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081 舅妈用心&又辞了一个&商机……
何家家教严格, 何专家又以身作则,小石头从小就跟一群品行端庄、正直无私的老专家在一起,都说言传身教, 没人教过他偷东西吃,按理来说他是不会的。
除非有人怂恿他,不停的告诉他,鸡腿好吃, 鸡蛋好吃,想吃就吃吧, 吃点没错, 你是小孩,没人会生气, 你尽管吃。
而这个人, 还必须是他信任的身边人。
果然, 小石头有点害怕, 但还是点点头,“舅妈帮我拿, 她说肚子饿就多吃点, 这是茵茵家招待我们的, 吃了他们也不会生气。”
果然, 大家都没生气, 反倒心疼他受的苦。
可这不是生气的问题, 她明明知道孩子脾胃虚弱,还怂恿甚至帮忙给他偷吃那么多高蛋白的东西,每次都是因为偷吃住院,住院后她又什么都不说,任由医生把孩子当成癫痫治疗, 大剂量使用抗癫痫药……其心可诛。
根据她做体温登记和收拾病室卫生的样子,她应该是有点医学常识的,她自己也说曾在卫生学校上过一段时间班,耳濡目染学过一些。
偷吃的危害和造成的后果,她明明全都知道!
这就是恨不得把小石头“治”成个傻子才好,舒今越气得胸膛起伏,这也太坏了!
更不用说,徐端在何老的钢笔里发现的东西……为了不打草惊蛇,她若无其事的把小石头带去找茵茵玩,让他们几人自己处理。
茵茵刚放学回来,正在客厅里认真的写作业,舅妈和保姆在厨房帮忙做饭,俩人有说有笑的,但声音都控制得很小,不会打扰到主人家。
舒今越不敢多看舅妈一眼,生怕自己露出马脚打草惊蛇,她带着俩孩子在客厅玩,顺便看看茵茵的作业。
“我有一个最好的好朋友,你知道他是谁吗?”茵茵拿腔拿调的问。
小石头傻乎乎的,一脸激动:“是,是我吗?”
茵茵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答案,她怔了怔,但很快说:“是的,小石头就是我的好朋友!”
今越看这样子,猜她想说的应该是小虎子,但不忍小石头伤心,就只能顺着他的答案说了呗。
真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舒今越想起自己小时候,她这两年已经很少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了,但那天跟母亲那场谈心,让她知道,原来三岁之前消失的记忆,是甜的。
父亲也很爱她,像母亲一样爱她。
而自己心里那个存了两辈子的疙瘩,也在这几年跟母亲的朝夕相处中慢慢解开了。
人无完人,因为谁也想不到她在乡下会遇到那些坏人坏事,而且要下乡不愿去接班也是她舒今越自己提出来的,一开始母亲也强烈反对过,是她反对无效。
那个时候的她,热血、冲动,做事不计后果,她才是最应该对自己人生负责的人。
现在复盘一下,她上辈子其实本可以很幸福的,都被她自己将对她好的人推远了,最后一步步走向更深的深渊。
而这辈子,她没有多高的智商,也没有多强的交际能力,只是凭借着自己笨鸟先飞的努力,把逐渐脱轨的人生一点点,一点点的慢慢的拉回来。
是时候开始找那个失踪的小知青了,不过她知道现在肯定找不到,因为上辈子帮自己报仇那个大佬也是在她死后两年才找到那人的,这几年形势不明朗,他肯定会躲得严严实实,自己要找怕也要再等四年。
四年啊,那时候她正好大学也即将毕业了。
正想着,徐端下来,“走吧。”
舒今越不敢多问,她怕自己演技不好会露出马脚,一直来到车上还憋着气。
徐端轻笑一声,“你可以正常呼吸。”
“呼——吓死我了,怎么样,你们商量出办法没?”
徐端点点头,“钢笔里装了窃听器,不知道被窃听了多久,也不知道有多少机密泄露出去,要是不用追溯到十年前的话,事情应该没多严重……不过,何老可以肯定,这两年导致他们滞留农场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舅妈。”
今越有点懵,“既然不知道被窃听了多久,那你们怎么知道不用追溯到十年前?”
徐端笑起来,“小石头几岁,她来到何老身边几年。”
当年打着照顾小石头的幌子,她心甘情愿来到何老身边做保姆,跟着他们来到条件最艰苦的地方,每天吃不饱穿不暖,何老多次让她回去吧,可她就是说跟小姑子关系好,不想让小姑子死不瞑目,舍不得小姑子的孩子受苦……这些话,确实很打动人。
加上她一直很低调,从来不打听什么,从不过问与孩子无关的事,还把孩子照顾得很好,何老逐渐也信任了她。
毕竟,当年儿子和儿媳结婚前,是经历过多重审查的,证明儿媳一家子身世清白,没有任何疑点。
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身世清白的亲亲舅妈,不仅埋伏在他身边,窃取他们的种子机密,还要悄无声息的把小石头“治”死。
“这事对何老打击很大,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他们可能需要在书城逗留更长一段时间,到时候还要请你帮他看看。”
今越答应,“那你们现在没把她抓起来,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吗?”
“对,胡阿姨的意思是,既然知道了谁是间谍,那就正好利用她给敌人传递假消息,让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正拔了这颗钉子,谁知道他们又会安插什么样的进来,终日防贼也累。”
原来如此,舒今越觉得自己看的谍战剧终于派上用场了,这招叫将计就计!
“对了,可能过几天还需要你过来几次,对外宣称小石头的病没好,反倒越来越严重。”
“行,我知道怎么做。”配合演戏,麻痹舅妈,她懂。
俩人这段时间都没怎么见面,互相也挺想念的,徐端去买了点吃的,把车子开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就在车上坐着边聊天边吃点心。
当然,基本是舒今越一人吃,他时不时帮忙递纸递水。
“你也吃啊,你不饿吗?”
“不饿,吃了才出来的。”
今越一边吃一边问:“包大姐不是回家了吗,你们家谁做饭?”
“有时候大哥做,有时候我做,更多的是思齐。”
徐思齐啊,今越挺同情这个可怜男人的,她虽然不知道舒文韵发什么疯,但她知道徐思齐其实人品和能力都不差,也对她情根深种,不知道啥时候能修成正果。
不过,说起同情,她想起来一个事:“你说包大姐最近怪不怪,以前不喜欢我,现在却感觉……那天我在金鱼胡同附近遇见她,她还有点同情我?”
徐端也觉得莫名其妙,那天她盯着他,明知道他要出门还追着絮絮叨叨问他去哪儿,找谁,跟谁见面。
他有点烦了,要不是包文贵还在,他都不想搭理她。
舒今越也想起那个曾在雪夜跟自己同处一片天空下的包文贵,他们从未见过面,但她知道他的所有事,他已完全丧失劳动能力,三个孩子都在上学,正是需要花钱的时候,家庭负担确实重。
虽然她不肯承认自己是残疾人,但这种时候难免跟包文贵有点惺惺相惜,“包大姐现在没了工作,他们家经济来源是啥?”
“公社和县武装部会按时发放津贴。”
今越却觉得还是不够,“总指望这点津贴,会不会把他们一家子养出好逸恶劳的恶习?”
“她这人就是太闲了,你快给她找点事做吧。”
徐端摊手,表示无能为力。因为包大姐她不识字啊,连扫盲班都没上过,你让她出门买个菜都担心她会迷路的人。
“她做饭手艺怎么样?”
徐端点头,“以前不行,现在长进很多。”
“那不就成了,说明她还是有学习能力的,也愿意学,不如让她学人家自己开个小饭馆,本钱你可以借给她,她只要不懒,都不会亏。”
现在虽然还没开始发营业执照,但已经有嗅觉灵敏的人开始悄悄做小生意了,上面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我们单位的刘进步,他老婆现在就在外面卖卤菜呢,他没透露赚了多少,但我估计肯定比在熟食店工资高。”
熟食店也就是占着国营的名头,大家都习惯去买,但服务态度差,味道也就那样,一旦外头有同样味道服务态度更好的私营小店开起来,他们就不吃香了。
“他爱人不是当经理?”
“对呀,不过肯定不是她自己去卖,是让家里人去卖。”
春风吹起来,大家心都开始蠢蠢欲动了,只有胆子小的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干。
“这倒是个主意,我改天问问包文贵。”包大姐要是愿意,他愿意提供一定程度的帮助。
今越吃完点心,他从水壶里倒水给她洗手,洗完今越开始算账了:“徐端同志,你说你知道错了没?”
徐端好笑,“怎么,你又不高兴了?”
今越嘟嘴,“什么叫又不高兴,我是那种经常不高兴给你甩脸子的人吗?”
“对对对你不是,苏今越同志一点也不记仇,她宽宏大度。”
“闭嘴,不许说了。”今越想去捂他的嘴,可手刚碰上他嘴唇,就变成被他拉过去欺负了。
“点心味道很甜。”
“讨厌,你能不能别说了。”
“我不说话你又说我高冷,冷吗,你摸摸看……”
于是,今越的手就被烫到了,虽然隔着布料,但那种触感真的很要命,她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呼吸困难,马上就要昏过去了。
徐端本身是个很克制的人,但恋人之间的底线就是这么一次次降低,一次次朝着更亲密的接触去的。
尤其是那只小手还主动上下的那什么,似乎是在丈量长短,他整个人热得要炸了,“还满意吗?”
“又不是真的,隔着布料谁知道真假。”虽然心里很满意,但她嘴硬啊。
果然,男人的呼吸更粗重了,俩人在车里闹了大半晌,这才恋恋不舍的“刹车”。
“好了,我们去河边吹吹风?”徐端摸着她的发梢说。
今越平静一会儿呼吸,率先下车,跑得远远的,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
啊啊啊,舒今越觉得,要是再不结婚,她是先把自己憋死那个,这恋爱谈的真的是,比乌龟速度还慢!
这条清水河横穿整个书城市,河两岸是绿茵茵的柳树,树下的青石板上,有人正在洗衣服,有人在洗菜,有人在洗澡,还有钓鱼的,四种人居然能神奇的在同一片水域中互不干扰。
“西山水库你们还经常去吗?”
“今年还没去过,你想去的话改天。”这就是当年他和蒋卫军孙爱红带她郊游的时候,钓到鱼给她做烤鱼吃的地方,后来她还拎回家四只兔子来着。
时间过得真快啊,这些事居然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我有个事情想……”
“你要辞职了吗?”
俩人一起开口,说的也是同一件事,徐端笑笑,“你怎么就知道了?”
“刚才我看你跟胡阿姨说了,胡阿姨好像有点生气。”联想他的上辈子,他也该下海了。
而他最近一直忙得不见人影,估计也是这件事。
“你不生气?”他拉着她的手,挑着人少的地方走,同时也在看着她的眼睛。
“生气你放弃体制内的工作吗?也就是一份工作而已,当领导和当老板只不过是社会角色不一样罢了,重要的是你开心。”
今越捏了捏他满是老茧的手,这双手能扛枪,能签字盖章,同样也能在商海翻云覆雨。
“在领导岗位上,其实你并没有那么开心,对吗?”
徐端没否认,这跟性格有关,他虽然比舒家兄妹几个更圆滑一些,但很多事情不是圆滑就能解决的,想要大刀阔斧的干实事,需要协调的关系太多,需要妥协的地方也太多,他还是更怀念以前的军旅生涯。
“况且,现在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舒今越不好说改革开放的消息即将传出来,但她知道,他一定知道什么叫机遇。
“所以,如果我辞职了,没了工作,我们还是会结婚的,对吗?”
今越点头,又摇头,“目前来说应该会结,但将来不好说,要是你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们肯定就不可能在一起呀。”
徐端拍她脑门,“胡说。”
***
接下来几天,今越果然断断续续上胡家给小石头看病,每看一次,脸色就凝重两分,一副“孩子身体怎么这么差”的神情。
舅妈照例在每一次送今越出门的时候,悄悄问孩子情况。
“舒医生,您也来看了几次了,小石头到底什么情况,您就跟我说句实话吧,我心里好有数。”她抹着眼泪说,脸上满是担忧,还有生怕听到坏消息的惴惴不安。
这几天小石头都被何专家以要带他锻炼身体为由亲自带在身边,或者茵茵小虎子来陪他玩,舅妈一直没机会单独接近孩子。
“唉,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唉!”欲言又止,恰到好处的无奈和遗憾。
舅妈的眼泪掉得更凶了,“舒医生的意思是,小石头不好了?”
今越沉重的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按理来说我开的方子是对症的,可他……不瞒你说,其实我有点怀疑,是不是吃抗癫痫的药吃出问题来了,你也知道目前临床上很多药物的副作用是未知的,他身体底子弱,一下子使用那么多抑制神经反应的镇静药,我有点担心。”
舅妈神色戚戚,捂着嘴掉眼泪。
舒今越目露不忍,“好了,你也别担心,我现在只是怀疑,到底是不是还不好说呢。”
她顿了顿,一副很信任舅妈的样子:“小石头在这世上就只有你们两个亲人了,何专家不愿让他接受太多检查,怕对身体有害,但我建议还是全面检查一下好,希望你多劝劝他老人家,有些检查确实是对身体有害的,但病一直不好,也不是办法。”
舅妈心下有了主意,面上露出笑意,“好,谢谢舒医生,我会劝的。”
果然,以她跟小石头的血缘关系,以及这几年的兢兢业业,其他人劝没用,她一劝,何专家最终还是同意了。
但考虑到孩子太小,病情不明朗,省医院要求将孩子收治住院,且不许家长陪同。
这一下子,相当于把小石头和众人隔离了,舅妈担心没人照顾他,担心医护人员不够耐心,担心……反正,又情真意切的哭了一场,大家都很是动容,纷纷夸赞她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舅妈。
自此,把她隔离开后,何专家也“病”了,在医院里住了大半月,等再回来的时候头发白了大半,据说是小石头的病情急速恶化,不得不住进了重症监护室,那更是连探视都不行了。
这下,舅妈慌了,她只是想无声无息的加重小石头的病情,拖着何专家不让他上京市,以此达到拖延研究进展的目的,同时更能有理由留下照顾生病的小石头,何专家去到哪儿她能跟到哪儿。
可小石头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没有能留下来的理由了啊!她这颗钉子就没用了呀!
于是,她再也忍不住,慌乱之中联系了上线。
她不知道的是,在何专家“生病”这半个月里,她的底细早被人调查得一清二楚,她一联系上线,相当于就把这条线给彻底暴露了。
接下来的事,舒今越就不知道了,她只知道“重病”的小石头彻底在蒋家住下,和小虎子同吃同住同上学,再加一个茵茵,三个小朋友大有誓血为盟的架势,将来也会成为三个最好的朋友。
***
今越这个暑假过得很充实,一边上班一边看书,学习的同时还把理论知识给用到了实处,周末有空就跟好友们去郊游,看电影,逛街,这小日子过得极为舒畅。
而柳叶胡同的焦点也慢慢从辞职第一人舒文明身上转移开,到了田美芝和牛小芳身上。
“来了来了,快看,这就是老田家的小寡妇,漂亮吧?”
今越连忙探出脑袋,田美芝前凸后翘,皮肤雪白,五官虽然没有舒文韵和牛小芳这两大美女出挑,但身上有种甜美的女人味,就是那种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激素水平很好,例假很规律的人。
这种女人味,可是很斩男的,这不一下子就把那主任给“斩首示众”了吗?
“牛家也真是狠人呐,亲事黄了之后,一家子气不过,去厂里写举报信贴大字报,虽说咱们不搞文.革复.辟那一套,但谁让那人管不住自己,真弄出孩子来呢?”
“这不,把主任的位置都给闹没了。”
“那未来婆婆和几个继子继女可不干了,上牛家闹了好几天,去牛大刚和牛小芳的单位加倍的闹,以牙还牙,我听人说现场还打起来了!”
舒今越听得咋舌,牛家和主任家都不是好东西,互相闹腾,这叫狗咬狗,大家忙着看热闹,倒是把田美芝给忽略了,她美美的隐身在八卦后面,听说那男人主任的位置没了,她立马要一笔打胎费和营养费,没几天她儿子就骑上了崭新的自行车。
而事情都过去半个多月了,大家才反应过来——
“她是真怀孕了?”
“谁知道,反正医院检查单是拿出来了。”
“那东西也不是不能伪造。”
众人大惊失色,是啊,怎么就忘了这茬,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
不过,无论是否伪造,那男人都活该,他要是不碰田美芝,田美芝能有怀孕的可能,能找上他?他想靠着手里的小权利睡女下属,却忘了最好的猎人都是以猎物的形态出现。
真是活了个大该!
舒家人也在屋里议论这事,“以后啊,咱们离老田家远些,这一家子都不是好惹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舒立农那几个臭棋篓子好友中,有一个就是田大爷,田美芝的爸爸!
舒老师咂吧咂吧嘴,“小辈的事,关咱们老头子啥事。”
“是不关你们事,但还是离远些,万一牛家咽不下这口气还闹腾,连累到你就不好了。”
以牛家这种穷凶极恶极尽报复之能事的性格,这件事肯定不会就这么过去,因为——
“昨儿我听你们赵大妈说,她清明节那天看见牛小芳和那男人走进招待所……这事要让牛大妈知道,没完。”
“嚯!”徐文丽一下子来了精神,这年头大白天的一男一女进招待所,没有比这更劲爆的消息了!
舒今越也忍不住叹气,他俩去干嘛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只是觉得这狗男人挺可恶的,清明节,他是不是前脚刚给亡妻上过坟,后脚就跟人去开房了?
而牛小芳一个未婚大姑娘,要是让人知道跟他去过招待所,那名声也就臭了。
他自己管不住下半身,一起害了两个女人,这种狗东西真该一辈子阳.痿早.泄!
“嘘,这事你们赵大妈也就只跟我一个人说,她嘴巴严着呢,你们也别往外说,这种事对牛小芳影响还是很大的。”
徐文丽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好,我一个字也不往外说。”
“老二呢?”舒立农没看见舒文明,心里又来气了,“他这也辞职快三个月了,天天这么闲着是人事吗?”
徐文丽小声辩解:“爸,其实文明没闲着,他白天是在家睡觉,但他睡醒会帮我洗衣服打扫卫生啊。”
舒老师想发火,心说大男人不上班干这些事,还不窝囊?但对文丽还是很和善的,他只是叹气:“你啊,别惯着他,满世界问问哪有不上班的男人,你自己的工资自个儿揣好,一分别给他花,先顾好你自己,知道吗?”
无论什么时候,家里人都是帮着文丽,文丽感动极了,差点就要说文明晚上出去的事,幸好今越拽了她一把。
二哥一直昼伏夜出,大家现在都习惯了,也没人会议论啥了,可千万别再次成为焦点。
这种时候,低调点总是好的。
***
很快,舒今越开学了,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公布上学期期末考成绩。
她虽然有基础,也很努力的学,但总分只排在第四名,还没进前三,因为除了专业课之外的其它公共课她成绩一般般。而偏偏这个时候专业课只是基础理论,但凡会背诵的都不会差,跟其它同学拉不开差距。
倒是林珍,明明没有任何医学基础,却因为人聪明,会学习,总分排到了全班第一。
舒今越:“……”不能比,不能比,一个是十五岁的天才少女,一个是苦读两年才勉强考上的大学,咱俩智商就不在一个水平,呜呜。
不过,她也发现了,现在的大学生真的很好学,很努力,因为所有科目全班就没有一个不及格的,每一科的最低分都在七十分左右。
她想起在手机上看见的那些大学生,好像每个科目都有几个学生会挂科,有的甚至连试都不去考。
这场等了十年才恢复的高考,但凡考上的,就没有人会不珍惜这个机会,没课的时候她去图书馆基本找不到空位,就连免费开灯到晚十点的食堂都有人学习。
唉,真是热火朝天的时代啊!
***
而就在这个热火朝天的深秋,继舒文明之后,徐端也辞职了。
这个消息把舒家人震惊坏了,“老二是因为领导看他不顺眼想让他腾位置,这徐同志咋也辞职了?他再努努力就是副处级干部了……”
舒文晏抱着萌萌,一脸惊讶的看着今越,“这事你知道不?”
“知道。”
“那你还让他辞?再努努力就是副处级……”
今越翻个白眼,“首先,我俩只是男女朋友,他要辞职我也拦不住;其次,这就是个辞职而已,又不是进监狱。”
舒文晏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正巧大闺女萌萌“啪”一下,给他脸上扇了一巴掌,疼得他龇牙咧嘴。
“哎哟喂,小姑奶奶,姑奶奶,打我干啥,你还胳膊肘往外拐,帮你姑姑不帮你爸啊。”
今越好笑,将萌萌接过来,小丫头现在已经会走路了,抱不了多大会儿就闹着要下地,哒哒哒的走来走去。
芽芽就稍微文静一些,大人抱着就乖乖的搂着大人脖子,让下地学走路她就乖乖的走几步,姐俩都一样招人疼。
“老二咋回事,总这么闲着也不是办法,不行我找人说说,让他去街道扫厕所行不?”舒文晏是真心诚意想帮忙,而不是调侃,“文丽身体本来就不好,不能把养家的担子放她肩上。”
今越也感觉到了,但她知道二哥肯定不会想干这个,准确来说,他已经不想在任何单位上班被人管着了。
果然,舒文明翻个身,继续躺尸,“我不去,不用给我找。”
“那你也闲几个月了,就不想找点事做做?”
“我倒是想做,有人给介绍疆省那边的棉花,我想趁着天凉之前倒腾一些过来,但本钱太大,倒腾的人也多,我现在掺一脚没优势。”
鬼市上的倒爷也是拉帮结伙的,像他跟着张良伟是一伙,他们干的就比较杂,都是些小打小闹,能倒腾到棉花那伙人,不仅有雄厚的资金,还有牢靠的关系。
他懵懂懂的想要分一杯羹,别到时候被人送进去都不知道。
舒文晏现在能接触到的信息更多也更新,不像舒立农古板,“你要想干别人没干过的,那也得有点子才行。”
是啊,现在缺的就是点子。
今越想起来,上辈子二哥在深市好像是干建筑起家的,先是给工地干苦力,后来联合几个工友自己承包活计出来干,等有了本钱再一步步的扩大工程队队伍,成立专业的建筑公司。
但现在南方还没开始搞建设,他这条路线暂时走不通,总不能就真这么闲一年吧?
到时候,二嫂没意见,舒老师和舒文晏就先忍不住要赶他出门上班了。
舒今越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适合二哥干的事,只好将孩子还给大哥,“吃饭不用等我。”
“去哪儿?”
“跟青青玩儿去。”
俩人在人民公园门口汇合,直奔附近的百货商场,得益于小林的继续进货,今越今年又分到不少钱,她现在买东西终于能放开手脚了。
马上天就凉了,她们打算买两件打底的羊毛衫,再买一件呢子大衣,一件羽绒服,大衣倒是买到了,可惜羽绒服一直没挑到合适的。
“走,先吃饱肚子。”
俩人来到六食堂,吃了碗牛肉面,又点了一点现成的小吃——捞油香。
这个门市部的大师傅手艺好,油香做得表皮黄灿灿脆生生的,芯子却又是软乎乎的,能嚼出一种麦子的香味。舒今越一口气吃了两个,肚子撑得慌,但眼睛还看向门口的大铁盆。
那是一盆江米条,炸得金黄酥脆的江米条上,裹满了白糖粒,吃起来又脆又香还巨甜无比,要是能吃上一口,那得多美啊……
对视一眼,买!
每人买了两斤,用油纸包包着,很大一大包,幸好青青骑着车,车兜里放不下就挂龙头上,“还没买羽绒服呢,咱去建设大桥下看看吧?”
现在的建设大桥早已不是以前的鬼市了,不仅晚上有人,白天人也很多,很多找不到工作的青年就在这边摆摊卖点小东小西,或是支个裁缝摊子,给人缝缝补补,或是支个煤炉子,蒸点肉包子糖包子的,只要不懒高低也能挣点生活费。
姚青青想直接拎着东西去逛,今越拦住,把东西寄存在老熟人张良伟那儿,“最近这市场乱得很,无业游民也多,咱俩拎着大包小包,这不是明晃晃的在脑门上写‘肥羊’两个字嘛?”
还以为她俩身上有多少钱呢,别进去的时候好好的,出来的时候全身的兜没了。
姚青青满眼羡慕:“今越你咋这么聪明?”
“吃过亏。”
俩人很快看到几个卖衣服的小摊子,倒是不敢挂出来,倒爷们身上穿着五六七八件,其余的全部塞在两个大口袋里。
今越发现,这里的衣服颜色比外面更多更鲜艳,国营商店里就是黑白蓝灰四个颜色,但这里却罕见的有黄色和红色,甚至还有绿色!
虽然,今越并不喜欢这个颜色,但看着真的鲜艳啊,就是那种忽然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关键,这些都是线衣线裤,天冷穿在里面暖和。
也不用倒爷怎么推销,她直接一口气给老妈买两件,两个嫂子各一件,至于她自己,则是买了一套白色的当秋衣秋裤穿。
倒爷见她们出手这么大方,当即大喜,“两位同志喜欢鲜艳的是吧?我妹子那边还有更好的,全是赣西来的羽绒背心儿。”
羽绒服在百货商场和华侨商店已经不算稀罕了,但羽绒背心却很少听说,今越连忙顺着倒爷的手指看过去。
那里有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皮肤有点黑黄,身上穿着好几件带颜色的背心,被衣服撑成了橄榄球运动员。
“舒医生?!”宋莹莹叫了一声,“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舒医生,当时生铃铛的时候,就是她帮的忙,要不然我们还错怪人家帮我接生的医生呢。”
原来,这就是前年今越去市医院看过的那个“消失的婴儿”的产妇宋莹莹,当时还是舒今越告诉他们双胎消失综合征这个怪病呢,既帮覃海洋他们解了围,又让整个市医院内外科都涨了见识。
因为她变化太大,今越一开始没认出来,“你……最近还好吗?”
宋莹莹苦笑一声,“嗐,也就那样。”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家和革某会牵扯太深,当年有多风光,现在清算和平.反的时候,肯定不会那么好过,不过今越没想到的是她胆子这么大,这种时候还居然敢来卖东西。
“我爱人因为舅舅……被牵连,现在劳改去了,公婆被气病了,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都等着米下锅。”
宋莹莹叹口气,很快又笑起来,“不过没关系的,公婆虽然病了,但他们把铃铛带得很好,我每天回家孩子都被喂得饱饱的,干干净净的,看见她的笑,我再苦再累也值了。”
她脸上洋溢着劳动女性的自信与希望,今越觉得,自己当初没看错,这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同志。
“那祝你早日走出困境,也祝铃铛健康长大。”
宋莹莹笑得更开心了,“我去年才带她做过检查,医生说那个什么嵌合体听起来好像是个怪病,但她现在什么都好,让我不要多想,该怎么养怎么养就行。”
今越和青青被她的笑容感染,觉得她身上那些五颜六色的背心也更鲜艳了,问能不能试试。
“可以,随便你们试哪件,想试几件都行……嗯,不过舒医生这位朋友个子高,可能要大号才行,舒医生的话小号……哦不,最小号可能更合适。”
她迅速而熟练地在两大口袋的衣服里使劲刨啊刨,每个颜色的刨出两件,让她们快试试。
现在的羽绒背心很简单,没什么样式和花色,就一个很简单的背心,鸡心领,里面要是不穿一件高领毛衣啥的,脖子会冷。
但光说背心本身的话,是很暖和很贴身的。
不过今越也发现了,好几个地方缝线不行,里面的鸭绒都跑出来了,黄白黄白的,居然还能闻见一股鸭屎臭……真是质朴到没有任何设计和工艺可言。
宋莹莹也发现了,讪笑道:“这是我表弟,就刚才你们买线衣那大哥的弟弟,他们是兄弟俩,弟弟在赣西一个知青办的村服装厂上班,都是请村里妇女做的,技术参差不齐,但你们放心,鸭绒放得多,很暖和的。”
舒今越来了兴趣,怎么石兰人跑到赣西去上班,怎么还有知青办厂。
“当年他们是一起下去的知青,在鄱湖一带看见很多鸭子宰杀后,鸭毛不好处理,就寻思做点什么,也是正巧他们中有一个知青说,小时候看过苏国支援专家用的睡袋里头装的是鸭毛,说那可暖和了,大家就寻思把这东西缝在背心里,说不定能保暖……”巴拉巴拉,于是,一群热血青年就这么误打误撞,做出了羽绒背心。
舒今越和姚青青听得连连点头,果然龙国劳动人民的创造力是不可估量的。
“你们喜欢的话,就送你们吧。”宋莹莹小声说,生怕被表哥听见要说她,日子都过到这份上了还免费做人情。
舒今越和姚青青当然不能要,“你给其他人卖多少,我们一分不少。”
“你先别忙着拒绝,我们想多买几件,家里人多,想给他们一人一件。”
宋莹莹一听,这才连忙给她们找,还问她们要多少,她表弟那里还有,甚至连那种苏国人用的鸭绒睡袋他们也学着做过,但就是技术有限,外观不太好看。
舒今越想起个东西——
“不知道他们厂里做不做羽绒被?”
“嗐,鸭毛那东西谁睡觉盖身上啊,一股鸭屎臭。”宋家表哥凑过来道,“你们要是冬天怕冷,我可以给你们找棉花,要几斤都行,到时候缝成棉被,盖着多暖和!”
舒今越心说棉被好是好,但重啊,而且容易返潮,要是不烧炕的话,冬天的棉被搭身上那是刺骨的冷,她现在那床盖久了,已经变实了,保暖性不及新棉花。
要是能有一条轻便、蓬松的羽绒被,那该多舒服?
她没用过,但她在手机上看过呀!
她知道让二哥干点啥好了!
