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落日熔金, 引擎的轰鸣声混在破空风声里,跨江大桥上有辆飞驰的机车一路驶向那只露半轮的红日。
揽住机车主人腰的手突然撤走一只,沉熠慢吞吞地动着,想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可惜手一离开傅眠的腰,对方立马绷紧了身体,连带着车速都降下来。
风声变小,引擎声就更明显,急躁地轰隆着,像一头狮子在来回踱步不安的嚎叫。
沉熠想叹气,但口罩捂着,头盔带着,又觉得闷,只好忍住,用那只撤走的手轻轻拍傅眠的背,等对方周身那股躁劲平缓才停下去拿手机。
护目镜反射出屏幕散发的白光,他握住机身,大拇指扒拉翻阅着消息。
徐云浩吴志文各问了两条怎么没来上学。
陈雨欣问了一次,并作为学委每天都给他发当天布置的作业。
傅眠…沉熠划拉屏幕的手指稍顿,接着退出微信看了看同样红点爆满的短信箱和未接电话。
微信发了869条,短信发了204条, 电话打了451个。
他面色平静,大致浏览了一下满屏的信息。
从“你什么时候来上课?还在生气?”
到“沉熠我们好好谈谈, 回我消息!”
再到“沉熠,我错了,合同我签,杜静媛我也见,工作室的事我不该瞒你。你想知道什么我全告诉你,你别不回我消息。回我,求你。”
口吻从生硬别扭到癫狂急躁,最后文字中的恐慌几乎要溢出来。
护目镜下有人垂眼,他摁灭手机屏幕塞进口袋里。
看着对方明显僵硬的背,沉熠还是没忍住叹口气,慢慢把手放回傅眠腰上继续揽着,感受着对方的身体从更加僵直到逐渐放松。
江桥下,已经降至地平线以下的夕阳将最后一点余晖撒至湖中,水面晃动波光粼粼,却只能听见鹜鸟的啼叫。
一路无话。
*
车停到后校门处。
沉熠把头盔摘下来,伸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本想对傅眠说自己要进去拿书,余光却见这人下颚线微绷,唇角放平,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又觉得尴尬,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半天最终闭上嘴巴就往前走。
走了还没两步,胳膊被人拽住,他回头,傅眠那张脸映到眼前,唇线还是抿得很紧,眼眸漆黑。
不远处保安室的白炽灯透出来些,冷质微光在他身上却显出火山灰烬的燥感,他说,
“我们谈谈。”
沉熠一愣还没说话,就见这人拿出手机,解屏的手有点哆嗦,输了好几次才打开屏保,接着点开微信,把手机戳到沉熠下巴底下,幽幽白光照亮黑色口罩。
“?”沉熠一头雾水的瞟了眼手机屏幕,又看了眼眉眼躁动的傅眠,“干什么?”
声音隔着一层口罩布料传出来闷闷的。
傅眠松开牙任由血味在口腔蔓延,他额头青筋鼓动,像是用了很大力气:“杜静媛微信,我加她。”
他语速非常快,头想低下去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沉熠,这让他维持着一个有些怪的姿势,
“大厦合同我也签,工作室的所有事我都告诉你,你想参与我明天就把股份转你,你想知道什么你就问,我全说。”
垂在衣摆的另一只手不知不觉握拳,指甲陷进掌心,皮肉变得青白。
傅眠盯着沉熠,盯着他脖间那根时隐时现的银链,语速慢下来,语调低下来,带着妥协,带着认输,
“我错了,沉熠,我跟你道歉。”
他双唇翕动几次,喉咙哑住一样发不出声,
“别别再像这样。”不回消息,不理我,和我冷战。
月亮已经显出尖角,轻薄月光自高空流泻,落在沈熠身上照亮那颗金沙点缀的黑曜石,它紧紧服帖在冷玉一样的皮肤上,就像皓月映衬繁星。
傅眠死死盯着,狂乱的心跳却莫名平静下来,带着一种认命感他闭上眼喉结滚动,颓劲显在眉眼,他想,猫咪也可以,如果这是唯一的方法,那他就当只猫咪。
沉熠有些无奈看着他想说话,但看人脸上露出好似翅膀被折断的挫败感,他又说不出来,顿了顿,抬手把傅眠的手机拿过来摁灭。
傅眠睁开眼看他,就见这人双臂张开,头一歪,朝他勾勾手,说,
“抱抱。”
有人脸部肌肉抽动,面部管理失控只能挤出一个非常奇怪的表情,他努力把眼眶中热潮压下去,双臂猛地环住沉熠的腰,脸埋在他颈窝处。
血液奔涌,头脑胀痛,他死命咬着牙控制肌肉的抽搐,擂鼓的心跳声中有个声音说,你认栽吧傅眠,猫咪就好,谁让你喜欢上他了。
沉熠稳稳接住他,表情却有些尴尬。他本来想斜抱住傅眠,就是那种兄弟之间最常见的抱法,却没想到傅眠直接扑过来去环他的腰。
有点奇怪,他只见过小情侣们这么抱。
但感受到怀里人身体的颤动,他就把那点尴尬抛到脑后了。
他抬起胳膊,伸手安抚地捏了捏傅眠的后颈,然后有样学样环住对方的腰。
感受着脖间炽热的呼吸,沉熠垂眸,月光混着昏黄的路灯泼在沥青路面上,像是黑巧蛋糕的表层被抹了一层柠檬糖霜,这个甜蜜的想法让他眉眼变得柔和。
“棉籽,”声音也柔软,他说,“我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这两天生病脑袋昏沉,所以一直没看手机。”
“但我在家也想了很多,明白有很多事是我做错了。”声音沉稳清晰,他神色认真。
“你不是我的玩具,你不是我想炫耀的物品,”
怀里人的肢体又开始僵硬,沉熠再次抬手去捏他后颈,
“我很抱歉那天没有和你商量就带你去见我父母,我也很抱歉强塞给你你不想要的”他纠结了一下,觉得不能把杜静媛和大厦放一块称为东西。
“还有之前的我们相处的很多次,我都太想当然了,把我的想法强加给你,没有去考虑你的感受,让你产生玩具这样不美好的想法是我的错…”
“总之我很抱歉,棉籽,我不该冲你发脾气,也不该这样不尊重你。”他揉了揉傅眠的发顶,动作牵连之间露出一点口罩掩盖的冷白皮肤,
“原谅我好吗?”
不知月光与他谁更温柔。
是谁暂时性耳鸣,虫鸣车响全部消失,只能听见鼓胀的血管和猛烈的心跳,哦不,他还能听见一个声音,他听见有人说,
傅眠,不需要认栽,不需要当猫咪,喜欢上沉熠,这是一种朝圣。
而你,心甘情愿。
*
玄关处传来响动,正端着水上楼的徐雅云一顿,从栏杆处往下望。
沉熠站在玄关处低头看手机,鞋子被他用脚踢掉。
换鞋还玩手机徐雅云皱起眉,注意到儿子两手空空:
“你不是说去拿书吗书呢?”
幽幽女声从楼上传来把沉熠吓了一跳,他抬头发现徐雅云下意识心虚的把手机揣进兜里,含糊:
“唔,忘了今天是周五,周五没晚自习,学校早闭校了。”
那还回来这么晚徐雅云没说话,觉得他闷了几天出去玩就玩吧,又扫了沉熠一眼准备上楼,刚抬脚就发现不对。
“你”她眯起眼盯着沉熠脖子,“脖子怎么回事?”
沉熠下意识的摸了摸她说的地方,摸到一块柔软的纺布。
“没什么,有点痒被我挠流血了。”他眼神乱飘一看就没说实话,胡扯两句后怕徐雅云再盘问他,慌忙开口,
“不说了,我上楼睡了。”说着他窜烟似的跑上楼。
徐雅云端着杯水看他三步跨作两步上楼梯,又看他跟阵风一样从自己身边飞到楼上。
蹬蹬蹬的脚踏台阶声还没消散,就听见房间门关上的碰撞声。
“ ”她一头雾水看了看已空无一人的楼梯口,心说这孩子怎么一阵一阵的,前两天没生病时就颓丧得跟什么似的,今天病还没好却又活力四射了。
徐雅云摇摇头,不再追究也抬脚上楼,只觉青春期的小孩心思忒难捉摸。
房间里,沉熠合上门后猛松一口气,还没意识到自己心虚的不正常就听到徐雅云上楼的脚步声,登时心放回实处。
他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想去洗漱,可脖子一动就感受到疼。
啧了一声抬脚走进浴室,对着镜子微微抬起脖子——
白皙皮肤上赫然出现一块创可贴。
修长手指搭上去,修剪良好的指甲在无纺布上轻轻剐蹭带来酥麻的痛痒。
嗡——口袋里的手机震起来。
沉熠用另一只手拿出来,低头漫不经心地查看信息。
对方的头像很奇怪,纯黑图片正中是个金黄的小点。
棉籽:记得抹碘酒。
沉熠哼笑一声,瞟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回他:
你是小狗吗?还是口欲期没过?
网络的另一端,傅眠抱着手机把这句话读了好几遍,舌头忍不住去舔上牙,仿佛还能感受到沉熠侧颈的温度。
舌肉碰到牙尖传来痛感,他热胀的头脑稍降温,又看了遍信息,搞不准对方有没有生气,犹豫了会儿抿嘴发了一个表情包过去。
棉籽:狗狗捧心.jpg
棉籽:记得抹碘酒。
“干什么啊,卖萌可耻啊”沉熠嘟囔着把手机放下,手倒是听话的攀在创可贴的边缘去揭。
带着粘性的无纺布慢慢离开皮肉,撕扯的感官让沉熠龇牙咧嘴,他把创可贴扔进垃圾桶,抬眼对着镜子去看那块皮肤。
靠近侧颈处,有一小块因疼痛而微红的皮肤,白中透着粉,而在这皮肤正中则是一处明显的牙印,可以看出牙齿的主人咬的非常深,牙印深陷在皮肤里,有丝丝缕缕殷红的血渗出来。
沉熠抬手,用柔软的指腹去抚摸那处印记,凹凸的纹理触感清晰,抚着被牙齿压下去的深坑就像是在摩挲傅眠的牙,血被手指晕开,微弱的刺痛刺激着他的神经。
接着他去拿碘酒,抬眼照着镜子抹到伤口,
“嘶——”沉熠深吸了一口气,皮肉在灼烧,镜子上伤口迅速变红。
他眉心跳了跳,低头却又看见手机屏幕上那只捧心可怜巴巴看他的小狗,举着棉签的手一顿,虎牙抵住下唇,低声,
“嘴不利牙倒挺尖。”
嗡——
傅眠洗完澡出来,水汽扑的他眉眼如星,又显出少年男主的意气风发来,他打开手机就见沉熠给他回了一条莫名其妙的消息,
沉熠:小狗。
*
“所有你是说你们吵架了,龙傲天不仅主动找你,还先认错道歉? !”回忆到这儿《商业至尊》忍不住尖着嗓子打断他,显然是不相信沉熠的话。
它一双白色的翅膀激动地使劲扑扇,被带动的风扑得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睁不开眼。
沉熠皱眉啧了一声,伸手一把将黑皮书抓进手里:
“你那么惊讶干什么?你刚来的时候不就见过?高考结束的时候。”
“还有,”他像逗弄小动物一样把书打开又合上,不太愉快地纠正它,
“能不能别龙傲天龙傲天的叫他啊?人家有名字,叫傅眠。”
黑皮书挣扎着从他手里挤出来,晃晃悠悠地飞到沉熠眼睛高度的位置,商业至尊几个金字闪闪发光,像双灵动的眼睛正与他平视。
“龙傲天就是龙傲天,”它小声嘟囔两句,不太服气地反驳沉熠,“再说了那能一样吗?你当时是什么状态?这时候又是什么状态?”
“那一样吗?”
*
与过往很多年的七月一样,阳光与蝉鸣带着无与伦比的热情准时在江城报到,大地敷上一层热浪,远远望去景观被沸腾的热气扭曲模糊。
而在沈宅二楼的某个房间里,明亮光线被厚重的帘布遮挡,连带着蝉鸣也被隔绝在紧闭的窗户外。
中央空调还在工作,温度显然有些低,冷气缓缓从天花板渗下来,室内昏暗又阴冷。
“哕——”有人抱着马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呕吐声打破此室寂静。
沉熠跪在浴室里,脸色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扣住马桶侧缘,青色血管在白皙手背凸显。
地板冰凉坚硬,长时间跪地的膝盖向大脑发出痛感预警,他强忍恶心挣扎着爬起,踉跄到洗手池处漱口,沁凉的自来水在口腔回荡使他神志清醒几分。
簌簌水声中沉熠抬起头,明亮的镜子正对着他。
这扇反射率高达92%的平面镜清晰映照着面前的一切,他可以看到他苍白的脸,被打湿的额发以及那滴悬在眼睫欲坠不坠的水滴。
更可以看见在他身后空悬的一本黑书。
沉熠盯着那反射的书影,眼球逐渐漫出细小血丝,胃部翻涌不停。
他没忍住再次干哕起来,腰部的布料被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随着他前倾的动作面料同腰身一起弯折,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这次弯腰中破碎。
水龙头还在出水直接浇湿了他的头发,水流分成无数细小的分流顺着发梢流下去,良久,他再次抬头,盯着镜子上那长翅膀的怪物,眼神执拗:
“所以按照你说的,这个世界只是”沉熠深吸口气,压下那股反胃感,“只是一本书,而棉傅眠是这本书的主角?”
“是啊是啊!”《商业至尊》一听沉熠开始信它说的话高兴得扑扇了两次翅膀,“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早就该信了。”
“我身上写的就是世界的真相,而你的好哥们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它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沉熠却冷笑一声,他双手撑在洗漱台上,神情不屑又讥讽。
世界真相?按照你说的内容,这整个世界是本种马爽文小说,这就是世界真相吗?这一想法让他恶心,眉眼是前所未有的冷冽。
听见那声嗤笑,这本黑色封皮的书精急了,以为沈熠还不相信,它忙说:
“你笑什么?我说的哪一点不对?你和龙傲天不是朋友吗?龙傲天在高中没有建立起一家名叫晨睿的公司吗?还有”
朋友有人表情一滞,唇角嘲讽的弧度被扯平,他看着镜子,目光与镜子中的眸相触重合。
黑棕色的瞳仁好似涌动漩涡,光线被卷进去一闪而过,就这样笔直的看着,眸光明灭使他想起风声,灯影,引擎轰鸣以及那句“永远是哥们”。
一股凉意从心头直冲面门,沉熠撑着洗漱台的双手开始打颤,大理石台光滑冰凉,他垂眸看着这石面纹理,繁杂瑰丽,延伸弯曲的走势好似天然形成。
实则被模具规训固定,预设好未来的一切。
石料入手沁润,强撑的意志却被它美丽的纹路摧毁。
他又开始呕吐,胃酸涌进鼻腔酸呛蔓延,整个胃反过来连带着一种歇斯底里一起往外涌
“假的假的”
鼻尖还沾着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却闭上眼,脸色灰败,低声喃喃:
“假的都是假的”全是假的!什么一辈子的朋友,永远的哥们,全他.妈是假的!
浴室内光线晦暗,水流砸在白瓷流进管道里,呼啦啦的流水声如同兽的哀嚎。
有人开始怀疑一切,最初毫无根由的帮助,快速发展的友情,到最后甚至轻易许下永远这样的字眼。
他是会那么轻易许下承诺的人吗?
