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破庙。


    未曾料想到竟遭遇魔教中人,若是一般的魔教且罢,还不至于令人过分忌惮,然鬼面不同,乃魔教中四大堂主之一,仅次于教主的存在。


    因而鬼面男人一放话,见他似乎真的不在意他们,后出现的苦弱残三兄弟,当即立刻消失在了茫茫雨幕之中,一刻皆不想停留。


    破庙内深受重伤的汉子燕双飞,仅停顿片刻,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火堆旁不谙世事的少年,亦纵身一跃,飞速掠出了破庙之外。


    他需要将楚小公子被魔教诱走的消息,尽快告知铸剑山庄!


    空气幽静下来,外边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只余下四分五裂的大门,彰显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一场幻觉。


    姬无渊重新将厉鬼面具摘下,露出五官俊美深邃的脸庞,唇角微微上扬起一丝弧度。


    将少年欲言又止的神情收入眼底,姬无渊叹道:“我的身份你已知晓,我却还不知道你的,这是否有些不公平呢?”


    一句话便转移了少年的注意力,不再纠结有的没的,朗声说:“我叫楚伶,出自铸剑山庄,楚向天是我大哥。”


    “那你现在这是……”姬无渊意犹未尽地引导着话语。


    “我偷偷跑出来的。”楚伶故作狡黠,倒不如是顺着男人的心意说道。


    至此,主动权算是完全落在了楚伶手中。


    可以说目前为止双方都在演,而楚伶伎更高罢了,既完成了将要潜入魔教的任务,又将主动权拿捏在了手中。


    继而,少年并未有所保留地侃侃而谈,从向往江湖仗剑天涯,可爹爹一直不准他出去,到终于忍不住偷跑出来,期间双眉挑动,神采飞扬。再到遭遇骗子,一身行李乃至佩剑尽数丢失,飞扬的眼神亦不由暗淡低落,便自然而然地解释了为何身无长物地沦落到这座破庙,险些饿死的经历。


    “但还好,遇到了鬼大哥。”


    低落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笑颜逐开,熠熠生辉地看着姬无渊。


    望进少年跳动着星火的眼眸,如一片璀璨的星河,只倒映出自己一人的身影,禁不住指尖微动。


    姬无渊眯眼微笑,语气揶揄:“鬼大哥?”


    少年歪了歪头,“便是公子你啊,叫公子多生分,说好了要追随你的,我还未见识过魔教是什么样子呢。”


    “你不怕?世间传言,魔教可是十恶不赦的魔窟,进去了,便再也出不来了。”


    “那鬼大哥会害我么?”


    天真到可笑的发言,被那双信任的眸子望着,姬无渊微微俯身,手指轻轻勾起少年垂落在脸颊的一缕乌黑发丝。


    低沉磁性,仿佛蕴含着奇特魅力的嗓音,拂过少年微红的耳畔,低低而笑。


    “自然……不会。”


    *


    急成了一锅乱粥的铸剑山庄,楚老庄主背着手在正殿走来走去,此时距离楚小公子失踪已然过去了三日。


    不过说是失踪,实际不尽其然,毕竟楚小公子消失在铸剑山庄那会儿,是留有书信在房内的,洋洋洒洒地一行字书写着:


    ——爹爹,我要仗剑天涯去了,不必寻我!


    意气风发,眉飞色舞,可想而知留下书信的楚小公子内心的激荡与振奋。


    但对楚老庄主而言,气得吹胡子瞪眼与担心小儿子安危之余,还有一抹隐晦的忧虑。


    无人知晓,楚母因难产去世而生下的楚小公子,其特质极为特殊,乃千年难遇的纯阴之体,武者直通先天无阻碍之圣药!


    这事儿除了楚老庄主外无一人知晓,甚至连楚小公子本人都不知道。


    如此小心谨慎地保护了小儿子十多年,从未踏出山庄半步,亦极少现身人前,如今却留下一纸书信独自离家,又怎不让楚老庄主焦虑与担忧。


    既怕小儿子遭遇危险,又怕体质暴露!可谓是操碎了心。


    知子莫若父,楚老庄主一直都清楚,小儿子自小便被他教养不能离开山庄,但随着长大,心不由向往外边精彩纷呈的江湖,此次做出这等叛逆之事,怕不是早就憋坏了。


    然而,无论体质特殊,就小儿子那三脚猫功夫,几等于无,楚老庄主也很难安心让他独自出门。


    当务之急,楚老庄主也想不了太多,唯有先将小儿子平安地寻回来。


    正殿外,一下人步履匆匆地走进来,还未回禀,便见老庄主惊喜地叫道:“伶儿寻到了?!”


    这让下人一时哽住,低头道:“回庄主的话,并未有小公子的消息,是君少侠来了。”


    话落,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殿外。


    剑眉星目,清风俊朗,身姿高大,自成一派风流写意,正是武林盟主的养子君逸臣。


    “伯父!”


    一张口,便道破了二人之间亲切的关系,同样代表着武林盟与铸剑山庄的友好,宛如一家人似的。


    君逸臣上来便道:“侄儿听闻楚伶弟弟失踪了,可有这回事?”