第82章 082 鳝丝面&羽绒被&鼻子坏掉的调……
带着大包小包回到家, “二哥,我二哥呢?”
舒立农冲后院抬了抬下巴,“在他屋躺尸。”
很好, 都学会说躺尸了,今越笑着,把一堆东西扔下,直奔后院。
舒立农直叹气, 他算是发现了,自从乡下回来后, 今越和老二就是这家里最强有力的联盟, 老大历来不太能融入,但现在也勉强像个人了, 文韵却是彻头彻尾像个局外人。
别的不说, 好不容易放个暑假, 她是一天也不回来。
平时吧, 谁也没把她怎么着,但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尤其是面对今越的时候, 总是短着一口气。
估摸着, 还是下乡那事, 两个闺女舒立农都疼, 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也不知道怎么解决。
唉,就这样吧,过一天算一天,家和万事兴,老田头都能把那样的事忍下来, 他就向人家学习学习。
正想着,老二和今越忽然又一阵风似的跑来老屋,从那堆东西里扒拉出几件背心,嘀嘀咕咕,隐约听见是什么“赣西”什么“知青”的,他听不懂,也不想招人烦,就自己进厨房做饭去了。
对了,老伴儿婉秋被人请去看病了。
而屋里的兄妹俩,却是越说越兴奋。
“马上天就凉了,顶多一个月的事,这得多少人家需要厚被子啊?”今越双眼泛光。
舒文明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我听鬼市的人说,今年棉花减产,流到外面的量怕是不会太多。”
“对啊,今年还这么多知青回城,添丁进口的,谁家棉被会宽裕?”
人多,被子少,不能硬抗这个冬天啊,得买啊,偏偏市面上棉花又不多,这种时候要是出现一种能够代替棉被的东西,那得是多大的商机!
兄妹俩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见大写的“商机”两个字。
第二天,今越就带着舒文明去找宋莹莹,宋家表哥听说他要给弟弟的厂里下一批羽绒被订单,当即给弟弟打电话。按理来说这么大的买卖都是公对公,但宋小弟那边刚好东西滞销,他本人也缺业绩,一合计从中想了点法子。
舒文明按照今越说的,定了一个统一尺寸,统一的款式,统一的充绒量,那边厂里商量之后,以每床八块钱的成本价报给他。
在这个人均工资三四十的年头,八块已经非常贵了,但没办法,为了足够保暖,他们要的充绒量很高,也要求要把鸭绒气味处理干净一些,这些都是成本。
今越手里有钱,舒文明这段时间零敲碎打也攒下一点,俩人直接订了100床,这么大的量厂里做倒是能做出来,但……运输是个难题。
100床羽绒被不是小数目,要是上火车的话,得有介绍信才行,他们私人交易拿不出介绍信,铁路局怎么可能给他们发货?
今越咬牙,“不行找徐端去,他应该能有这方面的关系。”
舒文明倒是有骨气,“找他干嘛,你俩还没结婚,就为我的事求他,他背后把你看扁了咋办?”
“他不是那种人。”
“拉倒吧,我是男人我知道,男人最会伪装,尤其婚前。”舒文明哼一声,“再说了,你不是说他辞职了吗,现在估计也正忙自己的事,就算他不是那种人,咱们也别去给他添乱了。”
这倒是,自从不顾众人眼光辞职后,他反倒比以前上班的时候还忙,好几天见不上一面,即使见面也就吃个饭就得走。
舒文明想得更多,“退一万步说,哪怕找他帮忙找铁路局,可羽绒厂所在城市没有直达咱们书城的火车,得先去他们省会转,而他们到省会那三百多公里的距离,他们不负责,咱们还得再找运输公司,同样是得开介绍信,这中间环节多了,我心里不踏实。”
现在是绝对的卖方市场,私人能从村办厂里买到这么多东西,全靠宋小弟的三寸不烂之舌,可要是还想谈条件让对方负责运输,人家就不让步了。
“算了,这事还是得咱们妥协。”今越叹气,为啥年代文里那么多主角长袖善舞挥斥方遒啊,动不动就能发大财,她只是想倒腾点东西都费这么大劲!
不是女主角的命,干啥都难度up up!
舒文明却嘿嘿一笑,“你忘了咱们大嫂是干啥的?”
***
“啥?你们买这么多?”
刘慧芳震惊,一床8块,100床就是800块!这么大的本钱,还没算运输费用,“你俩上哪儿拿这么多本钱?”
今越也没打算瞒着她,“我去年的药厂有点分红,二哥这段时间也挣了点。”
她倒是想跟赣西那边商量先赊着货款,等卖出去再付钱,但宋家兄妹的建议要是急等的话还是先付钱的好,因为今年羽绒马甲销量不错,担心他们会优先生产背心,要是把他们的被子往后排,那就不好了。
到时候你还没处说理去,人家又不是不给你做,给你做的,但春天才给你做好,你说你还卖个啥?
他们离厂家实在是太远了,不敢冒这个险,当然也不敢一次性付清,前期先付一半,等收到货后再付剩下的一半,这已经是宋家小弟为他们争取到的最大便利。
刘慧芳听得咋舌,八百块实在是太多了,万一中途有什么意外,那可就亏了啊,毕竟这东西她长这么大就没听过,万一卖不掉怎么办?万一被打办的抓到怎么办?
舒今越知道她也是为他们好,安慰道:“大嫂就放心吧,今年我看形势不一样了,或许就真的能干呢?上次不还说你们单位有大车师傅帮人带东西,赚了不少嘛。”
说起这个,刘慧芳也是感慨,现在的人胆子真大,她以前跑车的时候最多帮亲朋好友带点特产啥的,一分钱不敢赚,纯人情活,现在倒好,那些大车师傅去的时候帮单位拉货,回来基本拉的全是私活,一趟下来比工资还高!
这大车司机只要不是立马回书城,先在城边上找个地方把货给交了或者清了,单位也发现不了。
想到这儿,刘慧芳眼前一亮,“你们也别去开啥介绍信了,我让师兄给你们拉,赣西省是吧?我把他和别人的班次调调,让他别送东北了,送赣西的货,回来正好就顺路给你们那啥羽绒被拉回来。”
“赵大勇大哥吗?”
“对,就是他,本来单位不给他派车了,但他的胃下垂这两年都没复发,他还是想多挣点钱,就让我跟领导说情,又给他派出去了。”
“这点活不算啥,反正到时候你们给他点辛苦费就行。”
“这是肯定的,赵大哥我们信得过,一定不能亏待他。”舒文明抢着说,他对赵大勇一家印象还是挺深刻的,他们这两年年年不误的给今越送年礼,赵大勇媳妇还每年给他们全家织手套,就连最小的萌萌芽芽都有。
这样老实本分的人,是最好不过的。
当即,刘慧芳到单位跟赵大勇一说,他立马同意,还亲自上舒家一趟,问清楚时间地点和对接的人,拿到联系方式才回家。
接下来就是等待厂里出货,舒今越虽然上着学,但心思也不得不分一半在这件事上,没办法,谁让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做生意”呢?有点想见证奇迹的兴奋,谁懂啊!
“喂,今越你干嘛呢,又开小差。”林珍在今越胳膊上拧了一下,轻轻的。
今越连忙回神,“我在想事情,我怀疑你是在报复我。”
前两天今越带老妈做的油渣包子来学校,林珍爱得不得了,结果她就去上个厕所的功夫,就被别的几个玩得好的同学瓜分干净,等她回来包子影子都没了。
林珍差点哭出来,今越也没想到她那么能吃啊,她已经吃了三个了,以为以她那副小身板就不吃了,这才分给其他同学的。
“哼,我人是小,但心眼可不小,你别诬赖我。”
很快,下课铃一响,俩人挎上书包,里头装着哐当响的饭盒,以最快速度奔向食堂,干饭!
别看她俩身板小,但速度着实不慢,几个男同学只能看着她们背影狂喊:“两个女同志,等等我们!”
“不等——”
“那给我们占个位置,排个队!”
林珍还想跟他们对喊,今越已经往前冲了,她俩年纪偏小,在班里人缘不错,哥哥姐姐们都喜欢逗她俩,关键是她们学习还好,大家有问题也爱问她们,今越终于体会到一把同班同学的善意了。
这几年她真的感觉,一切都越来越顺,越来越好了。
等到食堂,她们刚打好坐下,几个男同学也跟过来,坐她们身边,“诶诶听说没,咱们班主任要结婚了!”
“高海萍老师要结婚了?”这倒是个爆炸性消息,因为高海萍年纪不大,甚至还没她们班老三届那几个同学大,性格也很平易近人,能跟同学们打成一片,今越一直有种错觉,高老师还跟她们一样是学生呢。
“听说下个月订婚,年前就要结了,咱们这也没听她谈对象啊。”
“拉倒吧,高老师谈对象还得跟你汇报呢?”
众人大笑,今越倒是更好奇:“她对象是谁,咱们学校的吗?”
那个放瓜的男同学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这话没头没尾,你咋知道她要结婚?”
“我姐在百货商店二门市部上班,昨天高老师和家里人去那边买东西,商量什么订婚结婚,被我姐听到一耳朵,刚好她开学时候送我来报到,见过高老师一面,回来还问我是不是有这回事。”
众人“哦”一声,那这瓜确实吃得挺偶然的。
虽然名为师生,但他们之间更像朋友,这个消息就像忽然听说跟自己一起上下学的同学要结婚了一样,免不了要多议论一会儿。
但即使是朋友,大家彼此之间也很有边界感,高老师没主动跟他们说的事,大家伙也不好去追着问,只能暂时当做不知道。
傍晚放学回到家,今越看见二嫂居然在家,“今天没跟我二哥出去看电影?”
他俩现在看完电影就在外头吃了,据说是二哥不想看见舒老师那张臭脸。
“他去赣西省了,这几天就我一个人。”
今越挑挑眉,看来还是不放心厂里,正好赵大勇也要往那边送货,他就跟着去了,反正他现在不用上班,多的是时间。
倒是徐端那边也有了消息,他辞职后去找留校任教的徐思齐聊了几次,他这人还有个好处,就是每隔几天见面会跟今越说一下他的工作进度……虽然,今越大多数时候也听不懂。
但她喜欢他这样的态度,也乐意做捧场王,每次都会“哇”“哦”“厉害”“真棒”换着说,每次都把他逗得哭笑不得。
“你不感兴趣就算了,不用这么勉强。”
“不行,你得跟我说,我喜欢听。”至于他说的什么机械原理,什么动力系统,她只知道是哪几个字,却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总之一句话,我现在努力跟思齐他们教研室合作,想和他们一起,为市机械厂一批设备做改良,而正好你们大院的尚工程师是这方面的专家,最近几天我都跟他在一起。”
今越“哦”一声,难怪李玉兰这几天回家要做饭,原来是尚光明忙。
不过,徐端和尚光明居然有联系,这是她想不到的,就像那年发现他跟尚书明也有联系一样,在她看来是明明毫不相关的人,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没两天,舒文晏从刘慧芳嘴里知道老二去了赣西的事,居然也难得的没有叨叨,只是问家里人知不知道他因为什么事去那边,大家都说不知道。
两老是真不知道,文丽和今越是不打算告诉他。
舒文晏看了今越一眼,气馁极了,“行行行,就你俩是亲兄妹,啥事都只跟你说是吧?”
今越一脸无辜:“大哥你在说啥?”
舒文晏被她这演技给气笑了,心里又有股淡淡的失落,她和老二的关系真好。
当初赵阿姨要给她买工作留城,老二可是第一个愿意掏钱的人,虽然他们那时候还没这么好,他们从小吵到大。可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再吵再闹,打断骨头连着筋,筋又不一样,也有亲疏远近之别。
快四十岁的人了,难过不至于,但心里不太得劲,他知道自己也是活该。
舒今越可没空管他的别扭,趁着天气正式入冬之前,她带着大家伙去了“秘密基地”一趟,准备再从山里薅点东西。
核桃夏天薅完了,栗子秋天薅完,现在山里草木枯黄,还真是什么都没了。
“这时节进山去能干啥,你们年轻人就是吃太饱。”赵婉秋很不赞成,但耐不住今越能鼓动人啊,李玉兰怀着孕不好出远门,但孙大龙听说她要进山,把钱春花也叫上了。
小两口一辆车,今越和二嫂一辆。
“哎呀,今越你会骑车啦?”去年李玉兰和徐端轮流教,终于把她教会骑自行车了。
“二嫂,上车,我载你。”
徐文丽咧着嘴乐,“我还说我载你来着。”
“上车,二哥要是知道还不得削我。”虽然文丽身体恢复得挺好,也在定期复查,但还是不敢让她太累。
“对了二嫂,上次的复查单子,你给石专家寄过去没?”
“寄了,每次他们都帮我报销费用。”
今越无偿贡献出青黄散的配方后,石学海联合国内几位知名血液病专家开始研究这方子,而徐文丽作为这个方子目前已知的第一个使用者,青黄散对癌细胞的抑制效果如何、预后如何、将来有没有什么后遗症,甚至存活期……她就是最好的“说明”。
石学海希望她能定期复查,然后把复查结果一并寄过去给他,他需要存档,文丽小两口满口答应。
虽然她侥幸活下来了,但她总能想起当初那个跟她一起使用进口药的青年军人。
她俩说得小声,后面的钱春花和孙大龙倒是没听见,“你俩说啥呢?”
“说咱们不用骑这么快,太累了。”
钱春花笑起来,“那就慢点。”
自从孙大龙去到中药厂上班后,家里多了一个人的工资,她养家的压力小了很多,同时又有了爱情的滋润,脸上再也没了那层苦相,仿佛连人也变得爱笑了。
这不,大龙去上了这么久的班,攒下些钱,上个月终于狠狠心买了辆自行车,这样他上下班也方便,二来星期天要回老家一趟也容易。孙玉犁这两年身体恢复还不错,又把最小的儿子送进村办木材厂当学徒工,顶了大龙的位置,家里的日子也还算红火,自家种的瓜果蔬菜经常会让大龙带回城里吃。
四人有说有笑的,慢悠悠的来到西山脚,不过今越和文丽没带他们去他们家的“秘密基地”,而是被孙大龙给带去另一个地方。
“咦,这是哪里,也是西山脚下吗?”
“对,只不过这是靠近海子这边,风有点大,挺冷的,咱们走快些。”
四人推着车,呼哧呼哧往上冲,等来到半山腰发现,这里居然是一个绝佳观景台,目之所及尽是波光闪闪的海子!
所谓海子,就是天然湖泊的石兰省叫法,而西山公园就是依托海子建起来的,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能把大半个海子收入眼底。
“这也太漂亮了吧!”徐文丽远眺出去,感觉胸间呼吸到的空气都有股海的味道。
今越要是听到这个形容会笑喷,对于没真正见过海的内陆人来说,这点水量已经算是“海”了。当然,她自己也没真正见过海,只是手机上见过,重活一次,抽空一定要去一趟真正的大海边。
孙大龙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们稍等一下。”
他在水边的草丛里扒拉几下,居然拖出一张渔网,而渔网里,有一群银光闪闪的小鱼小虾正扑棱个不停。
今越看了看钱春花,“这是……”我们能看的吗?
这年头谁家有点好的都藏着掖着,老舒家也不例外,她们的秘密基地至今还没带外人去看过呢。而看小两口的熟练程度,很明显这是他们家的秘密基地,专门用来改善伙食的,而渔网应该是放下两三天了。
“天气冷,市面上也不好买肉,妞妞需要营养,大龙遇到休息天就来下个网,捞点小鱼小虾回去给她熬点汤,尝个味儿。”
今越想起那个黄黄瘦瘦的小丫头,跟她差不多大的萌萌芽芽,长得白白胖胖圆滚滚的,做父母的,心里也很愧疚吧,而这点小鱼小虾就是孩子的营养来源。
今越心里不太好受,看孩子吃苦比看大人吃苦还让人难受。“春花姐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徐文丽也跟着保证,“今天这里我们就当没来过。”
钱春花小两口笑起来,“这有啥,就是被人知道也没关系,其他人就是来了也抓不到鱼,大龙的技术可好着呢。”
孙大龙也挠了挠后脑勺,“我这手艺是跟我爸学的,他从小就在河边长大,没少跟着所孙铁牛他爸抓鱼摸虾。”
果然,今越也发现了,孙大龙这张渔网看起来平平无奇,但里面网到的东西却不少,光小鱼就有两三种,最大的巴掌长,虾米也有不少,甚至还有三条大拇指粗的黄鳝和几只小螃蟹。
孙大龙把太小的放回水里,不能竭泽而渔,再把能吃的用桶装好,分成两份,他们家一份,舒家一份。
今越姑嫂俩都说不要,他却坚持要给,“当年要不是今越帮我爸治病,我们家说不定就散了,要不是有你介绍,我和春花也成不了,更别说你还帮我介绍工作,你可不能不要。”
徐文丽于是劝着今越收下吧,倒不是图这点东西,文丽的性格就是比较直爽,没今越那么拧巴。
看她们喜欢黄鳝,孙大龙还把几条黄鳝全给了她们,“这东西平时我们网到也不要,不知道怎么吃。”
“这可真是暴殄天物啊,上次文明带我去石兰宾馆,吃过一碗鳝丝面,很好吃的。”徐文丽咂吧嘴说。
今越一直以为黄鳝和泥鳅一样,只在烂泥潭里才有,没想到海子里居然也能抓到,“春花姐下次再抓到的话,你卖给我们吧,我们爱吃。”
因为这个不小的收获,四人也没有再在山上逗留,火速回家做吃的去!
泥鳅赵婉秋也不会杀,因为没吃过啊,最后还是赵大妈过来帮忙处理的,小鱼小虾因为太小,没多少肉,就把内脏处理干净后裹着鸡蛋液和面粉下油锅炸。
那味儿,老香了!
外面的面皮和鸡蛋被炸的又焦又脆,里面的肉却还是嫩的,从离开水到走上餐桌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新鲜极了,吃起来还有一股鲜甜味。今越和文丽端着个大碗,里面装了满满一碗,回她们后院屋里,坐在炕上边吃边聊。
炕已经烧起来了,坐上去热乎乎的,今越边吃边看专业书,徐文丽则是看小说。
俩人正吃得津津有味,忽然“啪”一声,门被推开,一个戴着帽子围巾穿着破旧军大衣的人闯进来,“媳妇儿,快给我来点热水。”
俩人定睛一看——居然是舒文明!
舒文明这一趟去得快,回来却很慢,现在都进入十一月了,他才风尘仆仆的赶回来,还把自己裹成个脏兮兮的大粽子。
接过文丽递来的温开水,他叽咕叽咕一口气全喝光,放下搪瓷缸,在下巴上抹了一把,“渴死我了,这路上的日子就不是人过的。”
“没出什么事吧?”今越这几天挺担心的,以前没少听刘慧芳聊跑长途的事,什么半路被打劫啊,半夜被偷油啊,被哄抢货物啊啥的。
舒文明摇头,“赵大勇经验丰富,人祸倒是没遇上,天灾却是在所难免。”
赵大勇算是经验丰富,准备了充足的吃喝,可真上路了依然会有新问题,“这来回路上,我们遇到两次绕路,一次是桥断了,一次是山体滑坡,听说下雪之后更恼火,可能一堵就是好几天,幸好咱们跑得快,没赶上下雪,不然现在都回不来。”
俩人看着他胡子拉碴的模样,也怪心疼,徐文丽赶紧去老屋给他端来热乎的饭菜,“边吃边说。”
他都顾不上说话,先来个狼吞虎咽,都快把碗底舔干净了,这才喘口气说话:“累死我了,大嫂可真不容易,以前只觉得她常年在外头跑,工资高,福利好,现在我真自己去跑了一趟,啧啧……这份苦,一般男人都吃不了。”
他又说了一些路上的艰辛和见闻,这才说到主题上:“羽绒被太多了,拿回来人多眼杂,我全放李玉兰家去了,只有李妈妈老两口知道,没让其他人看见。”
李家虽然人多,但有两处老房子不住人,只用来存放粮食和养点牲口,这几年李玉兰和舒文明每年合伙倒卖布料就是存放在那里,舒文明甚至有老房子的钥匙。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就直接放进去,跟李妈妈说一声就行。
“李妈妈要留我和赵大哥吃饭,我们没吃,不想惹人注意。”
老两口知道他回来了,也过来问情况,唏嘘几句,接下来就是发愁销路的事儿,“这么多本钱,可去哪儿卖呀?”
“你们就放心吧,天冷了,需求大着呢。”舒文明咂吧咂吧嘴,“我和赵大哥在车上拿了两床来盖,别看薄薄轻轻的一床,盖身上可暖和呢。”
所以,他非常看好市场反应。
“到时候我身上带几床,先去建设大桥下看看,每天怎么说也能卖出去几床,那东西很暖和,用过的人就知道了,肯定会有一些回头客,或者介绍亲朋好友来买的。”
“每天三瓜俩枣的,不知道要卖到啥时候才能卖完,现在已经入冬了,得赶紧卖掉才行。”赵婉秋很是着急,“不行我出去帮忙,我一老太太,就是被抓到也没啥。”
这时候也顾不上客气了,舒文明点头。
徐文丽也说要去帮忙,全家拒绝,都让她好好上班养身体,别去凑热闹。现在的鬼市白天也开,龙蛇混杂,有些二流子混在里面,会干点欺负大姑娘小媳妇的事,不许她去,自然也不许今越去。
舒今越扁扁嘴,她都去过好几回了。
舒老师则是负责在家做饭,饭点给他们送过去,中途还要骑车去李家村拿货。确定好分工后,全家开始出动,当晚先把舒文明带回来那两床被子好好的研究了一番。
拎起来是真的很轻巧,老两口上看下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像是能在冬天用的东西——“这也太轻了吧。”
现在的鸭绒厂舍得用料,填充的绒量很大,蓬松度也很高,“我用过,这玩意儿神奇着呢,受热还会膨胀。”
舒老师不信。
“爸不信今晚你拿一床过去盖着。”
“算了,这万一把我冻感冒了,明天可还得帮你忙呢。”舒老师摇头。
舒文明好笑,这小老头还挺固执,“你就拿过去吧,我保证今晚要是把你冻感冒你来找我,我赔你钱,行吧?”
赵婉秋拐了老伴儿一下,“试试就试试呗,咱要支持孩子的事业。”
舒文明还想把另一床给今越试试,今越连忙摇头,她才不要呢,两个大男人在车上窝了这么多天,都快盖得包浆了。
第二天一早,今越打着哈欠去老屋吃早饭,看见舒老师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爸这是咋啦,还真冻感冒了?”
赵婉秋在一旁笑,“以前啊,你爸老说被子不够盖,不暖和,躺下半天睡不着,昨晚你爸一开始睡得可香了,呼噜呼噜的,谁知道后半夜被热醒,一直睡不着,在那炕上烙煎饼似的,后来实在热得耐不住,起来把烧炕的煤球退了才行。”
众人大笑,这还用说羽绒被有多保暖吗?舒立农可是全家最怕冷、穿袜子都要穿三双、喝水永远只喝热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用热水泡脚的人!
“其实我觉得,用了这被子,后半夜不烧炕也能顶得住。”他吭吭哧哧地说。
大家又是笑,昨晚他嘴多硬呐,现在被事实打脸了吧!
有了这个好的开端,全家心情倍儿好,吃过饭各就各位忙开了。舒今越今天还有一门很重要的专业课,就没去凑热闹,反正现在外头倒买倒卖的人不少,二哥也没工作了,上头早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她也不用担心。
“今越你想啥呢,又不专心。”林珍拐了拐她,从桌子底下塞过来一颗大白兔。
今越剥开糖纸,一低头,扔进嘴里,不敢咀嚼,那股浓烈的奶香和甜味顿时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城市独生女就是好啊,小林珍就像一个装满零食的百宝箱,一会儿冒出来几颗奶糖,一会儿摸出来两个核桃。她的核桃还不是一般核桃,而是她奶奶在家用几种大料炒出来、香香甜甜还把口子开好、轻轻一捏就能剥出仁儿的核桃!
“你奶对你真好,就差把核桃仁喂你嘴里了。”
林珍嘿嘿直乐,“那当然,我姥对我也好,她们家以前是地主,手里有些东西呢,她说只给我,别的谁也不给。”
“嘘,可别说了,再说你家的老底儿都被你漏光了。”
下午因为还有专业课,今越也没回家吃饭,心说万一二哥的生意不好,一家子愁眉苦脸的,她就不回去凑了。
她手里有钱,亏了这点虽然心疼,但心疼也有限,可老两口不一样,这800块就跟从他们身上剜下来的肉一样,巨疼无比。毕竟,他们辛辛苦苦一辈子也没能攒下这么多钱,兄妹俩能凑出这么多钱,他们就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
熬到下午放学,今越挎上书包就往家跑,刚跑到门口听见二哥的笑声,她就知道,这事很顺利。
果然,一问二哥就大笑,“咱们遇到几个识货的,昨晚带回来的四床全卖光了,还让爸去李家村拿来另外四床,也卖光了。”
“多少一床?”
“十二块。”
舒今越倒吸一口凉气,八块的成本,运输费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每床净赚四块钱,100床全卖光的话,那就是400块的净利润!
难怪要做生意,做生意才能发财啊,上班是没前途的呀!
“我有点后悔,一开始怕卖不出去定价低了,要早知道这么好卖,我就该定高点。”
舒立农拍他脑门,“又不是黑心资本家,有得赚就行了,这也不少了。”
舒文明撇嘴,“您老人家是不知道,市面上现在的棉花多少钱一斤,一床棉絮要多少斤棉花,跟人家比起来,咱们这羽绒被算便宜到家了。”
赵婉秋打圆场:“薄利多销嘛,咱们先把手里的卖完再说。”路上,舒文明悄悄跟她说了,经过一天对市场的试探,他想再从赣西省买点羽绒被,继续卖。
这东西又不会坏,今年卖不完先放着,明年也能卖不是?
正说着,小鸡米花又来了,自从搬到3号院的大房子之后,他还是喜欢天天往16号院跑,尤其是上婉秋奶奶家来。
“来,给你个任务,站我家门口把风去,要是有……”
“我知道,要是有人来偷听,我就大声喊,尤其是李奶奶!”
众人大笑,这孩子越来越机灵了,现在舒家人要是说点不方便其他人听的话,都会让他帮忙把风,他嘴巴也挺紧的,今越姐姐家的事坚决不说出去,李奶奶用糖哄他也不说。
舒家则是关起门来,小声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从明天开始得让舒老师蹬车去李家村跑两趟,一趟最多只能带四床,一个单边也好几十公里,不知道他那老胳膊老腿儿能不能受得了。
商议好,赵婉秋就出去厨房里做饭,那三条黄鳝已经养得很干净了,处理干净爆炒一下,下点面条,配点青菜,就是一份美味的鳝丝面。
今越一个人吃了两碗,吃到最后都打嗝了。
***
接下来几天,老舒家忙成了陀螺,羽绒被的生意比所有人预想的还要好,短短一个星期居然就卖出去三分之二,很多都是新买回去盖着不错又推荐亲朋好友来买的。
舒文明想趁机多赚点,赶紧给宋小弟那边去电话,再加急做一批出来,照样是先付一半的费用,在指定期限内完工他过去付另一半的钱。
舒老师天天蹬车,蹬得自行车都冒火星子了,赵婉秋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天天在建设大桥蹲点卖,本来白白胖胖挺富态一人,晒得黑黢黢的。
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她性格开朗,很快跟那一带的倒爷打成一片,给家里淘换来不少好东西,今越为此终于在家吃上了几顿新鲜的牛羊肉,还喝上了乳鸽汤。
眼看着第一批100床就要售罄的时候,舒文明又跟着赵大勇往赣西省去了一趟,这一次天是真冷了,一路不是雪就是冰的,家人全都提心吊胆。
这天,今越正美滋滋小口小口的喝着乳鸽汤,门口忽然来了一人——居然是挺长时间没见的小李嫂。
自从搬离柳叶胡同后,小两口很少回来,今越也没跟他们遇到几次,只记得上次见的时候,她面色红润,身形丰腴,这次却又瘦了一些。
“嫂子这是咋了?”今越连忙起身,拉住她的手。
“今越啊,快帮帮我弟吧,他就要被单位给开除了啊!”
舒今越一愣:这,我能咋帮?
赵婉秋擦擦手,“小李媳妇儿先别着急,慢慢说,咱们家今越就只会看病,也不认识他们单位领导啊。”
小李嫂点点头,“对对对,就是想请今越给我弟看病,看我一着急没把话说清楚。”
母女俩这才松口气,说实在的,小李的老丈人一家都不错,舒家平时要吃肉、下水和大骨头,都只需要跟他们提前打声招呼,第二天直接去拿就行了。
凭着这份便利,舒家这几年的伙食才能这么好,一个个养得油光水滑的。
“我弟最近生了个怪病。”
“怎么说?”今越坐直身子,看着她的眼睛。
“他鼻子忽然坏掉了。”
今越一愣,啥叫坏掉了,这形容她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赵婉秋补充道:“是鼻子闻不见气味,还是鼻子里有啥不好的东西?”
“闻不见气味,香的臭的放他鼻子下面都闻不见,关键他还是咱们市第二日化厂的调香员。”
书城市第二日化厂,所有石兰人都知道,就是没听过厂名,但一定知道他们的花露水,将来五十年后可是大名鼎鼎的“国民香水”!