到底是他还是一支笔?
沉熠肩膀低压,脑袋整个塞到水池里,白柱般的水流冲刷着一切,
眼泪,鼻涕,污秽,他脸上的一切被冲刷走,恍若世界崩塌,全部沦陷。
《商业至尊》却猛地飞起来,翅膀扑棱着上上下下就像急的蹦跶一样:
“假的?我哪里说的是假的?”它以为沈熠说自己的话是假的,
“这书上就是这么写的,黑皮书没注意对方忽然绷紧的颈背,还在嚷嚷,
“你们是书里人,当然书上写什么就是什么啊!”
“哪里是假的了?”
它话音未落,有人就猛地回头,头发还在滴水,眼里却燃着火:
“哪里都是假的!”
沉熠下颚线绷紧,水从鬓角处沿下滑,短袖轻薄的布料被浸湿,湿哒哒贴在身上好不狼狈,他说:
“你书上写我叫沉熠,可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沉熠吗?”
“仓庚于飞,熠耀其羽。”声里还带着颤,低却清晰,“不求我熠熠生辉,只求我像鸟一样明亮的飞翔。”
“你不知道,写书的人也不知道。”沉熠抹了把脸,水渍被擦干,那张自在张扬的脸又露出来,干净明朗恍若世界重建。
“你书上写我会弹钢琴,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我只是会弹吗?”
“因为我说手指肿起来不好看,所以我爸从来不要求我弹得多好,只说让我当成缓解人生无趣的玩具。”
“你不知道,写书的人也不知道。”他走到悬在半空的黑皮书面前站定,抬起眼皮与那金色的标题直直对视。
“我和傅眠也是,”他说,“你书上写我们是朋友,可却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是。”
眼神深深,一字一顿,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因为我们的感情不是被一支笔定义的。”
*
F:晚上来要我家吃饭吗?奶奶做了家乡菜,很好吃的。
在屏幕上敲敲打打,两句话说了十分钟,傅眠终于按下发送键。
他吐出一口气,擦了擦手心的汗,有些紧张地等待对方回复。
像是想到什么,他忍不住去看桌子上的小方盒,伸手拿过来,黑色丝绒在手中蹭出微热,傅眠把玩两秒把它打开。
单枚耳钉。
黑曜石制成,很小,但镂空的花纹繁艳,有钻石的光芒从中一闪而过。
他把它捻在手里,仔细去看璀璨的光,舌尖抵在尖牙边缘两个字滚在唇边吐不出来。
壁挂空调默默释放凉气,室内气温凉爽适宜,他的肺腑却像呛入火星,呼吸莫名发烫。
良久,方盒又被合上握在手里,傅眠往后仰倒躺在床上,喉结滚动,单臂搭在眼睛上遮住表情,胸膛起伏显出燥感。
墙上老旧的西洋钟滴答滴答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改变姿势侧躺,似有掩饰地把手机捞过来去看消息,沉熠那简笔卡通的头像没有红点,没有回复。
他头略扬高眉眼下压,顿了下又点开两人的对话框,入眼是两人合照的背景图。
照片中沉熠穿了一身白色羽绒服,裹得像个熊,一只胳膊揽着只穿了单薄风衣的自己,伸出手来比耶,笑得肆意张扬,眼睛亮得惊人。
是去年冬天的事,吴志文生日大家聚餐,一切都很好,就是没想到沉熠酒量惊人,只是暖胃喝了一杯就晕乎。吃饭还不明显,出来一碰到冷空气就开始耍酒疯,非说自己是人力车夫要背着傅眠送他回家。
不给他背也不闹,就是一个劲儿的喊棉籽,声音微哑含糊着,让人心软。
傅眠永远拗不过他,最后顶着羞耻和街上人探寻的目光在沈熠背上趴了半天,当然一个成年男性的体重不是一般人能长时间承受的,所以两个人在天桥楼梯摔得很惨。
磕得鼻青脸肿,有人却傻笑着非要留影纪念。
天桥狂奔,摔倒受伤,痛得眼泪流出来笑却止不住。
傅眠眼神放柔眼角又弯上去,刚才那点急躁不安被这张合照压下去,他指尖蹭了蹭屏幕上沉熠的眼睛退出聊天框。
还没把手机关上状态栏就又跳出班群艾特,点开企鹅里的班群,里面群魔乱舞信息一个接一个的往上蹦着。
傅眠费了点劲才找到那条@全员的消息,班长发的,说是高考完了大家出来聚一聚。
他默默记下日期再往下滑,都是些高考结束后的灌水闲话,八卦的八卦,吃瓜的吃瓜,期间还夹杂着谁和谁在一起了的99祝福。
翻了一会儿发现没有重要信息,傅眠打算退出去,手刚放到退出键就一顿——
学委欣欣欣:呜呜呜呜好难过,发现我之前一直喝的那家牛奶竟然要倒闭了
下面一个女生跳出来回她:啊?欣欣是你那时给我喝过的那个草莓牛奶吗?
学委欣欣欣:是呀天要塌了(走来走去),牛奶你不要走啊(试图做法)呜呜呜呜呜呜(做法失败,嚎啕大哭)
草莓牛奶傅眠垂下眼不知道想些什么,犹豫片刻他点开陈雨欣的小窗戳她。
F:学委,你有那个牛奶工厂的联系方式吗?
方盒内,耳钉在昏暗中一闪一闪,在那方寸之地勾勒的花纹妖冶美丽。
沿着镂空仔细观赏就觉那图案像是荆棘藤蔓缠绕宝剑,可再定睛去看会发现那是两个重叠的字母。
S与Y。
*
沉熠的话听得《商业至尊》一愣一愣的,不知道他说的话和自己有什么区别,它拍拍翅膀犹犹豫豫开口:
“对呀,你说的和我说的一样嘛,你叫沉熠,你会弹钢琴,你和龙傲天是好朋友”
“书上就是这样写的嘛,原因有没有不重要,”
“重要的是书上写的都对呀,我可不是假的!”
黑皮书说着盘旋一圈,显然很不满沉熠说它内容是假的事。
沉熠眸光一滞,刚刚那股劲又下去,自嘲地笑笑,声里带着消沉:
“说得对,原因不重要,书上都写了。”
他僵硬缓慢地站直,脊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就这样顶着一身湿衣服神情木然的走出去。
“唉唉唉!”黑皮书在他背后喊,“那你是信了没信啊?”
有人放在门把上的手一顿,指尖触及的金属冰凉感一路传到心头,冻得他嘴唇颤动,翕合几次吐不出来一个字。
沉熠睫羽下沉,眼睛微阖,门锁咔哒打开,卧室内阴影淌进浴室,
他抬脚从冰冷的光亮迈进昏暗中,
“信了。”低伏艰涩,像是从声带中硬生生挤出来。
《商业至尊》看着他,水珠从侧颈滑落到领口,背影透着一股萧瑟凄苦。
它用一边的翅膀挠挠书脊,弄不明白沉熠怎么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不对呀,”它紧跟着沉熠飞出去,“如果你信了我怎么还打不开?”
《商业至尊》今天上午才从混沌中诞生,虽然有了神志,书却无法翻阅。
书页如同上了超强力胶水一样,牢牢地和书皮贴在一起打不开。
虽然这个黑皮书精可以发出声音,能说出自己身上的内容,但不全,高考后会发生什么它也不知道,换句话来说——
它只知道过去,不知道未来。
但它心中有个模糊的念头——只要沉熠相信这个世界的真相,它就可以打开。
现在沈熠说信了,可书精用力张开自己的书页,挣了又挣,只觉牢固得焊在一起。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程序故障了。”少年头也没回,语气中的冷嘲快要溢出来。
“那怎么办呀?”黑皮书没听出不对,一扑翅膀飞到沉熠身前挡住他去路发问。
“我怎么知道。”他神色恹恹,一手握住书精想把它扒拉到旁边,敷衍着。
“你不想知道以后会发生吗?”
《商业至尊》好奇了,显然它书里的内容影响了它。
它觉得沉熠应该急切地想获取关于未来的剧情,然后凭借未卜先知的能力在某个领域大杀四方,最终美人在怀,叱咤职场。
可沉熠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与它的设想毫不相同。
沉熠眼里结了一层薄冰,语气冷淡嫌恶:
“按照你说的那样,我宁愿不知道。还有,”他握紧了黑皮书,力度深重,“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他扫了一眼书架,今天早上这本书就出现那里。
而且不是凭空出现的,沉熠扯了扯嘴角看它黑色的封皮,自己书架里少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
还是转化过来的。
“我”怎么知道,黑皮书好没气地正想把这句话还回去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少爷,”有声音从厚重门板外传来,“您今天不是说要出去吗?”
黑皮书赶紧噤声,它还不知道别人能不能听到或看到它,但它又不傻,知道被人发现肯定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儿,它忍不住用并不存在的眼睛悄悄去瞟沉熠,却发现这人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颓败,血色全无。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书精现在还读不懂的表情,似笑似哭。
隔着一道门,他嗓音沙哑,带着破茧后的疼痛和前所未有的清醒:
“赵叔,别再叫我少爷了”双腿开始发软,沉熠无力地半倚在门板上,嘴唇微动,无声呢喃。
别再这样叫他了,我们都是一样的。
不是因为别人听见多尴尬,而是他不愿意,他不愿意听到这个称呼。
浴室门没关严,白炽灯的光芒斜洒进卧室,每一粒尘埃都在光线下纤毫毕现。
沉熠从未如此清醒的意识到,他和赵叔,和傅眠,和所有人都平等的站在一条线上,一个世界里,一根笔下。
所有人的头上都悬有相同的笔尖,命运早已注定。
众生平等,皆为尘埃。
容貌,家世,金钱,地位那些他承认或不承认,他意识到或没意识到的,他所傲慢于他人的一切,如今都变成了令人发笑的笑料。
他沉默的站着,如同一座静默的雕像。
黑皮书奇怪的看着他,翅膀扇动空中微小灰尘淌在昏暗室内,暗潮汹涌。
但门外又传来声音,朦胧中书精只隐隐约约听见“看表”,“时间”,“来不及”的字眼。
却突然见低垂头颅的人猛地一颤,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奔向书桌。
呲的一声抽屉被沉熠拉出来,急切地摸索片刻拿出一件东西,握在手心里,握得很紧,像是救命稻草。
随后他回绝门外人的催请,转身从浴室里拿出吹风机。
电吹风? 《商业至尊》迷惑地看着沉熠,被这人奇怪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
沉熠浑身湿透坐在书桌前,室内温度凉爽,但湿衣在冷气下就变得有些冰凉,贴在身上并不舒服。
他却没管,吹风机插上电去吹手里的东西,轰鸣风声中黑皮书看清那是什么——
一块黑色的,似乎被放置很久的智能手表。
*
16:37
F:今晚有事不来了吗?
17:46
F:你看群里消息了吗?过两天班里聚会你去不去?
18:15
F:沉熠回话。
18:30
F :沉熠你之前说过什么,别不回我消息。
夜色渐黑,傅眠坐在小院里,手机屏幕发出微弱的荧光映出略紧绷的下颔线,握着手机的手渐渐泛白,掌心被勒出红印。
他深吸口气,夏天滚烫的空气带着一点尘土味燎烧进入肺部,灼痛感加重眉眼间的急躁。
方盒被握在右手里,打开又合上反反复复,无端显出烦闷,磕嗒磕嗒的开合声宛如一头暴躁雄狮来回踱步的响动。
嗡——手机传来震感,微小的响动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好似干燥沙漠里的一滴甘霖。
简笔卡通的头像动了动,白色气泡跳出来——
抱歉傅眠,我现在有很紧急的事,其他的过两天再说吧。
沉熠放下手机,嘴唇被吹风机干燥的风吹得泛起干皮,唇瓣发白,他却顿了顿又拿起吹风机。
“不是,你还吹呀?”立在旁边看了一下午的《商业至尊》蹦起来,觉得这人怎么这么傻,
“这个一看就是坏了嘛,吹它怎么会吹好,你都吹了三个小时了能好早就好了。”
三个小时有人手腕轻晃,好像承受不住这长时间的高举随着吹风机一起被置到桌面上,
三个小时,那是多少个十五分钟?
“你早干嘛去了?”黑皮书嘟囔着,这一下午沉熠压根不搭理它,把它憋坏了。
它看这略显陈旧的手表,沉熠刚拿出来的时候上面甚至还有浮灰,显然搁置的时间很长了:
“刚坏了就该修啊,现在修不是早就晚了。”
说着它蹦达到沉熠正前方,看着少年人面无表情的脸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为”沉熠闭了闭眼睫羽颤动,吐字艰难,声音哑的像喉管被锈刀一片一片刮下来,“我最开始就没想着修,我不在乎它是不是坏了,坏了再买一个就好了。”
他从来就没想过要修这块手表,答应赵叔去用吹风机不过是一种敷衍,一种出于他自认礼貌的答应。
他无力地往后仰去,木质靠椅发出咯吱响动,盯着头顶洁白无尘的墙壁,沉熠忽然想起张千帆的母亲,那个曾经向他哭诉下跪的女性。
一样的无所谓,一样的敷衍。
沉熠你扪心自问,少年脸色苍白至透明,好似无力承受事实轻阖眼睑,你答应他母亲的请求是因为真的同情可怜她吗?
还是还是你觉得这太不体面了,这样的计较太无趣了。
是心疼她的遭遇吗?还是你没有见过这样新奇的场景,网开一面的逗趣呢?
冷气围绕周身带来前所未有的冷冽清醒,静默中答案已然揭晓。
沉熠他猛然笑起来,身体疯狂颤抖,胃部痉挛疼痛,反胃感再次袭来。
没有足够的力气支撑他坐下去,少年慢慢滑落在地板上,一只手捂住腹部,一只手搭在脸上挡住表情。
温热的液体沿侧脸下滑,悬至下颚时已冰凉刺骨,像一颗纯粹的琉璃珠。
他想,沉熠你太傲慢了。
啪嗒,珠子砸在地板上,碎的四分五裂。
第23章
KTV包厢内灯光缭绕,唱台上一男一女正在对唱一首耳熟能详的小情歌。
“啧啧啧,”杜净远表情佩服,看着台上两人能拉丝的眼神, “班长牛啊,这追了一年多还是把文科段的女神追到手了。”
“哎,徐云浩,”他捣捣旁边坐着打游戏的男生,“你们段段花被追走什么感觉啊?”
胳膊被碰到,指尖在屏幕划错,看着游戏画面弹出一个大大的“ OVER”,徐云浩啧声收了手机:
“我能有什么感觉?他追的又不是我。”
不过他隐晦地瞟了眼发呆的傅眠,听说沉雨以前追过老大啊。
徐云浩还有点印象,几个月前沉熠的生日会上这姑娘好像就邀请傅眠跳过舞。
就是不知道老大跟她说了什么,舞没跳成就算了,最后还红着眼睛走了。
想到这儿,他毫不奇怪地耸耸肩,眠哥来诚研这一年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丢了芳心,桃花运简直旺到离谱。
虽然没一个能成功的。
沉熠就吐槽过,说傅眠以前一定在天上做花园园丁浇花的,才会这辈子这么多女孩来为他还泪。
这句话莫名戳中徐云浩笑点,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罕见地嘴唇上扬。
杜净远一脸莫名其妙:“我们班长追的不是你你就这么高兴?恐同即深柜啊!”
