往水玲珑的雾泽驻地去了。
他自认为这是对姜濯筠的羞辱,哪里会想到对方觉得这样反而清静许多。
无尽的冰霜刀剑里,戴月强行打开自己的剑心领域,就连视野中的那泓静水都结上了一层薄冰。
钝痛使她麻木,神识更是受到非人的摧残,但是身体上的疼痛更重一分,戴月对于得知那个答案的苦闷就会更轻一分。
除了完全暴露在密集的疼痛里,她几乎没有办法把乱了的心弦拨正。
“如果我没有在这里死掉……”戴月心想。
“戴月,你最好给我活着!”
是白荼的声音。
白荼眼睁睁看着戴月水色的归一门长袍洇出大片的血痕,戴月能躲过多少招式,她还是知道的。
虽然她自己认为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没什么区别,但是她罕见地不愿意戴月选择死亡。
可笑吗?白荼问自己。
可能是那天泡桐港粉紫色落霞与璀璨星光太过美丽,可能是冰冷海底戴月执意撑起的银色气泡太过牢靠。
白荼那颗陌生而滚烫的心让她初尝了人间烟火的滋味,而这一切新奇体验的开端都是台上那个狼狈的女人送给她的礼物。
她于是开始眷恋这一切,所以,她不愿意看到那个女人死掉。
戴月轻笑一声,原来自己给那么多人添麻烦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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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冠冕
◎重合的眉眼◎
霜寒剑法、天阶法器照夜剑再加上黎逍化神期的修为,对戴月来说,怎么看都是一场无解的局。
现在更是彻底陷入劣势。
“那归一门的弟子着实可惜,若是再成长个几十年,说不定就能有一战之力。”
“虽说二人年纪相仿,但区区人修怎么能与上古神兽后裔一较高下呢?要我说,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
霜寒剑法,荒凉死寂,司掌万物枯寂之冬权柄。
在朔风冰域,冬日长夜寂寥,弱小的族群往往畏惧暗无天日的冬季。
或许黎氏先祖便是从这种摧折一切的力量中循到了万千法则的终焉。
埋葬一切的冬雪,是极寒。令人畏惧的永夜,是死亡。
戴月在无情道慈安的梦境中度过太多时日,领略万法高妙。她在焚川行宫中,也早已见识过朔风冰域的残酷。
她想起明姬在风雪中模糊的容颜。
在恒久的白昼到来之前,明姬总会把她带到焚川行宫最高的阁楼上。
“小月,你觉得什么最强大?”
当时她还是懵懂稚子,对力量与死亡皆是一无所知。
然而朔风冰域独有的“霓夜”驱散了长夜的寂寥。
那漆黑缀着星光的夜幕,燃起了青蓝色不灭天火,连带着细雪冰晶都染上丝丝清丽的绮艳。
那些光柱一路垂落到地上,仿佛天国铸就的琉璃纱幔,变幻莫测。
明姬的声音轻得像是叹息。
“唯有光明能驱散黑暗,唯有春风能取代冬雪。”
“若要胜过死亡,就要迎来新生。”
彼时,明姬话音刚落,恒久的白昼伴随着地平线上的朝阳升起,先前的黑夜一扫而空。
戴月明白过来,这是朔风冰域之春。
戴月的动作在血管中冰碴的刺激下变得迟缓,她的神识也在强力透支下受到了极强的反噬。
疼痛几乎封住了她所有的行动力。
黎逍手中照夜剑映出雪亮的光来,也映出了戴月无悲无喜、无惧无怖的双眼。
下雪了。
凛冽之风挟着细碎的冰晶在空中回旋。
灰蒙蒙的天色看不清云有多厚,仿佛一切都融进了冰雪世界。
是黎氏一族的霜寒领域。
这领域气势恢宏,就先前要封住这股力量的几人也撤去了结界。
如果不让这力量散去,领域中间的人恐怕是被瓮中捉鳖,凶多吉少了。
显然不公平。
结界甫一撤去,围观者的衣衫袍角都凝上了一层寒意。
青石板上的白霜如有活物一般飞速蔓延开来,被风撕扯的枝叶瞬间挂上冰凌,维持着摇曳的姿势定格在空中。
众人的目光都被台上两人的斗法吸引,全神贯注,生怕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寒意更深,冷到思考都变得凝滞。
——会死的。