第83章 083 调香员怪病&成长的舒今越&扮……
在国营厂里叫调香员, 将来叫调香师。
李小弟小小年纪能在大名鼎鼎的二日化里当调香员,足以证明他本身就不简单。将来各种国产香水崛起之后,调香师这一特殊工种那可是妥妥的紧缺人才, 多的是百万年薪聘请他出去,要是有本钱的话自己出资办厂,赚的钱就更多了。
毕竟,将来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 对美丽和魅力的追求也会与日俱增,这个市场无疑是巨大的。
可现在, 李小弟居然因为鼻子不闻香臭要被开除了。
“我弟以前本来鼻子挺好使的……我们家一家子粗人, 我爸是杀猪匠,我妈在纽扣厂当包装工人, 我哥当公安, 我干的也是粗活, 就我弟从小文静, 喜欢鼓捣东西。”
赵婉秋给她递来一杯温开水,“坐着喝点水, 慢慢说。”都有点前后不通了。
李小弟今年刚二十三岁, 据说他打小就喜欢琢磨稀奇古怪的东西, 尤其对气味非常敏感, 隔老远就能闻见普通人闻不到的气味。
“不仅如此, 他还能准确分辨出几百种气味之间极其细微的差别。”
“当年他十三岁的时候, 跟着我爸去杀猪,走到二日化门口,闻见他们生产花露水的气味,他居然就把人配方说得八.九不离十。”
“我爸是个粗人不懂这些,还怪他不好好读书一天瞎捉摸, 却正好被里头一位老师傅听见,把他叫进去聊了几句。老师傅发现我弟天赋过人,尤其嗅觉灵敏,当即就要收我弟当徒弟,可惜我爸不同意。”
是的,那个年代的人都比较保守,刚从苦日子里熬出来,信奉体力劳动才是男人该干的工作,啥调香员就是跟那些瓶瓶罐罐胭脂水粉打交道,这在旧社会那是纨绔子弟、玩物丧志的败家子儿才干的。
李屠户本来就不喜欢儿子平时捉摸这些东西,觉得儿子走上了歪门邪道,要让他将来一辈子都以这个为生?那他更加不能同意。
“但我弟也是个倔脾气,我爸不同意,他就不去上学,我和我哥也帮他求情,我妈心疼孩子,就说让他去学吧,说不定学几天过了那新鲜劲也就没事了,小孩都三分钟热度。”
谁知道李小弟却是个毅力惊人的孩子,一学就是十年,去年眼看着马上就要出师了,正好那位老师傅即将退休,日化厂打算在他退休前选拔出两名徒弟来,将来就是日化厂调香员的骨干力量。
“谁知我弟就在这节骨眼上病了,先是淋了雨,感冒拖了半个多月,当时他说鼻塞,大家都没当回事,以为是感冒没好全,谁知道后来感冒症状都没了,他的鼻子却还是闻不见气味,自然也就错过了选拔考试。”
小李嫂叹气,“他们调香员最重要的就是有个好鼻子,他啥也闻不到,在工作上犯了好几次错,上个月又把配方弄错,给厂里造成严重损失,现在领导要开除他,我们全家急得不行,我妈都病倒了。”
舒今越叹气,这样特殊的职业,不闻香臭也意味着丢了饭碗。
而李家这样传统的人家,是不可能容忍一个无业游民街溜子存在的,家里肯定都乱成一锅粥了。
她连忙问了几个比较关键的问题:“感冒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去年夏天。”
那就是一年半了,拖这么长时间,“中途去看过没有?”
“看过的,西医中医都看过不少,还专门看过省医院的五官科,那边的医生说他是鼻炎。”
鼻炎不闻香臭也倒是说得过去,某些严重患者确实会大部分时候都闻不见气味。但现在空气污染还不严重,不至于像五十年后龙国人的鼻炎患病率那么高,他好好的不至于忽然就得这么严重的鼻炎。
“嫂子仔细想想,你弟弟以前得过这个病吗,家族里有没有生这个病的。”
小李嫂很肯定地说:“我们去其它医院看的时候,那里的医生也问过,没有家族遗传史,我弟的鼻子也很好,从来没有生过什么毛病。”
等今越继续问他吃过什么药,小李嫂就说不出来了,毕竟不是她自己生病,弟弟性格也比较内向,家里人问半天他才简短的说几个字,除了他自己,谁也说不清治疗经过。
今越理解,“那你尽快带他过来一趟,我看看。”
小李嫂起身,赵婉秋连忙去院里观察一番,见李大妈不在,赶紧让她出去。
这婆媳俩要是碰上,李大妈得发疯。
“小李媳妇儿也是倒霉,嫁给她儿子,好好的有家不能回,要带着小李倒插门,也幸好李家哥哥弟弟都讲道理,没跟她计较,不然在娘家也是一地鸡毛。”
赵婉秋揉了揉老腰,继续感慨:“可能就是感情好,所以对弟弟的病上心,都顾不上自己身体了。”
***
接下来几天,今越专门看了几本论治五官科疾病的书籍,尤其是鼻炎方面的,她基本看得滚瓜烂熟,结果李小弟一直没来找她。
她虽然很想帮忙,但病人自己不来,她总不能送医上门,关爱到家吧?
正想着,小鸡米花又来了,这次他手里捧着个烫呼呼冒热气的红薯,“今越姐姐,我妈妈让我给你送红薯来。”
今越使劲嗅了嗅鼻子,这也太香了呀!
“也就你妈妈知道我喜欢吃烤红薯,慢点儿,不着急,烫吗?”
“不烫哦,妈妈让我用毛巾垫着呢!”他晃了晃一双小手,今越摸了摸,热乎乎,红通通的,“小笨蛋,以后等凉了再送过来也不迟。”
“就是热的才好吃哟,我姥姥也知道姐姐喜欢吃烤红薯,让我告诉姐姐,去我家拿红薯,我力气小,拿不过来。”
“哎呦喂,这一口一个我妈我姥的,孩子嘴真甜。”冯大妈听见就逗他,“听说你还帮你妈洗袜子,给妹妹洗小衣服?”
鸡米花双手叉腰,骄傲地点头,“嗯呐!”
妈妈脚肿啦,不好穿袜子,他帮妈妈洗袜子,还帮妈妈穿袜子、脱袜子,帮妈妈系鞋带,婉秋奶奶送的小衣服,他先帮妹妹洗出来,等她出生的时候就能穿啦!
“呸,这后娘就是后娘,心黑着呢。”李大妈又来煞风景了,“小鸡米啊,你要是在家受委屈了,可以去街道办找领导告状,你后妈使唤你干活,这叫虐待,懂吧?”
哼,最好把她的工作告黄掉!
围观众人都被气笑了,“李大妈真是见不到人好,别人家不闹矛盾你一天不舒坦是吧?”
“人家玉兰和尚工程师都说了,要锻炼孩子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就你多事儿。”
“搅屎棍。”
现在大院邻居们可不会再给她面子,该骂就骂,她一嘴难敌众嘴,李大妈只能灰溜溜躲进家里,把那门板摔得震天响。
“嘭——”
也是巧了,表面看着好端端的门板就这么轰然坍塌了。
众人呆若木鸡:“……”
舒今越:啊?!这门它就自己倒下了?
不对不对,也不能说自己倒下,毕竟李大妈平时可没少摔它,稍有不顺心的事就“嘭”一声,这扇门板承受了太多,能撑到今天太不容易了。
这多冷的天呐,她们家门板又挺沉的,要重新装上去很难,她又把人都得罪光了,大院里的壮劳力都没人搭理她,只能求助于前院的赵大叔。
赵大叔是老好人啊,正要答应,赵大妈狠狠瞪了自家老伴儿一眼,赵大叔连忙推脱单位要加班,溜了。
李大妈找这个这个肚子疼,找那个那个要加班,又不敢走远去叫儿子,生怕有人进她家里偷东西。
大冷的天,就这么坐在门槛上,守着门板,呜呜咽咽的骂。
大家心说活该,本来邻里邻居的都会互相帮忙,但她的忙一般人不敢帮。一直骂到天都黑了大半天,中院租今越房子的杜爱国小两口回来,看着不落忍,帮她给装回去了。
今越躲在炕上,啃完红薯,倒了杯温水准备刷个牙就睡,结果刚下炕就见徐端来敲门。
“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给你送点东西。”他前几天去了东北的长春一趟,据说是去开个什么汽车制造行业相关的会议,他在电话里说了,但今越也不懂。
“吃过饭没?”
“还没。”
今越连忙让他先进屋,自己去老屋里,心说高低得为千里奔波回来第一时间来看自己的男朋友做顿饭,结果……嗯,晚饭也没剩什么了,只有半笼米饭,是打算明天继续吃的。
菜也刚吃完,打算明天再买新鲜的。
赵婉秋一听徐端还没吃晚饭,“跟他说说话去吧,我来。”
“我现在啊,是不指望能把你教会了,你干好自己工作就行,做饭这事以后你俩回来吃,我给你们做。”
舒今越想到那情景,别说,还真挺美的,她不会做饭,徐端忙不过来做,俩人总不能顿顿吃食堂下馆子吧?到时候每个月往家里交点伙食费,想吃啥跟自己老妈说一声,回家就能吃上。
“不对,他们家不是有保姆吗?”
舒今越好笑,“您还记得他们家包大姐啊?早回老家去了,说是她爱人身体情况恶化,身边离不了人,偏偏她婆婆又摔断腿动不了,只能她回去照顾。”
徐端让她回去,除了她手伸太长管太宽,也有她家庭的因素。
“那她男人现在怎么样,好点没?”在雪地里冻了那么久,高位截瘫的病人,能活到现在也是不容易,想到他是因为跟徐端出任务才出的意外,赵婉秋对包大姐又多了一点包容,“这一家子啊,也真是不容易。”
一边感慨,一边迅速从炕柜里摸出一个鸡蛋,又从灶台边挂着那条三指宽的腊肉上割下小小一块,切得碎碎的,洗锅,放半勺猪油,化开,三两下炒出个腊肉鸡蛋炒饭。
今越捧着一盆香喷喷的炒饭回到自己屋里,徐端坐在凳子上闭着眼睛,听见声音立马睁开,眼神里还有丝丝的迷茫,似乎是没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以前那么整洁爱干净的人,现在头发胡子拉茬,一脸灰尘,双眼布满红血丝,整个人透露着疲惫,而他只是为了赶回来见她一面。
今越心头微酸,“干嘛这么赶,又不是要回来上班。”
徐端大口大口的吃着炒饭,“想见你。”
今越心口甜丝丝的,跟喝了蜜一样,“我又不会跑。”
徐端不再说这个话题,“饭里还有腊肉?”
“孙铁牛家送来的,他们家今年生老二,就提前把年猪杀了。”怕他不记得了,又解释道,“就是那年我刚上班,遇到的第一个病人,疑似血吸虫病那个,他结婚了,今年二胎都出生了。”
徐端当然记得,但他喜欢听她说,尤其是那些能让她获得巨大成就感和满足感的事。
一听一说,饭吃完,今越又给他端来一盆温水,“先洗洗脸吧。”
她把自己的毛巾递过来,但徐端没舍得用,他脸太脏了,脖颈和手臂也一起洗了,水都是黑的。一直洗了三道才洗出清水,将她毛巾搓洗干净,晾到毛巾架上,长长的舒口气。
“事情顺利吗?”
“还好,但以后可能还是需要多跑几趟,长春的汽车制造业是我们学习的楷模。”
今越点点头,一面看着他一样样往外掏东西,一面把自己在家的情况说了。
“这是一点糖果,不知道好不好吃,买的人挺多。”
今越一看,叫老茂生糖果,能闻见一股淡淡的甜香味,她喜欢!
“怎么还有黄桃罐头?”其实书城市也有黄桃罐头,可以说大部分龙国地区都产,且味道都差不多。
“反正包能装,就带了。”徐端又掏出几样东西,居然还有两条长白山香烟!
这可是东北名烟呐,今越知道是因为朱大强喜好收集这些烟酒,他没事就在办公室念叨,今越这小姑娘都听成老行家了。
徐端把烟拿过去给赵婉秋,“给叔和大哥二哥抽吧。”另外几样是带给她和萌萌芽芽的。
赵婉秋可高兴坏了,所有人都看见今越对象给他们送好烟,这多大的面子呐!徐端在人情往来这一块上,那是整个柳叶胡同都没话说的,面面俱到,连最小的萌萌芽芽都不会漏掉。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虽然他俩现在还没结婚,但在赵婉秋眼里,他也算半个女婿了。“回来就好,还带啥东西。”
徐端客气两句,又跟众人打声招呼,这才离开。
他倒是想多待会儿,但现在俩人还没结婚,又是大晚上的,大院里人多嘴杂的,万一传出什么对今越名声有碍。
***
就在100床羽绒被全部卖光的当天,舒文明又风尘仆仆的回来了,这一次,他倒是想大手笔多拿一些,趁着天气越来越冷的时候大干一场,但苦于羽绒厂生产效率不高,压力太大,紧赶慢赶只给他赶出来30床。
得益于前期的努力铺垫,把这种新型被子打响了名头,这一次的销售情况更加可观,今越某天没课的时候跟着去看了看,好家伙,只要一拿出来,基本是秒光的!
按这个趋势,就是再来三百床也能卖光!
舒文明也激动得手脚冒汗,心口发麻,“马上就能清空库存了,清空之后咱们就暂时歇一段时间先,等明年秋天再卖。”
按照一床四块的利润算,他们没多久就能净赚五百块,今越只投钱,没参与实际买卖,脏活累活都是舒文明主导,除去给孝顺两老的,他还能分到至少三百块!
加上回来的本钱,他手里已经有很大一笔钱了,他要是老老实实待菜站上班,估计十年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但随即,他脸色又有点不太愉快,“这赚钱的事大家都想干,宋莹莹那表哥看咱们卖得这么火热,也让他弟弟悄悄给他弄了一批过来,都是一样的货,他还比咱们便宜五毛钱,这两天抢了咱们不少生意。”
本来现在的黑市就毫无秩序可言,他这样干就是摆明了抢生意,舒文明要是想干过他,就只能比他更便宜,要真这么干,很快就会形成恶性竞争。
到时候,大家连汤也喝不上一口。
“不过咱们也确实是通过宋小弟的关系买到的,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舒文明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大炕上,“你说,要是我们自己有个羽绒加工厂,该多好?”
今越盯着他看了三秒,“二哥你将来想办厂?”
“有这想法,但没那本钱。”他相信今越说的,以后环境会改变,私人或许也能办厂,但那么大的投入,他从哪里拿钱?
“你要真有这想法,以后我给你投钱入股吧。”
舒文明瞪大眼睛,“果真?”
“当然!”
舒今越现在手里有点钱,但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时间也没精力在赚钱的事上动脑,除了买房子,她不敢做任何自己没把握的投资,而投资二哥——失败的概率比她做其它投资低多了,就像是给自己的本钱上了一道保险。
再说,助力年轻人梦想,人人有责。
兄妹俩正畅想着将来的美好蓝图,门口进来两个人,像泥鳅似的“嗖”一下跑进来的。
“哎哟喂,吓死我了,差点让我婆婆看见。”小李嫂拍着胸脯后怕不已。
李大妈自从门板倒塌之后,安分了几天,最近都不去惹事生非了,得守着家,生怕门板再次轰然坍被人偷家。
“今越,这就是我弟李向阳。”
李向阳是个很……嗯,特别的男孩子。
怎么说呢,他的皮肤很细很白,眼睛很大,睫毛长长翘翘的,嘴唇居然也是红艳艳的,就连身形也很纤细,如果非要用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的话,他比他姐长得更像个女孩子。要是穿上女装,绝对是能迷晕一票男孩那种漂亮姑娘。
可能是感觉到今越的视线,李向阳立马低下头,长长的小扇子一样的睫毛留下一片阴影。
小李嫂对着今越歉意的笑笑,“我家向阳打小就不爱说话。”
看出来了,不仅不爱说话,还害羞且敏感,李屠户膀大腰圆一脸络腮胡,李公安也长得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在这样的家庭里,李向阳确实是个“异类”。
“向阳,你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舒医生,你别看她年轻,其实医术很厉害,治好了很多疑难杂症,你快跟她说说自己的病情呗?”
李向阳抬头,看了今越一眼,又低头,始终不说话。
小李嫂柔声劝他:“你的工作咱们先不管,你鼻子一直闻不见气味,这本身也不好,咱们先把病治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好不好?”
那语气,就像在哄小孩。
舒今越心说,这李向阳也真是,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来都来了又啥都不说,这病到底是看还是不看?
小李嫂尴尬极了,把弟弟拉到屋外,叽里咕噜好说歹说劝了半天,他终于不情不愿的进屋,坐到板凳上,今越将手搭上去。
这一搭,就搭了五分钟之久——
李向阳的脉象沉、细、涩俱全,尤其右手寸部最沉,需要重按才能寻到脉象,可今越记得,他刚进来的时候,鼻塞还使劲吸了几下,隐隐能看见点清鼻涕,刚才小李嫂也说到,他最近老叫头疼,还发着低烧。
这些症状都是卫气不宣的表现,通俗来说就是感冒,而感冒的脉象应该是浮脉,尤其是肺脉,可他的肺脉又是六脉中最沉的。
一浮一沉,南辕北辙。
“除了头疼、鼻塞、流清涕、发烧,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向阳摇头。
舒今越让他伸出舌头,对着自然光线看了看,舌淡苔白,很正常,暂时看不出什么。
“从去年发病至今,是不是经常感冒?”
李向阳点头。
今越又问了几个问题,他都是要么摇头要么点头,今越没问到的他也不主动说……整体就是很不积极,很不主动。
但要说他排斥中医吧,他也没说什么贬低的话,也没流露出什么态度,全程也基本配合。
这个人,不仅生的病奇怪,性格也怪。
“这是上次在省医院五官科做的检查。”小李嫂递过来一沓单子,今越仔细的看了一遍,其它的没什么异常,只查出一个副鼻窦、额窦发炎,嗅觉神经麻痹。
把所有结果看完,结合望闻问切,今越依然无法做出诊断,“对不住嫂子,这病我暂时没头绪,你们要是信任我的话,我就继续琢磨一下。”
小李嫂对她无条件信任,“好好好,我们不打扰你,也不急在这一天半载的,你先想想,过几天我们再来。”
说着,她又递上来一个竹篾编制的提篮,瞅着李大妈没注意这边的时候,姐弟俩溜之大吉。
赵婉秋打开一看,居然又是一筐纽扣和拉链,李母在服装厂上班,最不缺的就是这些拉链纽扣啥的,她连忙想去追:“前年她送的纽扣至今还没用完呢,这实诚孩子。”
那年今越治好小李哥的肾结石,她也是送的纽扣。
反正也就是一点小东小西,也是厂里发的福利,今越就让赵婉秋别追了,“留着吧,咱们自己用不完,送人也行。”
今越本来想说做玩具给萌萌芽芽玩,后来一想纽扣这种东西万一没缝稳,被她们吃进肚子里,那就糟糕了,毕竟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孩路上捡到点啥都会眼疾手快塞嘴里,“大人的手永远赶不上他们塞嘴里的速度。”
赵婉秋想到两个机灵可爱的小孙女也笑起来,“明天你大嫂休息,让她把孩子带过来玩一天。”
舒文晏现在上班积极性大增,甚至经常主动加班,就没有天黑之前到家的,俩孩子都是刘姥爷在带。“她们姥爷喜欢遛鸟,养了三只鹦鹉,别人家是鹦鹉学人说话,他们家恰恰相反,孩子学鹦鹉说话。”
母女俩说笑几句,今越终究是记挂着李向阳的病,回房看书去了。
可惜,这个病却是很奇怪,今越愣是没能在现有的书籍里找到答案,她决定后天上学校图书馆找找看。
第二天是星期天,难得休息,吃过午饭后今越就洗头化妆配衣服,折腾了一个小时,下午跟徐端约个会。直男也没啥新意,就是看电影逛街吃饭三件套,但好在今越现在有钱,不仅自己买,还能给他也买几件。
约完时间还早,今越就让他别送了,她自己慢慢的走回家,就当消消食。
男朋友在身边,她的分享欲太过旺盛,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聊天了,不利于她集中精力思考。
想着,她开始往新桥街道的方向走,结果刚走两步好像听见有人叫她名字。
“哎哟喂,真是你呀小舒,我还以为看错了!”只敢试探性的叫一声。
此人是废品收购站的王大姐,虽然俩人离得不远,但今越忙工作,也不常见面。而舒今越这两年的变化是最大的,头发彻底被她剪成了半永久的内扣式的齐肩短发,个子长高一些,身上脸上也有了肉,一看就是正值花样年华的女青年,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雌雄莫辨的中学生了。
王大姐不敢认她很正常。
“你变化真大,变漂亮这么多,现在还在防疫站上班吗?”
“你们单位福利待遇肯定很好吧,不像我们,别人都叫我们捡垃圾的,养家都养不了,现在不像以前,外头私人也有门路,大家有废品都不爱拿我们站里卖了……”巴拉巴拉,一通埋怨。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现在的社会风貌是越变越好的,可对于他们这批以前吃过红利的人来说,那就不高兴了。
今越随便跟她闲聊两句,准备找个借口将人打发走,她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会儿。谁知王大姐却拉住她胳膊,小声道,“上次你说的话,还算数不?”
今越愣了愣,她们“上次”见面应该是一两年前的事了吧,她早忘了她说的是什么话啦!
“哎呀,就是你说咱们要是谁收到医学类的古书啥的,你花高价购买,对吗?”
今越眼睛一亮。
王大姐一看这样子,小眼睛眯了眯,连忙拉着她快走几步,“我去年在废品堆里扒拉出来几本,看着像旧书,就是不知道是哪个朝代谁写的,你要不去看看?”
这肯定不带犹豫的。今越连忙跟她上门,她们家不属于新桥街道辖区内,但也不远,步行四五分钟就到了。
王家住的同样是个大杂院,她们家住在倒座房,房子低矮,光线也不好,天没黑就得拉开灯线。
“家里东西多,没来得及收拾,你先坐会儿,我找找。”
王家屋子里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除了旧书旧报纸和各种缺胳膊少腿儿的古玩摆件,还有什么废旧木板、钢筋条、报废的菜刀斧头菜板,甚至连一成新的布鞋棉鞋也有几双,而且大小不一,磨损程度也不一样,很明显不是他们家人自己穿的。
今越看过的年代文里,废品收购员可是很容易发现宝物从而暴富的人群之一,其发财暴富的概率仅限于买房投资。看来小说没乱写,王大姐一家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给自己“筑巢”的。
王阿姐在一堆旧书里扒拉半天,懊恼的挠了挠头,“怎么不在呢,我记着就放这儿了啊。”
“王大姐不着急,您慢慢找。”
今越打算换个宽敞的地方透透气,结果压根没宽敞的,脚还不小心踢到个东西,钻心的疼。
今越龇牙,这啥运气啊!
结果低头一看,踢到她脚的居然是一个金黄色的东西,像是个人形……她连忙蹲下.身,扒开周围的旧报纸,发现还真是个小“金人”。
不过,这个金人可不是金佛金菩萨,而是一个赤身裸体身体笔直的光头人体模型,上面密密麻麻散布着一些红点,红点周围还写着字,凑近一看,什么“膻中”“中极”“迎香”的,分明是穴位名称。
前后左右翻着看了看,穴位标识足足有一百多个。
而这些红色的“点”又被几条黑色的线连在一起,就是人体经络走向路线!
“嗐,这是假的,不是真金,我请我们院里的老师傅验过,外面这层是镀金,里面芯子是铜的,只能当废铜烂铁卖,我家孩子喜欢玩,我就一直留着。”王大姐心说,果然是小孩子心性,外表看着成熟了,但内心其实还是个小孩,居然喜欢这种假模假样的东西。
不过,喜欢也没用——
“你来晚了,前几天有人已经预定了,说想给家里小孩买个礼物,正好从门口路过,看见我家孩子抱着假人玩,就看中了,说出三十块钱要买。”
舒今越心头一动,她想起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在她做阿飘的时候,旁听过几次针灸推拿的专业课,听一位老教授讲起过,说六七十年代全龙国对文物古迹重视不足,被同样有中医底蕴的国家的人捷足先登,抢走了很多珍贵的古书。
而那位老教授在讲到一尊针灸铜人的时候,流下了悔恨的泪水,他说那尊铜人本来是某个医学大家族收藏的珍品,它不仅形态逼真、比例科学,穴位标注清晰准确,还比一般的针灸铜人多了十几个穴位,是宋元时期非常珍贵的太医院教具之一,相当于是那个时期医学最高学府中的模型教具。
可惜这样的好东西,却被一名废品收购站的工作人员,以三十元的价格卖给了一名H国人。
而那名H国人拿到东西后,对外宣称针灸铜人是他家祖传的宝物,甚至还编排出一个极其感人的故事,信誓旦旦地说他自己是药王孙思邈的第多少代嫡长嫡孙的……当时在亚洲中医界闹出很大动静。
甚至,他还以此为证据,佐证中医(汉医)起源于他们国家,是他们民族的宝贵财富,这可把一众龙国中医人气得够呛,那名授课的老教授直接被气得抱头恸哭。
而国内一些中医界人士听说之后,立马找中间人协调,说愿意付钱把这尊属于龙国人的针灸铜人给买回来。那H国人先是狮子大开口要五百万美金,见这么多中医人士居然真的想方设法发动全社会力量筹措到资金了,他又改口要一千万。
中医本来就赚不了几个钱,大家都要养家糊口,能凑出那么多钱已经是勒紧裤腰带了,他这一千万是要逼得大家砸锅卖铁啊,于是很多人就悲观起来,都说一千万美金凑不出来的,别浪费时间了。
也有的说那H国人就是故意逗弄他们,不可能真的愿意出售,别到时候拿了钱不给东西,又白忙活一场。
加上各路资本紧锣密鼓的渲染和别有用心的喝倒彩,国内舆论哗然,有的指责这些“医生”不干正事,肯定是工作不够累,有的说他们工资这么高不合理,要降医护的薪……大家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心气一下子就散了,号召者只能偃旗息鼓。
老教授讲到这里的时候,老泪纵横,阿飘今越当时就听得心头火起,啥狗屁起源,狗屁赎回,物主居然要向小偷支付巨额款项才能买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简直欺人太甚!
现在,时间、地点、人物、价格大部分信息都对上了,这尊铜人极有可能就是当年那尊被H国人买走的珍宝。
今越深吸一口气。
“咋啦小舒,我看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舒今越陡然一惊,发现自己太过激动了,而这在自己未最终达成目的之前是大忌——徐端说过,如果你很想做某件事,而这件事会被人卡脖子的时候,一定不要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
那样无异于把自己的脖子送上去给别人卡。而王大姐,可不是表明看起来的热心大姐。
自从在乔大姐那儿栽了跟头,今越现在做事学会了一点,不看这人话说得多好听多漂亮,要看她实际怎么做。
刚才她一来就问她愿不愿意“高价购买”,说明她很想要钱;而自己听说有旧书就眼睛一亮,她发现了,所以生拉硬拽让她来看看,这说明她是真的很想要钱;路上打听她是不是买房了,听人说她在市中药厂有分红;现在又说找不到了,搞不好是想坐地起价。
以前,她觉得这样是把人往坏处想,但经过乔大姐的事,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年纪和身份,总在无形中给人一种“我很单纯我很好骗”的感觉,可能对别人她们很真诚,但对她,就不一样了。
乔大姐能把她跟沈和平那样的臭鱼烂虾凑一起,混迹市井半辈子的王大姐就完全有可能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舒今越想通这些关窍,顺势揉揉太阳穴,“是有点头晕,可能最近没睡好。”
她看似随意的把那尊铜人放回墙角边,“我出去透透气。”
王大姐不以为意,她怕今越身体不舒服想回家,也不敢再吊她胃口,又在另一堆废纸里找了找,假装发现新大陆的样子:“哎呀,在这里!”
“可终于找到啦,这家里也太乱了,东西扭头就找不着了,都怪我家那口子……你快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书。”
今越假装很兴奋的样子接过来,全都是旧得发黄、破破烂烂连封面都没了的书,且全是繁体字,竖排版,第一本是一本白话笑话集,倒是可以拿回去给二嫂和玉兰打发时间。
王大姐悄咪咪观察她的神色,见她只是随便翻了两下,笑笑,就知道这不是她要的书。
第二本更离谱,居然是一本小.黄.书,虽然没有图画,但文字也很露.骨了,要是其他小姑娘或许就红着脸丢开了,但舒今越是谁,她好奇心重啊,当即翻着看了几页。
王大姐估摸着,这本书她喜欢。
说来也是好笑,王大姐虽然在收购站上班,天天跟旧书旧报纸打交道,但她不识字!当年今越能找到去帮忙的兼职,就是因为领导分派下来的任务,她不识字做不了,才临时找今越去顶班。
偏偏她爱人也不识字,所以这些书她只知道笔画多是繁体字,那就是古人写的,扒拉进怀里就不愿再拿出来。
她心尖,怕自己拿出去问人上面写了啥,就被别人骗走了,所以一直捂着,捂到她认为单纯好骗的舒今越跟前来,打算赚上一笔。
而舒今越也没让她失望,看到第五本的时候,她双眼冒光,嘴唇哆嗦,双手发颤,“这这这居然是,是……”
王大姐两只小眼睛亮得探照灯似的,叮咚一声,迅速在心理预期的价格后面加了个零。
今越像一只毫无防备的菜鸟,“王大姐这本书我非常喜欢,怎么卖的,它还有下册吗?”
王大姐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哎呀,我看看是一本啥样的。”
装模作样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摇头叹息,“是这本啊……”
“这本咋啦?”
“不巧了,这本医书被人定了,一位医学院的老教授,听说还在省医院坐啥专家门诊呢,一号难求,人家说这本书非常难得,以后搞不好能放进博物馆的。”
今越面上失落,心里乐开花了,哪位大专家老教授要买一本鲁菜菜谱啊!
“这可怎么办,这可是……可是……目前全龙国也找不出第二本了,将来说不定能进博物馆的,这可咋办是好……”今越憋着笑,喃喃自语,“他给你多钱,我出双倍。”
王大姐咽了口唾沫,“这不好吧,他可是要出一百块的,你要是双倍,那就是二百了,这……你家里人会同意吗?”