“ 你能不能正经点?”徐云浩无语, “只是想起来一个笑话罢了。”说着他扭头随口问傅眠
“对了眠哥, 沉熠最近干嘛呢?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了, 今天高中聚会也不来?”
傅眠正垂眼出神,彩光落在他脸上透过睫羽在眼睑下方拉出一小片阴影,有种沉郁萦绕。
黑沉的瞳眸映出电子屏幕的荧光,他低头指尖摩挲着聊天背景上沉熠的酒窝,稍一瞥就看见对方发的最后一句话,
“傅眠”白底黑字,手机自带的正楷字体清楚地绘出他的名字,看着这两个字他有些心神不宁,沉熠很少这样直呼其名,尽管对方什么都没有表露,可他心里还是升腾起一股微妙的不安。
接着就听到徐云浩喊他,傅眠一惊回神,揉揉眉心,准备开口结果反应过来,皱起眉:
“什么意思?沉熠这两天也没联系你们?”
杜净远几个人面面相觑:
“没啊,沉熠高考完之后就没怎么联系过我们啊,本来以为他和眠哥你待在一块玩呢…”
“他只说最近很忙。”傅眠微蹙起眉,又想起那条短信。
“会不会是准备出国的东西啊,”杜净远挠挠头,“八月份就要走了。”
“不是说这个月通知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搞定了吗?”徐云浩又拿出手机,欢快的音乐响起,显然没把这当回事,
“他那么大一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动感灯光变换闪耀着,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有人眸光深切正欲开口,就听见走过来的男孩说——
“诶?你们不知道?”吴志文弯腰拿起瓶汽水,
“我哥在瑞士碰到沉熠了啊,他好像去玩跳伞了。”
“跳伞?”
傅眠握紧手机,周遭音乐声震耳欲聋,话淹没在喧嚣里,
“可他恐高。”
*
固定翼飞机引擎发出轰鸣声,沉熠坐在机舱里,舷窗外是无垢的蓝,比海清澈,比宝石光洁。
他沉默坐着,双手放于膝上,脸上戴着护目镜遮住神情,只能看见锋利削薄的唇。
身处瑞士,因特拉肯,万米高空。
意识却闪回于几天前的江城,沉宅,一楼大厅——
“妈,”他下楼,脸色苍白,衣服滴着水好像跌进浴缸里一样,浑身湿的彻底。
沉熠走进大厅,向徐雅云伸出手,一块表躺在掌心,
“能不能找个人帮我修好它?”
徐雅云正在摆弄一束鲜花,旁边沉褚时不时出声指导。
两人听见声音皆转过头,就见沉熠失魂落魄地站在厅口。
徐雅云打量儿子两眼,忽视他明显不对的状态,接过那块表仔细看了看,
“这不是你去年说进水的那块?”
“你还记得啊…”沉熠接过父亲递过的热水,温热从杯壁传递到手心,他垂眸,低语喃喃,
“我都不记得了。”
徐雅云皱眉瞧他,和沈褚对视一眼,斟酌着说:
“我找个人给你问问,不过时间太久了,不一定能挽救回来…”
她话还没说完,沉熠打断她,手指握着杯子显得很僵硬,
“不,不是挽救,”啜了口水,暖流从喉管一路滑至心脏,带起丝丝缕缕灼烧的痛,
“是重塑。”
舱门被打开,强劲狂野的风吹得沉熠头发凌乱,略一垂眸就能看见浮于脚下的白云。
非常厚重的云层,遮挡一切视线,看不清陆地上的所有,白色笼盖四野,目光与思维无法延展。
他起身顶风走到舱口,旁边高鼻子的外国人冲他做加油的手势,喊了句鼓劲的话。
沉熠垂眼,嘴唇微动不知说了什么被淹没在鹤唳风声中,深吸口气他纵身一跃——
“妈,”他犹豫张张嘴,还是问起另一个人,
“你知道张千帆的…妈妈现在怎么样吗?”
在那场他以为掐死蚂蚁的捉弄中,是否有人因为自己的傲慢而受到不该波及的伤害?
沉熠有很多想问,但不敢开口,仿若他一开口就要面对那过去傲慢又可笑的自己。
他看着母亲,想等一个答案,一个把自己彻底击碎的答案。
徐雅云却眉头一皱,语气惊讶:
“你不知道苏成蝶怎样了?”
沉熠说不出话。
看着儿子,徐雅云叹口气,双手抱在胸前,蹙眉:
“沉熠看来你并不清楚去年我为什么打你。”
她接过沉褚手里的毛巾,拽着衣领让儿子低下头,动作粗暴的擦干水渍。
“你打他了?”一直没有说的沉褚忍不住开口,一脸震惊。
“去年的事了…”徐雅云语气似有心虚,动作也轻下来。
去年沉褚在家时间很少,往返于各个国家进行巡演,家里的事大多并不清楚。
“不是什么时候发生的问题,而是阿云我们当时怎么商量的?”沉褚揉揉眉心,家里没一个听他的,
“孩子做错事先沟通,动手是最后的选项。”
“你打就算了,你只打不说原因,你当自己是菩提老祖,小熠是孙悟空吗?”
徐雅云最后擦了一把儿子头发,把毛巾挂在他脖子上,表情多少有些色厉内茬:
“那怎么了…我们家一直这么教育的…当年生意出错老爷子只打不教,那我不是也熬过来了…”
或是怕沉褚再念叨,她连忙转移话题,她看着沉熠,孩子已经比自己高了,如果想和儿子对视徐雅云需要抬头:
“小熠,”女人沉吟,
“我当时打你,是因为你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去帮苏成蝶,去解决这个问题,而你却选择了最糟糕的一种。”
失重感袭来,在一万四千米的高空,风声近乎尖啸,它拍打着护目镜与心跳同频,一瞬间沉熠几乎忍不住要蜷缩,内脏抽搐的痛苦,面罩下他的声音弱不可闻——
“可是妈…”他望着母亲,指尖颤抖,“如果…如果我一开始去做这件事就没想过去帮她,我只是…”
我只是觉得有趣。
就像见到一只会作揖的小狗,所谓的帮她不过是倨傲下新奇的“善意”。
夜色浓重,柔和明亮的灯光洒下来,茶几上未完成的一捧插花散着清新的香气,一派温馨景象。
有人却难过得难以呼吸,十九岁,他重新认识自己。
或许傅眠说的对,他只是把所有当成游戏,当成玩具。
倨傲到丑陋。
现在报应来了,沉熠。
手中玻璃杯竟被他猛地握碎,玻璃扎在手里鲜血淋漓。殷红液体随着玻璃碎落在地板上,徐雅云吓了一跳,沉褚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
温馨的画面被打破,客厅里乱糟糟的,徐雅云慌忙拿起手机叫医生,佣人被喊过来找医药箱。
三三两两,面色焦急,却没有一个人注意他身旁悬空的书本,好似它不存在。
他闭上眼,在阵阵疑惑与询问中听到自己的声音——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人,一支笔的玩具,沉熠,当你游戏一切的时候你是否想到过这一天?
在那一瞬的失重感过后,无尽空虚迷茫涌来,极速下坠中一双墨棕色的眼睛睁开,少年目光落在厚实云层,纯白铺天盖地,望不到陆地。
万米高空,他处于云之上,在最接近宇宙的地方望下去,光线被这巨大的白色穹盖遮挡,群云好似屏障阻挡一切。
里面,外面,真实被挡在世界之外。
“小熠,”沉褚温和的声音打断他的臆想,手心被人坤开。
“妈妈并没有问你为什么帮张母,”少年被按坐在沙发上,男人半蹲下来与他对视,
“她问的是你怎么这样帮她。”
“我很早就告诉过你,小熠,君子做事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他低头,用镊子夹着棉花去清理血迹:
“如果你帮她时有着那些你认为对的感情,那很好。但如果没有,”镊子碰到玻璃渣,血肉刺痛,
“那也没关系。只要做出来的事是好的就可以了。”
沉褚起身把位置让给匆忙赶过来的医生,他抬手揉了揉儿子看似柔软实则硬直的头发:
“人有可能好心办坏事,也有可能坏心办好事。如果要把做这件事最初的感情作为评判标准,那这世界上冤假错案也太多了。”
“况且,”他顿了顿,神色柔和,“你答应帮助苏成蝶的时候真的没有一点你认为对的想法吗?”
“我”沉熠唇瓣翕合,脸上因疼痛血色尽褪,声音低哑,“我有想到妈妈”
站在旁边的徐雅云一愣。
“想到妈妈什么?”沉褚问他,如同多少日夜之前的沉熠的青春期。
“我想虽然我不会这么蠢,但我想积点善果也没错,至少不要让妈妈跪着求人”
他没有见过那样柔弱破碎的女性,流泪,伤痕,痛苦,那是他在徐雅云身上不曾见过的东西。
但在那一刻,他虽觉得新奇也觉得这种气质永远不要出现在母亲身上好。
而对于母爱,他愿意让步。
“小熠,”徐雅云走过来,单手抚了抚儿子冰凉苍白的脸,独属于母亲的那股温暖在脸侧散开,
“妈妈不是教过你吗?”
“做事不论开始如何,只管结果好坏。去年那件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无论怎么想都可以。因为最后的结果是你帮助了她。”
“而我生气的是你帮助她的方式不对,既然要做,不管抱着何种心思去做,做就要做到最好。”
“不要像这样,浪费了时间与精力最终自己还会再次受到伤害。”
她把手撤开,在他身侧坐下:
“至于那些你认为错的出发点,不重要,小熠。”徐雅云声音温柔,她几乎从来没有像这样和沈熠说过话,
“你今年十九岁,我们养育了你十九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很清楚。”
“或许有些傲慢,或许有些自我,优渥的家境,周围人的追捧,你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我们清楚会有些不可避免的错误,但是——”她拍拍他的肩膀,像在拍幼时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你同样在爱中长大,我认为我们把你教的很好,虽然缺点很多,但你不扭曲。”
“因为你不扭曲,所以哪怕那些出发点里有不好的想法,那也没什么,因为你所设想的结局一定是正向的。”
“就像苏成蝶,也许在你的出发点里你并不纯粹,但你还是帮了她,你还是希望她好的。”
“哪怕你处理的不够好,”沉褚同样把手放在沈熠肩上,接话,
“我们也会为你改写一个好的结局。”
“要去看看苏成蝶吗?她去年就在集团上班了,张氏破产后她还拿到了小女儿的抚养权。”
嘭!
降落伞被打开,橘红色的伞面被风迅速盈满,坠落的速度减弱,迷茫感消褪,少年穿着明黄色的外套,在空中像鸟一样明亮的飞翔。
沉熠张开双臂,风刮过他的指尖,狂风猎猎仿若刀片滑过皮肤,痛但畅快,他张嘴将那句被风淹没的话再次喊出来——
“至于手表,我会找人去修的。”徐雅云晃了晃手心里的方块,“但是不是重塑。”
“修好也好,修坏也罢。我会给你一块表,你需要做的就是接受。”
“你也是,”她与沈熠对视,那双能看破一切商业陷阱同样能看破人心,“不需怀疑自己,质疑自己,”
“我们把你养这么大,不想弹钢琴就不弹,不想涉及商业生意就不去,我们可以接受这样的你,你为什么不能?”
轰!
他穿过云层,就像穿过穹顶,就像打破禁锢,这想象中坚硬的屏障实际上虚无又柔软,纯白消散,水汽扑得他满身满脸,他却笑起来。
云层之下,是清澈的湖泊,巍峨的山脉以及顶端那一抹白的惊人的雪。
张开的双臂就像在拥抱,拥抱千米之下的陆地,拥抱这虚假又真实的世界。
沉熠将这重复了三遍的话再次吼出来,劲风吹得衣服摩擦作响,声音却穿透出来,激情且鲜活:
“命运…去你的命运!”
他左手手腕处露出一款电子表,看不出新旧,但略微抬手电子屏幕就显出时间来,精准且真实的时间。
橘红色的跳伞带着他慢慢下落,在碧蓝天空中像是流星逶迤烂漫的尾焰,而明黄色衣服的少年就是自宇宙坠入的一颗星。
咔哒,非常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
沉熠回头,那本始终离他五米远的书尖哀嚎着在空中自由翻滚,闭合的书页猛地翻开,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打开了沉熠恍惚,又笑起来,整个人自天空坠落,那样自由,那样快乐。
打开《商业至尊》的条件始终都不是相信“世界真相”,
是接纳,是哪怕身处虚假世界,也能接纳真实的自己。
世界虚假,血肉真实。
第24章
徐雅云年轻的时候是商场有名的拼命三郎, 真忙起来她能七十二小时连轴转,大年夜飞在异国他乡是常有的事。
照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不然她凭什么赢过亲哥成为徐氏集团新一代的掌舵人?
但有了沉熠之后就不一样了,她和沈褚约定过, 不论再忙两个人都要留下足够的时间来陪伴儿子, 不说快乐, 至少要让他健康的成长。
于是从约定那天起,她的周六就雷打不动的空下来,无论多么重要的生意,周六从来不行。
哪怕现在沈熠已经长大,她的周六也还是空着,俨然成了一种习惯。
比如今天。
夏日午后蝉鸣得厉害, 窗帘被拉开,客厅内光线通透。她站在吧台处调配拿铁,准备端到影音室, 打算窝在沙发上消磨时光。
徐雅云是电影的发烧友,当年和沈褚就是在法国的一个电影咖啡厅遇见的。
可惜还没等她调好饮品去享受这份悠闲, 就听到门口的电子门铃滴滴响起来。
她放下咖啡液,抬手看了眼腕表。
奇怪,她皱眉,沉褚随乐团去了国外,沉熠是今天临近傍晚的飞机,这个点谁会来?
这样想着她还是抬脚朝玄关走去。
没有看电子监控徐雅云径直打开门,气流席卷着热浪涌进来,她抬头,一愣:
“你是小熠的那个小同桌?”
傅眠站在门口,额头还沾着薄汗,他逆着光,只是穿了简单的短袖加牛仔裤就衬得他身量修长,周身气质不凡。
见到徐雅云他紧了紧手里发烫的手机,露出有些拘谨但得体的笑容:
“阿姨,请问沉熠在家吗?”
声线有些紧绷,大抵是第一次和徐雅云见面的印象太深刻。
“不太巧,小熠去瑞士玩了,今天下午才回来。”女人扶着门把手,瞧了两眼明显眼神闪躲,不敢与她对视的男生,想起那次生日会上自己和丈夫的对话。
沉吟片刻,她暗自叹口气只觉电影是看不成了:
“要进来坐坐吗?阿姨想和你聊聊,我泡了拿铁。”
她朝傅眠发出邀请。
*
“你这不是纯诈骗吗?”
飞机头等舱内,沉熠略懒散地翻阅着《商业至尊》。
他粗粗翻了几页,发现书中的高中时期和自己经历的并不是很一样。
起码傅眠没有和隔壁班的“火辣女老师”有任何关系,也没和“纯情小白兔学委”一起翻墙逃过课。
飞机遇上气流偶有颠簸,他看的头晕,翻得很慢。手指在书页慢慢摩挲,蹭的书精直发痒:
“别摸我了,”它艰难得扭了扭,像一条僵直的咸鱼,
“我怎么诈骗了?没打开之前我说的不对吗?不对你为什么说信了?”