如果输了,真的会死。
黎逍没有留手的意思,他背后的冰蓝法相在冰晶弥漫的天幕中仿佛怒放的极阴冷火,灼灼烈烈,连魂魄都能吞噬。
他不愿承认的是,他从一个与他一般年轻的人修身上感受到了威胁。
他一向觉得这个人是孱弱不堪的,信手一捏就能弄死。毕竟血脉决定实力,人修一无所有。
他们是旧识,他比谁都清楚,她那样绵软无杀意的剑气和再简单不过的剑诀,就算练上百十年也不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可是这次,他动摇了。
他竟然在一个被冻僵的对手面前动摇了。
冰雾里师姐的身影有些狼狈,殷红的冰晶化作齑粉,干冷的空气中都是血的味道。
明霓夜想起师姐总是这样站在她身前,一副天塌了都能扛住的样子,其实已经累到握剑的手都已经颤抖了。
师姐明明最懂门规,小时候还是会站出来替她教训欺负她的师兄或是长老,被严惩也只记得安慰她有没有难过。
师姐和别人不一样,妖修来袭有机会逃脱却留在原地,不愿意放弃每一个人……
明霓夜感觉到了无力,那是一种自己没办法帮上忙的无措。
一贯刚强的身影,在更强大的力量面前变得柔弱起来。
明霓夜想起那天师姐倒在她怀里的样子,和自己得知她无法握剑时自己的惶恐与悲恸。
她该长大了,不能一直畏缩在师姐的羽翼之下,逼迫师姐去面对一个又一个无法战胜的敌人。
明霓夜心想:“龙神啊,如果你眷顾我的话,去眷顾我的师姐吧。”
她不知道龙神是否存在,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
她从来不需要许愿,因为所有的一切师姐都能为她完成。
但是这一刻她双手合十,许下了第一个愿望。
慈安坐在高台上,梦境中比剑大会仍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然而这一刻,她抬头望着天的方向,仿佛能看到外面的情景。
慢慢的,不仅是她,那些和戴月过招的虚影剑客,一个又一个地抬起了头。
严白芷显得有些紧张,戴月让她感受到了姐姐一般的温暖。
“你为她操什么心,那人狡猾着呢。”
严白微面上还气着戴月打败他的行径,心里也为她捏了一把汗。
施无畏揽着林霜降也抬起了头。
“胜过我的,没那么容易败。”
林霜降罕见主动发言,施无畏也打消了担忧的念头,比较她向来把林霜降的话奉为圭臬。
慈安作为梦境的主人,这些已故之人的念想仿佛汇到了一处,她咀嚼着这句话,没有语调的声音响起:
“不愿意看见她输。”
照夜剑身染着银色凰火在戴月头上悬停的瞬间,一股陌生暖流从她心口流向四肢百骸。
有什么东西正在她身体中复苏?
于是她凝上白霜的发丝从末尾寸寸枯朽,但在半路终止凋零。
“古木逢春。”
在无限接近死亡的凝滞里,戴月关节艰涩无比。
强行运作就像推开生锈的铁门,在“吱呀”作响中硬生生挣到了一线生机。
她抬手,那柄刻着甘于卮私印的卷刃剑稳当地接住了来势汹汹的照夜剑。
她不想输!
有人等着她赢。
短兵相接,火星迸射。刺耳的剐蹭声,剑气的摩擦声在死寂中如同漆黑夜里的残烛!
又如投入结冰湖面的石块,硬生生在浑然一体的霜寒领域中砸出了一个豁口!
戴月顺势矮身,剑向一侧倾斜,卸了大半的力。
顿时黎逍瞳孔紧缩。
场下众人更是惊诧不已——最为普通的归一诀,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这不是单凭古木逢春就能拥有的力量。”甘于卮有些疑惑。
“这怎么可能……!”
两人一击并未分出胜负,即刻拉开身位,而在那冰蓝法相笼罩下,被砸出的豁口瞬间回归平滑。
戴月心思急转,咬破冻僵的指尖在剑身上画下符痕。
黎逍哪敢给她这个机会,当即化作流光朝她的方向斩去。
照夜剑与戴月的无名铁剑相接,“咔”的一声脆响,戴月的剑断成了两截。
剑断了,人却消失在原地!
细密的冰晶组成镜片,无数戴月和黎逍的虚影在半空浮现。
是哪一个?
黎逍仿佛置身万花筒,重叠的镜片和杂乱的气息组成无法分辨的幻影。
戴月藏在镜中,僵硬的手指在剑气上凌空画符痕,血肉被绞碎,她却没有皱眉。
兵行险招,不得不做!