果然,今越眼里的光就暗了大半,“这么贵啊,我可买不起,我爸妈虽然不管我工资,可我手里确实没几个钱,您也知道年轻人嘛。”
王大姐见她想打退堂鼓,心里一突,连忙改口:“哎呀,以咱们这把子关系,怎么能收你双倍,你要的话就看着给点吧,主要是当时我答应卖给那老教授的时候,收了他八十块的订金,这要是反悔不卖的话,要退他双倍订金的,你也看见了我家这条件,就等米下锅呢,去哪里抓这多出来的八十块订金啊……”
说着说着,还开始抹眼泪,数落自家男人没出息,孩子不听话。
今越听得动容,犹豫很久,“那我补您这八十?”
王大姐心里拍巴掌,面上却还是为难,“怎么好让你出这钱,说出去都说我不厚道,你爸妈要是知道了……”
地主家的傻大儿呀,你爹妈怕会来找我扯皮呢!
“您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我爸妈疼我,要是怕他们生气的话,我就随便给他们送个礼物哄哄吧,你看看,有啥能给我做个添头,老人家又喜欢的。”
她不自己挑,她把主动权给了王大姐。
以王大姐的个性,要是今越主动挑的,王大姐说不定还会坐地起价,只有让她来挑,她才会觉得是挑到最不值钱最没用的东西。
王大姐恨不得当场成交,眼睛四下一扫量,看见刚才她抱起来那尊假金人,但很快就把视线移开了。
毕竟,那可是三十块的东西,已经有冤大头预定了,那人说他住在石兰饭店,不方便携带,等走的时候会来买。
舒今越从头到尾演戏为的是啥?怎么可能让她错过,当即指向她家炕桌,那里放着一个青花花瓶。
“我要这只花瓶。”
今越不懂这些,也没看过什么鉴宝节目,但她打眼看去发现这只花瓶的花纹样式和自己在孙老六耗子洞里挖出来的很像,徐端说那东西值钱,那同理类推,这只花瓶肯定也值钱。
果然,王大姐脸色大变,“这怎么可能?!”
第84章 084 声东击西&被抓&投.毒……
似乎是没看见王大姐的脸色, 今越发挥“我是小孩我不用讲道理”的熊孩子原则,指着花瓶说就要就要。
王大姐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 这花瓶我请老……反正,不能添给你。”
今越还是一副“我不管我就要”的态度,王大姐只恨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早知道就不搞欲擒故纵坐地起价了, 现在招了这熊孩子,也是她该!
花瓶是六几年的时候就收到了, 大概快二十年了, 当时她也不懂,看着好端端的没坏, 只是裂了一条缝, 但转到人看不见的那一面就行, 心想拿回家自己用。这一放就放了这么多年, 刚好上个月眼看着自己好几个同事都通过积攒下来的老物件赚了钱,她心里羡慕嫉妒极了, 回家把自己这么多年收起来的老物件也拾掇拾掇, 找了行业内非常有名的“破烂侯”来看。
人家当场说, 她这只花瓶是啥元代的啥莲花, 名词她听不懂也记不住, 她就记住那句话——目前至少值三百块钱, 要是再在手里放几年,三千块都有可能。
三千块那是啥概念啊?她做梦都不敢做这么大的!
所以,打那以后,她就把这只花瓶当成宝贝,睡觉都要捂被窝里, 刚才也是想着舒今越年轻人单纯,回来没顾得上把东西藏被窝里。
现在可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小丫头片子,一点也不老实,眼睛毒,还敢狮子大开口。
呸呸呸,熊孩子,真让人讨厌!
“我看这花瓶挺好看的,给我妈当个摆件正合适,我就要这个,你不添给我,我就不买了。”王大姐丝毫不怀疑,要是她不拦着,今越完全有可能扑过去硬抢。
“王大姐这就不厚道了吧,这是啥很贵的花瓶吗?我看一下都不行?既然这样,咱们就别谈了。”
王大姐放松警惕,讪笑着说:“嗐,你这孩子,怎么会,大姐可是把你当亲妹妹,对你掏心掏……哎哟喂小祖宗,你别碰啊!”
她的动作还是比舒今越快一丢丢的,她将花瓶抢在怀里,仅仅抱住。
舒今越两手一摊,把那几本书扔回去,“行,本来我还想着你要是把这只花瓶搭给我的话,五本书我全要了。”
王大姐抓住重点,为难起来:五本书,最后那本180,没想到她连另外四本也要,那自己可以再加点价钱,随便加个七块八块的,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要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她从废品里扒拉出来的,一分本钱没花啊。
无本买卖能赚多少都是赚,这样的冤大头可遇不可求。
王大姐一咬牙,“对了,我刚才看你挺喜欢那铜人的,这样吧,这几本书你给我二百一,我就把铜人搭给你做添头。”
舒今越随意扫了一眼那尊正在墙角吃灰的针灸铜人,一脸嫌弃,“我可不喜欢,又不是真金,铜的没意思,还死沉死沉的,我不要。”
眼睛依然直勾勾盯着花瓶,不用她演戏,光这眼神王大姐就头皮发麻,心跳如雷。
在三千块和三十块之间,她知道怎么取舍,她肯定要把假金人塞给今越弥补她,可关键是舒今越不要啊!
王大姐挤出一张笑脸,“你小年轻不懂,这个虽说不是真金,但它实用啊,放家里当摆件,来人来客看见多有面子呐,你爸妈肯定高兴,他们才不会骂你乱花钱呢。”
今越面露疑惑,“真的吗?别人不会笑话我家摆个假的吗?”
“嗐,这年头谁家摆得起真的啊,就是个假的,那也是铜的,也够有面子了,你说你一分钱不花就给你爸妈买回去那么大个面子,他们能不高兴吗?”
舒今越眼睛一亮,这倒是,赵婉秋历来爱面子。
见她终于不再盯着花瓶看,王大姐狠狠的松口气,直接将铜人抱起来,用抹布擦干净,再用件旧衣服包上,“喏,拿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我还要给孩子做饭呢。”
活脱脱打发熊孩子的戏码。
“可我没带这么多钱啊。”
“没事没事,大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最讲信用的,再说了你单位在那儿,改天我去你单位拿也一样的。”王大姐是真想赶紧把她送走,嘴上说着信任她,完事又来一句能去她单位要,还带威胁的。
当然,那本“被医学院老教授老专家预定”的鲁菜菜谱,她是牢牢抓在手里的。
舒今越于是“稀里糊涂”“半推半就”的掏出10块钱的订金,抱着“不值钱”的铜人和另外四本古书先回家,转头就乖乖来把200块付掉,换走那本菜谱。
一本菜谱200块,舒今越牙疼,倒卖羽绒被刚挣到的钱,还没捂热乎就要花出去,关键是还买了这么个破东西。
可没办法,想要不动声色的买走铜人,只能这样,不然以王大姐的势利和机敏肯定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一旦她回过神来,无论是坐地起价还是转卖H国人,事情都会变得更加棘手。
至于那个花瓶,今越其实还真不稀罕,是不是真的不好说,即使是真的,她也不贪心,这份财运是该王大姐的,她不会抢,她故意指着花瓶要,单纯就是声东击西,让王大姐放松警惕,主动将铜人送给她。
直到再次回到家里,今越的小心脏还在噗通噗通乱跳,她小心翼翼把针灸铜人抱出来,仔细的擦拭两遍,再用旧衣服包裹三层,然后藏好。
这件伤透龙国中医人的心的东西,终于被她买下了,以后H国人再也不能以此为证据说“汉方”发源于他们国家了。
当然,今越知道,以某些人的德行,他们依然会说,但至少今越不会再因为这尊铜人让千千万万的中医人受辱,不会再寒了大家的心。
***
又过了几天,天气越来越冷,舒文明终于把所有羽绒被卖光,大赚一笔之后,舒家正式进入猫冬模式。
老人和孩子都不爱出门了,年轻人一下班就回家窝在炕上,因为人多,加上萌萌芽芽过来,一大家子全上炕都快坐不过来。
舒老师看着挤挤攘攘的一家子,感慨道:“可惜现在来不及了,等明年夏天,我们这屋重新盘一张大炕。”文明和今越给他们一人分了几十块的辛苦费,他现在手里也有点私房钱了。
“行,我赞成,明年萌萌芽芽也大了,调皮起来还是得宽敞些才行,加上文明家的,这屋里光小孩就好几个。”
徐文丽眼巴巴看着舒文明。
舒文明斜她:没门儿。
这时候,刘慧芳忽然想起来,“咦,文韵今年寒假回来不?这去京市也快一年了。”
舒老师摇头,沉默片刻:“今儿刚打电话回来,说学校事情多,寒假她要去南方一趟。”
连过年都不回来,这是跟家里生气还是生分了啊,刘慧芳没说话,凭私心来说,她肯定更喜欢今越,但文韵终究是舒文晏的亲妹妹,她也不好说啥。
“算了,儿女大了,有自己的事要忙,对了今越,她说给你寄回来三百块钱,刚寄出来就打的电话,估摸着七八天也就到了,你留意一下。”
她当年说好的要还今越的钱,这些年陆陆续续的还了绝大半,这三百就是最后一笔。这几年她又要工作又要复习,挣的工资除了留够必要的生活开支,其它全还给今越了。
今越其实不差这点钱,但她也知道舒文韵心里愧疚着,自己要是不收,她心里更难受。
聊着,徐文丽的同事李大姐,就是当初跟舒文明买工作那个,送来两把棕褐色的东西。
“说是她们家自己做的干豆角,炖肉香。”
冬天没什么新鲜蔬菜,价格还很贵,所以大家都习惯在春夏的时候晒点豆角、白菜、莴笋之类的干菜,冬天拿出来泡发一下就能做菜吃。
“还别说,这玩意儿夏天上顿下顿一顿不少,吃得够够的,到了冬天还真想这一口。”舒文晏也喜欢,“咱们家是不是还有块腊肉,我去拎过来炖上?”
刘慧芳点头,把钥匙给他。
正说到吃豆角,小鸡米忽然哼哧哼哧跑来找今越:“今越姐姐,我妈让你快去看热闹,咱们大院里打架啦!”
所有人集体起身,“谁跟谁?”
这么冷的天,打什么架,这是让大家伙去看还是不去看呢,真是不懂事。
“我们院里的牛小芳阿姨和后头的田美芝阿姨。”
这俩可是几个月前柳叶胡同的风云人物,那二婚男被开除后,俩人安生过一段时间,怎么现在又打起来?
小鸡米花也说不上来原因,大家伙披上厚衣服,锁上门,揣着手,今越和文丽各抱一个热水袋,就这么看热闹去了。
一出门,遇上前院的赵大妈,中院的冯大妈,后院的刘大妈……嗯,都是全家出动,甚至连社恐钱大妈也来了。
大家对视一眼,跑得飞快,怕去晚了战斗就结束了。
三号院里已经挤得水泄不通,看来小鸡米花的腿脚还是不够快啊,16号院的挤不进去,只能在外围,跟前面的人打听为啥打起来。
“你们来晚咯,刚才可劲爆了!”
“牛小芳说是田美芝当初假怀孕,田美芝说牛小芳跟那主任有了首尾,牛小芳说她每次跟主任见面裤腰带打的都是死结,反倒是田美芝自己给主任下药,才跟人滚到一个被窝里。”
众人:“……”啊,啥,敢情还是掰扯以前那些事啊,那二婚男都消失了,她俩还在为他扯皮。
赵大妈撇嘴,“为了个那样的男人,没意思。”
“还啥下药,那是啥药,春.药不成?”
“谁知道呢,据说还是田美芝让他们同一个车间的刘老光给下到主任杯子里的,说是那天就他进过办公室。”
刘老光是机械厂著名的老光棍,家穷也就罢了,自己也是个不太靠谱的,工资月月光,一直没讨着媳妇,偏偏他又挺吃田美芝那一套,人家随便对他笑笑抛个媚眼他就乐得找不着北。
今越听了一会儿,总结出来的版本:刘老光是田美芝的忠实舔狗,为了促成她和主任的事,还帮忙给下春.药……听起来挺离谱的,但根据以往经验,越是离谱的版本越接近真相。
办公室下药,后世社会新闻里没少出现,一般是因为利益冲突,同事A忽然莫名其妙毫无诱因的出现身体不适,检查发现是某种毒素或者重金属超标,结果一查发现是同事B悄悄下水杯里的。
想到这里,舒今越忽然想起李向阳,他的嗅觉丧失会不会也是……毕竟,以今越的把脉水平来说,他的身上找不出会导致嗅觉丧失的原因。
或许,从一开始今越就找错了方向,不该在他身上找,而是别人?
而按小李嫂说的,去年那位老师傅退休之前,日化厂需要选出接班人,天赋过人的李向阳或许对其他人来说就是一个威胁。
不然发病的时间节点也太巧了吧!刚要选拔,他就病了。
想到这个可能,今越连忙让二哥陪她上小李嫂家。
他们住在北城区,以前李屠户的爹娘比较有远见,给兄弟几个都分了家且各自买了房子,结果没几年李屠户的哥哥和弟弟都病没了,没有妻子和儿女,房子就由他来继承,所以李家并不缺住的地方。
“那年我爸就说,让我们搬回来,有的是住的地方。”小李嫂笑着,给今越兄妹俩倒了开水,还泡了一撮撮茶叶。
“我爸妈对我们家三兄妹一视同仁,每家分到两间房,院子是公用的,向阳的房子就在隔壁。”
今越起身,来到门外,站在窗边往里看,李向阳正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唉,他打小就话少,自从丧失嗅觉后,更是三天不说一句话。”
饭有时吃有时不吃,洗漱有时洗有时不洗,似乎全凭他心情来做这些很基本的维持生存的事。
舒今越也没犹豫,把自己的推测说了,“你们要不往这方面考虑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病因,最好是去省医院或者市医院抽个血,拍个片子看看……”
“你的意思是,怀疑我弟中毒?”
今越点点头,“这只是猜测,你们可以多留心一下。”李向阳的哥哥是公安,而且是刑警,对这些应该比自己这半吊子更有经验。
小李嫂顿时眉头紧皱,“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向阳师兄弟姐妹一共六个,他在其中年纪最小,但最有天赋,他刚进去的时候要住在厂宿舍里,年纪小,偏偏师父天天夸他有天赋,用他激励其他人,有人心里不舒服就往他床上扔老鼠和狗屎,往他暖水瓶里扔耗子屎……他内向,这些事他从不跟我们说。”
其实今越还想说的是,李向阳不仅天赋异禀遭人嫉妒,他的长相,也很容易成为一个被攻击的弱点,她都能想象到那些师兄会怎么给他取外号。
而这些行为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同门之间捉弄,而是霸.凌了。
再三提醒他们要好好调查一下,今越跟二哥一起离开李家,车兜子里装着两根带点肉的大骨头,今越寻思回家正好让老妈从地窖拿俩大萝卜出来,炖个萝卜汤。
“我还记得那年给胡奶奶送萝卜汤,她老人家很喜欢。”吃惯山珍海味的她,居然把所有萝卜都吃光了。
“你是想老太太了吧?”
今越点头,她每天过得很充实,有家人,朋友,恋人,其实很少会想起胡奶奶,但就在看见针灸铜人的那一刻,她也想起了她。
胡氏一门的炮炙技术,随着她的离世,正式失去了传人,而后世很多耳熟能详的炮炙技术,却流传到日国H国,多年以后反倒是龙国人要从他们那里学技术,花高价买进口中药,中药材的炮制规则居然要由他们来制定,这对满心赤诚的中医人来说,无异于是一种耻辱。
“据胡奶奶说,康永新师傅其实只是学到胡氏技术的一半,真正的集大成者是翠果的爷爷,而翠果又是她爷爷的嫡传弟子。”
舒文明蹬着车子,“就你说的她家那个烧火丫头?”
“嗯,她还是胡荣胜师傅的未婚妻。”
舒文明对胡荣胜印象深刻,那是个男版“老妖精”,“等以后出行更方便些,我每去到一个地方就帮你找。”
他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在说今天吃什么,但今越知道,但凡是说出来的事,二哥都会做到。
“好,谢谢你,这事难度很大,胡荣胜找了半辈子,现在依然没放弃,每去到一个地方就去公安局找,可这么多年了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今越很是沮丧地说。
舒文明不以为然:“即使是公安也难找,毕竟你们只知道她三十年前的丫鬟名,谁知道后来为了上户口有没有改名,名字一旦改掉,就更加找不着了。”还有可能她压根就没上户口,或者她其实早已不在人世。
今越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她自己也没抱多大希望,“也不必勉强,有机会就找找,还是以你的事为重。”
二哥能走到今天,也不容易。她之所以对李向阳可能被同门下毒的事这么上心,是因为她想到了自己和二哥的小时候。
她的童年虽然也有不愉快的地方,但她人傻乎乎的,没什么心思,不愉快也不会在心里存太久,二哥不一样,他整个童年少年和青年时期的底色都是灰暗的。
据舒老师说,他很小的时候也很聪明,学啥都学得很快,但刚上学就遇到一些坏孩子,欺负他没妈妈,搜刮他的文具,撕烂他的书包,往他衣服里塞狗屎和虫子,后来演变到一群坏孩子把他堵在厕所里殴打。
这是赤.裸.裸的霸.凌,可一开始压根没人在意,所有人都以为只是小孩不懂事,捉弄同学,就连舒立农这个当老师的也没上心。
后来,被欺负的次数多了,二哥就学会反抗了,能打他就打,打不过就跑,可那些经历却成了他的童年阴影,以至于后来的二十多年里,今越总觉得他脸上写着不开心。
这也是今越不喜欢他甚至怕他的缘故。
每个孩子被霸.凌之后呈现的状态或许都不一样,二哥是变得阴郁又冲动,舒今越是变得内耗又自卑,那么李向阳呢?
他变成一个胆小敏感又阴柔的男孩子,与周围所有人格格不入。
如果他的嗅觉丧失真的是被同门投.毒所致,那么今越希望这样的垃圾能受到惩罚,最好是把牢底坐穿,因为他们就不配享受阳光!
向阳向阳,李向阳就该向阳而生。
***
今天的晚饭果然是大骨头萝卜汤,因为有肉的关系,汤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香,喝进嘴里暖到心里,一家子躺在炕上商量过年的事。
现在离春节还有一个月,舒文明赚到大钱,说要买一头猪,这种好事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找李妈妈。
“下个礼拜吧,到时候你们都休息,天气也更冷些,猪肉不容易坏,到时候咱们上李家村去。”舒老师说。
“上次大哥说他也要出一份钱,我明天告诉他一声,省得到时候他又说我们干啥都撇开他,拿他当外人。”
正说着,忽然听见一阵吵嚷声从大门口进来,越来越近,直到舒家的门被“砰砰砰”的拍响。
在安静的冬夜里,这动静大得过分,不知道为什么,舒家人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们坐着,我去开。”舒文明也没披外衣,只穿着毛衣,趿着棉鞋,“谁啊,大半夜的敲这么大声,聋啊?”
门“吱呀”一开。
“谁是舒文明?”外头的人大声喝问。
“我就是。”
“行,找的就是你小子,跟我们走一趟。”不由分说从后腰掏出一副手铐就把他拷上。
舒文明算是反应很快的,但依然没能快过他们,且外头一共四个人,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他的小身板还真不是对手。
不想吓到家里人,他没有反抗,只是努力挤出一副笑脸:“几位同志能不能告知一下,我这是怎么了,需要劳动你们……”
“你还敢问,呵,你投机倒把心里没点数吗?”
另一名壮汉大声道:“小子,有人举报你投机倒把,你狗胆真大,折腾这么大,腰包都鼓起来了吧?”
“跟他废这么多话干啥,带回去。”
舒今越心头一突,赶紧从炕柜里摸出两包烟,赶来塞到说话那俩人手里,“同志辛苦了,咱们家是最红最专的三代城市贫民,要是我哥无意间犯了什么错,还请几位同志高抬贵手,指点一下。”
她话说得好听,关键还塞了两包长白山,那俩人神色也松了一些,压低声音道:“你哥是被人举报投机倒把,卖那个啥羽绒被,我们也是接到通知来抓人,别的也不知道。”
舒今越松口气,知道原因就好,“那您几位是打办的干部吗?”
今越又给后头的俩人塞了一点茶叶,东西果然没给错,跟常规思维不一样,走在前面的是带头的,后面那俩人应该是下属或者新手,她笑着对他们说,“这不是想着问清楚,以后探监的话,咱们家属也能找到地方不是?”
“那行,你看一下,这是我们的工作证。”后面两个年轻人还算好说话。
今越向吓傻了的父母和二嫂使眼色,四个人一起看证件,单位是北城区公安局,来到新桥街道抓人属于跨区执法,再把几名工作人员的姓名和职位迅速记下,今越的重点则是放在鉴别证件真伪上,他们没穿工作服。
钢印看起来倒是真的。
“看好没,看好我们就把人带走了,家属等通知。”
舒今越把证件递过去,又留下一个他们局里的电话号码,把新桥街道办的也告诉他们,让他们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打来找舒今越。
这么大的动静,邻居们全都开门出来,但全场鸦雀无声,连平时最见不得舒家人好的李大妈也不敢说话,眼睁睁看着舒文明被公安带走。
空气里飘荡着沉默。
半晌后,赵大妈小声的怯怯的问:“今越,你二哥这是……我咋听着像是投机倒把?”
前几年的投机倒把罪可不轻,也就是这几年才稍微轻一些,但再怎么轻微那也是犯罪,也要被抓和罚款的,本来平时文明在院里就不太招人喜欢,大家笑骂几句也就过了,但牵扯上这么严重的罪名,瞬间大家啥也不敢说了。
舒今越知道怎么回事,心跳如雷,但嘴上肯定不能认,“没有的事,公安只是带我二哥去询问一些情况。”
关上门,多的一个字不说。
很快,大院里“嗡嗡嗡”议论开来,舒家人在屋里也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舒老师要穿鞋出门找老大,“让你大哥找找关系去问问,能不能通融一下。”
徐文丽也着急,但从头到尾没有哭喊,刚才看着二哥被带走虽然害怕,但也没有大喊大叫,这倒是比今越想象的稳重多了。
“找大哥可能没啥用。”毕竟他现在也就是个普通的小干事,还是快四十岁那种,认识的人也有限,况且认识人和人愿意帮你完全是两码事。
今越不带犹豫的出门,骑上车子直奔金鱼胡同。
现在这个点儿,所有街道漆黑一片,只一环路上还亮着零星几盏路灯,骑了两三公里愣是一个人也没遇见。但今越已经顾不上害怕了,她使劲地蹬着车子,大冬天把自己累出一头热汗,终于来到了徐家门口。
门是徐思齐来开的,“今越?”
舒今越点点头,“你小叔在吗?”
跟徐平张珍一样,他也知道舒今越就是小叔那位神秘对象,脸上有点不自在,他现在和舒文韵也算分手了,但前女友的妹妹是自己小婶婶,这感觉怪怪的。
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徐端披着军大衣快步出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出什么事了吗?”
不由分说将自己的军大衣披到她身上,把扣子扣紧,又将她冻得失去知觉的双手拉到自己怀里暖着。
等听完今越说的话,他脸上倒是淡淡的,似乎这事一点也不棘手,“你先去我屋里暖暖,我打个电话。”
刚才今越把来抓人的单位和名字都告诉他了,首先肯定是要确认是不是有这么回事,他们去抓人是真的收到指示,那么是谁下的任务,又是谁举报的,以及目前案件进展到哪一步……徐端打了四五个电话,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舒今越一直等在他房间里,徐家的房子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内有乾坤,比如说,现在她就觉得非常暖和,仿佛地面会往上散发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气,整个屋里没有炕,却是热乎乎的。
在这样的屋里,她连军大衣都不用穿。
“怎么把衣服脱了,穿上。”徐端推门进来,见她静静地坐着。
“怎么样?”
“问清楚了,是他们鬼市上那伙卖棉花的举报的,说他们观察过,文明每天至少能卖出去四床羽绒被,涉案金额确实不小。”
今越心头一突,其实四床算少的,真正至少是十床以上,只不过二哥和老妈分头行动,换着人去,他们举报的是二哥,没把老妈的算上,加上平时街坊邻居们买的话,都是直接送家里去,没在鬼市上交易。
“那是立案了吗?”
“还没走到这一步,事儿不大,我会解决,我先送你回家,好吗?”
舒今越松口气,因为她相信他,他说事情不大,那应该就是没有严重到自己想的那样。
“其实最近一年来,市场上是有些混乱,上面一直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但……大量知青回城,这么多人没工作,总得让人活下去吧,你二哥虽然不是知青,但他是失业人员,即使情况核实,也会从轻处分。”
舒今越咽了口口水,“可是他和我爸妈其实已经卖了一段时间,确实挣了五百块钱,这怎么办?”
徐端轻笑一声,“这算什么大,你们成本在那儿摆着,刨除运输和保存费用,也不算暴利,你们是没看见前几天刚出了一起卖棉花,金额上万的。”
“结果呢?”
“结果还压着,上面还要再琢磨琢磨,你放心,你二哥不会有事,只是可能会需要在里面待一段时间,等方便探视的时候,我去接你和你二嫂,好吗?”
“好。”
这件事摆明了上面的不想追究,因为老百姓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在这儿摆着,无论是吃的粮食还是穿的衣物盖的被子,这都是刚需……尤其是冬天取暖问题,搞不好可是会冻死人的。舒文明千里迢迢买回来羽绒被,倒手赚点小钱,跟那些倒了棉花转手就翻几个倍卖出去的比起来,压根不算啥。
今越庆幸,幸好二哥不贪心,毛利只有进价的一半。
也幸好,他第二次揣着大钱过去想要大干一场的时候,赶上羽绒厂厂能不足,只拿到三十床,涉及金额不算大,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文明会被举报,还是跟鬼市上那些卖棉花的脱不了关系,我刚才打电话的意思是,那伙卖棉花的以为是文明举报的他们。”
舒文明虽然不讨人喜欢,但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威胁到他个人利益的事他都不管,怎么可能会无聊到去举报别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黑市的水深着呢。
俩人说着,徐端把今越送回家,又亲自跟老两口和文丽交代几句,让他们别担心,等有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他们。
知道他不是说大话大包大揽的人,舒家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要将他送到胡同口。
徐端让他们别送了,关上门快步离开。
***
接下来几天,舒家彻底没了笑声,大院里的邻居们经过一整晚的消化,也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还反过来宽慰舒家人。
“别着急,先等等消息,咱们胡同里田家隔壁那家的儿子,也是因为投机倒把被抓进去,关了两个月就放出来了。”
两个月在大家看来已经是很轻的处罚,对于有工作单位的,可能面临被开除啥的,但舒文明又没工作,影响也不大。
这么一想,老两口的心情又得到一丝宽慰。
而一直不待见舒家人的李大妈,虽然没安慰,但也没说风凉话,只是在旁边静静地听着。
这可真是“善良”到反常啊,根据她多年作妖的习惯,大家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心虚,“婉秋啊,文明这事,不会是李大妈举报的吧?”
虽然舒家低调,但亲近的几家人都找他们买过羽绒被,知道舒文明在干啥,保不准其实李大妈也知道,憋着就为干坏事。
赵婉秋摇头,徐端昨天又来了一趟,他已经找到那个举报的人了,也跟对方接触过,不知道他怎么游说的,那人忽然改口,说他看错了,其实舒文明一天顶多卖出去一床。
金额继续降点,事情就更好办了。
看见舒文明卖羽绒被的人不少,要完全撇开说没干过这件事不可能,但从金额上下手,再结合他失业人员的身份,能减轻一点是一点。
有那伙卖棉花的在前面,他的过错也不算多大,今越甚至想,要是历史进程再快一点,说不定他二哥啥事都不会有,可惜就可惜在他们开始太早了。
但凡再往后推几个月,他都不会出事,因为今越记得自己看过一部纪录片,龙国改开后第一张营业执照颁发时间是1980年12月,地点在浙省温市,就算传到内陆省份需要时间,那也顶多几个月。
可偏偏二哥这个时间点上被人举报。
“算了,不说这个,你家老大在单位上,看能不能找找人,给文明通融一下?”赵大妈小声问。
舒老师摇头,这一次舒文晏确实积极,为老二的事跑前跑后,但他位卑言轻,既说不上话,又没有门路,忙活一场白费劲。
不过,他的态度,舒家人也看在眼里。
大家聊了几句,见他们兴致缺缺,也就不再问了,谁家要是碰上这种事,都没心思过年了。本来说好的要去李家村杀猪,只能先搁置了。
倒是李妈妈听说后,亲自上家来探望两老,说了一些宽慰的话。
现在是寒假期间,今越自然是要上班的,她刚下班到家,看见父母愁眉苦脸,也不知道该说啥。
“我二嫂呢?”
“下午她爸妈来把她叫回家了,看着脸色不太好。”
正说着,徐文丽红肿着双眼推开门,“我回来了,他们想留我住几天,我才不要住。”
赵婉秋和闺女对视一眼,当时文明被抓的时候她都没哭,怎么回了趟娘家给哭成这样?她连忙下炕,搂着儿媳肩膀,“怎么了,肚子饿吗,我去给你热饭。”
“不用了妈,吃过才回来的。”
她也不是个憋得住事儿的人,一上炕就小声说起回娘家的经过:“我爸妈先是问了文明的事,后来就……就劝我离……离婚,他们怎么能说那种话呢?呜呜,当时他们不给我治病,是文明一直鼓励我坚持让我治,现在我好了,文明遇到点挫折他们就让我离婚,凭什么?”