沉熠抬手向空姐要了一杯苏打水,冰凉的温度稍稍驱散晕眩感,他划拉了下书脊痒得黑皮书轻微抖动,好没气:
“你还好意思说?”
“你当时说得全是什么工作室,生意上的事,这叫事业线,事业线你说得确实没错。”
“可是你看看,”他嫌弃地扒拉了一下书页,
“你这感情线是什么玩意啊?”
“这就叫诈骗。”
蹭!黑皮书气得猛地立起来,磕哒磕哒地在小桌板上发出响动,炸毛道:
“你说什么呢?我可是忠实的事件记录者。”
“就就就…就算现在对不上,以后也会对上的!”
它拍拍翅膀飞到沉熠头顶,周围人却视若无睹,它嘟囔:
“历史是有延时性的,时间线错乱多正常…”
沉熠哼笑一声,懒得搭理书精的强词夺理,抬起胳膊将它薅下来摊开:
“那就等等看喽。”一样或不一样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所做皆出于本心就好。
说着他悠悠又翻过一页,随意扫了眼内容。
和前面一样的白纸黑字,少年漫不经心的表情却突然顿住,眸光微凝——
*
傅眠捧着杯子押了口,拿铁香浓,牛乳和咖啡液混合,在味蕾上碰撞散发出绵甜醇厚的口感,咖啡的涩和牛奶的腥被掩盖住,只能品到香味。
他眨眨眼,睫毛跟着颤动,食指不自觉地在杯沿画圈,神情有些紧张,不明白沉熠母亲要和他谈什么。
徐雅云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也端了杯拿铁,打量两眼对面低头喝水的男生:
“阿姨自己调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不合口可以换茶水。”
“没有,”傅眠连忙摆摆手,尽量让自己显得有礼貌有涵养,“好喝的,阿姨。”
对面的女人微微一笑,弯腰将杯子放在茶几上,瓷杯碰撞大理石发出的脆响,
“好喝就好。”
然后,她看着傅眠,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你是喜欢小熠吗?”
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
沉熠走出机场的时候太阳刚落山。
坐在车里他透过车窗去看,天空如同被撕裂,岩浆从裂缝中冒出来沸腾了天幕,大片大片的红被抹在这方画布,浓墨重彩到惊心动魄。
车窗玻璃被降下,滚烫热浪涌进来迅速中和了车内的冷气。
微红的霞光投到沉熠下颚,线条紧绷,上半张脸隐在阴暗处里,一闪而过的霓虹灯影映在他眼眸。
《商业至尊》悬在他肩膀处,侧侧身瞟了眼男生,用翅膀挠挠书脊,声音小心翼翼的:
“你怎么啦?”
这人自从在飞机上看完自己就不吭声,看样子也不像是生气就是不说话。
沉熠侧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盯得它直发毛。
黑皮书心说瞪什么瞪,脾气这么坏龙傲天是怎么和你成为朋友的,你应该是被打脸的大反派!
想着它自己飞快略了一遍书中的内容想看看这死孩子的结局,从打开到现在它自己还没看过。
书页无风自动,上面的字微微亮起荧光,《商业至尊》翻了几页,发出一声惊诧:
“嗯?”
又翻了几页:
“啊?!”
接着不信邪似的一口气翻到底:
“唔”
合上自己,书精在空中扑扇半天翅膀,又瞅了瞅不吭声的沉熠,最后略带同情地憋出一句:
“节哀啊。”
沉熠脖子好像生了锈,咔擦咔嚓地扭过来,他扯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一把抓住黑皮书:
“我一个月后就要被车撞死了,你对我说节哀”
对哦,节哀是对亲人说的黑皮书想了想,试探着问:
“那那那我祝你爸爸节哀?”
沉熠手指用力捏的它嗷嗷叫:
“节哀是用祝的吗?我死了你那么高兴?”
“不是!不是!”《商业至尊》叫的好大声,痛得它快哭出不存在的泪,
“我是指你妈妈,呜呜呜我让你爸爸看开点怎啊啊啊别捏了,我又哪里说错了呜呜呜呜”
“首先,”沉熠头上青筋都爆出来,虎牙死死的抵住下唇,
“我妈活得好好的,你冲我爸说节哀什么意思?”
“还有,你那书上写的什么狗屁玩意?我被辆破车撞出去五十米远就算了,什么叫傅眠发现这位夫人生的好生貌美,黑纱下她哭的梨花带雨让人”他说不下去了,激动得血气上涌,脸上通红一片。
砖头一样厚的书都快被他折弯,黑皮书尖叫着哭得好崩溃:
“我怎么知道?呜呜呜书上就是这样写得嘛,又不是我写的,啊啊啊别捏了别捏了,我快瘫痪了”
“就这么写的?”沉熠冷笑,手上却慢慢减弱力度,书精趁机挣了出去窝在一角抽泣。
还没等它喘过来气,它就听见那如同魔鬼的男声冷冷道:
“既然是书上这么写的,那我把你弄死不就好了?”
*
“那希望傅同学能记住今天我们谈过的”徐雅云把傅眠送到别墅区门口,站在喷泉前和他对话。
傅眠张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被远处驶来的汽车照灯晃了眼,他刚用手遮住白光就听见徐雅云的声音:
“嗯?刚好碰上了。”说罢她转头问傅眠:
“小熠回来了,要和他说话吗?”
沉熠下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幅场景,不知道母亲和傅眠说了什么,男孩点点头冲她露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
沉熠:……
他瞥了一眼恨不得飞走却只能待在他五米距离内的黑皮书,心里恨得牙痒痒。
他走过去朝徐雅云喊了一声:
“妈。”
“小熠,”徐雅云冲他招招手,“你同桌今天专门来找你的,可惜当时你还没回来。”
傅眠直勾勾地盯着他,斜日西沉,绯光渡在他脸上向一旁投下侧影。
“现在人家要走了你回来了,那这样吧,”徐雅云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
“你去送送他,刚好说说话。”
第25章
夏日的傍晚漫长又明净,太阳沉入地平线,最后的余晖抹红低垂天空,有两个并肩行走的人影被拉的长又远。
“手怎么了?”良久,傅眠先开口,垂眼看着沉熠自然贴在裤边的左手。
手背红了一片,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在红痕上更加明显。
沉熠瞟了眼怕得瑟瑟发抖却还是忍不住想往傅眠身边凑的黑皮书:
“没什么,机场拿行李的时候没拿好,被砸了一下。”迎面的夕光照进他沉静的眼眸,墨棕色的瞳眸染上绯红,像是色泽浓郁的琥珀。
傅眠闻言皱眉:
“砸了一下?肿了没?让我看看。”说着他去拽那只左手。
沉熠在原地站定任由对方去看,左手手背被人用拇指轻轻按压,肿起来的皮肤传来微麻的疼痛连带着他沉郁的心脏也被蛰了一下。
他沉默地看着正蹙眉检查伤痕的傅眠,对方神情认真,握着他的手掌目光一寸一寸描摹过去,和之前多少次一样。
和之前一样沉熠胸膛猛然起伏,闭了闭眼他努力压下那股烦躁。
搞什么?他心说,那本漏洞百出的破书就让你把以前的相处都忘了吗?傅眠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
蛰痛渐渐消匿,他抬了抬左手冲傅眠做了个收放的手势:
“好了吧?真没事。”
眉眼间透出一点懒散,嘴角略微上扬就有酒窝,歪头的神情看不出异样。
“回去还是要抹药的,不然明天会肿的更高。”傅眠收回手, 眉毛拢得老高, 不知道的还以为被砸伤的是他。
“家里有药吗?”他还是忍不住问。
“哎呀你就别操心了, ”沉熠揽住他, 胳膊搭在对方肩上,“真没多大点事,你再晚看一会儿它就好了。”
“还没你上回咬我的深呢。”
说着往前走了几步,没注意被他说的话弄得神色不自然的男生。
手搭在傅眠肩上,稍一抬手把黑皮书扫下去,在书精敢怒不敢言的哼唧声中沉熠问:
“你今天找我干嘛呢?还跑我家来了,遇上我妈了吧?”
说话时眼神浮动,说到底还是有一点在意。
傅眠脸上那点不自在还没下去,听见这话就变成一种更深的无奈:
“还说呢,听说你跑去跳伞了?不是恐高吗?”张张嘴想骂他是不是脑袋进水了,可话滚到嘴边舍不得出口,卡了半天只吐出一句,
“不要命了?”
仔细听声里藏着不安的燥意,他垂眼看着对方红肿的手背,只觉这段日子沉熠好奇怪,像一阵风让人捉摸不住。
沉熠一愣没想到是因为这个,他肩膀沉下去一点,习惯性地捏捏傅眠的后颈,像是安抚小动物:
“没事啦,不过是去做个实验。”他瞟了眼又偷偷飞在傅眠肩头的书精,幽幽道,
“一个假的是真的,真的是假的的实验。”
就像欲燃的灰烬被水扑灭,那股燎烫少年肺腑的火星被对方一个动作按下去,成为绵长又黏稠的潮湿。
他其实并没有听懂沉熠的话,只是闷闷的:
“你自己有数就好,要注意安全。”后颈烫的厉害。
然后他想起今天和徐雅云的对话,忍不住对沈熠说:
“阿姨人挺好的,她很…”傅眠习惯性地想说温柔,但还没开口就想起高三走廊的那个晚上,顿了顿,
“她很漂亮。”
没注意沉熠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一僵,也没注意沉熠嘴角放平,傅眠自顾自的说:
“真的,第一次在学校见她的时候还以为是你姐姐之类的…”
假的,他当时就只记住徐雅云上来把沉熠抡得嗷嗷叫。
“上次你生日阿姨打扮的也很漂亮,那个…那个鱼尾裙很衬她…”
假的,他当时心虚到不敢抬头,压根不知道徐雅云穿的什么衣服。
“今天也是,沉熠”傅眠认真的说,“她很漂亮,也很开明,更很…”爱你。
最后两个字他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打断。
余晖就要全部消散,穹顶已接近昏沉,唯余远方最接近地面的天空边缘被晕染出血色。
沉熠停住脚步,转过身正对傅眠,太阳xue处一抽一抽的疼,脸色沉下去眼里燃着火。
傅眠与他对视,终于发现他今天哪里不对。
少年身上那股悬在明媚之上的浮华消失了,有东西沉淀下去,裸露出更加迷人的本质。
可能不太恰当,但沉熠…好像落到地面上了。
然后,他就听见一道极力压抑怒火的男声:
“傅眠,我们打一架。”
*
沉熠在门口磨蹭半天才开门进去,客厅内静悄悄的,徐雅云不见踪影。
他松了口气,趁没人注意,蹭蹭蹭跑上楼进了房间。
刚关上门就听见徐雅云从楼上往下喊:
“阿姨有事先走了,饭在保温箱里,自己去拿。”期间夹杂着电影人物的说话声,大抵是影音室的门开着。
沉熠隔着门应了一声就向床边走,稍一泄力一头栽倒在床上。
“嘶…”脸刚碰上柔软的被面,他就痛得倒吸凉气。
艰难的翻了个身,沉熠平躺着掀起眼皮望着天花板。
嘴角火辣辣的痛,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唇角和下巴肿的有多高。
他深吸口气又吐出来,烦躁的抓抓头发,略一斜眼就看见窝窝囊囊飞在一边的黑皮书,几乎是不可控制地又想起原书的内容——
【徐雅云哭得不自己,扶着棺木几乎站不住,傅眠走过去抓住她黑衣下白玉一样细腻的小臂,沉声道:
“阿姨,节哀。”
女人扭头看着他,巴掌大的小脸布满了泪水,尤其是那双秋瞳,美丽又脆弱。
傅眠蓦地想起一句诗,当真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徐雅云开口,声音如同银铃清脆: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小熠他…他…”说着又忍不住啜泣起来,梨花带雨,□□轻颤。
傅眠怜惜地将这个小女人搂在怀里,轻拍她的肩头:
“放心吧阿姨,我这个当哥们的以后替沉熠照顾您。”】
……
沉熠气都叹不出来了,如果说书上写傅眠只觉心中有一股邪火,那他觉得自己现在心中有无数股邪火,简直都火山喷发了。
烦得躺不住,他又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顶着下巴的疼痛问黑皮书:
“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这辈子碰上你。”
《商业至尊》委屈地跟在他身后也飞来飞去,有时候翅膀扑扇的慢了,距离沉熠超过五米就会被立刻反弹回来:
“呜呜呜呜我也想知道,我怎么就非得跟着你了,不仅捏我身子还想撕了我,你个碎书犯!”
它叫唤着,翅膀扑腾扑腾扇,小股气流涌得沉熠睁不开眼。
“行了别嚎了,”沉熠把它捞过来,手背红痕清晰可见,皮肤似乎肿得更高了,
“那我不是也让你砸了一下。”
《商业至尊》冷哼一声还想抱怨,可见男生眉眼间掩都掩不住的烦躁又闭上了嘴,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问:
“怎么办呀?你一个月后就要死了…”
虽然这个小坏蛋脾气怪又坏,但《商业至尊》还是挺喜欢他的。
瑞士的万米高空,那么鲜活,那么灵动,生命蓬勃的力量从沉熠身上迸发。
那一刻书精有一点明白为什么他说“感情不是一支笔定义的”。
也许苍白的文字真的不能写出这样磅礴的美丽。
如果这样的人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好可惜,它会难过的。
更别说现在它和沈熠的联系那么紧密,万一他死了自己也消失了怎么办?
就算没有,那它也只能在沈熠身边五米之内活动。
怎么办,当时候它也要埋在棺材里吗?
这不是成陪葬了嘛。
“死了不可怕,”沉熠拿着它无意识地翻来翻去,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怕的是你这破书这样作践我父母。”
一提起来这个他就忍不住去想那画面,一想血连同怒气就往脑袋上涌,他闭眼深呼吸,结果因为没看到而一脚碰倒了行李箱。
听到声响沉熠睁开眼,看清后一愣,不知道想起什么,他松开黑皮书盘腿坐在地板上把行李箱打开。
书精飞在旁边看他在行李箱里扒拉一通,最后找出一个礼盒。
身上该疼的地方还是痛,可郁火被室内冷气吹下去,少年紧绷的侧脸稍放松,心跳平缓下来。
他打开,黑色丝绒布上躺着一块机械表,通体闪烁着金属冰冷的质感,指针一分一秒片刻不停地走着。
严谨,冰冷,精准,是一块非常经典的商务男表。
但仔细去看,在浓黑背景的表盘上的左下角刻着一颗非常小的星星,柔和这锋利的光泽,平添几分俏皮。
沉熠垂眸去看,星星映在他瞳孔,契合的好似本就生长在这里。
这是他带给傅眠的伴手礼。
他看到的第一眼就想起了傅眠,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图案,但既然喜欢,其他就不是问题。
沉熠拿出那块表,金属的沁凉感进他的手心,可唇角伤口还散着火烧的痛。
两股相反的温度在他体内争夺主导权,心脏被矛盾充塞。
就如同他如今的处境,真实与真实,生命与亲情被押注在这之上,只拥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嗡——
消息震动声暂停了这场战争。
沉熠摸出手机,屏幕发出柔和的冷光,一条信息弹出来,宛如竖起认输的白色旗帜,沁凉迅速压制令人恼火的滚烫,在沸腾夏日给人带来一丝安宁——
棉籽:记得抹药,手上,脸上。
沉熠看着,不知为什么从生硬的文字里读出别扭的妥协和示弱。
明明都是他的错…
他垂下眼,睫羽颤了颤,沉默片刻后站起来,打开门出去:
“妈,我出去一趟。”
黑皮书迷迷糊糊地慌忙跟出去。
室内明亮寂静,只留下一个空空的丝绒礼盒。
第26章
盯着聊天框上那简笔卡通的头像看了许久,直到手心溢出汗沾染在略发烫的手机背面,傅眠才摁灭屏幕。
房间昏暗,只有书桌上一盏台灯散出白色的光晕, 灯光轻薄落在他红肿的指骨。
傅眠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稍一动手就有细小的痛感从指间传来。
他视线落在自己泛红的手上,感受这微弱却存在感极强的痛意,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嘴角的那抹殷红和燃着火的眼神。
那双眼睛,难过,愤怒。
沉熠你在难过什么呢?你在愤怒什么呢?