剑气上的符痕相互勾连即将成型,而戴月也因为血气暴露了位置。
还差一点……
她皱眉看着用来隐蔽身形的聚冰剑阵被法相冲散。
那只燃着银火的冰蓝凤凰在场中翱翔一周,冰晶凝成的镜阵就碎了个七七八八。
符痕亮了亮,熄灭了。
血脉克制,戴月不由得想,要是我也有法相……
她猛然一顿,堪堪用残剑挡下冲击而来的剑气。
图腾是一种上古崇拜,法相是上古崇拜血脉的外显力量。
那么图腾本身代表的,是否也是一种血脉呢?
对啊,她可是巫族!
这一刻戴月仿佛打通关窍,冰霜凝住了她的剑与握剑的手,变得沉重。
她却运起归一诀勾勒出左手手心的复杂图腾。
满地的白霜化为春水润泽万物,但凡流淌过的的地方,都变得不同。
那些阴暗逼仄的角落,那些深埋地下的沉睡种子,那些一根手指就能捏死的弱小生灵,嗅到了春的气息,争先恐后地从地底喷涌而出。
霜雪中雾蒙蒙的冰晶散去,于是众人看见了戴月背后黯淡的法相。
是三个相互勾连的图腾,金色红色与黑色交织在一起,就像一个无比和谐的符号。
那些躲在角落心怀鬼胎的巫族,见到这个图腾,骇然不已。
一股毛骨悚然的熟悉感使他们不该擅自揣测图腾的来源。
黎逍眼见局势逆转,却也丝毫不慌,他一转攻势正面出击,剑身上燃起银色的凰火,危险而强悍。
他身法如电,迅速与戴月拉近距离。
没用的,太迟了,就算你有法相,也来不及了!
眼见照夜剑的剑尖就要斩到戴月,然而戴月却抬起了被冰凝住的剑来。
那把残剑,臃肿的冰层裹于其上,看着有些滑稽。
可是那冰剑上层层叠叠的剑芒,竟是由无数道剑气凝成的虚影!
“九九归一。”
大张旗鼓摆出来的法相是幌子!
金色剑影朝着黎逍背后的冰凤斩去,与银色凰火碰撞出无声的巨响。
黎逍显然没想到还有能伤到法相的招式,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戴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迅速飞身上前!
一重防御!
瞬息之间,黎逍回过神来,提起照夜剑接下这一击。
二重反制!
黎逍吃过一次亏,自然对此有所防备,他只轻飘飘回击一次,再拉开身位。
那剑阵反制的力量也因此弱得可怜。
他收敛了法相,把所有力量都集中在照夜剑上。
强悍的剑意掀起滔天巨浪,引动多少佩剑发出共鸣!
只要一击,就能赢了!
然而戴月志不在此。
三重破域!
结冰的湖面响起连绵不断的“咔咔”声,春潮涨起来了,那些统治一切的冰域,在碎片碰撞的脆响里消弭!
重叠的深灰色云霾当中,一道曙光喷薄欲出,照在冰晶凝成的剑上亮得晃眼。
于是春取代了寒冬,光驱散了永夜!