今越无奈,这徐家人可真是够鸡贼的。
要是小两口感情破裂,别说他们,她都会劝离,可人家现在明明好好得蜜里调油呢,劝离婚也太自私了。无非是怕二哥真的判刑坐牢的话会连累他们,重点是他们的宝贝儿子。而徐文丽现在身体恢复得挺好,看不出生过那么严重的大病,要真离了再找一个也很容易,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给他们宝贝儿子增添一把助力。
舒文明这女婿可没怎么给他们“助力”。
毕竟,二哥很狡猾,要不是怕没娘家走动二嫂会伤心,他恨不得直接跟徐家断绝关系,怎么可能还给机会让他们蚂蟥吸血?每次回娘家拎的酒都是最便宜的,茶叶是碎的,烟是他自己都看不上抽的。
而给小舅子的压岁钱就更搞笑了,他第一年给了三块六,被老丈人嫌少,第二年他直接包了一本□□,第三年一张写满乘法口诀的纸……东西都是好东西,却不是老丈人想要的,老头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反正,我不离,他们休想。”
“好好好,咱们没人逼你,你别着急。”舒立农连忙劝说,从炕柜里摸出两把大白兔,“吃吧吃吧,吃了心情就好了。”
当然,今越同样是得了满满两大把。
这些糖本来是买了过年吃的,结果现在大家都没心情过年,就提前吃了。
“舒奶奶,外头有个公安叔叔找!”有小孩在窗子下喊了一嗓子,大院里所有人家静悄悄的,蹑手蹑脚打开窗户一条缝。
舒家也以为是公安局的来通知舒文明的事,一个个紧张起来,齐刷刷地下炕穿鞋,“公安同志,舒文明家在这里,我们在家。”
那名公安有点疑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大院这么奇怪,他刚来到门口的时候,大院里家家户户热热闹闹的,怎么一听说他找舒家,整个大院就鸦雀无声了。
“叔,婶子,我找舒今越。”
“找今越?”
“对,我是李向阳的哥哥,你们没见过我,但肯定见过我妹妹,她叫……”
话未说完,赵婉秋立马堵住:“好好好,今越在呢,你进来吧。”
李向阳的哥哥,名叫李向东,他是下班就赶过来了,还没来得及换掉工作服。
“听我妹妹说你们家出了点事,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舒文明出事传到了小李哥的耳朵里,小李嫂自然也就知道了,这种时候他老丈人和丈母娘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反倒是这些老邻居热心。舒今越有点感动,“暂时也不知道,只能等消息吧。”
“那你们有没有什么要带给他的话或者东西,我明天正好要过去那边一趟。”
今越想了一圈,出事的第二天徐端就来帮他收了一套被褥和洗漱用品,还有几件厚衣服,倒是暂时不需要再带了,“谢谢您,劳您惦记,对了,李向阳怎么样?”
李向东摘下帽子,平平整整的放在炕桌上,“还是老样子,嗅觉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
“上次我跟小李嫂说的,有没有……”
李向东皱着眉摇头,“经你提醒,我第二天就去调查过,收集了他以前用过的杯子、碗筷和被褥、衣服、鞋袜,还把他带到医院检查,都没有查出残存的可疑物。结合多方走访的结果,根据我多年的刑侦经验,基本排除了他人投.毒的可能性。”
这就不好办了,既然不是被人投毒,那他的鼻子是为什么闻不到气味呢?
第85章 085 减刑回家&小月亮&嗅神经麻痹……
“他的同门其余五人全部走访了吗?”
“只走访到四人, 他有个师姐已经去世了,但不可能是她,因为她跟向阳关系很好, 对他颇多照顾,向阳当学徒的时候被其他师兄欺负这事,还是她找到我们家来告诉我们的。”
难怪,小李嫂说向阳不肯说他在厂里的遭遇, 当时今越还奇怪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调查到这里,又断了线索, 今越叹气, 看来还是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到李向阳本人身上来。
“不着急,我们全家都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李向东是真的五大三粗, 实打实的糙汉, 说话也很难温和下来, 跟小李嫂和李向阳都不一样。
“对了, 你二哥的事,你们看看他有没有什么立功表现, 按照惯例, 这个会有点用。”
徐文丽眼睛一亮, 连忙跑回屋里, 抱过来一个塑封完好的一丝灰尘也没有的相框, 里面装着一个奖状。
“李公安看这成不?”
李向东一看, 居然是他们上级单位给他发的,没说具体做了啥,但还有一封感谢信,从奖品来看应该是立的功不小。
今越这才想起来去年举报间谍的事,她没说, 但李向东是内部专业人士,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再结合颁发的时间和那段时间最大的工作进展,他笑起来,“好小子,原来是他干的。”
他前脚刚走,后脚徐端就来了,说的也是这件事,他将奖状和感谢信拿走,没两天来递话。
“基本定了,鉴于他认罪态度良好,涉及金额不大,也没有谋取暴利,加上以前又有立功表现,对他的处罚是没收全部获利,不对他罚款,但需要去学习班待一段时间,等改造好了才能回家。”
大家一听不是坐牢,至于没收全部获利,哪怕是再双倍罚款,这都不是事儿了,全家都愿意认。
只要人好好的,学习就学习,多学几个月都行!
舒立农小声问:“不会留下案底吧?”
“不会。”本来是会的,但他不忍心他因为这点小错误毁掉一辈子。
寒冬腊月给买不起棉被的人家卖点能替代过冬的东西,也没牟取暴利,又不是什么多大的罪过,比他贪心比他胆大的多了去了,他一个无业游民靠自己双手,辛辛苦苦几个月就挣五百块钱,不该对他这么残忍。
这下,所有人长长的舒口气。
“好好好,小徐你告诉他,在思想学习班里给我好好学习,好好表现,争取立功,早日回家。”
大家都笑起来,老两口开始拿钱,文明分给他们的辛苦钱,他们一分不少要退回去。
徐端拦住他们,“别,那点钱他让你们自己留着,退还牟利他用自己的钱就行,今越的也是,他说这事是他自己想做的,与你无关,你不用自责。”
众人心里一时间复杂起来,舒文明以前就是个阴郁的怂包,连王老二那样的人都看不起他,可真出了事,他却一个人把所有责任扛下来,退钱也是自己出。
“好小子。”舒立农红着眼骂了声。
徐文丽连忙回屋去找存折,家里没多少现金,这五百块的利润她还得上银行取。
怕她一个人取现金不安全,徐端和舒今越陪着她去。
取回来,赵婉秋已经热火朝天做上饭了,居然是现时用糯米粉搓的小汤圆,一个个白白胖胖有小拇指指尖那么大,圆溜溜白糯糯的,煮到飘起来一会儿,成了蓬松软糯的小白球,迅速捞出来,浇上早就烧好的红糖水,底下再卧一个鸡蛋,吃着又香又甜,弹弹的。
徐端发现鸡蛋只有他和今越文丽有,悄悄将自己碗里那个夹给今越,“我吃过饭才来的。”
今越笑嘻嘻的,心说你这可是女婿待遇了。
“对了,那你说的倒卖棉花那个呢,咋处理的?”
“没收所有牟利和剩下来不及处理的棉花,也没处以罚款,只是判刑五年。”
那么大的涉案金额,要是以前说不定都够上枪毙了,这次居然没罚他钱,判刑也只是五年,看来政策是真的要松动了。
“这事胡桂枝阿姨亲自过问,商讨了很久才决定的。”
“那我二哥的事,她岂不是也知道了?”
“应该不知道,这次被抓的人太多了,你二哥在中间只能算小鱼小虾。”这次的事,一开始其实并没有这么多人,打办和派出所的也只是例行公事,像平时一样抓了几个实在过分的,谁知道有人眼红倒卖棉花那伙人,就去举报了。
眼看着他们真被抓了,证明举报有用,于是那些原本有利益冲突的或者有私仇的,都铆足了劲的举报,所以这次连打办都忙不过来,直接是公安抓的人,公安局里到处都是舒文明这样的倒爷。
而舒文明单纯就是他卖的羽绒被跟卖棉花的有冲突,那边找不到举报的人,以为是他干的,就把他误伤了。
“那其他人呢?”
徐端叹口气,“大部分家庭其实都拿不出钱,盈利都花了,只能先关着。”
是啊,这年头去蹲黑市的,要么是真的胆大包天的,要么就是穷得走投无路的,尤其那些从乡下拖家带口回来的知青,但凡倒腾来一分钱立马就要换成家里的口粮养孩子。没收?怎么没收?更别说处以罚款,他们去哪儿凑罚款。
胡桂枝正是想到大家的难处,所以不允许打办的罚款,能放回家的都尽量放回家。
“我也给她提了一嘴,让公安了解清楚每个人的情况,核实清楚万一家里有生病老人、行动不便的家人或者嗷嗷待哺的孩子,还是先把事儿记着,人先回去,等把家里料理清楚,该怎么处罚再处罚。”
今越竖起大拇指,她都没想到这茬,主要是她们家没有这种情况,所以后世为什么说某些领导脱离群众,她现在就一普通小医生都开始“脱离”了。
“而这样的情况,核实下来还不少,胡阿姨心情很沉重。”
老百姓是因为吃不饱,甚至活不下去才铤而走险的啊,她于是顶着层层压力,尽量把大家能放的都放回家了。而实在拿不出钱来的,干脆就让到郊区采石场、沙场、农场参加劳动,用劳动的工钱来抵。
不处罚肯定不行,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可处罚太严,又要逼得人没生路。
徐端心情有点沉闷,“要是能多一些就业岗位就好了。”
舒今越忽然想起来,上辈子徐思齐开办的汽车厂里,残疾人和贫困家庭的工人比例非常高,听说这些工人是八十年代末期他刚开始办厂的时候就招聘进去的,一直待到退休,拿的也是跟正常员工一样的退休金。
网上流传一句话,只要进了徐家的厂,哪怕是老弱病残都能待到养老。
“你可以的,你现在正在构思的事,以后说不定就能为社会创造数以万计的工作岗位,为国家创造数以亿计的财富。”
她说得十分肯定且认真,徐端看着她的眼睛,“真的吗?”
“真的,你相信我。”我可是活过两次的人。
不过,大佬的迷茫也就那么一会儿,“接下来一段时间,估摸着会查得比较严,你们都别去鬼市了。”
舒家人连忙摆手,不去不去,再也不敢去了。
这千里迢迢去到赣西省,一路风餐露宿买回来的羽绒被,三个人为了卖它们冻得瑟瑟发抖,东躲西藏的,自行车都快蹬出火星子了,结果就挣点辛苦钱还被没收了……说句泄气的话,早知道到头来白干一场还要担惊受怕,这苦谁爱吃谁吃去。
***
因为思想学习班晚上也不能回家睡觉,徐文丽挂念文明,中途去看过他两次,赵婉秋做了些好吃好喝的,但一想到徐端说的这次跟他一起被抓的人很多,人家吃不饱饭的时候他们送大鱼大肉过去也不妥当,最终只能放弃。
到了除夕夜这天,家家户户吃过早饭就在准备年夜饭,今年对舒家来说是个特殊的春节。
因为张珍的母亲病重,她带着徐平和徐思齐回娘家陪老人家过最后一个春节,保姆也没了,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徐端就被今越叫来家里过了,当然还有他隔壁的姚青青。
加上舒文晏一家五口,舒家的老屋压根坐不下,“不行咱把饭摆在孙家那间屋里。”
今越买那三间屋,一间租给钱春花,一间租给回城知青杜爱国一家,孙老太太那间今越一直留着,还有一张大炕,现在倒正好派上用场了。
赵婉秋带着刘慧芳在厨房做饭,舒立农带着儿子和未来女婿在老屋里聊天,萌萌芽芽扎着两个小冲天辫,跟着刘姥爷在院里跑来跑去。
“今越,你知道莫医生他这几天上班吗,我有个同事想找他看病。”姚青青问。
正巧,今越昨天才刚被请去他们科看了个病人,“上的,明天大年初一到初四他都上班,说是他们科室有人家里出了丧事,要回去奔丧,他走不开,你让你同事过去就行。”
姚青青把抹布扔在炕边上,仰躺在炕上,唉声叹气,“我带她去吧,正好我也有点小问题想咨询莫医生。”
舒今越一听这咋还惆怅上了,“咋,你身体不舒服?”
徐文丽也凑过来,她们几个年轻女孩自告奋勇过来打扫晚上吃饭的屋子。
“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心烦。”
她盯着重新粉刷过的雪白的墙壁,“你说这世上还有没有老实男人?”
今越眼睛一动,有情况啊!自从跟凤凰男宋英武掰了之后,她都两年没谈过对象了,其实追她的男同志不少,但她内心对恋爱有点排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另一个宋英武?我要是不住金鱼胡同,没房子,也没工作就好了,那样一个男同志说喜欢我,那肯定就是真心的了。”
今越笑起来,“那样的话,你可没时间谈对象了。”整日奔波生计才是顶要紧的事。
“这次又是谁追求你了?”
姚青青脸一红,含含糊糊不愿说。
“不告诉我是吧,我那胳肢你了啊,三,二……”
“我说我说,那人你也认识。”
今越伸出去的爪子定住,她俩共同认识的未婚男青年可不多,结合刚才聊到的话题,今越脑海中冒出一个名字,她惊讶得张大了嘴——
“你你你,好啊你姚青青,居然背着我跟省医院院草好上了,老实交代,啥时候开始的?”
姚青青的脸更红了,“也不算谈上,就他跟我说想跟我处……说挺喜欢我的性格,然后我……我没答应,宋英武长成那鸟样都不老实,他这花蝴蝶一样的大帅哥,岂不是妥妥的花心大萝卜?”
徐文丽连忙点头,“我也觉得莫医生太好看了。”好看到能让人忽略他的年纪其实比徐端大好几岁呢。
姚青青再次叹气,“何止是好看,简直是好看过头好吗?”
就她们见过的这些男同志里,他跟徐二哥能并列排第一,甚至跟徐二哥的严肃正经比起来,幽默风趣的莫医生更招人喜欢!
这样的男同志,得多少女孩子喜欢啊?
舒今越却不赞成,“谁说帅的就一定花心,男人老实与否,不是由外貌决定的。”
“可长得帅的,面临的诱惑会更多啊,谁知道哪天就把持不住犯错了呢。”
“错错错,要是同等的诱惑放在帅哥和丑男面前,你说是谁会把持不住,明显是那个平时得不到异性关注,内心自卑的人啊,人家帅哥从小到大被关注习惯了,已经免疫了,人家也不需要通过征服异性来证明自己的魅力。”
嘿,还别说,今越说的还挺有道理,徐文丽猛点头,姚青青也开始动摇了。
“再说,如果男人最后都注定不老实的话,那为啥干脆不找个帅的,至少过程中咱们享受过他的美貌不是?”
这话一出,姚青青的脸爆红,但又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对啊!”
“早知道宋英武是那样的人,我真是想想就觉得浪费时间,有这时间我说不定都早认识莫医生跟他谈上了,早谈早享受。”
跟今越待久了,她时不时也会冒出两句虎狼之词,徐文丽听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以前那个单纯无害的小姑娘吗?!
今越连忙“审问”他俩怎么回事。
原来,前几年今越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介绍他俩认识之后,俩人其实也没什么联系,当时青青是有对象的,直到去年宋英武被开除,青青正好有个同事骑车摔伤了,领导让她陪同事去看病,在医院遇到莫医生,俩人聊了一会儿,这才重新联系上。
后来陆续又遇到几次,俩人逐渐熟悉起来,一起吃过好几次饭,最初一次是莫书逸去地质大学做报告,开玩笑让她请他吃食堂,有来就有回。
再后来,他总往学校跑,要么是作报告,要么是看望亲戚,把她们食堂吃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她请客,他送礼物或者回请看电影。
当然,姚青青经过那次失败的恋爱后,脑子里某根弦不太灵光了,直到同事们都看出来莫医生在追求她,她才恍然大悟,难怪他经常让她请吃饭,她心里还有点不得劲呢。
实在是被凤凰男吓到了,她这两年对凡是想让她花钱的男人都很排斥。要不是有今越的介绍,莫医生人品有保障,她早跑路了。
舒今越简直欲哭无泪:“你想啊,他多忙啊,要不是有心为之,哪有那么多时间跟你偶遇?”
姚青青笑得露出小酒窝,“这也是我犹豫的地方,医生都挺忙的,尤其是他这样的明星医生,以后陪我的时间肯定不会太多,家里家外都得我一个人操持。”
但她很快又说服自己:“反正他是为建设社会主义做贡献,我乐意奉献,乐意做他的后盾!”
舒今越和徐文丽对视一眼,说不定不用多久就能喝喜酒了?
正说着,后院的李大妈就阴阳怪气的来到门口,“哟,文丽还在这儿呢,还不去给你家文明送牢饭?”
大年三十的,家家户户都团团圆圆,就她自己孤家寡人,谁家最热闹,她就最不爽,总想刺几句。
“文明不用我送饭,他在学习班吃得可好了,你家小李哥不回来陪您过年吗?您都大半年没见过小孙子了吧?会不会下次见面的时候孩子叫您姥姥啊?”
李大妈一口老血来到嗓子眼,徐文丽这死妮子,怎么嘴巴也这么毒,都是被舒老二给传染的!
“哼,你就得意吧,无业游民都做劳改犯去了,过年都回不来,你就一个人哭吧。”
“谁说我回不来?”忽然,门口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徐文丽眼睛一红,扑上去抱着他脖子。
新剃的头发,新刮的胡子,皮肤比以前白了一丢丢,人也瘦了一点,精神却一点也不差。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都要被坏老太婆欺负死了呜呜……”
舒今越:“……”喂喂喂,我们还在呢!
李大妈是又气又臊,她没想到小年轻这么“不要脸”,她守寡这么多年,又没有颐养天年的条件,心里多少有些想法,最见不得这个,赶紧骂骂咧咧走了。
前面老屋听见舒文明的声音,全都赶过来,拉着舒文明上看下看,问他在里面过得好不好,冷不冷,饿不饿,又问想吃啥,先给他做,倒是谁也没责怪他。
舒家人就是这点好,已经犯的错,发生的事,大家长不会太过责怪,他们只关心孩子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舒文明点点头,“我饿了,辛苦阿姨给我热碗饭菜,有什么吃什么就行。”
近一个月没见,舒文明好像又成熟了一点,说话都沉稳多了。
舒文晏拍拍他肩膀,“回来就好,以后都好好的。”
舒文明没吭声,看向徐端,“谢谢你,我以后就叫你名字吧。”叫徐同志怪生分的。
两个男人的眼神在空气中对上,又若无其事的移开,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一个只有他俩知道的秘密开始生效一般。
舒今越忙着出去买炮仗,没注意这茬,本来只买了三挂过年放的,现在要专门为二哥的平安归来再多放一挂,钱春花还专门送了一把她妈去山上采的艾叶过来。
赵婉秋把艾叶放在盆里烧上,炮仗噼里啪啦一放,让舒文明从火盆上跨过,嘴里念着晦气全没了,全没了,来年平安顺遂,健健康康。
其它大院的人听见炮仗声,有人惊奇,“我去,这么早就做好年夜饭了?”
大家都喜欢比“早”,年夜饭一做好就放炮仗,谁家先传来炮仗声谁家就吃得早。
“听着是16号院的。”
“我看见放炮仗是的舒文晏。”
“老舒家?他们家历来不是最晚的吗?”
“这两年还行,前头十几年那都是垫底到最后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老舒家这几年是不一样咯,也不知道咋过的,这日子就起来了。”
牛大妈不爱听啊,她到现在还记恨赵婉秋母女俩不给她闺女介绍个干部对象呢,撇撇嘴道:“得了吧,起来啥呀,都是干投机倒把挣的黑心钱,舒老二至今还在大牢里蹲着呢,大三十儿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一口饱饭,早就瘦得皮包骨了吧?”
说完,她准备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附和,谁知大家却一个个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扭头一瞅——
正在蹲大牢的舒文明姿态悠闲的,摇晃着他那标志性的步子,精精神神,干干净净的走来了!还用那双标志性的单眼皮,发射出标志性的精光,里面是熟悉的看不起和懒得搭理,你谁啊。
和李大妈一样,每一次正面交锋她都讨不了好,牛大妈心头一跳,立马说家里还炖着肉,溜啦。
其他人倒是不尴尬,毕竟他们可没说文明坏话,还有几个年轻人走过来主动跟他打招呼,递上一根纸烟,“回来了?”
“嗯。”
大家发现,舒老二这次回来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但说不上来,他好声好气的说话,也没人去触霉头,几个年轻人在青石板路上,一直聊到自家人出来放炮仗,才各自回家。
今年舒家的年夜饭丰富到令人难以置信,光荤菜就有六个,红烧大肘子,糖醋小里脊,清炖老母鸡,酸菜煮鱼,凉拌猪皮冻,还有徐端拎来的一整只烤鸭,上锅蒸了一下,热气腾腾的。
更别说几个素菜和冷盘热汤,三张炕桌拼一起都摆不下!
徐端拎来两瓶茅台酒,舒文晏拎来的则是西凤酒,但舒老师也没厚此薄彼,凡是拎来的都打开,一人来一杯。
今越连着喝了几年,稍微学会喝那么一点点了,应个景来上半小杯,全家都高兴。
大家就着大院里和单位上的趣事聊起来,聊着聊着,男人们开始酒桌政建,聊起改革与开放,聊国际政治与形势,聊苏国和M国,聊格鲁吉亚……嗯,徐端基本很少说话,全程就听舒老师和俩儿子讨伐资本主义,同情第三世界。
今越在旁边不厚道的哈哈大笑。
要是以前,谁敢聊这些啊,但现在不一样了,从去年十二月那场会议后,别说大学生们一辩论会一场一场的开,报纸上一场一场的你来我往,就连小老头们杀两局都要扯到政治上来。
真好,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厚了。
吃得差不多,女人们懒得听他们拽这些,抱着孩子拿着毛线聊别的,今越出门透气。
隔壁的杜爱国和范秋月家还在吃,开着门,孩子在屋檐下玩,今越随意看了一眼,发现桌上就一盘饺子和一碟子小咸菜,别的肉菜一个没有,糖果花生瓜子儿啥的更没有。
今越想起来,范秋月割肉的钱还是昨天来找自家老妈借的。
难怪徐端会有感慨,希望能有更多的就业岗位吸纳他们,自己以前很少跟这些回城知青接触,所以不知道他们过的日子,而比杜爱国范秋月更惨的人却依然很多。
杜爱国好歹带着范秋月回来了,一家子再穷再苦是聚在一起的,而那些被知青丈夫(妻子)抛弃在乡下的人,那些没有爸爸妈妈要的孩子,他们更苦……自己上辈子,好歹只有一个人,苦也只苦自己。
正想着,忽然肩上一暖,一件带着体温的军大衣罩到她身上,“冷吗?”
今越点点头,刚从暖融融的炕上下来,确实是冷的。
“要回你屋吗?”
今越点头,俩人一起回了她的小窝。这里的温度没有孙奶奶那间高,但炕上也是极其暖和的,今越脱掉大衣,把鞋子一蹬,爬上炕,见他还站着,“上来啊,多冷呐。”
她的炕终究是最干净的睡觉的地方,天再冷,半个月也要洗一次铺盖,每次上炕不换睡衣的话,都会铺上一块旧床单。
她盘腿坐在旧床单上,又随手扯过一条毛巾被搭在膝盖上。
徐端一上来,平时宽敞得仿若一个足球场的大炕好像都变小了,今越把毛巾被分他一半,于是两个人的腿就在毛巾被下挨着。
“现在能跟我聊一聊你在乡下的事了吗?”
舒今越看向他,男人被未来老丈人和俩舅哥灌了不少酒,在那边的时候似乎眼神都迷离了,但来到这边却面色呼吸都正常。今越一把抓住他手腕,把了把,嗯,压根没醉。
他是装的。
不装怎么能让老丈人和舅哥们高兴呢!
徐端一把反握住她的手,按在掌心捏了捏,“你好好上学,看病,石家沟的事我帮你解决。”
“嗯?”
徐端又重复一遍。
“你怎么知道……是王红萍告诉你的吧?”其实她早该想到,只要他能从王家人下手阻止王红萍回家,那他肯定就能跟王红萍联系上,他想要知道她那三年经历了什么,有的是办法。
是的,只要他想知道。
可今越是谁啊,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拧巴,“我不信你已经弄清楚我那三年所有事。”
男人投来一个“不信你问”的眼神,酒真没少喝,人是真的醉了,只是平时克制习惯了,怕出错,喝醉之后都会告诉自己少说话。
“你知道我住在哪间屋吗?”
徐端无奈的笑,“刚到石家沟的时候,你没有住处,老乡热情邀约,你就住进了最热情那家,谁知道那正好是石队长家……后来,察觉到石队长的儿子对你有意,你立马搬到了牲口房里,一个人在那里躲了半年,直到治好王红萍的怪病,她邀请你搬去跟她住一个屋。”
年轻单纯的舒今越,以为别人热情对她好就是好人,却哪里知道那一家子的腌臜事。石队长老两口不是东西,他们儿子更不是东西,他……想到调查到的那些事,徐端就觉得恶心。
十六岁还跟个中学生一样的舒今越被他看上,不是今越有多漂亮,而是她像个雌雄莫辨的,白净的男孩子。
难怪今越一直不愿提起,这对十六岁什么都不懂的她来说,是无法想象的恶。
但二十三岁的舒今越,这些恶已经伤害不到她了,她眨巴眨巴眼睛:“这些都是王红萍告诉你的吧,你又没见过。”
徐端笑笑,他知道的更多。
“我还知道,那间知青屋里有两张炕,你睡的是靠窗那张。”
窗棱上都是她夜里饿得睡不着时抠出来的痕迹,一颗五角星,还有两颗小月亮。
而炕下面,是她悄悄凿出来的小洞,用来存她的钱和票,回来的时候她全给带走了,嗯,也不多。
今越也想到这茬了,五角星和小月亮,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对,我还记得,那个小洞里还放着我的照片,一张小学毕业的,一张中学,还有一张全家福。”
全家福是知道她犟着要下乡后,舒老师着急忙慌召集全家,请照相师傅上门照的,后面还写了字,她当作最宝贵的财富,藏了三年……可惜啊,她没能再回去,这些东西要么已经被人掏出来扔了,要么已经被耗子咬成了碎片。
忽然,徐端动了动,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送你的新年礼物。”
舒今越好笑,正伤感呢,送啥礼物,真当她是小孩子啊,得到礼物就能立马止哭吗?
打开他包得方方正正的手帕,里面躺着三张泛黄潮软的黑白照片,第一张上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大眼睛黑白分明,嘴角绷得紧紧的,眼神里满是紧张和无措。
这是小女孩长那么大第一次照相,紧张得不得了,师傅让笑一笑,可她压根笑不出来,后面排队的人正在催,让她这个小草包快点,别浪费大家时间。
于是,“咔嚓”一声,她人生中第一次上相就是这副样子。
第二次照相是初中三年级,那时候的中学都是四年制,为了给玩得好的同学留念,她又去拍照了。
这一次,她专门模仿姐姐,梳了两个麻花辫,绑上红色的毛线,可惜头发太少,发质枯黄,发缝宽到能划船,在同学的嘲弄下,她哭花了偷擦姐姐雪花膏的脸。
于是,“咔嚓”一声,她留下了一个气鼓鼓核桃眼和小花猫的形象。
……
舒今越眼眶湿润,不用看了,她知道,最后一张肯定是她的全家福,上面父母愁眉苦脸,只有她笑得像个小傻子,戴着绣着红五星的帽子,挺着胸膛,穿着海魂衫,她觉得自己就要去大有作为了,就要改变人生了!
虽然知道不用看了,但她还是翻到最后一张的背面,那里是舒立农一手刚硬有力的钢笔字:致吾儿,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右下角是他和赵婉秋的名字。
他们拦不住铁了心要下乡的她,只能用这句诗勉励她,希望她像伟人那样,做一个勇敢、坚强、有伟大抱负的人,去践行她的伟大理想。
当然不需要她多伟大,只需要她将来回想起来不后悔就行,看,这个年轻人在十六岁的时候,去过祖国最艰苦的地方,种出了满山的洋芋,养出了肥壮的牛羊,还治好了千千万万穷苦的边疆百姓。
“你什么时候拿到的?”她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三年前跟他无意间提起一句,说过就没放心上了,谁知他居然就帮她拿回来了。
徐端用粗糙的手指帮她抹泪,却越抹越多,最后干脆将那颗脑袋按进自己怀里,他不能再看她的眼睛了,他怕自己会忍不住。
“前几天,还没来得及帮你上塑。”
不仅要上塑,他还想要是以后条件好了,能复印的话,想多给她复印几份留念。
毕竟,那是她的十二岁、十五岁和十六岁。
那是他们没遇见之前,她的样子。
“才不要,丑死了,每一张都拍到最不好看的角度,我要重新拍。”
徐端笑起来,将那颗脑袋再次搂进自己怀里,“好看。”
“好看个屁,我要重拍,明天就去拍,我要好好的洗头,弄蓬松一些,还要化妆,穿新衣服。”那时候真的傻,真的笨呀,走了那么多弯路,被人笑话那么多年。
徐端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那里的小星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小月亮。
他见过她刻在窗棱上的小月亮,跟那颗一样亮,能照亮她孤独、饥饿又寒冷的三年的小月亮。
他摸过那两颗小月亮,都是她用指甲一天一天,一点一点抠出来的。
他时常后悔,要是能早点找到她就好了,时而又感慨那么多苦难没有打倒她,反而让她更坚强,更勇敢,更优秀,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于是,那句话就脱口而出:“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能跟你出现在一张照片上?”
舒今越一愣,这年头正经男女除非是血缘关系,不然谁会合照啊,除非是……
“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男人温柔的笑,“对。”
这一瞬间,今越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就知道,她爱他,他爱她,没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幸福的事了!