身上痛感绵长, 但他只想知道星星为何不发光。
傅眠烦躁啧声,感觉自己简直昏了头。
像是无处撒气, 手机被他掷在桌面上,力度不小,木桌发出闷响。
闷响?傅眠低垂的睫羽一颤。
好像今天下午也有杯子放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而在闷响之后更是一句响彻云霄的发问——
“你是喜欢小熠吗?”
午后光线明亮,阳光通过落地窗投在客厅地板上, 白瓷砖被晃的微微发亮, 可以看见在空中悬浮的尘埃。
“这样问你或许太唐突了,请原谅阿姨这么没有礼貌的行为。”
坐在对面的女人直视他,大抵是久居上位,明明神情柔和却依旧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小熠生日那次我就已经看出来了, 只是当时觉得那是小熠自己的事, 我们当父母的不好插手。”
“喜欢与不喜欢, 接受与不接受, 那都需要他自己来做决定。”
“但是,”她顿了顿,努力使自己声音变得不那么像发号施令,
“但是小熠这孩子最近状态明显不对,都说母子连心,我虽然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但我能感受到他在痛苦,但我也很清楚那是成长的阵痛。”
“所以,”徐雅云朝他笑笑,这一瞬间她强势凌冽的气质被一种柔软又温暖的光辉包裹,
“阿姨想请求你,不管你们的感情走向如何,不管你们的结局好坏,起码这段时间,起码在他破茧的过程中,”
“请你对他多包容一点。”
她说着,声线如此柔软,
“无论友情爱情,请你对他多包容一点。”
少年低头,红肿微痛的手覆在脸上掩住燥郁眉眼,神情被遮掩,只看见下拉的嘴角。
一室寂静中时间被延展拉长,他僵立在书桌旁宛如凝固的蜡像。
西洋指针滴答滴答走,不知过了多久,昏暗中有人叹口气,近乎是无奈的,自嘲的:
傅眠,你真是完蛋了。
拿上手机,他出了门。
*
路灯明亮,街道吵闹。
沉熠飞奔在行道上,影子跟不上他的跃动,只能听见风在耳边轻快掠过,一步又一步,人声鼎沸的夜晚里,少年数着心跳狂奔。
他喘息着打开手机,准备拨打电话。
而在不远的前面,是昏暗的巷口。
*
月光寂寥,小巷寂静。
傅眠走在巷道里,连影子都被漆黑吞噬,只能听见他略沉重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蝉鸣都没有的夜晚里,少年数着心跳前进。
他低头打开手机,准备打开软件打车。
而在不远的前面,是明亮的巷口。
*
屏幕冷光在灯火夜景中显得柔和,沉熠低头看着手机,一只脚踏进巷口。
*
屏幕冷光在浓重黑暗中格外刺眼,傅眠低头看着手机,一只脚踏出巷口。
*
啪嗒。
两声物体落地的声音。
扑通。
两个少年迎头相撞,摔坐在地。
*
一屁股摔在地上,沉熠下意识双手撑地,冲击的力度使碎石扎破皮刺进血肉里。
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双臂被震得发麻,还没缓过来劲就听见身后黑皮书“龙傲天!”“龙傲天!”的叫唤。
两只摔掉的手机在地上散发着幽幽白光,驱散巷道的黑暗。
沉熠抬头看去——
有人跟他一样跌坐在地上,眉目如星,只是看着那股意气桀骜就扑面而来。
这人也抬头,熟悉的面容在昏暗中映入眼帘。
是傅眠。
“棉籽!”沉熠慌忙站起来过去拉他。
“沉熠?”
“你怎么过来了?”傅眠看清来人后神色震惊,疑问脱口而出。
“我”沉熠把傅眠拉起来,碎石粒划破手心传来疼痛。
巷内昏暗,巷外明亮,他站在明暗交织处,碎星一样亮的眼睛看着傅眠,声音低低的:
“我来找你道歉。”
他用指尖小心碰了碰对方同样高肿的唇角,
“疼不疼?”
几乎是一激灵的,傅眠伸手握住沉熠作乱的指尖,什么无奈,什么怒气,什么妥协全忘了:
“没事。”
他慌乱说了句话搪塞就扭过头去,不敢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表情。
他侧着脸,尽量把发烫的耳朵往昏暗处掩,结果略一垂眼就看到对方微蜷的左手。
巷口外光线泼进来些,略微照出某人手心的狼藉。
沉熠注意到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
可动到一半,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把手缓缓伸出来,递在傅眠眼前给他看。
掌心朝上,他说:
“流血了。”
这只手今天还真是多灾多难,被《商业至尊》砸了一下不说,现在又被碎石子扎的满手血痕。
傅眠立刻抓住这只手,看他手心血迹和灰尘混在一起掩盖住掌中纹路,嘴唇翕动几次,最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活该。”可惜音都是颤的,听起来一点也不伤人。
而他话还没落地,就见沉熠另一只手也递到他眼前,还是掌心朝上,缓缓打开。
这回手掌里面没有灰尘,也没有血迹。
只有一块在月光下泛出银光的机械表。
然后,他听见有人说:
“别生气了。”
扑通,扑通,扑通。
是机械指针的走动声还是如同擂鼓的心跳声?
傅眠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有人的牙却开始泛痒,他盯住沉熠侧颈,舌尖顶住上牙划出血味来。
如此温情时刻,他却只想一口咬住沉熠的脖颈,让腥甜的血液从血管迸涌出,流进他的口腔,淌进他的食道,最好能与自己的血混在一起,一起泵进心脏。
此后命脉中枢的每一次跳动都有沉熠的存在。
这想法仅是在他脑子里闪过,他就激动的全身颤栗,心脏抽搐般疼痛。
月亮升到天幕正中,洁净轻柔的月华照进昏暗小巷里。
沉熠还在等他的回答,他却因为剧烈跳动的脉搏心跳而眩晕。
多少次胸膛起伏后,有声音从紧咬的牙里硬生生挤出来,恶狠狠的,不知道在说谁——
“活该。”
活该你完蛋。
*
棉签上沾了药膏,傅眠捻着木棒放轻力度抹在对方红肿的唇角。
沉熠被他按在椅子上,乖乖仰着头。
男生把自己被纱布裹成粽子的左手放在弯腰低头的人的肩头,含糊道:
“凉。”
药膏冰凉,蘸在棉签上根本化不开,碰在嘴边刺激热胀的伤口更加麻痛。
傅眠顿了顿,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叹气。
他把棉签扔进垃圾桶,拿起药剂挤了一点在食指指尖。
拇指与食指捻磨,温热的指腹化开药膏,直到沁凉感消失才去触上唇角。
“发消息让你抹药怎么不抹?”
碰到对方薄唇,指尖都发痒,酥麻从指尖传到心端,耳根连同后颈烫的让他忍不住蜷缩,全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
“跑过来找你了嘛。”说话间嘴巴张合,洁白锐利的虎牙特别显眼。
他仰头坐着,傅眠低头站着,因为抹药两个人离得特别近,炽热的吐息交织在一起。
尖尖的虎牙,浅浅的酒窝,说话时微颤的睫羽,一切映入眼帘清晰可见。
指尖更痒了,几乎是不可控的,傅眠去摩挲他的虎牙尖,微弱的刺痛从相触的地方传来,这种痛感却让他沉醉。
“唔…”牙被人摸着,沉熠害怕咬到他,说话更加含糊就像含了一块糖,
“你摸我牙干嘛?”
哪怕是小心翼翼,还是有温热湿润的东西一闪而过蹭到对方指尖上。
唔…好苦,舔到药了。
“没开灯,太暗看错了。”有人迅速收回已经开始痉挛的手,掩饰似的藏在身后。
老太太早就睡了,害怕弄醒她,更害怕让老人家看见两个人鼻青脸肿的模样,傅眠把人带进来小心翼翼的,连卧室灯都没开,只点了一盏小台灯。
“行了,抹好了,看看还有哪没抹到?”他匆忙换了话题转移沉熠注意力。
“没了没了,”少年果然没再揪着这个事,摆摆手也问,“你呢?你上过药了吗?”
说着他去拽傅眠的上衣,他记得今天傍晚对方好像一下子磕到马路的台阶上了。
“我没事,抹过了。”手还没摸到衣角,傅眠就噌的一下避开。
他用那只没沾药的手草草收拾了桌面,接着转身打开门就要出去,
“洗个手。”
“唉——”
沉熠喊了一声也叫不住他,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人落荒而逃的背影,扭脸去问一直悬在旁边的黑皮书,
“他这是还生气吗?”
黑皮书用翅膀挠挠书脊,迟疑两秒:
“应该不是吧,他都给你上药了。”
“他要是生气应该就不理你了,也不会把你带回家。”
“是吗?”沉熠半信半疑地看着闭合的门,
“那今天怎么这么怪呢?”
*
房间外,小院里。
月亮裸在漆黑无暇的天幕里,银辉光洁将院落映得如同白昼,莹莹地镀着灰扑扑的地面使其宛如一面润泽的镜子。
傅眠僵直地站在原地,他垂眸,指尖在月华下闪出点点亮晶晶的水渍,不知是药膏还是那一触即离的湿热。
喉结滚动,指尖颤了颤,夏日的热意浮在身上散不去,深吸口气,他脸上浮现挣扎的神色,但很快这表情被一种近乎虔诚的宁静覆盖。
傅眠缓缓抬手,长直的睫羽挡住眼眸看不清情绪,食指被他慢慢放进口腔。
苦意从舌尖味蕾蔓延,他却只吮出一股甜意,清香的甜桃味。
*
“唉,你说我这样跟你说话,别人为什么听不见啊?”房间里,沉熠久不等到傅眠,又开始逗黑皮书。
“……你可不可以问点儿我知道的东西?”书精虚弱地问他,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长翅膀,我也不知道我没有声带怎么会发声,我更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眼睛还能看见路!”
它的翅膀被沉熠拢在手心里好似小鸡仔被命运扼住后颈,声音却是恨铁不成钢:
“你能不能思考点有用的问题?你马上就要死了啊!”
别说,这小东西还挺关心沉熠的死活,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陪葬。
沉熠倒是一脸轻松,听见这话还挑眉诧异道:
“哟,看样子你不想让我被车撞飞啊?”
“废话嘛!”书精努力从沉熠手中蛄蛹出来,
“你还不快想办法?书上写着呢,八月正中,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 ”
“可我要是不死,不就更和你的书对不上了嘛?”看不出焦急,沉熠笑眯眯地逗它。
“原来只是感情线不对,但是我要是还活着,那不就平白多一个人?这样到后期徐氏集团肯定也不会合并到晨睿。”
“事业线也乱套了嘛。”
说起这个沉熠就牙酸,他实在是难以想象母亲到底在原书中经历了什么才会到后面
【她一脸爱慕地看着傅眠,声音柔得要滴出水:
“什么女强人?我只想做你背后的小女人。”
“徐氏和你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他甩了甩头,努力把这离谱的剧情甩出自己的脑袋,心说别说他,估计就连徐雅云自己看到这段都要气得呕血。
这么多年的呕心沥血就因为一句“背后的小女人”付之一炬,拱手让人。
这是对她人格的侮辱。
“这…”《商业至尊》一听纠结起来,呼扇翅膀在沈熠头顶绕了好几圈,直到沉熠头都晕了,它才停住,落在少年眼前与他平视,好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定:
“那你也得活着!”声音都出一股艰难抉择的味道,
“改变就改变吧,反正前面也不怎么一样,你得先活着。”
这样它才能活着,嗯,活着才有可能改变一切,死了就彻底没机会了,黑皮书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沉熠好笑地看着它,哪怕书精没有五官做不出表情,他也对它那点小九九知道的一清二楚,但还是有些感动。
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生灵对自己抱有美好的感情,不论出于什么原因。
爱很珍贵,每一滴都值得珍惜。
他清清嗓子正想说放心吧,不管怎么说八月份肯定是不会被汽车撞飞了。
结果还没开口就听见门把手拧动的声音——
傅眠走进来,怀里抱着被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说去洗手结果脸上都沾了水汽,面色倒是平静,
“手机不是摔坏了吗?太晚了也走不了,今天先将就在这儿睡一夜吧。”
“我睡地板,你睡床上。”
说完也不等沉熠回应,径直把被褥扔在地板上开始整理。
书桌小灯只在那附近一隅晃出清明的天地,地板上则是完全的昏暗,傅眠跪在那儿,影子比他身形更清晰。
“要不还是走吧,我们回去商量商量对策呗?”
沉熠还没开口,倒是《商业至尊》飞到他耳朵边低语。
虽然它对自己书里这个最重要的人物抱有极大的好感,也想和他相处,但现在这情况还是先保住小命再说吧。
想着它用翅膀拍了拍沉熠后脑勺,想让他快点走。
“不行。”
果不其然,沉熠拒绝了龙傲天。
黑皮书满意地扑扇翅膀,接着就听见这小坏蛋说——
“床那么大,一块睡呗。”
第27章
光滑的月亮浸在蓝到漆黑的夜幕里, 时间在这座安静的小院里缓慢地蜿蜒前行。
有人呼吸绵长,身下是他躺了无数个日夜的床板,此时却如同长了刺的怪物,好像他一动尖锐的木刺就会将他身体刺穿。
他睁眼看着天花板,呼吸和心跳都清晰可闻。
“你睡觉都不动啊”一道男声响起,虽然是压着声用气音说的,但还是可以轻易听出里面的兴奋。
傅眠扭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对着他。
他默然,开口去反问:
“你睡觉就这样一直翻?”
沉熠一顿, 但又嘿嘿笑起来, 蹭过去和傅眠挨得更近:
“这不是太激动了嘛, 从我上小学一年级自己睡开始,就再也没和别人躺一张床上过了。”
傅眠无奈:
“你都不困吗?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又又打了一架,还跑那么远的路过来。”
挨得好近,桃香萦绕鼻端,他喉结滚动,舌尖好似泛起一股泛苦的药味。
“不困啊,飞机上睡了好久。”
不过睡得不怎么样就是了,一闭眼就想起来原书中离谱的剧情。
“那也得睡,”
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傅眠伸手把不老实的沉熠摁在床上,
“要给伤口时间去修养, 你休息不好肯定好得慢。”
接着他不由分说地将手覆在沈熠的眼睛上,睫毛蹭的手心发烫发痒:
“睡吧。”
“哼!我就说走吧,”
《商业至尊》飞在床头柜上方,恨恨的给沉熠上眼药,
“要是我肯定就不强迫你睡觉。”
这小东西叫不走沉熠,急得闹腾了好一会儿,到最后竟然怨起发出邀请的傅眠。
它泄愤似的使劲扇动翅膀,心说你什么时候邀请他不行非得现在,事情搞不好就要躺棺材了,还睡一块,下个月他就睡棺材了!