霜寒领域破碎的一刻,黎逍的视野一瞬间变得漆黑,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冰凉的残剑抵住了他的丹田。
他怔愣着,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小时候那个绷着脸的弱小家伙,和现在这个胜过他的剑修。
是同一个人。
第80章 不速之客
◎气势汹汹然而乌龙◎
“你……”
黎逍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恭维的套话。
或许这是他第一次正视戴月。
那些引以为傲的修行资本,生来就站在顶峰的强大血脉,一朝被一个一无所有的对手击败。
他太在意天资了,那三色法相出现的瞬间,他总是下意识地认为那就是她能够倚仗的全部。
却没想过那只是一个幌子,显得被唬住的自己万分浅薄。
看不见一路走来那些带着鲜血的脚印,也看不见破碎剑身上映出的那双坚毅眼眸。
戴月再难分出心神理会他,径直往放置归一神剑的地方走去。
脱离霜寒领域之后,那些封住伤口的嫣红冰棱化为血水洇出来。
她的水色长袍此时已经被鲜血完全染红,连发丝都在往下淌着血。
她虽然胜了,但这幅尊容比起对手凄惨百倍。
判员此时才后知后觉,“本次论剑大会的剑魁是,归一门戴月。”
终于……
归一神剑是把接近四尺的重剑,悬停在用来封印它的九龙锁仙阵中。
九条手腕粗的银链绘着繁复幽暗的符痕,紧紧缠住它黢黑的剑身。
或许是被噬日魔帝驱使过,连太阳都不能在它的平滑锋利的剑身上映出丝毫光亮。
鱼泠鸢看着归一神剑被自己宗门的弟子握在手中,神色怔忪。
她回想起了过去的光景。
师父赤子之心,总爱揪着一些小事吹胡子瞪眼,对待他们并不十分严厉。那时归一剑还是光洁的模样,存放在禁地里。
师父是个诚心的人,在擦剑的时候会絮絮叨叨说一些旧事。师祖的故事,师祖师父的故事……都离不开这一柄光洁如新的古剑。
师父总会用沾了凝露的绢帛细细地把剑身擦拭一遍,“这把剑啊,是我们归一门的守护神。”
后来弟子收的多了,清源峰上鸡飞狗跳的。
一板一眼的师弟,古灵精怪的师弟,不爱说话的师妹,心软爱笑的师弟……成天打打闹闹,吵得她那个木头师弟成天哭丧着脸。
她还记得那个晚桃初绽的黎明,橘色的朝霞划破绀青夜幕。然后天蓝起来,那轮红日把风中桃瓣照得剔透。
师父捻着胡须对他们说:“剑有灵,带你们去见一见。”
然后他们一起在那把剑下立下守卫宗门的誓言。
那时他们还有年轻稚嫩的眉眼,一声一声叫她“大师姐”。
过去太久了,模糊得像一个美好的梦。
那时候师父没有被那把守护宗门的剑杀死,师弟师妹都还好好活着,一门心思想着变强,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
可是梦碎了以后,沉默的师妹沉默着死去,心软的师弟变成了极恶的罪人,她自愿在死狱里挣扎扑腾,沉沦半生。
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的机会,然而剑也不像当年的那把剑。
好在,归一门还有人能拿起来。
稀奇的是,那神剑似乎有灵性,在戴月还没触碰到它的时候,就挣脱了剑阵锁链,飞到了戴月手中。
手中一沉。
过多的失血让戴月有些意识模糊,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她只关心别的事情。
她于是在路边随意扯了个人,“你可知,轩辕府的喜宴设在何处?”
此时戴月已经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了,只知道是个人形。
场上数人都收到过轩辕城的喜帖,更是对这位新任剑魁无比好奇。
吃瓜和看热闹是人类的本能。
于是那个被扯到的路人也没在意自己道袍上的血手印,反而乐呵呵地开始给她带路。
归一门的几人自然是不放心戴月就这样跟着别人走,明霓夜赶忙跟上前去,祁望舒白荼也紧随其后。
秦启明和戴月也算是有几分渊源,她有些担心戴月现在的状况,也深知轩辕城下人一贯狗眼看人低的秉性。
她身为秦家后人,和轩辕城也算有些姻亲关系,有她在的话,轩辕城无论如何都会给戴月几分薄面。
至于其他人,去吃席的还是少数,大部分都是吃瓜群众。
戴月颤抖着摸出一颗丹药,她一步一步地挪着,不肯停下全心消化药力,仿佛晚一秒就会有她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发生。
就这样,药力*吊着她残存的体力,她几乎是靠着满腔意念在走路。
原本得到归一神剑后,论剑大会还有一个授予仪式,可是众人纷纷心系这一场不可不知的八卦,故而对那无趣的过场兴致寥寥。
更何况,就连判员都对此十分感兴趣。
戴月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头没有那么晕了,但是认人还是困难。
就像隔着数层毛玻璃看人,影影绰绰,光影交错。
轩辕府设宴的场地近在眼前,戴月在朦胧的视野中只能分辨出挂在房檐或是门楣上的红色,刺眼得紧。
秦启明为她开路,有下人想要驱逐她,都被好事者用威压逼退。
于是这个一身血衣的不速之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了进去。
宴会大厅到了,内里觥筹交错,宾客飨饮正酣。
戴月伤得太重,那把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神器被她松垮地握持在手中,剑尖拖在地上,划出一道深刻但笔直的痕迹。
轩辕长庚正和身旁盖着红盖头的女子比肩而立。