“好,我同……唔唔……”她又尝到了甜甜的香香的酒味。
“你的酒比我的甜。”他哑着声音,小声说,明明一桌人喝的是一样的酒,但她的似乎跟他的不一样。
舒今越嘿嘿支乐,“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说着她将他一把推倒,直接骑他腰上,“我也要尝尝。”
俩人恋爱也谈几年了,悄咪咪亲亲这种事也没少干,但她主动却是第一次,徐端整个人被一种异常的兴奋和喜悦给包绕着,晕晕乎乎,稀里糊涂。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俩人已经衣衫不整,他的手正放在一个柔软而细腻的小丘上,像蓬松的白馒头,又像甜蜜多汁的水蜜桃。
他瞬间清醒过来,恋恋不舍地把手拿出来,将她衣服整理好,“我们聊聊天吧。”别擦枪走火了。
舒今越眼神迷离,她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的手还在……在……嗯……嘿嘿。
她连忙把那双发烫的贼手放在毛巾被外面,让它们再不争气,哼!
“我们还没结婚,别传出去不好的名声。”他解释道。
今越冷哼一声,她才不在乎呢。
“况且,我没准备好,不能让你怀孕,你还没毕业。”
什么安全期,反正只要是不戴,一律视为备孕。今越陡然一惊,也清醒过来,最开始这几年大学生是可以结婚怀孕的,但她自己也确实没准备好要孩子。
因为李玉兰这位已婚大姐经常跟她吐槽怀孕有多累多辛苦,她也没少刷到某书上那些后悔生娃的帖子,所以她目前一点也没想要孩子。
等自己心智再成熟一些,能够负担小生命的时候再打无准备的架吧。
唉,哪个好人会平白无故随时带着小雨伞呐,是吧?
俩人沉默片刻,屋里的气温终于回归正常,徐端端起她喝过的水杯灌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我现在没有稳定的工作和经济收入,也没有独立的住房,要委屈你两年,最多两年。”
徐家的房子目前只归还金鱼胡同那一套,剩下的早在徐老爷活着的时候就卖的卖,交的交,现在过去二十来年,产权都变更好几次了。
而徐端也有自己的想法,那位生物学上的父亲并不喜欢他,他也不想要他留下的房子,甚至大哥为他规划好的路,他也不想走。
今越乐了,“我有房子啊,你来我这里住吧,省得我还要搬出去。”她居然没想起来自己在金鱼胡同也有两套。
徐端点头,“那到时候我们就在家里吃,给爸妈交伙食费。”
“去去去,谁是你爸妈,证还没领呢。”
徐端笑笑,也不争辩,其实刚才在酒桌上,喝醉的舒老师已经跟赵阿姨说“给咱女婿添饭”了,大家神色都很坦然,他就知道,大家长这一关他是过了。
***
第二天,等所有人都醒酒之后,今越跟父母提出自己想跟徐端领证结婚的事,老两口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的眼睛。
“想好了吗?”
“要不再想想,你还小,不着急。”
今越笑起来,点点头。
看见她心意已决,舒老师说不上哪里不得劲,反正就是不太舒服的样子,饭好了叫他来吃,他也是食不下咽。
反倒是赵婉秋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还跟平常一样说起院里的八卦,“昨晚你们喝醉了不知道,我听见后面李大妈家又吵架了。”
徐文丽连忙凑过来,“我我我!我也听见了,但不是吵架,好像是小李和媳妇儿带着孩子回来陪她过年,吃到一半,李屠户家人来了,说是什么弟弟晕倒,送医院去了。”
舒今越心头一跳,是李向阳晕倒了吗?
“不过不严重,我听见小李媳妇说,是他自己不吃东西,然后饿到低血糖。”
哦,原来是这样,这小子咋回事?
“今越还没想出来他的病根吗?”赵婉秋有点担忧地问,“最近西医那边有啥说法没?”
“没,只说是嗅神经麻痹。”
赵婉秋叹气,“嗅神经麻痹,这个病可不多见,我上一次遇见还是刚解放那年,有个从战场上回来的战士,因为亲眼见到自己的战友被鬼子烧死,从那以后鼻子就坏了,闻啥都是一股烤肉味。”
虽然说的是烤肉,可赵婉秋的眼圈却是红的。
“说是喝水、吃饭、吃苹果、吃什么肉都是一股烤肉味,当时我们科有个刚参加工作的小护士还笑话他是不是馋得狠了,想吃肉了……”现在想来,是多么残忍啊。
今越心里也不好受,这是战争创伤造成的嗅幻觉,也属于嗅神经麻痹的一种,李向阳没有嗅幻觉,他是直接没有任何嗅觉了。
诶等等,会不会他也是这种情况,他也是创伤后遗症的一种?
第86章 086 真有病&“为你好”&莫医生的……
想到这个可能, 今越再也坐不住,骑上车就直奔李屠户家。
也是赶巧,她刚到门口, 就遇见李向东要出门。
大年初一,到处都是穿着新衣裳的小孩嘻嘻哈哈的,跑跑跳跳,他还穿着一身警服, 脸上两个大黑眼圈,“李公安这就要去上班了吗?”
“没, 我刚下班, 准备去医院看看向阳。”李向东停下脚步,跟她说起昨晚发生的事。
跟徐文丽听到和推断的差不多, 临近过年, 李向阳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 忽然开始闹绝食, 以前一天还能吃上一顿,现在直接两天没吃了。
“平时闹也就罢了, 昨晚大年三十的, 我爸也是被气狠了, 偏要去把他拉出房门, 结果一起来, 人就晕倒了。”
李屠户虽然凶悍一些, 但也是真心疼爱孩子的,连忙七手八脚叫人将孩子送去医院,他亲自在病床旁守了一晚。
“医生说就是低血糖,打上针水后就好了,我想去看看, 今早他有没有好好吃东西。”
今越点点头,推着自行车,打算跟他去看看,李家这么多年没少给他们补贴各种肉联厂的东西,二哥出事人家听说后也主动上门问需不需要帮忙,这份情今越记着,哪怕李向阳本人不愿意配合治疗,但她还是想主动去看看。
“我有个猜测,你家李向阳去年,就是在发病前后半个月内,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李向东拿不准这是指的哪方面。
“就是对他刺激比较大,或者震动比较大的事,主要是会带给他负面情绪的特殊事件。”今越也不是专业做心理学的,不确定用词是否恰当。
李向东仔细回想,“他是三月份感冒的,那几天正是我们工作忙的时候,我想想……”
他苦笑两声,“其实我们也想过会不会是他心里有不高兴的事憋着……你知道的,他性格内向,有什么也不跟我们说,我说不行就带他去看心理医生,我爸一开始不同意,一来是怀疑他没事找事,装的,二来也怕街坊传出他不好的名声。”
看吧,在李屠户看来,对于自己不懂的事,他宁愿相信儿子是装病,也不相信他是真的生了怪病。
“对了,他身上倒是没发生什么,但他师姐好像就是那几天去世的。”怕舒今越不知道,李解释道,“就是一直对他很好那位师姐,那天还是我同事去出的警,那个女同志名叫向丽华。”
那是一个雨夜,向丽华下夜班之后,推着自行车往家走,走到大桥上的时候,看见有人跳河,她当即什么也顾不上,扔下自行车,脱掉外套跳下去救人。
“向丽华从小长得壮实,老家又是江边的,水性很好,却不知道那名轻生女子在求生状态下会死死拉住她的衣服,最终那名女子活下来了,向丽华自己却……直到两天后才在江水下游打捞起来。”
这倒是个见义勇为的好女孩,可惜了,舒今越有点郁闷。
“好像从那以后,向阳就不怎么说话了,有时候会静静地盯着一个地方发呆,感冒后也不好好吃药,等我们发现他鼻子闻不见气味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后来,全家带着他去看过很多医生,当成鼻炎治疗了很长时间都没用,大家也就放弃了,直到年前不久,他因为犯错要被开除,小李嫂才想起去找舒今越。
为什么一开始没找她呢,是因为李家人觉得,李向阳好好个大小伙子整天泡在胭脂水粉里,娘里娘气的,李屠户不想让他继续干那份工作了,觉得不行就让他回家接他的班,多杀两头猪胆子就练出来了。
闻不到那些香味,说不定他自己就会放弃那份工作了。
老一辈这种简单粗暴的自以为是对他“好”,却生生让他的病拖到现在。
舒今越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李向东叹气,“我也不赞成我爸的想法,可我们那时候看向阳能吃能睡,一切正常,所以就觉得不严重,忽略了他,这也是我们的疏忽。”
舒今越听到这里,隐约有个猜测,“那位向丽华同志跟李向阳关系很好吧?”
“对,向丽华比他大五岁,很照顾他,以前向阳吃住都在师傅家,向丽华能回家,每次回去都会把她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带来给他,带着他玩,教他知识,就像一位知心大姐姐。”
舒今越却笑不出来,这愈发证实了她的猜测。
“丽华师姐结婚没?”
“嗐,别提了,她本来是订了婚的,结果结婚前一个月,她未婚夫病死了,过了几年又订了一个,也是婚前半个月被车撞死,厂里都说她是克夫命扫把星,后来就一直单着,没找到对象。”
可这样一个女孩,她却拥有一颗善良的心,她给小师弟送吃送喝,维护小师弟,还不顾自身安危见义勇为……这样的好女孩,值得世间最好的温柔。
今越又问了一些向丽华生前的情况和他们家的情况,跟自己料想的差不多,向丽华出生于一个多女一子的家庭,从小就是家里爹不疼娘不爱的“中间老四”,非常会照顾人,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母亲带着她和几个姐姐改嫁,生下唯一的弟弟。
几个姐姐也早早的嫁人补贴家用,她为了不像姐姐们一样随便被继父嫁出去换彩礼,按着父亲生前的交情找到日化厂老师傅那里学调香,她其实没什么天赋,但她足够努力,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老师傅心想就当多个小丫鬟吧,省得厂里还要另外开工资给他找打杂的。
说到这里,李向东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向阳的病是受他师姐去世的刺激?”
他忽然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去年知道向丽华被水冲走之后,我们局里出动人手去找了两天,向阳一直跟着我找到下游去,有人发现向丽华的遗体飘在水上,当时我忙着过去辨认,没注意到他,后来回来后他整天闷着不说话,我们都以为他是悲伤过度,没有打扰他,等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他就说鼻子闻不见气味了。”
而一个去世的人被泡在水里两天,已经呈现巨人观,是非常恐怖非常令活人不适的,那种视觉冲击,今越在很多小说和影视作品里都见过描述。
对普通人尚且冲击如此之大,那么素来胆小怯懦、沉默寡言,又对师姐暗生情愫的小师弟呢?
他当时应该是又悲又惊又恐,却又无处诉说,只能自己憋着,所以……
俩人来到医院,李屠户一家正站在病房门口,小声的商量着什么。
李向东问:“爸,你们怎么不进病房?”
李屠户唉声叹气,“他把我们撵出来,说要是我们进去他就不打针不吃药,这熊孩子,等他病好,老子非抽死他不可!”
他本来就人高马大,一张脸黑红黑红的,这一吼,今越感觉走廊上的玻璃都跟着震动。
可以想见,平时李向阳不生病的时候,在家被他吼是多么常见的事。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今越忽然问。
李屠户毫不犹豫,“当然能,你直接进去就是,他一大小伙子又不是大姑娘,还怕害羞不成。”
舒今越叹气,李屠户的教育方式,真的太“独断专行”了,一点也不尊重孩子,这跟性别有什么关系,尊重孩子隐私这是最基本的,男孩女孩都一样。
但舒今越目前没时间教育他,先敲敲门,“李向阳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舒医生,你介不介意我进去一下?”
回答她的是沉默。
“你没睡对吧,你要不说话我就当你不介意,进去了啊?”
依然沉默。
今越还真就推门进去了。
平时省医院的病房很紧张,但今天是大年初一,除非特别严重特别紧急的疾病,不然没人会挑这样的日子住在医院里。她刚推开门,就见李向阳靠坐在床头,人更瘦了,眼窝深陷,听见关门声看了她一眼,依然是不说话。
“现在好点没?”
李向阳:沉默。
“我不是来给你看病,是想来跟你聊聊天,聊聊丽华师姐,可以吗?”
李向阳的眼睛“倏”的一动,终于出现生机,但他只是看着她的方向,像透过她看另一个女孩子。
“丽华师姐对你好吗?”
“好。”他终于说了生病以来的第一句话,沙哑,粗噶,像是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了。
今越心头松口气,愿意说话,那就是找对方向了,“她的去世你是不是很伤心?”
李向阳没说话,他又不想说了。
今越想象出一个画面,长得白白净净秀秀气气的小少年,专心致志的调着香,其他几个比他先进门的师兄嘲笑他娘娘腔,嫌弃他不说话,又嫉妒他天赋过人,准备欺负他,正好被忙碌的干着师门最底层工作的向丽华看见,狠狠地教育了他们一顿。
“丽华师姐帮你教训了欺负你的人,那他们报复她没有?”
李向阳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厌恶,“嗯,他们故意在师姐的凳子上泼红墨水,故意在她鞋子里放钉子,他们坏,但师姐说不要告诉师傅,她不想被赶回家嫁人。”
“为什么,师傅不会为你们主持公道吗?”
李向阳眼里更是厌恶,“他不会,他只想保住自己的工资,供养他那不学无术的儿子,而那些人都是厂里领导的孩子,他们不需要干活,只要在那里点个卯,就能拿正式工的工资。”
“你和师姐干了最多最累的活,却只能拿学徒工的工资,甚至连工资都到不了你们的手,还要孝敬师傅,对吗?”
李向阳点头,他胸膛里有一股汹涌澎湃的恨意,恨这个世界的不公,恨师傅做睁眼瞎,恨厂领导养出这么多废物还把废物塞进厂里,恨……
“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这么胆小,我应该上去打死他们,彻底打死他们!”
舒今越见他情绪波动有点大,也怕刺激出问题来,没敢继续聊这个,等他冷静之后换个安全一点的话题,“丽华师姐因为见义勇为牺牲了,她是个非常勇敢,非常善良的女孩子,对吗?”
李向阳留下两行泪水。
“这样好的女孩子,你喜欢她吗?”
李向阳一愣,微微有点羞涩,但因为家人不在身边,他轻轻点了点头。
舒今越心痛不已,真的猜对了!
李向阳其实一直默默喜欢着向丽华,但可能出于性格、年龄、家境等因素,他一直没勇气表白,而向丽华喜不喜欢他,这就不知道了,或许她只是在家习惯当大姐姐,习惯性的照顾这个小师弟而已。
“丽华师姐要是看见你现在因为她变成这个样子,肯定会很伤心的,你舍得让她伤心吗?”
李向阳摇头。
“所以啊,你要好好活着,替她看看世界。”
李向阳不说话,似乎这句话打动不了他。
今越咬咬牙,“刚才你不是还恨你师傅恨你师兄和厂领导恨得咬牙切齿吗,怎么现在又不说话了,你就不想帮你师姐实现梦想吗?”
他有点迷糊,终究是个很单纯的男孩子,他喃喃自语:“我不知道她的梦想是什么。”
“她这么辛苦的学习,宁愿干脏活累活打杂,宁愿受委屈也不回家,你说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学到真正的手艺,自己当调香师,而不是调香员,她想要像师傅那样有自己的工作间和办公室。”
今越心说,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女孩子啊,她的理想是多么纯粹,为什么老天就是那么不长眼,居然要带走她。
“那你看,她的目标那么远大,目前却只走了一个开头,你难道就要让她的梦想破灭吗?她要是知道自己到死都实现不了这样的梦想,她为什么要吃那么多苦,这不白吃苦了吗,还不如一开始就听从继父安排,随便嫁个人,也不必耽误到二十八岁,被人嘲笑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不,不会的,她的梦想一定会实现,一定。”
李向阳看着窗外,眼里迸射出一道灼热而坚毅的光芒。
舒今越松口气,病看到这里完成了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一就看自己的药效——李向阳不是李屠户以为的装病,也不是李向东认为的心理疾病,他是真的生理有病。
此时,小李嫂和李向东也进来了,他们担心弟弟出事,李屠户也想进来来着,被他们拦住了。
两双眼睛就这么齐刷刷的看向舒今越。
今越脸上神色淡定,坐下,伸出手,李向阳怔了怔,乖乖伸出手腕,让她搭上去。
“脉象怎么样?”小李嫂激动地问,她看见弟弟的状态明显不一样了,肯定是今越说了什么,对他有用了。
“跟上次一样。”
脉象还是沉,尤其是肺脉,说明他的病根确实没错,就是在肺。
而今越的诊断还得结合他的经历:“去年你正在感冒期间,肺气虚的时候,就像一道篱笆门是开着的,忽然听闻丽华师姐去世的消息,悲伤不已。”
李向阳点头,是的,最开始确实是源于一场感冒。
“而中医理论有一个很基础的概念叫‘悲则气消’,你的过度悲伤使得肺气抑郁、意志消沉,从而耗伤肺气。要是这个时候给与及时的心理疏导,或者补益肺气、疏肝解郁的药物,或许什么问题都没了。”
可他不仅没得到心理和药物的治疗,还在两天后亲眼看见亲爱的师姐被从水里打捞出来,以前那么鲜活那么熟悉的五官被泡的肿大变形,那么温柔的师姐,变成了狰狞可怖的一具尸体,那种巨大的惊恐胜过了悲伤。
“而中医又有一个理念叫‘惊则气乱’,过度惊恐导致心肾受损,心气紊乱,肾气不固,从而出现沉脉,六脉皆沉,肺脉为最。”
因为他整个人身体内部五脏六腑的气机已经完全逆乱了,又乱又封闭,找不到出口,堵塞了七窍中的鼻窍,鼻子就彻底丧失嗅觉。
“当然,即使鼻子不出问题,他也有可能突然爆发耳聋、失语、舌头僵直或者其它官窍出现堵塞、功能丧失的情况,因为那股逆乱的气机在横冲直撞,这些类似于人体‘门户’的地方,是最先受累的。”
李家兄妹俩听得连连点头,什么悲则气消、惊则气乱他们听不懂,但解释成白话,再结合李向阳的病程进展,他们很快就明白过来。
“是我们忽略了他的感受,要是当时我们能拦住他,或许就……”
舒今越知道,李家兄妹几个其实很团结,感情也很好,是李向阳自己太过腼腆,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自己的心事,谁又知道他对向丽华的情义呢?
毕竟他们的差距确实有点大,大家没往那方面想也正常。
今越提笔,很快开出一个疏导气机、补益正气,同时又能鼓邪外出的方子,用药也主要是辛夷花、苍耳子这类通鼻窍的感冒药。
李向东接过方子,左看右看,每个字他都认识,但凑一起就不认识了:“我听说有些中药需要配合药引子,舒医生这个方子要配什么药引子?”
“大葱的葱白,要三大根,药出锅前五分钟下进去。”
“大葱?!”
“对,就是大葱。”
李向东舌头都快打结了,这这这……大葱还能治病?
小李嫂倒是想起来,“前年我怀孕的时候,感冒鼻塞得难受,今越就是教我用几根大葱头煮水喝,那是真的有效。”
好吧,亲妹妹亲自现身说法,李向东自然是信了,但他又有下一个疑问——“就只开一副药?他这么严重,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要不多开几副吧,没事的,你不用为我们考虑经济负担问题,这点治病的钱我爸有。”
今越笑笑,“一副就够了。”
“啥意思?”
今越被他那双牛眼看着,明明自己没做啥亏心事,但还是有点点慌,眼睛太大了啊,整个李家都是巨大眼,李屠户和李向东眼睛一瞪就像老虎,李向阳的也很大,但他气质温柔,人畜无害,反倒像是只温顺的小麋鹿。
“哎呀哥你干嘛像爸一样瞪人,好好说话,今越的意思是一副药就能有效果。”
“对,他的病,知道病因、打开心结是三分之一,目前只需要吃一副药就能闻见气味,但要想彻底治愈,还剩另外三分之一。”
“我需要和李叔叔谈谈。”
兄妹俩不傻,短短半小时,今越能用几句话就让李向阳愿意开口说话,愿意接受治疗,她的能耐可不仅仅是用药上,还很擅长心情调理。
“你的意思是,我爸对向阳的态度,也是他生病的原因……之一?”
“对。”
今越看向小李嫂,他们兄妹仨只有李向东的性格刚硬,像李屠户,估计在家也是能跟李屠户叫板的人,而小李嫂和李向阳则生来就性格柔软一些,更像他们的母亲,成为被李屠户压制的一方。
小李嫂的软弱大家有目共睹,当年在柳叶胡同16号院都被李大妈欺负成啥样了!
但她听李屠户的话,最后把小李哥带回来倒插门了,所以她现在过得如鱼得水,李向阳则是既软弱,又有逆反心理,不愿听强权家长的话,又无力反抗,所以过得压抑又痛苦。
***
这场谈话,舒今越只是一个时不时解释两句的说客,真正出力的是李家兄妹俩,他们用自己多年的成长经历来说服李屠户相信,他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同时又用李向阳的性命警告李屠户,要是再不改变对向阳的态度,他失去的就不仅仅是嗅觉,还有可能是生命。
谈话持续了两个小时,说到最后,父子(女)三人都哭了,李屠户红着眼圈,冲今越深深地鞠了一躬,一切尽在不言中。
舒今越回到柳叶胡同,看见穿着新衣服蹦跶的孩子们,每个大院门口挂着的红灯笼提醒她,今天还是大年初一呢。
完了,今越苦着脸——又要吃剩菜啦!
昨晚晚餐太过丰盛,没一个是吃完的,现在好了,全变成剩菜,一个新鲜的都吃不上。
“瞧你那样,跟逼你吃毒.药似的,沾小徐和青青的光,这顿吃新鲜的。”
徐端和姚青青今天依然在舒家吃,反正他们回家也没人,青青问她这么早去哪儿,今越把李向阳的病说了,众人感慨不已。
“这个师姐真是个好人,她要是活着该多好啊,或者跟李向阳能成一对。”这是致力于把人凑一对的徐文丽。
徐端却摇头,“或许她对李向阳只是姐弟情谊。”
师姐已经去世了,这也将成为一个不解之谜。
“李屠户也是,孩子不喜欢当屠户就别勉强了,他爱干嘛就干嘛吧,哪怕没工作也没什么,现在多少人都没工作。”
“就是不知道你开的药效果怎么样?”这是赵婉秋,她很有学习精神,让今越把方子给她说一下,自己一味药一味药的研究,看它们在方子中发挥怎样的功效,又有什么样的配伍关系。
***
第二天中午,徐端说战友聚会就不过来吃饭了,舒文明两口子回娘家,只有今越青青和老两口,解决为数不多的剩菜。
舒老师有点心神不宁,“总觉着老二去丈人家会受气。”
今越不以为意,“我二哥您就放心吧,只有他给人添堵的。”尤其是知道老两口怂恿文丽和他离婚,他去了还不得好好的找回场子?
本来文丽都不想去的,他说要给她“报仇”,文丽才跟着去。
而为了尽显诚意,赵婉秋提前准备好的年礼他一件没带,就空着两只手去。
“就不该让他意气用事,哪有这么回娘家的,不带东西就算了,还要空着肚子去吃个饱,还说不仅吃一顿,要连晚饭一起吃了才回来。”
舒今越好笑,“爸搞清楚,他们都想拆散二哥二嫂了,我二哥要还给他们送那么多礼,那得多窝囊啊?”
舒立农老脸一灰,“窝囊”两个字好像打在他脸上,火辣辣的。
正尴尬着,大门口忽然传来李向东的声音,“舒医生在家吗?”
“在在在,快进来。”
他拎来两大网兜的东西,打眼看去饼干、罐头、麦乳精,甚至还有一个白花花的大猪头!
“我爸他们三十那天发的福利,天冷还没坏,叔和婶子不嫌弃的话就将就着吃吃。”
赵婉秋推拒:“这怎么好,肯定不嫌弃,但你还是拿回去吧,你们家里人多更需要……”
“您就别跟我们客气了,是我们家该好好的谢谢今越。”
他脸上的黑眼圈奇迹般的消失了,脸色也比昨天亮堂不少,赵婉秋眼睛一亮,“莫非是你家向阳……”
“对!我家向阳从昨天中午开始喝舒医生的药,到今天中午一共才喝了三次,谁知道吃中午饭的时候他居然就闻到了隔壁人家做韭菜盒子的香味!”
李向阳哈哈大笑,“我爸还说他是不是病糊涂了,出现幻觉了,以前老陈醋当他鼻子下面都闻不见,还说让我赶紧来请今越过去。还是我妹妹说可能弄错了,那年今越给妹夫治肾结石也闹过乌龙,让咱们先别慌,她回家拿葱姜蒜来,悄悄藏在袖子里,让向阳猜是啥,他一下就说对了!”
“今越这药真是神了,她说吃一副就好,果然一副药不多不少,他刚好就恢复嗅觉了!”
李向东激动不已,说家里人多么高兴向阳的变化,要不是怕贸然打扰,他父母都要亲自上门来感谢今越。
七说八说,赵婉秋才终于收下东西。
“这猪头真大,肉也多,还洗得干干净净的,婉秋啊,你家今越这次又治好了啥疑难杂症?”
赵婉秋得意极了,当着众人的面在院里烧猪头,就是要越多人闻到越好,“鼻子闻不到气味,西医叫鼻炎,嗅神经麻痹。”
“鼻炎?”中院的刘大妈激动起来,“我侄女就是鼻炎,说是每天晚上睡觉鼻子都不通气,得张着嘴巴呼吸才行,今越你给她看看呗?”
今越点头,小事一桩。
“我们车间的老秦也是鼻炎,那鼻子都长这么大了,听说是里头的啥肉肥厚了,今越能治不?”
今越点头,可以一试。
“那我老丈人鼻涕多,每天都有擤不完的浓鼻涕,西医说他也是鼻炎,这能治吗?”
众人恶心,“咦,能不能不要说这么恶心的事,我正在吃饭。”
今越也有那么点点,但好在已经见惯了,同样是鼻炎,这种分泌物明显增多的虽然看着恶心,但其实比李向阳那种无声无息的好治多了。
以今越的经验,很多看着恶心的病,其实治起来并不难,因为很容易找到突破口,反倒是看起来风平浪静宛若正常人的病,才叫一个无从下手。
好嘛,好好个大年初二,16号院又变成求医问药大会现场,凡是身边亲朋好友鼻子不舒服的,都要来找今越治,有些动作快的,不一会儿病人就领到大院来了,美其名曰“趁着过年大家都没事,闲着也是闲着。”
虽然他们的症状跟李向阳不一样,但中医很多时候是异病同治,今越用同一个方子,修改增减一下,用上都有效。
而且鼻炎这种病,有没有效果,一副药下去就知道了,凡是吃了今越药的,都不断有好消息传来,人家来复诊的时候都会带着点水果啊罐头啥的过来,也算是拜个年了,舒家成功超过往年的冠军赵大叔,成为16号院拜年礼收得最多的人家。
今越也不是啥都收,但凡贵重的她都不收,一个正月下来,收得最值钱的居然是李家那个大猪头。
正月里有肉吃,赵婉秋舍不得吃猪头,烧干净后挂在灶边,给熏成腊猪头,这样就能一直放到农历六七月,青黄不接的时候,无论是炖来吃还是吃凉拌菜,都非常美味。
***
说好要结婚,今越以为按照这年代的风气,等民政局上班他们去领个证就行了,心里要说不遗憾是假的。
她虽然不要求盛大的“世纪婚礼”,但女孩子嘛,想要点仪式感也情有可原。
谁知道正月初八这天,徐平张珍两口子居然带着半车礼物,登门拜访。
赵婉秋有点懵,人来就行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各种糖和罐头、酒水是徐思齐搬了三趟才搬完,关键是还拎来两只大白鹅!
于是,大家就看见书城市机械厂大名鼎鼎温文尔雅的徐厂长,和多次从阎王手里抢人命的书城市一刀张珍主任,一人拎着一只扑腾扑腾的雪白的大鹅,走进了人声鼎沸的16号院!
众人:“……”啊啊啊,眼睛掉地上了,快捡起来。
徐家的重视,让本来还有点不得劲的舒立农,顿时就支棱起来了。
而赵婉秋也没摆什么架子,反正两个年轻人好,她就好,她也没提彩礼的话,是徐平主动提的:“按照咱们石兰省的老规矩,应该三媒六聘才对,既然把过程都省了,那彩礼咱们就按九百九十九来……前几年我们自身难保,委屈你和今越了,这次我们想给他们好好办一场,嫂子意下如何?”
999的彩礼,赵婉秋被惊得咽了口唾沫,想说会不会太多了点?目前柳叶胡同最高的彩礼也就是去年的牛小芳和前未婚夫,可那也才266啊!
266都让整个柳叶胡同有闺女的人家羡慕红了眼睛。
她刚想说太多了,舒立农拐了她一下。
于是彩礼这茬暂时揭过,徐平继续询问办婚宴的事。
赵婉秋看向自家闺女,见今越轻轻点头,她才答应:“行,那到时候想办在哪里?”
“我们的意思是,就办在石兰宾馆,你们意下如何?”
赵婉秋悄悄咋舌,石兰宾馆啊,他们连在里头办酒席的门路都找不到,更别说还要花那么多钱和心思,但闺女想办,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办。
双方好商好量的,说好两边的宾客一起请,就办在石兰宾馆,酒席钱全由徐家出,另外再送小两口一台彩色电视机,这是他和张珍的意思。
“他小叔这么多年为家里付出太多,也轮到我们替他操心的时候了,你们别推辞。对了,他小叔说不想住家里,他上班不方便,我们就寻思着给他在离你们双边都近的地方置办一套房子,今越有啥要求只管提,我和你嫂子工作忙,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别见外。”
一下子,从“徐伯伯”“张阿姨”到“大哥大嫂”,舒今越还有点不习惯,可他们已经完成了丝滑转换,她扭捏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于是,今越也心安理得的改口,至于婚房,她其实并不在意,因为她自己就已经有不少房子了呀!金鱼胡同那边舒服是舒服,但离她学校远了,且没这边热闹,她舍不得在老妈跟前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她决定了,婚后依然要在家里做妈宝女!