沉熠扫了眼平躺闭眼的傅眠,虽然知道他听不见还是小声说:
“行了吧你,明天一早就走好叭。”
黑皮书又扇动两下翅膀,勉为其难:
“行吧,”答应着它又忍不住嘟囔,
“你以为我爱管你呀?你看八月份过了我管你不管,到时候你天天跟他睡一块我都没意见”
见它越说越不着边,沉熠啧了一声伸手将它拽下来,拢着它翅膀把书精压在床头柜上:
“赶紧睡吧你!”
这一下动作有点大,引得傅眠睁眼扭过头来看他:
“你干嘛?”声音清明,看来还没睡着。
“额没事,”沉熠瞟了眼躺在桌子上装死的书精,心说你现在知道老实了,
“就是就是有点饿了。”
他看着傅眠,眼神真诚看不出来忽悠:
“飞机餐只吃了几口,晚上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过来了。”
他说着半爬起来,弓腰往傅眠身边凑,显然知道对方最吃他这一套,放低声音
“棉籽,我好饿啊。”
倒也不算说谎,今天一天确实没吃什么东西,只不过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饥饿完全感不到。
傅眠并不浓重的睡意这下全散了,他也爬起来,一边训他一边穿鞋:
“沉熠就你这样的还出国上学,你别出国先把自己丢了。”
他这样说着心中竟真的升起一股忧虑。
那么远又是孤身一人,只是想想那些被他压在心底的离愁担忧就冒出来。
“你穿鞋干嘛?”沉熠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训斥,只是看他穿鞋要出去的动作忍不住问。
“去给你找吃的。”有人好没气的回他。
傅眠并不恼他半夜说饿,恼得只是这人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
沉熠一听就拽住他:
“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找?我开玩笑的,我不饿。”
傅眠还没站直身,手被人一拽身体就往后仰去。
难以控制平衡,他闭上眼睛,觉得要摔在床上。
想象中的落地震痛没有出现,一双手臂揽住他的腰,他睁眼——
就见这让他摔倒的罪魁祸首正低头看他,笑眯眯的:
“干嘛啊,辛德瑞拉?”
他抬头瞟了眼挂在墙上的西洋钟:
“十二点还没到,你怎么就想穿上水晶鞋跑了?”
他呼噜一把傅眠的头发:
“你的南瓜车来了吗?”
滴答滴答,老旧的西洋钟恪尽职守,它片刻不停的行走在时间的圆环上,一圈又一圈,分秒必争。
本就离得近,这下更是跌落到沉熠怀里,对方说话时胸膛的震动甚至可以传导进自己的心脏,同频共振。
视角问题,傅眠抬眸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瞧见他自然流畅的下颚线和那根挂在脖子上的银链。
呼吸间洁面水清淡的气味交缠在一起,两个人用的同一瓶洗面水。
沉熠身上沾的味道是他的,这想法已经足够让人痴狂了。
克制地摸了摸悬在对方锁骨中间的吊坠,傅眠站起来,现在对他来说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饿得都睡不着了还开玩笑呢?”
随后敲了敲沉熠的脑袋,不知道是不是气他把自己拽倒下。
沉熠又扫了眼趴在桌子上不动的黑皮书,委委屈屈:
“那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找吃的啊?别再把奶奶给弄醒了。”
傅眠沉默两秒,这个点不说还有没有外卖,有也不会往这片小巷送的。
“别管了,等着吃吧。”
他打开门,月光趁机从缝隙洒进来留下一片银白轻纱晃散阴影。
*
“你吃荷包蛋吗?”傅眠扭脸去问少年。
沉熠举着手机,后置手电筒被打开,不甚明亮的光线驱散小厨房浓重的黑暗。
“要两个吧,你一个我一个。”他挨着傅眠站,将手机换了个手,
“搞半天是泡面啊,那我也会。”
傅眠熟练地打了两个鸡蛋进锅里,听见他的话想起那次大少爷剥蒜的场景,沉默,对沈熠的话不置可否。
他把火拧灭,盖上锅盖让面条和鸡蛋焖几分钟。
“好了吗?”少爷凑过来问,本来不太饿的,现在闻见香味真饿了。
傅眠靠在灶台旁,手机光线微弱,他听着沉熠压低声的问话忍不住笑起来。
搞什么,跟两个小偷似的,灯都不敢打开,举着个手机在厨房里开小火煮泡面。
说不上荒唐,但实在是以前想不到的。
“再等两分钟。”他忍住笑,怕人饿得烧胃,走过去打开冰箱问,
“先喝点东西垫着吧,果汁和冷白开,哪个?”
沉熠也探头朝冰箱看了看,慢吞吞地问:
“可不可以喝啤酒?”
傅眠回头,冷藏区域里确实摆着几罐绿色锡皮装的啤酒。
他皱眉,印象中自己没买过这东西,总不会老太太买的:
“不行。”想也不想的拒绝,“你自己什么酒量不清楚吗?”
“上回谁在天桥磕的腿都抬不起来?”
“哎呀没事,”沉熠倒是不在乎,完全的记吃不记打,
“这又不是在外面,肯定不会摔成那样了。”
“再说了,深夜谈心没有啤酒怎么行?你不想和我谈心吗?棉籽。”
谈什么心,傅眠想说,这又是搞得哪一出,吃完饭不赶紧睡觉还想干什么?
但是他看着沉熠,这人眼睛亮晶晶的,哪怕是锁骨处隐约露出的吊坠闪烁的光都比不过这双明亮的眼瞳。
他从来说不出拒绝。
沉熠见他不吭声还以为他不同意,瞟了眼在空中昏昏欲睡的黑皮书,凑过去在傅眠耳边低语:
“喝一点呗,我有话想和你讲。”
顿了顿,他说,
“是秘密,只告诉你一个人的秘密。”
秘密……
耳根的热气扑得人忍不住激灵,傅眠眼神一动,视线好巧不巧落在那条银链上,蓦地想起那单枚耳钉,手指微蜷,他舌尖顶住上牙,声音变哑:
“好啊,那就喝一点。我也有秘密告诉你。”
第28章
“咔哒”
随着拉环被打开,罐内二氧化碳气体迅速涌出瓶口。
易拉罐的锡皮微凉,有细小的水珠沁在杯壁上。
沉熠手心被沾上凉意,他沿着罐顶喝了一口,清爽的酒液从口腔滑过喉头。
“少喝点, 刚吃过饭太凉了。”
傅眠陪他坐在地板上,手里也拿着易拉罐,只是不太赞同的看着他。
这两个人真奇怪,有椅子不坐,有床不躺, 盘腿坐在地板上。
沉熠哼笑一声, 把啤酒放在地上, 双手后撑仰头去看窗外小院里那棵桂花树,枝叶繁茂被月光镀上层银辉。
“棉籽,如果, 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个世界都是虚假的。”
他轻啜酒液, 冰凉的液体如此灼热, 两口下去就要烫伤他的喉。
“所有人头顶都有一根操纵线,大家所做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所谓的未知早已被命定,你会怎么想?”
傅眠左手紧握着一个小方盒,闻言愣了两秒没猜到沉熠会突然问这么哲学的问题,但他沉吟片刻,很认真地回答:
“这个前提我就不认同。”
“命运从来都只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可能会被别人操纵。”
他耸耸肩,单手不停开合着那方盒,动作显出些焦虑,但还是不敷衍地对沈熠说:
“就像我被学校从外省挖过来,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学习好啊。”
沉熠哼笑一声:“知道你高考是江城状元,别摆了。”
“这叫事实,怎么叫摆?”傅眠笑起来,那股子意气风发简直掩不住,他喝口酒接着说,
“我能来诚研归根到底只有这一个原因,就是学习好。”
“那这个结果是怎么来的呢?喏,”他指了指墙角垒得比书桌都高的教材,
“哪来那么多天才?不过是一点天赋加亿点努力。”
他拍了拍沉熠,论年纪他只比对方大几个月,如今说起话来却像是一个真正的大人一样:
“什么意思?意思是我来诚研是多少年挑灯夜读的结果。”
“你说命运被操纵,那以前那么多个晚上都是别人逼着我学的啊?”
“不是,”沉熠摆摆手,没有被他明显的偷换概念给绕晕,
“我指的不是外力,而是嗯…你的大脑,你的心,假如你学习这件事不是出自你最开始的自己的意愿呢?”
“只是因为什么东西操纵着你,让你误以为你想学习。”
“那这东西是不是闲的?管我学习干什么?”傅眠皱眉嘟囔。
但他看沉熠神情如此认真,好像真的很在乎这个答案,就敛了神色,道:
“为什么要纠结这个?”
“人好比垒高的积木,抽取其中任意一块都会坍塌,如果开始怀疑过去的自己,那是否意味着现在的你并不存在?”
“不要陷入虚无主义,”他仰头闷了一大口啤酒,
“如若过去让你怀疑,那就更应该抓住当下,让此刻变为真实。”
沉熠沉默片刻,将罐中液体一饮而尽,笑起来:
“不愧是状元啊,这问题想的就是透彻。”
他垂下眼睫,喃喃,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的看着傅眠:
“棉籽,你听我说,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轰隆——
寂静的院里传来一声惊天雷响,话到一半被止住,沉熠下意识转头去看。
蓝黑的穹顶被银蛇撕裂,如同岩浆的深红内里裸露出来。
但闪电却没有在一瞬后消逝,它凝固在天空中。
时停。
“你干什么?!”原已经立在书桌上睡着的《商业至尊》惊醒,噌的一下蹿到沉熠面前,声音又惊又怒,
“你不要命了?”
“不能告诉别人!我告诉过你会没命的!”黑皮书急得乱扑腾,这小坏蛋怎么不听话呢?
眼球颤动,瞳孔放大,沉熠恍若未闻地盯着天空,时停他内心骇然,《商业至尊》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
伟力至此,绝不是人力所为。
心脏狂跳,血液加速涌动使酒意挥发,沉熠微阖眼,浓密睫羽半落掩住眼神:
“喝晕了。”
书精被他不走心的借口哽住,崩溃地大喊一声:
“你能不能长点心?”
它用翅膀指了指已经裂开缝隙的天空:
“要不是我及时听到暂停时间,你现在就该灰飞烟灭了。”
说着它有点心疼地用翅膀抚了抚自己变微黄色的内部书页:
“没有下一次了,我就这么点能量。”
本来是打算在八月份后用来修正崩坏的感情线的。
现在好了这下崩坏的彻底崩坏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性。
想想它就来气,扑闪着翅膀就想骂沉熠,结果一回头就发现沉熠坐在地上沉默不语,影子被闪电光拽的黑又长,孤寂的伏在地板上。
黑皮书突然就心软了,觉得这小孩也挺可怜的,要是真按它身上的内容走,他很快就要死掉不说,好兄弟突然烂了,母亲因此被折辱,父亲更是全程像一个无知的背景板,被当作调情的工具。
他喝多了忍不住说出来,再正常不过的事。
于是它别别扭扭地用翅膀拍拍沉熠的脑袋:
“好了,我又没有怪你。”
“但你一定要注意啊,没有下一次了,不然我们俩就真的完蛋了。”
看了看窗外的闪电,黑皮书说:
“再有两秒时间就会重新流动,你想好怎么说。”
轻柔的羽毛落在沈熠头顶,他抬眼看着《商业至尊》这四个字金光大盛,就在这一瞬闪电,雷响,暗红的天空全部消失。
像是耗尽所有力气,黑皮书收束翅膀落在沈熠手中,声音略带疲倦:
“我要睡会儿了,没办法盯着你,你一定别乱说话啊。”
老旧的西洋钟重新响起滴答滴答的响动。
少年垂眸,掌中重量让他心脏也下坠,轻轻摸摸书精洁白的翅膀,清澈的声音此时有些暗哑:
“知道了。”
再次深吸口气,他抬头看着正等自己说话的傅眠,酒窝又露出来,虎牙抵住下唇,神色与往常一样懒散又自在:
“这个世界很美好。”
所以不能被毁掉。
牛唇不对马嘴,傅眠蹙眉,伸手在沈熠脸前晃了晃:
“这么快就喝醉了”
沉熠扣住他的手腕,啤酒的麦香拢在他身上,并不浓郁,轻轻盈盈,只一点就勾住对方的心:
“没喝醉。”他声音很低,傅眠察觉不对抬眼去看,有人眼角泛出一点晶莹。
“棉籽”沉熠喃喃低语,
“超自然的力量怎么对抗一切真的不会被回溯到原点吗?”
就连《商业至尊》都有这样时停的能力,那执笔的人呢?
如果此刻的故事线不是他想要的,是否将一切重塑?
“你最近美国电影看多了吧?”傅眠伸手揩掉他眼角那滴泪,指腹擦过脸颊留下火辣的痛感,
“都说了,我命由我不由天,就算是上帝,到这儿也烂命一条就是干。”说话间眉眼张扬,话里的桀骜张狂几乎要溢出来。
“你自己都说了,世界很美好,那你管那么多妖魔鬼怪呢?超自然,人类不了解的力量多了去,地球下一秒还存不存在都无法确定,为什么要去思考那么多?”
“不要杞人忧天。”
他叹口气觉得好笑,大半夜的给这人当思想导师:
“让你上学的时候不好好听,但凡分科前政治多背两页也不会陷入这个伪命题。”
另一只手里紧握方盒,他意有所指:
“身边的人和事你都没抓住,想那么远干嘛?”