两个看不清眉目的长辈坐在上首,仿佛正准备主持二人的道侣誓词。
戴月踏入大厅的时候,众人都把视线转向了她。
她已经无暇顾及了。
死狱来使伪装成普通修士在最边角的桌上看着,他们应邀至此验证轩辕长庚气运之子的真伪。
玄武圣使带回的指令称这一天会是极其重要的日子,所有的是非都会在今天得到解释。
那轩辕长庚身上确实有怪异之处……他们四人互相递了眼色,却无人能辨识怪异的来源。
“此事须得上报圣使大人。”
妖都几人跟在明霓夜身后不远处,刚毁了和轩辕城的婚约,他们也有几分忌惮,只能眼巴巴地盼着自家皇女不要出事。
“何人擅闯我轩辕府喜宴?”一道威压朝着她扑面而来。
有人替她挡下了。
“归一门戴月。”
戴月这副尊荣实在谈不上友善,交战后脱力的冷汗把血痕洗刷成淡红色,她的脸色惨白得吓人。
偏偏因为看不清楚,眉头紧皱。
眼睫上挂的白霜消融下去,那对不能视物的黑沉眼睛,被水洗过一般,像是能看透一切,甫一对上平白惹人心虚。
跟在她身后的来客虽说没有恶意,但也不算安全。
轩辕长庚看着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修,更是目眦欲裂。
明明他走的时候,这个人已经重伤濒死了。
他哪里认不出戴月手里拖地的剑是那把他想都不敢想的神器。
“我与你素来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坏我好事?”
戴月艰难地张了张嘴,勉强挤出几个字来,“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轩辕长庚几乎要气得发抖,“我与她天造地设,轮得到你来置喙?”
另一道陌生而苍老的嗓音响起,“不知小友有何见地?”
戴月从没听过这个人的声音,眼下她也认不出对方是谁。
“她不愿意,她是那么高傲的人,从来不会为了这些琐事低头委身。”
“我从来都相信,解决一件事的最好方法不是去牺牲一个女人。”
“你问过她自己的想法了吗?”
那老者说:“可我将她抚养长大,能用她来解决的问题,会比其他方法好得多。”
虽然说出这些话,但他不是傲慢的,没有那种视人如棋子的理直气壮。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过于冷静反而有些奇怪。
“可是,她不是一件物品,她是个人。”
“你抚养她长大,牺牲她难道不会有一点点后悔吗?”
老者说:“如果不牺牲她,会有更多的人流离失所,陷入水火之中。”
戴月沉默了一会,混沌的脑子里已经无法深入思考了。
于是她说:“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和你交易。”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为你达成。”
戴月惨笑一声,她除了一身修为,几乎没有可以称之为资源的东西。
是她痴人说梦,怎么去和坐拥一个城的轩辕家比?
她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仿佛这个神器的名头可以带给她安全感。
——让她不至于一无所有。
“我师姐答应你的,我也会帮你。”
戴月怔了怔,这是明霓夜的声音。
“她是我朋友,算我一个。”白荼越众而出,站到戴月身旁。
“还请您给我们海市一个面子。”秦启明脸上挂着笑意,伸手作揖。
“……”
祁望舒施施然走到戴月身后。
不出一会,戴月原本空荡的身旁站出了数人,有被她救过的师弟师妹,有和她同生共死的知交,还有那些不远千里赶来的寨民……
那老者沉吟片刻,“你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不,”戴月摇了摇头,“我只要你,放她自由。”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他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权衡利弊。
轩辕长庚面色狰狞,可是面前的老者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就差一步,他额角上的青筋猛烈地抽动,仿佛已经在暴怒的边缘。
那么多有头有脸的宾客,要是这老家伙真的被说服,那他岂不是把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戴月,你三番五次坏我好事,是何居心?”轩辕长庚已然在崩溃的边缘,“来人啊,给我把她轰出去!”
“成交。”
而那老者一句话让轩辕长庚彻底哑火。
他怨毒的神色几乎要满溢出来,而那些宾客自觉撞破了主人家的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誓约在前,您这般毁约,不太好吧?”
水玲珑掀开盖头,“二叔,我真的不愿意,还是你疼我!”
戴月:?????你谁
“明弓,我在这里。”
戴月茫然地转头,试图分辨姜濯筠的方向。
下一秒她被一个人揽入怀里。
戴月闷闷地说:“希聆。”
#抢错人了怎么办,急,在线等#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几乎是重写了,改动比较多,后续可能会修一修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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