“我没意见,你们跟徐端商量着来就行。”估摸着是徐端不要他们的房子,他们来做她的思想工作。
商量好婚礼和彩礼,又说提前订个婚,赵婉秋一看这礼节也太多了,“咱们柳叶胡同这边,大家都……都不兴订婚。”
花时间她无所谓,主要是花钱啊,订婚要送订婚礼,还要请亲朋好友吃一顿,这些在大部分不宽裕的人家看来都是不必要的花销。
张珍笑起来,拉着她的手说:“这是他小叔说的,点名让咱们不能委屈了今越。”
大家都笑起来,舒立农终于舒服了一些。
最后,大家互相客气一番,商量好农历三月十六订婚,过礼,六月十六结婚,把时间留得足足的,够他们小两口准备的。同时,结婚日子定在暑假里,也方便今越休息不是?
徐平和张珍一走,16号院就炸开锅了——
“啥?999的彩礼?还送一台电视机?还有独立婚房?”见过大世面的赵大妈都惊呆了,“这得花多少钱呐?”
“还不算订婚的花销,人家说不能委屈了今越,三月十六先订婚。”
所有人惊掉了下巴,唯独李大妈,气得牙痒痒,“天价彩礼还要房子大彩电,呸,卖女求荣!”
“娶个媳妇儿就拿出这么多钱,那以后还得了?这徐家果然是资本家,手里钱多着呢,肯定是当年红小.兵抄.家的时候没抄干净。”
舒文明听见,直接一石头捣碎了她家玻璃,气得她哭天抹地,偏偏不知道是谁干的。
今越倒是无所谓,现在才出正月,离订婚还早呢,她先慢慢的布置上再说。这年头办婚礼可不能随便办,得先领证才行,要是办婚礼的时候没证,被人举报或者查到,是要被思想教育和罚款的。
所以,今越按照订好的婚礼日期,提前一个星期去领证,两个人的头终于贴在一起,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上。
可把小两口美的,徐端专门多洗了几份这张半身合照,专门挂在新房的炕头的墙上,而炕上已经准备好全新的大红喜被,鸳鸯戏水腈纶枕巾……嗯,婚房就是今越的房子,布置得也十分温馨。
结果,结婚证还没捂热乎呢,胡桂枝忽然来个电话,让他赶紧去南方一趟,说是那边有个什么外资引入的会议。
胡桂枝还专门致电舒今越向她道歉,“打扰你们小两口了,主要是南方深市那边的事情有点棘手,从Y国来了一批汽车厂家,龙国这边安排的翻译却是文科生,对很多汽车制造方面的专业术语一窍不通,我想起小徐正好是这方面的人才,就让他去救救急。”
今越能说啥,当然是支持他的工作呗。
“没事的胡阿姨。”
胡桂枝保证,“你别担心,会议只开三天,最迟你们婚礼当天,我就是拽也要把他拽到石兰宾馆去。”
舒今越不担心,徐端要是敢给她婚礼放鸽子,她立马就能踹了他。
果然,到了那边之后,他一天一个电话的打,虽然今越听不懂,但他喜欢跟她说,会议进展很顺利,几个汽车厂商都对在深市建厂感兴趣,因为廉价的劳动力和原材料成本,代表着丰厚的利润。
其中有一家F开头的汽车商,因为听了他专业的翻译和见解,赏识他的专业才能,还想挖他去Y国,直接许诺开出十万英镑的年薪。
那可是十万,英镑啊!舒今越差点就拿不稳电话听筒。
她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这么多钱,即使五十年后全世界都在高速发展的时候,十万英镑年薪也是名副其实的高薪了!
他拒绝这根巨大橄榄枝的事,居然连蒋老爷子和胡桂枝都知道了,还专门把今越叫到家里去聊了聊,安抚她辛苦了,以后徐端要是顾不上家里的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只管开口。
于是,结婚头一天,今越一点也没闲着,又是接电话,又是两天跑的去谈心,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她累得精疲力尽。
“没结婚就这么累,以后可咋整。”婚前最后一夜是姚青青来陪她睡的,青青抱着今越的胳膊,“这好歹还只是你的私事,要是有人找你看病,那更是忙上加忙。”
“你是想起莫医生的工作了吧,我跟他不一样,他确实比我忙得多,但跟外科医生比起来,他又稍微好些,就那天见面的我嫂子,张珍你知道吧,徐厂长和他们儿子有时候一个星期都见不上她一面。”
青青咋舌,那真是在医院生根发芽了。
“所以后世……后来会有人调侃,外科医生在医院里还有一个家。”
姚青青听不太懂这个,她思想还是很单纯的,“那我得赶紧学会做饭才行,以后他不在家,我总不能饿着肚子吧。”
今越正想夸两句莫医生真牛,这么忙的工作居然还能做饭给青青吃,忽然一阵脚步声急慌慌来到他们屋门口。
“今越,睡了没?”
“没,妈咋啦?”今越起身,也没披外套,农历六月的天热得像蒸笼,外头地面蒸起来的热气还未散去。
“小莫来找你,说有点急事。”居然是莫书逸,姚青青也连忙跟出来。
俩人来到老屋门口,就见莫书逸正焦急的等在那儿,嘴唇干焦起皮似乎是许久没喝水了。
他拍拍青青的肩膀意识安慰,然后迅速跟今越说明来意:“我以前在日国的导师有个事找到我,想让我问问身边有没有好的中医,他的女儿可能需要中医治疗。”
今越以前听他对他的导师很是敬重和推崇,一直说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医生,难怪能让他这么着急,那也算是他的小师妹了。
“什么病?”
“消瘦。”
第87章 087 新婚之夜&少女的至暗时刻……
体重减轻叫消瘦, 消瘦在临床上非常常见,原理大家也都知道,就是消耗的比摄入的多。
医生说话做事很保守, 很严谨,尤其是莫书逸这样优秀又足够专业的人,他每做一个决定,都会斟酌再三, 能让他这个时候忽然造访的,今越有预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莫书逸很是抱歉地说:“明知道你明天就要结婚, 这时候还来麻烦你, 真的对不住了。”
舒今越摇头,示意他不必愧疚, 他们可是朋友, 自己平时也没少麻烦他的, “别这么见外, 来我屋里坐着说吧。”
三人于是来到今越那边,赵婉秋闲着也是闲着, 也想过去听听, 基本的常见病多发病她现在都能治了, 但不常见的病倒是还没遇到多少, 她想长长见识。
她洗了一盘葡萄, 送到年轻人这屋, 然后找个地方坐下,也不打岔,就静静地竖起耳朵。
“你这个小师妹多大年纪?”
“十九岁,瘦得非常厉害,简直可以说是暴瘦。”
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暴瘦, 更何况是十几岁的花季少女正是身体机能旺盛的最佳状态,而首要的怀疑目标肯定就是恶性消耗性疾病,常见的什么恶性肿瘤啊、寄生虫啊、甲亢啊、糖尿病之类的,一项项排除,总能有点收获。
但莫书逸摇头,“我们全都查过,一无所获。”
今越没说话,压下心头疑惑,原来如此,心说难怪莫书逸会连夜来找自己。
他当年公派到日国留学,又有苏国心外科的学历基础,他的导师还是日国心内科界的泰斗人物,想给小师妹找个好的内科医生做检查,那简直易如反掌。可他们却来求助中医,说明这不是普通的消瘦,肯定有西医搞不定的地方,或者是已经到了无药可医的程度。
莫书逸难得有垂头丧气的时候,“唉,我这个小师妹名叫佐藤美子,她是我导师的老来女,一直很是受宠,从小就不愁吃喝,说吃遍山珍海味亦不为过,所以从小就长得有点胖。”
今越点头,示意他继续。
“其实她小时候很可爱的,我记得我刚去日国留学的时候,语言障碍加上人生地不熟的,过得不太开心,她还经常开解我,悄悄给我带她最喜欢的寿司,那时候她才七八岁,长得胖乎乎的。”
“后来我回国了,好几年没能见面,去年导师生病,我去了一趟,再见面差点没认出来。”
“瘦得都快皮包骨了。”
从一个胖乎乎的可爱小女孩变成瘦骨嶙峋的少女,他当时就以为她是生病了,而且是很严重的恶性消耗性疾病,但导师自己是权威专家,给美子也做过检查,说她确实没病。
“没病怎么会瘦那么多,是不是她没说实话?”医生再厉害,要是遇上不说实话的病人,那也没辙。
当然,那是西医,中医的话,今越觉得自己师父说得很有道理——别对老中医说谎。
打脸可是很响很疼的!
果然,莫书逸再次叹气,“我也怀疑是这样,美子小时候很开朗,这两年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沉默寡言,总是低着头,佐藤老师也不好太过逼问,问急了她就只会哭,看着孩子哭成那样,哪个当父亲的都不好受。”
所以,想问下去就难了。
“会不会是心理上的问题,抑郁症之类的?”这个病也会导致食欲下降,进而消瘦。
莫书逸摇头,“做过心里评估,没问题。”
舒今越沉吟片刻,性格变化这么大,想起前不久李向阳的遭遇,“有没有了解过她在学校的事,会不会是遭受了霸.凌?”
根据她的经验,身形肥胖、外貌普通、性格敏感又胆小的孩子,是最容易被欺负的,女孩子尤甚。
“了解过,是存在一些嘲笑她,给她取侮辱性绰号的事,佐藤老师提出严正抗议后,学校亲自上门道歉,还给安排换了班级,但她还是瘦。”
“那老师呢,有没有存在老师对她的霸.凌?”舒今越看过一部日国电影来着,讲的就是曾经的校园霸.凌受害者回到学校,对曾经霸凌过他的老师和同学展开疯狂报复和杀戮,当时看得是又怕又爽,而这部片子能在日国那么受欢迎,说明校园霸.凌在日国是非常严重非常普遍的现象。
莫书逸摇头,“暂时也没有。”
那倒是奇怪了,不是抑郁,不是生什么严重疾病,也不是遭受霸.凌,心理状态尚可,那为什么会瘦呢?
赵婉秋听了半天,忽然笑起来,“这个小姑娘,不会是自己减肥减的吧?”
莫书逸苦笑,“正是如此,原谅我一开始卖了这么多关子。”
今越当然不会跟他见外,她相信他这么一点点吐露病情,其实也是在帮她抽丝剥茧。
“一开始,美子什么都不愿意说,后来是佐藤老师发现她每次吃完饭就要立马跑回自己房间,才发现她会在房间里给自己催吐。”
“吐了多少,是每顿都吐完吗?”
“刚开始是,后来老师怕她出事,就不让她吐了,可她的体重还是在下降,短短一年时间就瘦了五十来斤,佐藤老师很担心,带她去看过很多医生,除了营养科、消化科、内分泌,还看过精神科。”
“也给她请了心理治疗师,进行疏导和治疗,效果不太理想,而就在上个月,佐藤老师又发现,她居然在偷偷服用双酯酚酊。”
“她会便秘?”今越有点奇怪,双酯酚酊是泻药,而且是刺激性泻药,除非是其它类型的泻药无效,不然临床医生很少会给病人使用这个。
一般她在临床上也很少用,因为有比这更好用的中药,选择性更多,安全性更高,也更方便。
“对,她这才说起来,原来她便秘六年了,从十三岁开始,有的时候四五天解一次,有的时候是一个多星期,最长达到二十天未解。而她使用双酯酚酊,一开始一片就有效,后来到需要用到三片四片,现在居然用到二十片之多,最近一次更是用到了惊人的二十三片……却依然没有通便效果。”
姚青青听着,瞪圆了眼睛,二十天不解大便是啥概念啊,这都得憋坏了吧。而那个什么双什么支的,应该是某种效果很好的泻药,正常剂量就是一两片,她私自用到二十三片是啥概念?
舒今越也忍不住咋舌,这样的用量,实在是太大了!
但更忧心的是,这么大的用量居然都没有通便效果,她的大便是钢筋混凝土做的吗?
直到此时,舒今越终于想通了她消瘦的原因:“她因为便秘问题的困扰,一直不敢多吃,怕吃多了解不出来,憋着更难受,对吗?却不知道,她食量过少,食物种类单一,反倒加剧了便秘。”
莫书逸点点头,所以佐藤美子就形成了恶性循环,越不敢吃越瘦,越瘦越便秘,越便秘越瘦,现在就只剩皮包骨了。
“甚至,有医学心理学方面的专家说,她已经达到了神经性厌食症。”
这下,今越沉默了,要再任由她这么造下去,小命不保啊。
“佐藤老师在日国带她看过不少医生,各个相关科室都试过,也找中医看过,他们国内有一位很有名的小林医生也看过,说没办法治,建议他带美子来龙国找中医看。”
佐藤刚给他打电话,他就立马想到舒今越,连夜过来问清楚。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四诊合参,单凭现有的信息我不能给出判断,他们要是愿意的话可以直接来找我。”
莫书逸连忙点头,“那行,我去回电话,你好好休息,明天做个幸福的新娘。”
等他一走,今越却睡不着了,她想起向丽华,这个自己从未蒙面的陌生女孩,似乎一直活在她心里,带着遗憾。她两辈子接触过的人不少,那么多病人里漂亮的、聪明的、可爱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有记忆点的人太多了……唯独向丽华,压根算不上她的病人,她却可能一辈子也忘不掉。
就这么杂七杂八的想着,刚迷迷糊糊闭上眼睛,还没来得及进入梦乡,天就亮了,大院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扫帚刷在地板上,摩擦产生的声音。
因为今天是今越结婚的日子,整个大院自发的打扫卫生,甚至比过年还积极主动。
16号院的舒今越要结婚了呀!这可是舒今越呀!整个柳叶胡同甚至新桥街道的人都自愿来帮忙。因为今越的医术,光医药费就让他们省了多少,几乎所有人都直接或间接的受益过,而听说这样的“小神医”结婚后也不搬走,还继续住在柳叶胡同,大家就更高兴了。
黄梅也来了,她现在挺着大肚子,已经七个多月了。
“黄梅姐你就别来了,在家好好休息,这边太折腾了。”今越打个哈欠,眼泪水都崩出来,恨不得倒回炕上继续睡。
“你的好日子,我怎么能不来呢。”黄梅前年结婚了,招赘了他们单位一名农村来的同事,据说家里儿子多,父母也同意他上门。
“你爸最近咋样?”
“老样子,一时好不了,但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黄梅当年说要招赘,彻底激怒了黄父,对黄阿姨拳脚相加,正好被下班回来的黄梅看见,跟他争执起来,他自己摔了一跤,摔成半身不遂。
其实就一个字,该!
头天晚上他喝了太多酒,本来就神志不太清楚,还偏要打老婆,哪怕不是跟黄梅起争执,他自己走路也会摔倒,睡觉也会摔下炕,上厕所说不定还摔茅坑里呢,那就连命都保不住了。
幸好他摔倒的时候,妻子女儿都在现场,第一时间送到医院,抢救回来了——用今越的话说,他得感谢妻女没放弃他。
现在好了,因为他语言和运动功能严重受损,又生活完全不能自理,黄家人嫌他是个累赘,恨不得当不认识他,逢年过节都避着他们家。
“反正我妈也照顾他,没让他冷着饿着,他们家人想来要工作要钱,我们就把他送到派出所和街道办讨说法,没道理人瘫了他们不管,工作倒是抢着要。”
黄家暂时迎来安宁,她心情也好,整个人容光焕发的,“你今天可是大日子,眼睛怎么有点肿,不行,我找赵阿姨去,赶紧给你煮俩鸡蛋滚滚。”
她急忙去前院,今越对着镜子一看,确实有点肿,急忙给自己连敷两个面膜。
都是自己用中草药打粉调制的,用鸡蛋清调一下,敷上去静静地躺一刻钟,急救熬夜爆痘非常有效,等把鸡蛋一滚,肿就消下去了。
这年头也没化妆师,都是姚青青和黄梅在跟她忙活,洗头发,吹头发,换衣服,搭配……一通忙活,时间就到八点半了。
舒今越打着哈欠,自己化妆,嫌弃她俩技术不行,今天她可不想被化成猴屁股。
刚把眼线最后一笔画好,忽然门“吱呀”一声,门口光线一暗,站着一个高挑明艳的大美人。
美人逆着光,可身形和气质在那儿,今越不会认错,她揉揉眼睛:“姐?”
居然是一年半没见的舒文韵,“爸不是说你在忙实习吗,怎么回来了?”
舒文韵在京市大学,因为学习成绩太过优异,已经确认保送研究生了,现在跟着导师做什么中外法学史的课题研究,时不时就要出国一趟。
舒老师昨天再次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还在港城,没想到居然现在就回到家,活生生的站她跟前了。
“恭喜你,新婚快乐。”舒文韵撩了撩大波浪的头发,风情万种。
她穿着黑色短款皮衣,里面是一件黑色的紧身背心,低腰阔腿牛仔裤,系着一根棕黑色的女式细皮带……哪里都没漏,但就是特别性感。
“哇,文韵你衣服哪儿买的,真好看!”
“还有这裤子,你腿真长,腰也细,这裤腿是喇叭裤吧?前几天我看见我们单位有人也穿了一条喇叭裤,还被人叫流氓裤……嘿嘿,不过他的是黑色的确良面料,没你的漂亮!”
姚青青和徐文丽自然是要打听她这身又酷又性感的穿搭的,今越目露羡慕,她在手机上见过,这叫港风,是这年代在港城很流行的,但……卡身材得很。
舒文韵一米七出头的大高个,又苗条,配上自然卷的头发,自然能穿出气质,要是她舒今越穿,那裤脚都长到能当鞋子穿了,皮衣也出不出那种飒飒的感觉,反倒像个乡镇企业家。
当然,她也没说乡镇企业家不好,现在还不兴这么叫呢,以后可是香饽饽,多少人还羡慕不来呢。
“今越变得更漂亮了。”舒文韵真心实意的夸赞,转移话题,帮她出主意,重新调整了几个妆造和配饰,立马大家都说是比刚才更好看了。
有三个女孩子帮忙着出谋划策,今越的新娘妆又上了两个level,她臭美的这儿看看,那里看看,现在就等新郎官来接了。
昨晚打电话的时候,徐端还在深市,他说今天一定会按吉时来接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
几个女孩把新房收拾好,坐在炕上聊天,舒文韵拿出送给今越的新婚礼物——是一条金手链,纤细而精致,上面还镶嵌着两颗绿宝石,是港城很有名的珠宝品牌。
她刚把今越的钱还清,平时就靠学校补助和导师的津贴过活,居然给买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今越当然不能要。
“你就拿着吧,我现在偶尔也接点私活,港城的薪酬水平跟咱们内地不一样,不用多久就能挣回来了。”
舒今越见她说得诚恳,也就不扭捏了,“谢谢你。”
眼看着接亲的吉时马上就要到了,但去胡同口把风的孩子们都还没信儿,要平时他们肯定一次又一次的来舒家门口报告“军情”了……赵婉秋有点着急。
她把小鸡米花叫来,“你去问问你哥哥,人还没来吗?”
鸡米花甩着两条大长腿跑了,三分钟后气喘吁吁跑回来,“奶奶,没来,还没来呢,哥哥说还没看见徐叔叔的大屁股吉普!”
赵婉秋跺脚,“这徐端怎么回事,平时不是这样的啊,怎么在这种事情上掉链子!”
她是有点生气的,因为她一开始就不想搞这些仪式,觉得像其他人家一样在大院里摆几桌就行了,偏偏他要搞这么隆重,一下送礼,一下订婚,还要大办,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结果他自己掉链子,这不是给今越难堪嘛?
反倒是一直不得劲的舒立农很是淡定,“你就坐会儿吧,走来走去,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赵婉秋只这一个亲生的女儿,瞪他一眼,“别管我,今儿人多眼杂的,待会儿还要去饭店,东西你收好没?”
“昨晚悄悄给今越了。”
赵婉秋怔了怔,什么都没说,但心里却有一股暖流涌过。
正月初八商量亲事那天,她不想要彩礼,但舒立农要了,999,收到之后他给单独开了个存折,又把这几年老两口的所有积蓄分成两份。
说来他们这么多年是真没攒下多少钱,退休工资就那么几块钱,老年人也是人,也有自己的花销,一年到头也省不下多少钱,那年给今越买工作基本是掏空他们的家底了。后来文明结婚,他们又给办了酒席,萌萌芽芽出生,他们一人给打了一把小银锁,给今越的嫁妆……刚攒下一点,又有了新的花钱口子,直到昨天之前,他们手里还剩300块钱。
这还是几个孩子交了伙食费之外,又经常补贴肉票和细粮,要是像其他院里那些儿女不成器,还要吃父母的,他们连三百块都攒不下来。
而这三百块,舒立农分成两份,一份完全给今越,另一份则由他自己的三个孩子以后平分,至于文韵的嫁妆,以后再攒。
1149块钱,全在存折上,昨晚他悄悄塞给今越了。
以后,这就是她的私房钱。
赵婉秋心里滑溜了,笑了一下,其实她自己也有私房钱的,不多,也就一百来块,她塞给今越,今越没要,倒给了她三百。
今越说了,这笔钱她不告诉舒老师和几个哥哥姐姐,就当她的零花钱,等明年再给她一点,过几天还要请她去烫头发呢。
要是比钱的数目,舒立农给的似乎不多,但这已经是他能力范围内最好的了,跟舒今越这个有小金库的人肯定不能比。
正想着,鸡米花喊着“来了来了”,接亲队伍来了!老两口精神一振,连忙端起老丈人和丈母娘的架势,正襟危坐。
胡同里都是人,吉普车压根开不进来,“新郎官家来了好多好多车,在胡同口的马路上,停了这——么长!”
“徐叔叔穿着解放军叔叔的衣服,可威风啦!”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舒今越听见徐端来到大门口,放炮仗,然后来到新房这边,敲门,姚青青几个女孩子拦着不让进,他就大手笔的往里塞红包,里头有的是糖,有的是花生,有的是钱……
门开了,身着旧军装的徐端头发上还有一点点没干透的湿气,身上一股清新的肥皂香味,虽然他收拾得很整洁,也很仔细,在这么重要的日子不可能留下不妥当的地方,但今越就是有感觉——他应该是匆忙来的。
“今早才回到的对吗?”她小声问。
“嗯。”
“可羊城的飞机不是要十点半才能到降落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她都做好了准备,万一要是吉时赶不到的话,她等等也没啥,反正她又不讲究这个。
“开车回来的,找战友借了辆车。”那边刚散会就出发,连续开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在天亮时分赶到家,洗头洗澡刮胡子换衣服,那是尖刀连的速度。
今越后怕,“你这家伙,就是晚几个小时半天的又有什么,开夜车多不安全。”
“想快点见到你。”
今越闭嘴了,甜丝丝的,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就这么开开心心被接出来,去老屋给两老敬茶、磕头,坐上车子,在城里绕了一圈,然后到石兰饭店,开始各种流程。
结婚这样的事,不算舒家的亲朋好友,光她一个人的关系就请了好几桌,街道办的同事,莫书逸等几位好朋友,平时业务上来往多的康永新胡荣胜等几位老师傅,赵大勇孙玉犁孙铁牛宋莹莹安娜这些以前看过的病人听说消息后也全都来了,就连马主任也从朱大强嘴里听说她结婚的事,主动带着闺女来了!
马小梅这两年跟着康玉琼学书法,性格稳定了很多,不再像以前一样因为别人异样的眼光就想不开,她走路姿势依然跟大家不一样,笑起来来脸上的神经也很不协调,但她现在已经能做到不看别人的眼睛了。
用康玉琼的话说,爱咋样咋样吧!
“这就是上次你说的马小梅同志?”舒文晏问。
今越点点头,两个月前,在她和康玉琼的鼓励下,马小梅鼓起勇气往国内某家报社投递了自己写的小说。寄出去之前,为了增强她的自信心,今越把她的手稿带回家请大哥帮她看看。
毕竟,舒文晏将来可是大作家,这两年也发表了不少诗歌和小说,他的眼光独到,他说行的,那肯定行。
“当时你还说,就是不行也得让我说行,鼓励鼓励孩子,结果你猜怎么着,她文笔虽然稍显稚嫩青涩,但立意却非常好,想象力也十分丰富,居然写出人类被病毒感染后变成人鱼的桥段来,这在国外叫科幻小说,你们知道吗?”
大家摇头,在普通工人看来,每天上班下班领工资,为社会主义做贡献就是最快乐的事,啥病毒,啥细菌的,离他们太远了,更何况什么人鱼,什么深海的,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而马小梅,一个没上过一天学,从小闷在家里疯狂看书,没接受过传统教育,也没见过外面世界的小女孩,居然能写出那样的情节来,真可谓是天才!
“后来我建议她别投报纸,投到出版社去,果然那边很感兴趣,让她再寄三万字过去,他们要好好研究一下。”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马家母女俩神色稍微有些拘谨,但舒文晏这人正经的时候,情商还是很高的,引着她们聊了会儿,很快就让她们放开了。
今越陪他们说了几句就忙别的客人去了,徐家的客人比她想象的多多了,除了徐家在海城、浙省的族亲,徐家祖籍是那一带的,包括上次见过的徐瑞雪堂姐,还有一些徐夫人的娘家人,全都从外省赶过来,得好好招待。
虽然徐端不是徐夫人亲生的,但耐不住他现在出息,娘家人自然不可能再用以前的目光看他,反倒处处以他亲舅舅自居。
当然,这种隐秘,连姚青青都不知道,外人更加不清楚,知情的也是心照不宣。
“累了吗,我们先进去吧。”徐端低头看她,温声道。
舒今越摇头,她担心待会儿还有人要来,刚才除了蒋老爷子和胡桂枝全家,还有好些她没见过但一看就很不普通的客人,万一待会儿还有呢,她得打起精神来招待。
过程的疲累就不说了,这也没人告诉她结婚这么累啊,早知道这样,这婚她宁愿就听老妈的,大院里随便摆几桌!
等送走大部分客人的时候,她已经累得倒下就能睡着,徐端摸摸她额头,“累就先回去,我让人送你们回去,我可能还要一会儿。”
他还有十几个从全国各地赶来的战友,今晚不好好喝一顿是不行的。
“但我尽量早点回去。”
舒今越脸一红,“你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就少喝点吧。”别把洞房花烛给错过了。
***
回到16号院,姚青青和徐文丽在新房里陪她坐了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就各回各家了,今越先把衣服换掉,妆卸掉,简单的洗了个澡,换上睡裙,整个人舒服多了。
也不知道徐端要被灌到几点,她也没打算等,给门口“玄关”留了个小灯,自己倒头就睡。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到几点,忽然感觉身边有人躺下,她立马睁开眼睛,吸了吸鼻子,“一股酒味。”
“没喝多。”
今越不信,歪过身子去闻,“你那几个战友我一看就是爱喝酒的。”有几个都喝成酒糟鼻了。
她穿的睡裙是用棉布请赵大勇媳妇做的,是无袖的款式,鸡心领,本来平时领口不大,但她俯着身子的时候,胸前的雪白像一抹月光倾洒而出。
徐端分不清此时是真的月光还是什么,一把将人拉过来,按在自己怀里……
事后,舒今越仔细回想这一天的情形,只记得一个字——累。
像以前在乡下,白天干了一天的劳动,晚上回到知青屋还被老黄牛在身上碾了一晚上,那老黄牛又沉又大,力气大,那啥也很可观,刚被碾上去的时候,是有点疼的,但在能耐受的范围内,然后没多久,还碾得舒服了。
舒服到舒今越完全忽略了一开始的不适,甚至觉得持续时间久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然后,他就真的如她所愿了。
老黄牛乐此不疲,一轮又一轮,也不知道是几点结束的,反正舒今越眼皮都睁不开了,昏昏沉沉睡去,等早上醒来的时候,昨晚那条睡裙已经皱吧成一团抹布了。
还是一块湿抹布。
徐端先醒来,隔着被子拍拍她,“再睡会儿,我先把衣服洗掉,再去爸妈那边拿早饭。”
舒今越躲在被窝里,不想看这个罪魁祸首,更不好意思看那条饱受蹂躏的裙子。
她真想说,都变成湿抹布了,不行就别洗了,直接扔掉吧,怎么洗都感觉有味儿,以后每一次穿都会想起新婚之夜她有多……算了,捂脸。
徐端是干惯活的,先把昨晚产生的大量垃圾清理掉,气味太重了,又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让风进来,散散味儿。
现在上班的年轻人已经走了,老年人多数出去买菜了,大院的水井是空闲的,他穿着背心,把一盆裹夹着二人贴身衣物的脏衣服端到水井边,迅速地洗干净,漂了好几道,确保洗得干干净净,再晾到晒衣绳上。
赵婉秋和舒立农出去买菜了,早饭还温在灶台上,居然是四个水煮蛋和两碗白米粥。
徐端把鸡蛋剥好,放在粥碗里,端到新房里,今越终于起来了,正叼着牙刷照着镜子看脖子上的红痕……嗯,还有好些是脖子以下的,她瞪他。
等着吧,等她熟悉路况后,总有自己开车上路反攻他的一天,到时候她让他出不了门,下不了炕!