沉熠或许真的喝醉了,酒精熏的他面庞发热,脸色酡红,听完傅眠的话大脑迟钝的转了好几下才理解,接着掩面笑起来:
“对,你说得对,先抓住身边的人。”至少先把母亲拖出这泥潭。
“还有,”他声音闷闷的,“可不可以别再讲这么尴尬的话了啊。”
以前不知道还好,现在读完《商业至尊》知道傅眠男主的身份,有些话就让他尴尬到想捂脸。
傅眠挑眉,方盒被他打开,璀璨光芒闪耀:
“好啊,那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也答应你。”
男生已经彻底被酒精俘虏,他眼神朦胧,思维混乱,正想答应,结果醉眼扫到在他腿上沉睡的黑皮书,歪头想了想:
“不行,除了这个你要再答应我一个。”
心脏怦怦跳,有人欣然同意:
“可以。”他盯着沉熠,眼神晦暗,只觉得渴得难受。
只要答应了他这一个,别说再多一个要求,再多一万条他也心甘情愿。
“好喔。”沉熠好像很高兴他能答应,酒窝都变得更深,伸手抚了抚书精柔软的翅膀羽毛,酒精麻木大脑,他讲话都含糊起来,
“那我的第二个要求是——”
傅眠看着他,丝绒布上耳钉光华流转,沉熠冲他眨眨眼,带着点孩子气凑近,微微弯下腰和傅眠对视,近到鼻尖抵着鼻尖,呼吸交织。
酒香,桃香,洁面水的味道。
对视中有人眼睛被醉意盖上一层雾,雾气潋滟,遮挡最深处的痛苦与挣扎:
“第二个要求是,你不能谈恋爱。”
共享氧气,吐息同频,他就这样在额头碰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的状态下又重复一遍,一字一顿:
“你不能谈恋爱。”
不能和我妈谈,也不能和大学那几个被下.药的可怜姑娘谈,不能和那些被当做商品送给你的女孩谈。
先抓住身边的人,沉熠认为傅眠说得对,他先把这些本不该当莬丝花的女孩救出来再说。
至于哥们你看着好似被定格在原地的傅眠,
我也在抓住你,棉籽。
真爱一定会到来,无论早晚,请别那样活着。
随着一声脆响,手中刺痛传来,傅眠缓慢低头,脖颈发出咔嚓的骨头响,方盒的盖子被他掰下来,耳钉滚落在地。
他垂眼看着那闪耀的光芒,喉头尝到一股腥甜。
“行不行?”沉熠无所察觉,离太近,对方一低头他的嘴唇就不小心擦过对方的鼻梁和眼睛,好像在流连轻吻。
见人不回答还以为不答应,他笨着嘴安慰劝说:
“也不是很长时间,就四五年。”
起码等到自己上完学回国,亲眼看着母亲逃离剧情,看着你活得不糜烂才放心。
“为为什么?”声带像是被割破一样的疼,口腔内侧被咬烂,满口的血腥味,傅眠死死盯着他。
“唔”沉熠是喝醉又是不喝傻,总不能说怕你看上我妈。
他为难的想了半天,最后摇摇头,坦诚道:
“没有原因。”
傅眠怔住,没有原因他嘴唇翕动几次,试图找回声音,小心翼翼地去握沉熠的手:
“那讨不讨厌我?”
会让你觉得恶心吗,沉熠?
“怎么会?”沉熠忍住酒精眩晕感,他抓紧傅眠的手,猛地将人拽在怀里。
月光搁浅在他眼底,眼睛弯弯,像是在寻找温暖他把脑袋搁在对方肩膀,带着湿热的呼吸喷在脖颈:
“我最喜欢你了。”顿了顿,“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有人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有一股失落萦上心头,只是朋友么?
“行不行啊,棉籽?”沉熠还没忘这件事,醉的头都疼起来,他还是用力搂紧傅眠,拉长声音求他,
“答应我吧,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就算喝醉了,他也知道如何让傅眠心软。
对方从来不会拒绝他的,哪怕是这么荒唐的要求。
“棉籽”沉熠低声唤他。
傅眠垂眼,少年毛茸茸的脑袋扎的他下颚发痒,这个角度银链正入他的视线正中。
他看着,双手不自觉握紧,手背爆出青筋:
“对你很重要吗?一定要吗?”
沉熠说是。
两秒后,他蓦地松手无力下垂,闭上眼睛:
“那好,”心脏绞痛,任由血味在口腔蔓延,
“那就这样,我答应你。”
“不过——”他睁开眼将沉熠从自己身上推开,伸出手,一枚耳钉躺在他手心,闪亮美丽。
“替我戴上。”他说。
刚刚的闪电雷暴恍若幻梦泡影早已消失,唯余一轮冷月挂在无波天幕。
“我还以为送我的呢。”沉熠拿起那枚黑曜石制成的耳钉,扯了扯领口露出锁骨处的项链,
“和我的吊坠很搭嘛。”
傅眠笑起来,笑容灿烂,意气却消失看起来并不开心:“才不会送你。”
他轻声说,“很疼的”
尖刺穿破血肉,初打耳洞的那几个夜晚难以入睡,肿胀的疼痛是一种念诵,无时无刻都在念诵沉熠的名字。
这种疼痛他才不舍得让沉熠去尝试。
“没关系。”沉熠哼哼笑起来,摸摸口袋又把那块手表拿出来,“我有东西送你就好了。”
说着他拉过傅眠的手,神情认真地将手表扣在对方手腕上。
机械金属在月光下散出无机质的色泽,冰冷又美丽。
傅眠盯着看了许久,神色莫名,最后只哑声:
“耳钉。”
“知道了。”少年眯着眼在月色里瞧了又瞧,实在不懂那繁杂的花纹雕刻的是什么。
将耳钉放在酒精里沁了沁,沉熠拿着它慢慢移到傅眠耳侧,带着小麦酒香的呼吸喷在脖颈,
“你不要乱动。”
“嗯。”傅眠眉眼低敛,呼吸平缓,内心无比宁静。
银针慢慢穿过狭小的耳洞,黑曜石闪烁着夺目的纯净光芒。
“好了。”沉熠缓缓松开他捏住傅眠耳垂的手,身子往后仰,使劲眨眨眼驱散醉意带来的重影,他看着那单枚耳钉在少年耳朵上散发着自己独有的魅力。
“好看。”
冷光下,花纹繁杂的曜石宛如醒目的标志,光泽明灭之间揭示坠星后的怦然。
傅眠看着昏昏欲睡的某人,轻笑起来也慢慢重复:
“嗯,好看。”
说着他将眼皮耷拉下去的沉熠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像刚才沉熠拥住他一样去拥住沉熠,嘴唇也和刚才一样,好似无意的擦过对方脸庞。
他说:
“睡吧。”
垂眸看着男生,他手掌轻轻张开,如果摘不下星星那就这样抬眼可以看到也很好。
不要贪心,傅眠。心脏抽搐,他却对自己说。
“棉籽”已经陷入黑沉的某人突然发出一声呓语,寂静室内,人声可闻,
“别难过。”明明意识已经涣散在梦乡里,他还能感受到身边人的痛苦。
有人一怔,手掌痉挛,他不得不握合来保证平静,胸膛剧烈起伏后闭上眼:
“嗯。”
这无疑是一个失败的夜晚,两个人,两个秘密,没有一个成功坦白。
这并不是一个失败的夜晚,两个人,两颗心,手表,耳钉,一切都在闪烁。
今夜无梦,祝你安好。
第29章
“你是直男吗?”
高层公寓内, 《商业至尊》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开口质问了。
不能谈恋爱…它气得脑袋发晕,竟不知道在它沉睡后沉熠提出这么荒唐的要求。
“我…”坐在沙发上的沉熠竟然犹豫了,“我应该是吧。”
“应该?是吧?”黑皮书怒极反笑, 一翅膀打在男人脑袋上,
“送手表, 戴耳钉,还你出国了对方不许谈恋爱,谁家直男把头埋在兄弟颈窝里啊?!”
书精崩溃地大喊起来,扇了两下翅膀, 举目茫然:
“这下完蛋了…我还在奇怪这么多年龙傲天别说妻妾成群就连桃色新闻都没见过几个…”
它喃喃着,瞥见整理头发的沉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都怪你,要不是你当年喝醉酒乱说话我怎么会把能量都用光!”
“这下好了,不说纠正感情线,连阻止你别胡说都没做到。”
“不能谈恋爱…不能谈恋爱…不能谈恋爱啊啊啊啊!”
它尖叫起来, “肯定是因为你不让他谈恋爱他才憋变态的,现在才会喜欢上你…”
“不是, ”沉熠不乐意了, “直男怎么不能要求自己好兄弟不谈恋爱了?”
“我抱他怎么了?我脑袋埋他颈窝里怎么了?”
“那张飞还喊关羽哥哥呢。”
他戳戳黑皮书的小身板:“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再说了,”沉熠继续狡辩,“我当年不让他谈恋爱,是怕他真和我妈看对眼了嘛。那不就真成了我管你叫哥, 你管我叫爸…多荒唐!”
《商业至尊》落在茶几上,翅膀收束回去,明明没表情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能看出一股蔑视的味道,它只幽幽问了一句:
“那大直男你告诉我,昨天晚上的事怎么办?你都是直男了,是不是得拒绝他?”
“这…”刚刚还滔滔不绝的男人突然卡壳, 眼前浮现出昨夜傅眠那双微红的眼睛,有点犹豫,
“这不好吧,棉籽会难过的。”
“你!”黑皮书气得书页抖起来,
“你还说自己是直男!”
它吱哇乱叫起来:
“十年了沉熠!高中的事我没目睹我不说,可你高中之后呢?”
“是谁出国慌忙的连行李都没带齐,却在走之前熬了两个大夜把所有有用的人脉整理出来交给龙傲天?”
“又是谁在自己小命都不保的情况下,因为书上的未来而去找关系托人,把龙傲天的奶奶提前送进医院检查治疗?”
黑皮书悲愤至极,痛心疾首,觉得自己算是看明白了:
“沈大人,听说你至今未婚啊。”
别说结婚了,从《商业至尊》诞生到现在,它就没见过沉熠和女孩牵过手。
“你能不能少看点电视剧?”男人无语。
在多年前沉熠摆脱那个必死结局后,他和《商业至尊》之间的五米桎梏就消失了。
但因为沈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看见它,可以和它交流的人,它还是在少年的邀请下别别扭扭地跟随他来到德国留学。
但这小东西基本不陪沉熠去学校,每天都在家里看电视。
当时沉熠学业太忙,徐雅云下狠心送他去德国磨性子,每天上课都足以让人晕头转向,他实在是没时间去管《商业至尊》每天在家干嘛。
现在想想他隐隐后悔,觉得书精就是从那时候越来越脱线。
“还有,”沉熠不服气地继续反驳,
“我介绍人脉又不只是为了傅眠自己,那杜…”他顿了顿,神色不太自然,
“那徐云浩,那吴志文,我好多朋友都参股了,大家都在。”
“我做哥们的介绍点人脉怎么了?”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理直气壮到倒打一耙:
“那傅眠奶奶,你怎么这么没同情心啊?”
“明明书上都写了,老人家在傅眠上大学忙于事业的时候因为旧疾突发,抢救不过来去世。”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给你积福呢,争取下辈子投胎成人。”
沉熠说的口干,顺手在茶几上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
这一上午什么都没干,就坐在这里和书精回忆青春了。
黑皮书懒得理他的强词夺理,微微叹气:
“我当时还是太年轻,要是早就看出来他对你的苗头…”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
“我算什么史书”
历史事件被更改的面目全非。
噗——
沉熠含在嘴里的水喷出来,喷在黑皮书厚皮封面上,在书精的尖叫声中他匆忙拽了两张纸去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是,你最近又看什么电视剧了?”
大明王朝还是雍正王朝,走火入魔了吧!
不对。
沉熠擦书的手一顿,眼睛眨了两下,他怎么记得当年《商业至尊》诞生的时候,借用的就是自己书架上某本书的躯体啊。
他低下头仔细看书精的封面,黑色的,这么厚
心中一咯噔,沉熠心说不是吧,那本书好像就是某个版本的《史记》。
而且他努力回忆以前,好像书精一直没有承认自己是点家的种马小说,它总是说什么来着?
忠实的事件记录者。
这小东西沉熠面色奇怪,认知错乱了?
《商业至尊》倒没注意男人不对劲的表情,它被沉熠擦得痒痒的翅膀尖都颤起来,说话却还是恨恨的:
“我真傻,真的。我早该看出来他对你不对劲了,当年在德国”
*
今年是沉熠出国留学的第二年,在经历语言,饮食,习俗等种种考验后他总算安定下来,学业与生活可以稍稍平衡,不说游刃有余至少能喘口气。
“他什么时候来啊?”黑皮书在厨房里乱扑腾,看着沉熠处理一条鲈鱼。
不算大的空间里蒸汽朦胧,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用刀将鱼托起摆在盘子里,葱丝和鲜红的辣椒丝作为点缀,色泽搭配非常合理。
“快了吧,说是九点的飞机,你去客厅看看几点了,没忘怎么看表吧?”沉熠擦了擦手,垫着隔温布伸手将锅盖掀开看了看水温。
“没忘,你教过好几遍啦。”书精晃晃悠悠的飞出去看时间。
某人要来,他比沉熠还兴奋。
沉熠失笑,耸了耸肩继续低头看菜谱。
嗯把装盘好的鱼撒上适量豆豉汁放在蒸锅上蒸十五分钟。
适量?青年皱眉,适量是多少?
他抬眼在调料台上扫了一圈,各色调味料种类齐全,包装崭新,大部分都还没拆开。
酱油,醋,生抽,胡椒粉,还有几个他到现在还不能准确说出意思的的德国特色调料品。
“好像没有啊”沉熠弯腰向前将调料台看了个遍。
这个国家的饮食总体上来说大都可以接受,他不常下厨,顶天也就是半夜赶作业饿得受不了煮个白水面条。
倒是有人上次来,进门看见沉熠留在餐桌上还没来得及洗的碗里的白面条,二话不说撑着近十个小时的时差撸起衣袖就进了厨房。
怎么能让万里迢迢来看他的人动手做饭?
上次是意外,这次他的家教和礼仪说什么都不允许。
就是吧,沉熠叹口气洗净手上的鱼腥走出去,他确实没这天赋,翻了一整本菜谱就觉得这个清蒸鲈鱼最简单,结果调料还没买齐。
客厅里,书精还在看墙上的挂钟。
“你不是记得怎么看吗?”青年弯腰捡起茶几上的手机,打开屏保头也不回的调侃它。
“我,我马上就看出来了!你别吵!”小东西拍拍翅膀,或许罗马数字的表盘对它来说太难了。
沉熠哼笑一声不再搭理它,指尖滑动屏幕打开通讯录,看也不看的点着列表第一个拨出去。
几次呼吸后电话被人接起,随着微弱电流声,一道沉然男声从喇叭口传出来:
“喂?”
语气淡然中透着些掩不住的傲气,沉熠虎牙露出来,心说他们家男主角就是不一样,一个字就显出霸气。
这道冷淡男声压在他眉眼下,压得他眼睛弯弯,清清嗓子,他说:
“你好辛德瑞拉,宴会都快开始了,怎么还没来?”
“南瓜车也太慢了吧。”略抱怨的声音,可语调轻轻的,如同带着小勾子,一下子把电话那头的人勾的魂飞。
“沉熠”有人声音柔下来,前后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还要稍微再晚一会儿,”傅眠抬手看了眼腕表,略旧,但表盘上的小颗星星引人注目,
“我这边出了一点状况。”
说着他眉眼透出些烦躁,声音却依旧柔和:
“等一会好吗?我尽快。”
“状况怎么了?要不要我过去?”
听着电话那头带有关心忧愁的询问声,傅眠唇角忍不住翘起来:
“没事,非常小的问题,二十分钟。”他做下承诺,
“最多二十分钟,我就会在你家门口。”
结束对话他掐掉电话,无视车窗外的拍打声,转而拨打出去另一个号码。
嘟声之后,吊儿郎当的声音传出来:
“怎么了老大?”这男声的主人嘿嘿一笑,“我给你准备的车不错吧?”
“陈鹏飞。”骤然变冷的声音打断对方的话,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显出压迫感,他报了现在所处的地址,
“十五分钟内找人来这个地方处理。”
处理什么?