    楚老庄主无奈点头,将小儿子留下的书信递过去,“这臭小子学别人什么仗剑天涯,自个儿几斤几两都不清楚。”


    骂完,终究是忧虑与心疼占据上风,转而说道:“那便拜托贤侄出动武林盟的弟兄,替伯父寻一寻这小子,若能尽快找到最好。”


    君逸臣自然是答应下来,同时安抚道:“楚伶弟弟是自己离开的,想必安危无需担忧,伯父请放宽心。”


    楚老庄主明白这个理,但他又不能说具体更担忧什么,唯有长叹一声,随后与君逸臣寒暄起了武林盟主的病情。


    这会儿,武林盟主还未病逝,却也将要病入膏肓。


    而武林盟主的病情并不简单,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剧.毒引起的,那剧.毒从很早以前便潜伏在武林盟主体内,无人察觉,直至最近猛然爆发出来,令所有的大夫均束手无策。


    君逸臣心里其实有所怀疑,以前义父率领各路豪杰,曾攻上魔教,莫不是那时便遭遇了魔教的暗算?


    “神医呢?请来了吗?”


    楚老庄主口中的神医,却让君逸臣面色不虞,看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伯父您也知道,神医生性古怪,我们连请了三次都未能令其替义父医治。”


    “他只看了义父一眼,便口出不逊,言让我等还是尽早准备准备义父的……后事,这让我如何能接受?”


    君逸臣神情恼怒,说到最后一句不免有些咬牙切齿。


    楚老庄主仿若深感同受,叹息了一下,拍了拍君逸臣的肩膀。


    “但还得请神医出手啊,他既然这么说,便是有几分把握的,纵然希望渺茫,却也得尽人事,听天命。”


    “知道,伯父。”


    寒暄完后,君逸臣便提出了告辞,可谓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如今武林盟主病重,所有的担子全都压在他身上,即便能力出众,也少不了忙得团团转,楚老庄主挽留的话语都未让他停下脚步,只道要尽快去吩咐寻找楚伶弟弟的事情。


    除了这事儿外,武林盟的担子,以及请神医一事,不管哪件,都有得头疼。


    不过,就在君逸臣跨出铸剑山庄之际,突然跑过来的一名小厮叫住了他。


    君逸臣认出那是楚伶弟弟的贴身书童,名唤阿福,不由顿了顿,等待书童跑至身前,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君逸臣不知为何内心一突,“何事?”


    阿福先是喘了口气,望着清风朗月的君逸臣,又想到自己少爷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一意孤行的冒险行径,担忧急切了三日的心情不禁有了宣泄口。


    少爷嘱咐过绝对不能让老爷和大少爷知道,但单独说给君少侠听的话,就不算是违背少爷的命令了吧?何况少爷此举,本就是为了君少侠才……


    阿福眼眶微红,手脚慌乱,终于将隐瞒了三日,楚小公子离家出走的真相,说了出来。


    ……


    隔日,天气晴朗,下了一夜的雨水尚未完全干透,空气还是湿润润的,一滴半透明的水珠垂落在翠绿的竹叶尖端。


    破庙内,楚伶自稻草堆中逐渐清醒,身上披着一件华贵的黑色外袍,显而易见,不必言说便知晓外袍的主人是谁。


    楚伶有点懒床,还未睁眸,便情不自禁地蹭了蹭衣袍,下巴埋在衣袍之内,只露出上半边白皙的脸庞,长翘的睫羽低垂在下眼睑,如一把小扇子般,根根分明。


    “小懒猫,该起来了。”


    一声磁性的轻笑响起在耳畔,令楚伶不得已睁开了迷蒙的眼眸,映入眼帘一张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只差一丝便能够亲吻在他侧颜上。


    “……鬼大哥?”


    看到少年莹润雪白的耳垂慢慢染上一抹绯红,姬无渊无声勾唇,总算往后撤了一点。


    只是待楚伶拾掇完,随着姬无渊出了破庙外,健壮的黑马高昂着头颅,四肢践踏在草地,一个个黑衣人翻身上马,拉紧缰绳,却唯独没有多余出来的马匹供他乘坐。


    然下一刻,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蓦然揽住了他的腰身,天旋地转中,后背抵在了宽阔的胸膛上。


    “驾!”


    伴随着耳边呼啸响起的风声,座下马匹颠簸,楚伶一脸懵中,只得紧紧抓住身后男人的衣袍,将自己缩在男人的怀抱之内。


    姬无渊微垂眼,看着少年乌发下探出的耳尖,与白皙如玉的脖颈,低沉一笑,胸腔震动。


    “没有多余的马,只能委屈你与我共骑一匹了……”


    闻之,怀里的少年猛然摇头,似乎终于缓过神,侧头望过来的双眸闪亮,长长的发丝向后飞舞,与他的墨发交织在一块。


    “鬼大哥,我们现在是回魔教吗?”


    “是啊,但不是魔教,是光明神教,记住了么?”


    魔教从来不会称自己是魔教,唯有教中之人行事诡谲,多造杀孽,为名门正派所不齿,因而才会被江湖人称之为魔教,与武林中的正派截然相反。


    然而少年初出茅庐,性格单纯,关于江湖内的消息大多道听途说,若不是为了心中爱慕的那个人,大概并不会如此贸贸然地偷跑出来。


    从昨夜听到身边这伙人竟是魔教之际,少年面上纠结的神色不假,然心底里却也不由得暗自惊喜。


    虽未曾想到这个鬼面男人为何对自己和颜悦色,但如此两厢情愿,一拍即合,顺利地潜伏进魔教之中,亦是少年离家的打算。


    楚伶直接代入原主的人设与处境,无比丝滑,浑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