有人隔着网络信号想问,然后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强烈的引擎轰鸣声。
接着是什么东西碰撞倒塌的巨响,最后是几个陌生声音,说的是他听不懂的外国话,内容模糊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但听语气大概是脏话。
“下次给我找个正常点的车。”几秒后傅眠平静的声音再次从喇叭口出来。
随后,这人掐断了电话。
“什么情况?”陈鹏飞看着已经退出通话状态的手机屏幕,一头雾水地嘟囔两句。
五分钟后——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陈鹏飞冲着手机大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陈总,傅总他额”通话的人大概也被傅眠的行为震惊到,说话卡壳,
“傅总他几分钟前在马路上开车撞了一辆宝马”
助手说着,将相关的视频监控传送在陈鹏飞的电脑上。
陈鹏飞不敢置信地打开去看。
这应该是附近某商店的监控录像,像素较低,画质不太清晰,但真实地记录下一切。
一条人流量为零的马路,最开始只有傅眠这一辆车停在路口等红绿灯。
红灯变黄后,一辆白色宝马横穿马路路过。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辆车见到傅眠这辆车就停下来,接着反转方向,把车横堵在等绿灯的傅眠车前。
车上的人摇摇晃晃地走下来,靠近过去拍打傅眠的玻璃窗。
不知道傅眠降下车窗说了点什么,反正这几个人就堵在车旁,不肯移开车。
“这几位,”助手声音传过来,“现在能确定的是这是几个未.成年,八成是飞高了,偷开家长的车跑出来。”
视频上看不清傅眠在车里做了什么,就知道僵持还没有两分钟,这人就一拉操纵杆,引擎轰鸣离弦之箭一样冲出去,横停在车前的宝马就这样直接被撞飞。
这几个荒唐的青少年可能是没想到傅眠会这么做,愣在原地许久才大骂撵着已经跑没烟的汽车追了几步。
电话里那几句遥远的叫骂声大抵来自他们。
“陈总,”电话里的助手又开口,
“这边的结果出来了,这几个人说是没见过这样的豪车。脑袋不清醒就想把傅总别下来,想摸摸看。”
“什么摸摸看?”陈鹏飞冷笑一声,他又不是傻子,“不就想零元购吗?”
他摆摆手,也不管助手会不会看见: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停了两秒好像想起什么,他又说,
“有任何问题打给我,你们傅总这两天忙着呢,别烦他。”
“是,那傅总开的这辆车您看?”助手询问陈鹏飞,
“傅总把它停在某高档公寓外面了,说是让我们拖走处理,也没说要不要再派一辆。”
“可别!”
陈鹏飞慌忙拒绝,心说没让你派就说明老大想坐别人开的车呗,你就别不懂事了。
他沉吟两秒,看着循环播放的视频中黑车撞飞白色宝马的一幕,感到一丝肉疼:
“那车你们就拖走吧,能修就修,不能修拉倒。”
能修个屁啊!阿斯顿马丁的限量款,全球发行也不到三十辆,要修得运到原产地去修。
可看傅眠那样子估计也不在意,可能就这样就报废在异国他乡了。
虽然刷的是傅眠的卡,可陈鹏飞该心痛还是心痛,这可是他为老大准备的心动装备啊!
是男人没有不对这辆跑车心动的。
是的,作为傅眠鞍前马后的第一小弟,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老大暗恋沉熠的人。
虽然最开始很震惊,没想到老大竟然喜欢男人,甚至因此为自己贞.操紧张过一阵。
但后来就发现,傅眠不是喜欢男人,他男人女人都不喜欢,他就是喜欢沉熠。
紧接着这种震惊就变为深深的佩服。
去年,晨睿全速上升的一年,学业,事业,反正陈鹏飞是兼顾不了,干脆和自家老爹闹翻,放弃去英国水毕业证全心扑在生意上。
而傅眠,不仅学校混的风生水起,事业全面兼顾,他甚至还能每个月抽出两天时间飞德国去找沉熠。
这是什么样的毅力陈鹏飞佩服的五体投地,除了支持别无他法。
不就是徐氏集团的太子爷嘛,小弟一定帮你拿下!
不过…这没了他的心动装备能行吗?
他忧愁地叹口气,手不自觉的在桌子上轻叩——
“咚咚”
“沉熠开门!沉熠开门!”黑皮书跟学舌的鹦鹉一样叫唤。
“闭嘴吧你!我回来你怎么没这么激动过?”
青年手忙脚乱的打开窗户和抽烟机,胳臂挥了两下试图让焦糊的气味消散的更快。
很明显的,做饭的人做饭失败了。
在《商业至尊》不满冷哼中,他快步走到玄关处,握住门把手——
门外站着一个俊朗的青年,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寒冬腊月里他面庞因跑动而红润,晃了晃腕表,说话哈气显出白雾:
“十八分钟。”
答应你的事我从不食言。
第30章
傅眠斜倚在门槛上, 穿了一件经典英伦风的浅灰色羊毛大衣,黑色直筒裤下是两条笔直修长的腿。
他努力让自己呼吸平稳,沉然中高智感扑面而来, 不说话时有股冷淡的性感。
不过两年, 这位点家男主的魅力就更上一层楼。
可惜抛媚眼给瞎子看。
沉熠给开屏的孔雀开了门, 又匆匆忙忙地钻进厨房。
他喊了一声混着焦糊味从厨房里飘出来:
“拖鞋在柜子里自己找。”
期间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又掉在地上了。
门外的人眨眨眼,拧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慢吞吞地走进来。
傅眠熟门熟路地打开鞋柜,里面摆放的井井有条,常穿的家居拖鞋和一次性的客用拖鞋分了两层,泾渭分明,一目了然。
他扫了一眼,就在家居那一层拎了一双出来换上。
室内暖气开的很足,身上产生微弱燥意,他不太情愿的把这件广告词号称“男女通杀”的大衣脱下来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里面穿的是米色的针织衫, 浅色调冲淡疏离感, 绵软的布料更添沉稳,他折了折衣袖,线条流畅的小臂露出来。
空气中的焦糊味难以忽视,傅眠走到厨房口:
“你干什么呢?”
沉熠正蹲在地板上去捡瓷盘碎片,闻言抬头,表情有点尴尬:
“额,锅里的水烧干了,拧火的时候被烫了一下,盘子在旁边被推下去。”说着他沮丧的低下头去,“鱼也掉到地上了。”
地板上,散落白葱丝和红色辣椒丝中间躺着一条眼睛瞪得老大的鱼。
傅眠看着他,这人套了一件白色毛衣,毛绒绒的,蹲在地上像一只巨大的猫咪团在一起。
柔软又明媚。
有人的心一下子就软塌成一片,走过去蹲下:
“让我看看手,烫哪儿了?”
好像故意一样,明明沉熠伸出手让他扫一眼就能看见,他非要两只手去抓,握在手里一点点仔细描摹,目光如同实质一遍又一遍的上下观察。
《商业至尊》在旁边看的感动,傻乎乎的飞到沉熠耳边替傅眠说好话:
“龙傲天好好哦,你看给他当小弟很不错吧?”
它对傅眠滤镜简直有八百层那么厚,除却书中主角这个原因之外,还因为它在德国几乎听不懂其他人说话,只有一个月来一次的傅眠说话它能听明白。
异国他乡听到熟悉的语言简直让人,哦不,让书热泪盈眶。
“手没事。”沉熠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说你才是他的头号狗腿小弟呢。
他把手抽回来,指了指地上:
“就是鱼掉了。”
手里一空,傅眠按耐住想要抓回来的冲动,看了看地上那条鱼,皱眉:
“这鱼你要做饭?”语气里的犹疑几乎要溢出来。
“嗯。”沉熠小心地伸手去捡比较大块的碎瓷片,
“不能总是让你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动手吧?不过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忘关火了,水一下烧干了。”
他说的毫不心虚,完全不提他在客厅嘲笑黑皮书不会看表的超长时间。
瞟了眼黑糊一片的锅底,又低头瞧瞧这条死不瞑目的鱼,沉熠叹口气提议:
“一会儿还是出去吃吧,找一家口味淡一点的,你刚下飞机,别吃太刺激的。”
傅眠按住沉熠的手让他收回去,起身找了个抹布将瓷片拢在一起:
“你是想吃鱼吗?待会买一条我给你做。”临了又说,“别捡了,弹钢琴手要保护好。”
《商业至尊》感动地啜泣一声,龙傲天人也太好了吧。
沉熠装作自己没看见这个小东西,耸了耸肩笑眯眯的:“你好像我爸的经纪人哦,他就这样管我爸。”
“我又不是职业弹琴的,不用这么小心。”
他拿了扫帚将细小的碎片扫进簸箕:“我也不想吃鱼,不就是怕你飞十几个小时过来还要做饭我才动手的。”
碎片被倒进垃圾桶里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沉熠又洗了一遍手,洗手液是青柠味的,就带着这清爽的味道,他伸手捏了捏傅眠因为暖气而略红的脸:
“你就别折腾了,休息会儿出去吃算了。”
这两年变化大的不仅是傅眠,还有沉熠。
少年时期略柔和的面部线条已经变得锋利硬朗,个子也往上蹿了一点,哪怕穿了件居家的宽松毛衣也可以看出他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膛。
浮华散去,没想到有一天成熟和沉稳也可以用在他身上。
只是眼睛还是很亮,笑的时候虎牙和酒窝一并露出来,鲜活的孩子气掩不住。
这与年岁和阅历无关,这是他裸露出的宝贵本质。
傅眠看着他,滤镜跟《商业至尊》看自己一样厚。
刚沾了水的手指碰到他脸上激起一阵凉意,他却不躲,没有丝毫异议的答应:“好,出去吃。”顿了顿,又说,
“饿不饿?饿了现在就走。”
沉熠无奈歪头:“你不累吗?刚下飞机啊。”
不累,过来看你就是充电的,傅眠在心里默默说。
事情那么多,生意学业,应酬谈判,要是每个月不来看看沉熠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坚持下去。
只是这些话并不能说出口,他总要找些办法来达成目的。
傅眠扯起一点嘴角,笑容温润:
“有一点累,想睡觉。”刚刚看到了,阳台上还挂着客房的换洗床单。
“嗯?”沉熠果然皱起眉,走到阳台摸了摸床单,“还没干啊,你这次来的太急了,我今天早上才去洗的。”
“可不可以坚持一下?倒倒时差,不然晚上更睡不着了。”他露出一点伤脑筋的表情。
“有点困。”傅眠说,牙又开始痒。
“那你就让他睡你床上嘛!”书精在旁边给沉熠乱出主意,“人家万里迢迢过来看你,睡你的床怎么了?”
沉熠心说你别在这儿添乱了,那是睡谁的床的问题吗?现在让人睡觉晚上肯定睡不着,对身体不好。
但还是妥协了。
“那就睡我床上吧,少睡一会儿,最多半个小时。”
他打开卧室门走到里面把窗帘拉上,光线被遮挡在外面,室内变得昏暗:
“就半个小时啊,你不醒我就进来叫你了。”
“嗯。”傅眠坐在床边,不自觉地抓紧手下的被褥,好软他胸膛起伏,喉结滚动。
不知道想到他什么眼珠动了动,黑沉的眸望向沉熠:“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他太了解沉熠,窗帘一拉只要没光他就会犯困,高中的时候不知道因为这个被班主任逮过多少次。
伸出一只手,像是伊甸园里的蛇诱惑夏娃,傅眠说:
“睡一会儿吧,醒了直接去吃饭。”
就是没想到沉熠露出略有羡慕但又尴尬的神情:
“咳,你睡吧,我我作业没写完呢。”
身在半空的手一滞,傅眠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阿姨为什么非得把你送德国上学?”
远就算了,按照沉熠高中那个成绩恐怕是要在这儿读到死。
“我妈年轻的时候在这儿上的大学,”沉熠把发问的青年按倒在床上,神情平静,看来是对徐雅云的决定没有异议,甚至还有心情自嘲,
“不过我妈是考上的,我是花钱买的。”
按照书中傅眠的性格,清高,恃才傲物,张狂,是最看不起这类花钱买学历的纨绔子弟的,原著中他不止一次的在大学里打脸过这类人。
沉熠默不作声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心底鲜少出现一点不自在,觉得自己属实有点拉跨。
“那怎么了?”龙傲天蹙眉,抓住沉熠的手腕,“花钱怎么了?我要是有那么多钱,我非得把你们学校买回来不行。”
这样你就可以回国读书,想上课就上,想做作业就做,不上不做也行,你开心最重要。
沉熠一愣随后失笑:“扯吧你。”但心情还是好了起来,看了一眼桌柜上的表,他再次叮嘱,
“半个小时啊,不能多睡,不然头绝对会疼的。”
说完他调整了卧室暖气温度,拎着妄图留在卧室里的黑皮书离开。
光线随着木门的打开而透进来,又在下一秒随着木门的关闭而退出去,卧室内昏暗又重新占据了永恒又稳固的高位。
在这令人昏昏欲睡的安静环境中,傅眠盯着那扇纹理清晰的木质门看了许久,直到眼球酸涩睫羽颤动,他才闭上眼轻轻抚了抚被面,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桃香,铺天盖地的桃香,浓郁的,令人沉迷的桃香,无数次在他梦里出现,令他魂牵梦萦的桃香就这样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他。
有人深吸一口气,芬芳伴随氧气进入肺腑,扩散进血液和心脏,目眩神迷中他暴露在温暖空气里的耳朵血红一片。
大概是太热了。
*
“想吃什么?”傅眠站在玄关处把大衣披上。
和沈熠不一样,半个小时一到这人就从卧室里出来了,神色清明的让沉熠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睡着,不过脸还泛着醒后的红晕。
睡一觉就是不错嘛! 《商业至尊》扇着翅膀围绕龙傲天转了一圈喜滋滋地想,看看这精神状态多饱满!
“都行,还是找点清淡的吧。”沉熠把围巾围上,看了眼青年随口夸道,
“这衣服不错,配你,好看。”
傅眠整理衣领的手一顿,努力压了压唇角,平静夸回去:
“围巾也好看,配你。”
还不真是说谎,松松搭在脖颈的纯色围巾衬得人慵懒又自在,套在毛衣外的长款外套与其形成大胆的撞色。
可以想象,寒风凛冽的德国街头,漫步在巷道的青年成为唯一的明亮。
沉熠把下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打开门寒风就扑进来,他哼哼一笑,开口时有哈气冒出来:
“行了,别商业互捧了。”
哈出的白色雾气挡不住眼睛里碎星一样的光芒,声音从围巾布料里透出来平添几分柔软。
两人在说笑中走进电梯间,锃亮的电梯门闭合反射出身形,沉熠低头看手机找餐厅没注意,倒是傅眠盯着看了又看,神色莫名。
身高腿长,大衣黑裤。
啧,他舌尖迅速抵了一下上牙,只觉得般配。
出了公寓,沉熠确定好吃饭的餐厅,收了手机抬头问傅眠:
“开你的车还是我的?”
旁边青年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但又很快恢复正常:
“这回没开车。”
“没开车?”沉熠皱起眉,疑惑问道,“没开车你是怎么从飞机场过来的?”
接着又问,“没开车怎么不让我去接你?”
傅眠沉默两秒,做不到在沈熠面前撒谎,但他又不想说。
因为急着见你,所以直接撞坏一辆跑车。
说出来沉熠大概只会觉得自己有病。
他生硬地换了个话题:
“去哪吃饭?”
这转移话题的能力也太差了吧,沉熠挑眉正想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兴奋的女声:
“ Yi!”
一阵香风扑过来,傅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高鼻梁深眼窝的外国女孩飞到沉熠身旁,勾着青年的脖子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随后那女孩注意到傅眠,在世界即将爆炸之前笑容明媚地说了一句:
“Freut mich, dich kennenzulernen.”
(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