***
今越现在正在暑假中,徐端的工作也能告一段落,俩人吃完饭就在家里整理昨天收到的东西。
这年头送结婚礼物都比较实用,水壶、搪瓷盆、腈纶枕巾是雷打不动、最受欢迎的“三大件”,对照着礼金簿子,他们居然收了一堆,以后就是结十次婚都足够用了。
精巧一些的就是茶壶、茶杯、梳妆镜,也有不少;大件一些的就是毛毯、毛巾被、被面……零零总总,是真收了不少。
中饭小两口在舒家吃,晚饭因为徐家族亲和徐夫人的娘家人还在书城,小两口只能回金鱼胡同老宅去。
今越这人啥都不好,就是记性好,昨天婚宴上见过徐端介绍过的,她都能再次喊出来,大家见她虽然年纪小,但一看就是善良的好姑娘,待人接物也大大方方,倒是夸了不少。
至于几分是真夸,几分是看在徐端的面子上硬夸的,今越也懒得较真,认完一堆亲戚小两口就回柳叶胡同了。
***
接下来几天,小两口都过得很是悠闲,徐平送的大彩电今越嫌吵,放老屋去了,到了晚上,大家也就不去尚光明家了,而是转战舒家,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就这么热闹了半个月,徐端再不舍,也要开始自己的事了:“我最近可能要去南方,在深市待一段时间,你是跟我去还是待家里……”
今越有点心动,但想到上次莫书逸说的佐藤美子的病,她有预感佐藤一家很快就要来龙国了,加上还有一些需要复诊的老病号,她要是不在,某些特殊病情老妈还解决不了。“算了,等下次吧,我暂时走不开。”
徐端点点头,“那你在家照顾好自己,有什么给我打电话。”
他从自己搬过来的一本书里,找出一个存折,“我这次过去身上要带一千块,这是剩下的五千,你留着做生活费。”
五千块的生活费……舒今越嘴角抽抽,这是当她多败家呢!不过,她记得上次他俩在海城的时候,他好像只有三千块的存款,怎么这才没多久,他一没工作的人,居然就攒下六千块钱了?
短短两年时间,存款翻倍了呀!
管他怎么攒的,她可太喜欢啦,“还有没有,一并交了,我好保管。”
徐端于是又从另一本书里,翻出一本房产证,“这是大哥买给我的,用当年徐老爷留下的家产,他要和我平分,尽管我并不想要。”
“要,怎么不要,他不能只生不养啊,给你你就拿着,要实在不喜欢以后咱们卖掉也行,或者捐出去,捐给孤儿,捐给山区儿童都行。”
她已经看见了,徐平用一半家产给他买的房子也是金鱼胡同的,目前没人住就先租出去,价格肯定比自己当年买的贵多了,毕竟现在一房难求啊。
今越整理了一下,发现他们现在手头挺宽裕的,俩人的存款加一起都快一万五了,虽然徐端没工资了,但目前他们有三套四合院和两间平房正在出租,每个月光租金就不比工资少,压根不愁花的。
这有钱的日子,是真爽啊!
“你去深市,需要多少本钱,一千块够吗?”
徐端一愣,反应过来有点好笑,揉揉她脑袋,“我自有打算,你别担心。”
今越一想也对,大佬就是大佬,他有自己的打算就行。
俩人又腻歪半天,第二天一早,他就坐火车南下……还带走了舒文明。
“今越啊,你家小徐这就出差了?他不是辞职了吗,咋还要出差?”
“还连你二哥也去了,他俩不会是去干投机倒把吧?”李大妈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
今越白她一眼,真要不是看在小李哥的面子上,她都想给她扎一针,像当年扎胡赖子似的,让她“舒服”几天。
徐文丽把今越叫到屋里,“你家徐端带走多钱?你二哥带走了全部,一千三。”
只剩下一百给她应急,这在以前是从未出现过的,他经常担心她身体不好需要进医院,而钱就是最能救她命的,每次出门都会留至少两三百给她。
这次他犹豫了很久,只留一百,还让她如果有急用钱就去找今越借,他已经跟今越说好了云云。
“他带了一千。”
徐文丽皱眉,俩人加一起就是2300,多大的生意居然要这么多本钱?
今越其实也不知道他们这次去干嘛,但她相信徐端不会乱来,“二嫂就放心吧,二哥跟着他没事。”
要是舒文明一个人去,她们担心是应该的,但现在多了徐端,他肯定会看顾好二舅哥……舒立农和赵婉秋也是这么想的。
徐端每隔两三天会打个电话回来,直接打到街道办,挑着上班的时间,今越能第一时间接到。
***
时间进入九月份,新的一个学年又开始了,舒今越现在还是大学二年级,不过是下学期,比78级的大半级,好歹也算个学姐。
她的婚礼林珍因为家里有事,没能赶上,但礼物是提前送了的,加上班上几个玩得好的同学,今越打算请他们吃顿饭。
地点就定在物资局对面的国营六食堂,约定好第二天下午放学后一起骑车过去,今越就先回家,结果刚走到家门口,就见莫书逸等在那里。
“是佐藤美子的事吗?”距离上次莫书逸说他们要来看病,都快过去三个月了。
莫书逸也顾不上寒暄,“嗯,他们来到龙国了,现在住在石兰宾馆,你现在方便的话我们就一起过去。”
今越点头,回家背上自己的医药箱。
“上次我跟佐藤老师说了你的看法,也说了一些你的经历,他表示很感兴趣,想来试试,但美子的病情忽然加重,只能暂时搁浅来华计划。”
而这三个月的时间里,美子可谓是经历了人生的至暗时刻——
“她先是因为消瘦住进了东京最好的医院,打上营养针剂后效果不理想,只能采取鼻饲的方式,到后来稍微缓解的时候,开始进食一些富含营养好消化的食物。可偏偏这些食物,让她再一次发生了便秘,医院没办法,只能给她进行便秘的终极治疗。”莫书逸有点难为情地说。
便秘一般通过药物治疗,无论中医还是西医,泻药的选择种类都不少,只有非常严重不得不为之的便秘,才会使用这种疗法。
这种疗法在这个年代的技术和材料水平下可不像后世那么“轻松”,身体上的不适也就罢了,对于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十九岁的花季少女来说,这种疗法用后世网络上的说法,跟爆.菊无异!
尤其是日国那样相对保守、女性地位不高的国家来说,这医学泰斗的掌上明珠居然要通过这么屈辱的方式来治疗一个小小的常见的便秘,不知道是谁的耻辱?
嗯,是的,可怜的佐藤美子,不得已走上了她的灌.肠之路!
第88章 088 巨结肠症&以假乱真
“她现在不仅需要灌肠, 还开始有了依赖性,用佐藤老师的话说,她需要以灌肠为生。”
舒今越:“……”
她倒是不保守, 没觉得这个疗法就跟屈辱画等号,但在这年代保守的人,尤其是日国人眼里,这确实不是一个很有尊严的治法。
“这三个月以来, 一直都是靠这个办法解大便吗?”
“对。”莫书逸脸色有点凝重,想了想, 他还是决定先给她打点预防针, “待会儿佐藤老师如果说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 他性格就是那样。”
今越点点头, 她很少会真情实感跟病人家属上火, 上辈子刚开始行医那两年会, 后来发现没必要,看淡了就行。
莫书逸斟酌着说:“佐藤老师很喜欢批判, 凡是看不惯的就要批判, 得罪了好些药企和同行, 在日国虽然医术和学术能力都不差, 但职称一直上不去, 因为他不屑于像其他同行那样做老好人, 人缘很差。”
今越心说:跟赵婉秋女士还挺像,她也是这种不怕得罪人的性格。
“但他不记仇,用龙国话来说就是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说过就过了, 他也不像其他我接触过的日国人一样虚伪重小节,他就是一个很普通但很好相处的日国人,仅此而已。”
俩人很快来到石兰宾馆。
前不久才在这里办婚宴,今越对这个地方莫名的有种亲切感。佐藤一家三口住的是套房,敲开门后今越看见一个清瘦的小老头,就跟舒老师差不多的身材,差不多的神情。
“老师,这位就是舒医生。”莫书逸用中文介绍道。
佐藤也用稍微有点别扭的中文跟今越说:“舒医生,你好。”
而他身后,则是一名五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穿着很日常的针织外套和碎花连衣裙,低着头,看不清长相,只露出一双贴着头皮的耳朵。
明明是一副很日常的穿搭,但今越总觉得她穿的是和服。就是那种典型的日国家庭主妇形象,跟在男人身后低眉顺眼,温声细语,对丈夫服侍周到体贴。
今越推测,佐藤应该是典型的东亚大家长(男人),所以什么灌肠疗法他应该是最反对的,这次来找自己,绝对是他主导的。
果真,他见面第一件事就是对这种疗法进行了长达三分钟的批判,有时候情绪上来了,不知道用中文怎么说,就日文夹杂,今越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是因为她懒得反驳。
不可否认,灌肠疗法是有不好的地方,但跟救命比起来,这点“屈辱”算得了什么?
佐藤噼里啪啦批判一堆之后,终于发现对面的年轻女孩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光听我抱怨了,我让美子出来,你帮她看看。”
佐藤夫人进屋,大概等了十来分钟,今越才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姑娘,在佐藤夫人搀扶下,慢慢地走出来。走路的时候不敢用力,幅度不敢过大,似乎是生怕膝盖或者髋关节的骨头会散架。
她有多瘦呢?今越刚从乡下回来的时候够瘦了吧?可一比,同样是十九岁,今越觉得那时候的自己都有她现在两个大。
看着那张瘦得只剩两个大眼窝的脸,今越很难想象莫书逸说的,她小时候是个胖乎乎的孩子。
美子很沉默,眼神不是李向阳那种毫无波澜一心求死,而是怯生生的,似乎很害怕生人。于是,今越也没一来就跟她有肢体接触,而是先闲聊几句。
美子虽然自卑,但佐藤的家世摆在那里,她从小就接受过英文教育,今越跟她用英语交流毫无障碍。
“美子小姐现在还在上学吗?”
“没有,在家养病两年了。”
“那现在能吃下点食物吗?”
“很少。”
舒今越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心内是叹气的,任何疾病都怕吃不下饭,因为老百姓都知道这意味着营养不良,意味着抵抗力不行,意味着不好的结局。
佐藤这个直肠子又插嘴了,“这是我们最近一次,也就是三天前在日国东京医院做的X线检查,舒医生看是否有帮助?”
今越接过来,佐藤美子做了X造影,显示结肠从升部到降部都很粗大,居然有很高的成年男人的拳头那么粗大!
相对于她瘦弱的身躯来说,结肠粗大到恐怖的程度,难怪诊断为巨结肠症,这是名副其实的“巨巨巨”结肠啊。
这个病的发病机理其实很简单,也比较明确,跟痔疮、溃疡、肠瘤、肠息肉这些常见肠道疾病不一样,这些是跟饮食习惯、排便情况息息相关的后天疾病,而巨结肠症大部分都是先天性疾病。当然,事无绝对,成年人的巨结肠也有后天性的,也就是继发性的。
“目前,我向欧洲和M国的很多位肠道疾病专家请教过,巨结肠症主要是因为胚胎发育时期的肠壁神经节细胞缺陷造成的。”
今越点头,接茬道:“缺乏神经节细胞的肠段,无法配合有序地进行收缩和松弛,无法推动大便前行,所以导致粪便滞留、堵塞在肠管内,进而引起相应段位的肠管扩张、肥厚和增生。”
佐藤很意外,他一开始要做解释的目的,单纯是不太信任今越。
当然,他在人才的选拔上历来跟日国主流思想不一样,他最喜欢选拔任用年轻人,他觉得年轻人的专业能力不比老头老太差,所以他对今越的不信任不是源于她的年龄,而是她的专业。
接触过日国的汉方医后,他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引经据典,尽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但说起临床医学又一问三不知。
他以为她跟那些汉方医一样,不懂先进的现代医学知识,谁知她这话接的,很明显人家比他还懂!
佐藤疑惑:不是说现在的龙国很封闭很落后吗?当年莫书逸在自己实验室里看见那些很普通很日常的器材时都感动哭了,说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先进的科研设备。
难道龙国现在的医学教育水平已经发展到这么先进的程度了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又对落后的日国感到失望和愤怒,尤其是那些自负又愚昧的同行,“我们日国的医生实在是荒谬,鼓动我们进行灌肠疗法就算了,居然还说我们要是坚决拒绝灌肠的话,就只能切肠,需要把结肠部分切除。”
“我找我们日国最有名的汉方医小林医生看过,他建议我们不要做手术,先看汉方医,也就是中医。”
舒今越:“……”
又是小林医生,自己跟他还挺“有缘”的。
似乎是见她对小林感兴趣,佐藤继续解释:“小林医生是我们日国内最有名的汉方医,他非常擅长使用汉方治疗疑难杂症,他还发明了很多汉方药,能治疗很多常见病,他从前年开始对外销售一种叫‘胃升液’的药物,对胃下垂病人进行穴位注射,效果非常好,相较手术疗法来说,这种治法简单、方便、价格低廉,还无创,我们医学界对此普遍赞赏。”
舒今越差点笑喷,就小林的医术,在日国说是“最有名”说得过去,“最厉害”却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家伙从头到尾就是个营销咖!
擅长走上层路线的他,在日国上流社会是有些名气,但要说医术,通过山口幸子的事后,今越自信能吊打他。
可就是这样的人,今越还不好完全否定他,至少他确实用中医治病救人,至少是弘扬了中医,也算一个推广大使。
见她笑,莫书逸也笑。
佐藤一头雾水,“怎么,我说错话了吗?”
莫书逸笑得更大声了,“老师,您知道小林医生的胃升液是从哪里进的货吗?”
“什么?进货?!他不是说这是他们家祖传的秘方,经过多年研发,精心筛选,采用48道工序配伍……居然连包装也是非常精美,精美到能当艺术品收藏。”
莫书逸一点也不客气,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哈,您还真信啊?他的胃升液从药品到包装,压根就是从我们书城市中药厂进的货!还有他那些所谓的包装精美、光礼盒就堪当艺术品的名贵药材,也是从我们市中药厂进的货。”
佐藤一脸懵逼,“上次我跟他在酒会上见面,他说胃升液是他自己的经验秘方。”
莫书逸收起笑脸,冷哼一声,看吧,这还是用着龙国的包装呢,他就能这么信口雌黄,要是真把配方卖给他,那就真变成他“发明”的了,甚至人连传承脉络都能给你天.衣无缝的从弥生时代编造出来!
舒今越也是好笑,这营销咖脸皮够厚啊。
佐藤一脸震惊,他是一个非常实事求是的人,“我被骗了,这个骗子!”
这种欺骗是他无法忍受的!混蛋!
莫书逸继续给他一点小小的震撼:“那老师您知道胃升液真正的秘方拥有人是谁吗?”
佐藤想了想,以他这么些年接触汉方医的经验,“应该是一千多年前某位很厉害的古老医生,对吗?”
莫书逸摇头,“那位医生现在还在世。”
“那莫非是一位须发花白、拥有多年临床经验、德高望重的老医生?不知道能否为我引荐,见他一面,我有这样的荣幸吗?”
莫书逸再也忍不住,又笑了,“这位医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佐藤怔了怔,他不傻,现在屋里就这么几个人,他看向舒今越,“难道……莫非是这位舒医生?”
“对,就是我们这位舒医生,她当时运用胃升液穴位注射的方法治好了一名非常严重的重症胃下垂患者,病程中的检查还是在我们医院做的,留有备份可查,且我全程见证……后来又连续治愈多例,于是书城市中药厂购买了她的秘方,生产成成药,大量上市,而小林医生就是顺着患者口碑找到舒医生这里来的。”
巴拉巴拉,莫书逸把事情全过程说了,隐去今越和苏副厂长怎么坑小林那一段,最后总结就是——
“小林仗着在日国没有人知晓这一段,把功劳和荣誉揽到自己身上,可我们这边还有舒医生早于他三年与书城市中药厂签订的合同,还有两年前与他签订的合同,甚至我们科里目前还保留着至少五十份可供溯源的临床试验资料,他的谎言不攻自破。”
要真到国际上对质,他们分分钟就能联系上当初自愿参与试验的受试者!
佐藤沉默了,久久的沉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一双浑浊而精明的眼睛,看向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现在除了深深的钦佩,还有滔天的愤怒。
小林这个骗子!
沽名钓誉、不值得信赖的家伙,等他回到日国,一定要向广大同仁们解释清楚,撕下他的面具!
舒今越其实并不太在意,毕竟平心而论,真正“发明”使用这个验方的人也不是她,而是她师父的师父,她只是在此基础上改良一下而已,毫无技术含量。况且小林也算歪打正着,他确实为中医在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贡献了力量。
只要他继续使用,中药厂就继续有大钱赚,一直使用一直有钱赚,她舒今越就继续有分红,一直有进账……说来说去,小林就是在给她打工而已。
莫书逸不知道她这么能自我安慰,而是继续给佐藤老师一点小小的震撼:“老师,像这样的有效验方,舒医生手里还有不少,师母不是一到春天,樱花盛开的时节就犯鼻炎吗?”
佐藤两口子点头,佐藤夫人连头都抬起来了,“莫非舒医生也有这方面的秘方?”
“对,她前不久刚使用鼻炎秘方治愈了几十例鼻炎患者,其中有一例是严重的嗅神经麻痹长达十八个月、嗅觉完全丧失的患者。”
佐藤震惊,“能不能……我是说,如果舒医生愿意的话,能不能帮我太太也治疗一下?我会给钱,我太太每年一到樱花盛开的时候就特别痛苦。”
而像她一样痛苦的日国人,不计其数。
日国的鼻炎患者有多少?今越没统计过,但她在论坛上看过一些帖子,说在龙国一切正常的人去到日国后,很容易犯上花粉过敏症和鼻炎,更何况那些一辈子生活在小岛上、樱花树下的日国人?
那空气里漂浮着的不是恼人的花粉,而是金钱!
她怎么没想到呢!日国人最容易患的就是胃病和鼻炎啊,偏偏她手里就有这两种病的方子,这钱不赚,简直天理难容!
莫书逸不愧是今越的好朋友,他立马说:“师母的鼻炎,舒医生肯定会帮她治,其实这个秘方在龙国的价格还是略贵的……”
“多少钱我们都愿意接受。”
舒今越眨巴眨巴眼:啊?
好一个莫医生,连自己导师都坑!
不过,他的本意倒还真不是坑自己老师,他想帮今越赚钱,那肯定就要把价格提高点啊,以日国人的经济收入水平,要是还按龙国的价格卖给他们,那也说不过去嘛。
“好的东西值得昂贵的价格。”佐藤铿锵有力地说。
今越心里暗笑,对对对,太对了!
“好了,现在我可以为美子小姐把脉了吗?”
大家连忙把目光聚焦到美子身上,她跟刚才似乎有点不太一样——她现在看今越的眼神,有点好奇,似乎还有点欣赏。
欣赏她?舒今越笑笑,如果知道她十九岁时候的样子,佐藤美子就不会欣赏了。
今越把三根手指搭上去,一般便秘的脉象都是弦脉、数脉、或者是康玉琼那样的虚脉细脉,但佐藤美子的脉象都不是这几种。
今越挑眉,以为自己把错了,又沉浸式把脉五分钟,可她的脉象确实是濡弱的,弱脉是什么样的,看字面意思就知道,可濡脉的感觉却不太好把握。
古人说这种脉象“浮而细软,如帛在水中”,一般出现在湿证和虚证的患者上。
但观察佐藤美子的舌苔,薄白而干,有“干”,跟湿证又不相符,所以用排除法,今越觉得美子的濡脉主的应该是虚证。
正好,濡弱脉,就是虚证,再结合她四肢乏力、少气懒言、食欲减退、身形瘦削的症状,这很符合典型的中焦虚损,用补中益气汤合四物汤加减,是最切合的。
但她并未急着开方,“以前在日国找小林医生开的处方,能否借我一看?”
佐藤立马把一整本病历夹子都递过来,今越从头到尾依次翻看,从一开始的暴瘦,误以为是神经性厌食症,到后来发现是便秘,再到确诊巨结肠症,过程跟莫书逸诉说的一模一样。
而治疗过程也一样,只是他不懂中医,从同样不懂中医的佐藤电话里听来只言片语,所以当初找今越的时候,他对小林的治疗过程也只是一笔带过,但今越不一样,她一眼就看出来——
小林开的居然也是补中益气汤合四物汤的合方!
这跟自己诊断的完全一样!
而一般来说,治疗虚损型疾病,补中益气汤的疗效都不会太快,譬如当年黄梅的母亲黄阿姨,就不是第一副药就有效的,得三副四副之后才会显著见效。
可小林开了六,七、八、九……十六,整整十六副药,居然一点用也没有!
能看得出来,中途小林也对药物无效这个结果很诧异,换过两次处方,进行过一些变通和加减,但依然无效!
该便秘还是便秘,甚至因为吃了太多补益类的药物进去,肚腹胀气明显,时有胀痛。
这说明不是药量不够大,不是疗程不够长,而是压根就药不对症!
舒今越顿时坐直了身体,感谢小林先行探路,为她证明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佐藤美子的病,比她一开始想象的棘手多了。
难怪,小林那样有两分真本事的中医都束手无策,建议他们来龙国,这就是他把人治“坏”了,又不想担责任,故意把病人往龙国推,一旦他们来这边治,那无论治成什么样,他都能一口咬定就是龙国中医干的,跟他无关。
这样的医生,在后世也有,只是不多。
舒今越收敛心神,又详细询问了一些佐藤美子便秘的情况:大便干不干,干到什么程度,费不费力,有没有血或者粘液,颜色黑不黑等常规问题。
然而,也没获取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她开始静静地思考。
莫书逸总是很善于启发她:“那年你帮康师傅的妹妹看病,你还记得她的情况吗?”
今越当然记得,一般的便秘就是大便干燥、肠道不够润滑,而康玉琼却是血虚造成的便秘,她在临床上很少能碰到这样的案例,所以印象深刻。
“美子小姐和康玉琼在中医上属于同一种病,都是便秘,但又有所不同,康玉琼是典型的血虚便秘,所以使用补血药物后通便效果很好,但美子小姐的……”她不知道怎么形容。
莫书逸却很快领会到,“你的意思是,小林的治法里也用了补血的思路,但无效?”
“对,你看他开的方剂里,有四物汤的组方结构,这首方剂被誉为‘千古补血第一方’,其重要犹如阿司匹林之于解热镇痛类药物。”
莫书逸点头,原来如此,“那美子和康玉琼就是虽然是同一个病,但生病机理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今越点头。
所以,中医才有“同病异治”的说法,在短视频普及的年代,很多中老年总是会刷到一些什么“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你用这个方子就对了”的打着“科普”旗号的短视频,一看哎呀我也是糖尿病,我也是高血压,我也按这个方子抓药,结果吃了却完全没用,甚至越吃越严重。
这就是中医的玄妙之处,也是将来无论人工智能如何普及,中医都不可能被取代的职业。
佐藤在旁边听得似懂非懂,他的中文没有这么厉害,连忙询问自己学生,舒医生说了什么。
“她说美子的病有点困难,和以前她治过的其它便秘病例都不一样,问能否给她一点时间思考?”
“当然可以,我们还要在龙国待一段时间,她有充足的时间思考。”
今越确实很需要时间思考,不过,佐藤夫人的鼻炎就比较好办了,她通过望闻问切诊断出她是典型的脾肺气虚型鼻炎,“我给你准备一点鼻炎药物,带回去之后先不要吃,等鼻炎犯了之后再服用,不出意外的话,服用一次之后就能见效,三天左右症状完全消失,而彻底根治的话,还是需要服用三个疗程左右。”
她敢这么说,是因为佐藤夫人的鼻炎压根没有多严重,要是严重的,那就不可能这么笃定了。
最后,佐藤一脸“这么便宜”的表情,为她支付了十元的诊金和三十元的药钱。
没办法,就是后世大医院里,国际部的诊金也就是比普通部贵三倍左右,她收十块已经不止三倍了。
舒今越忽然发现,自己要赚钱的话,出来单干是最赚的,平时在防疫站的门诊,她的挂号费才一毛钱,就这一毛钱,最后还得上交,她只能领死工资,看一百个病人和看一个病人,单从收入上来说,对她没啥区别。
“想什么?”离开石兰饭店,莫书逸见他出神,就问。
“我在想,要不以后咱们出来单干吧?”
莫书逸不太懂,“你说什么?”
现在都是吃大锅饭的时候,私营业主都还没正式颁发营业执照呢,私人医院的出现也就是在八十年代初期,也就这几个月的事,私人诊所还要再等几年。
当然,今越也只是想想,她现在大学还没毕业呢,五年制的本科还要再等几年。
莫书逸将她送到柳叶胡同口,今越挥挥手,“回去吧,青青估计还等着你。”
虽然结婚了,但对于今越来说,她的生活并未发生太大改变,依然是先回老屋,跟父母聊会儿天。
“回来了?刚七点多的时候,有个人来找你,说他是什么废品收购站王大姐介绍来的。”
今越一愣,“有没有说有什么事?”
“说是他想从你手里买一尊铜人,你哪有什么铜人?”赵婉秋有点奇怪,再三询问那人到底找谁,人家把名字和住址说得清清楚楚,确实是今越,她才肯相信。
那尊铜人已经被藏好了,但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毕竟这在将来可是非常重要的文物级别的东西,今越试探着问:“他说的普通话是不是有点奇怪?”
“啊对,是有点怪怪的,好像我说的话他也不太能听懂,跟我手脚齐用的比划半天。”
今越心头一跳,面上没表现出来。
赵婉秋给她端来一碗刚刚煮好的红糖鸡蛋,“快趁热吃。”
说来也是赵婉秋这当妈的疏忽,今越长这么大了,她居然没想起每次闺女来例假的时候给煮碗红糖鸡蛋,以前是没条件,这几年有条件了也没想到,还是徐端走之前跟她交代了,她才想起来。
她心里很愧疚,这两天都有点提不起兴趣做事的样子。
舒今越不知道这茬,还有点奇怪,“妈咋想起给我煮这个?”
因为是第一次煮,也不太成功,蛋黄都煮散了,一块块飘散在红糖水里,看着不太有食欲。
但今越依然喝了,好东西容不得一点浪费。
“以前是妈疏忽了,女孩子家还是注意些,不然以后影响生育。”
今越一口鸡蛋差点喷出来,“我不是都说了,暂时不考虑孩子的事嘛。”
“我也没催你,就是这么一说。”反正不管要不要孩子,什么时候要孩子,那是小两口的事,但以前疏忽了她的身体,没帮她好好调养,确实是她赵婉秋的错。
吃完红糖鸡蛋回到自己屋里,今越不放心,又把前后窗和门锁检查了两遍,看来王大姐这人真不可靠。
当初自己花钱的时候可是说了,让保密,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买走古书(铜人)的事,她当场拍着胸脯保证,就差赌咒发誓了,结果这才多久,那H国人就找到家里来了!
王大姐这个财迷不仅把她买铜人的事透露出去,还连自己的地址都卖了,那么她的一切私人信息,工作单位、学校专业、婚姻状况……全都进了H国人的耳朵里。
她在明,他在暗,他要真想做点什么,自己毫无防备。
今越想了想,还是得把东西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才行,藏在家里,保不齐哪天那H国人就找来呢?毕竟他们很擅长偷。
思来想去,她想到一个地方——
金鱼胡同那两套房子都带地窖,目前地窖她没对租客敞开,存放着一些原房主的旧物件,那里住的人比16号院还多,更加人多眼杂,H国人首先得想到那房子是她的,其次得想得到她把东西藏在里面,最后还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地窖“寻宝”……算是多加了两道安全锁。
于是,第二天中午,今越就让老妈去帮自己藏东西,她经常过去收租,平时偶尔过去露个面也不会引发别人注意。
***
第二天下午放学之后,今越和林珍带着七八号同学往六食堂去。
她是这里的常客,经理跟她很熟,刚到就笑着迎上来:“舒同志来了,快请,包厢在楼上。”
他把人带上去,很快让厨师炒菜,服务员上菜。
今越昨天就订好包厢,菜也提前点了他们店的招牌,大家看她一副很娴熟的样子,有同学问:“今越你以前总来这里下馆子吧?”
“是跟你对象一起来吗?”
“你对象呢?怎么不在,今天咱们应该跟他好好喝一个。”
今越笑笑,说他出差去了,学生嘛都很单纯,不会追根究底问哪个单位啥职务,今越松口气,她还真怕自己越解释越多,到时候把徐端的老底儿都卖光。
“来,咱们先敬舒今越同志一杯,祝福她新婚快乐。”
今越笑着喝下,今天要的酒是散称果酒,石兰省特有的水果泡酒,度数不是很高,喝两杯也没啥。
林珍别看年纪小小,其实酒量却不小,几个人喝完一斤不过瘾,又另外叫服务员打了半斤,和另外几个男同学喝得高兴着呢。
“诶你们听说没,咱们班主任的婚没结成。”
“啥?”
今越也是一怔,她这才想起来去年有人说高海萍要在年前结婚,后来没再听人提起,她就以为是已经结了,只是出于不想把隐私暴露给学生的缘故,没跟大家说。
“你听谁说的?”
“咱们学校另一个老师,跟高老师在同一个办公室。”
今越其实挺喜欢高海萍的,觉得她就像他们的大姐姐,很是照顾他们,平时有什么有利于学生的政策或者文件,她总是第一时间,一间宿舍一间宿舍的,保证通知到每一个人身上,就连今越这走读生,她也没忘记。
“高老师多好一人啊,去年她看见我在食堂一个人啃高粱馍,她还悄悄问我是不是生活费不够花,还借了我五块钱,那几天我妈生病,家里确实没钱,我真,真是太感动了呜呜……”
“对对对,上个学期,我肚子疼没去上课,她亲自找到宿舍来,还带我去校医院,结果发现是阑尾炎……要不是她及时发现,我都要疼晕过去了……呜呜……”
说到感动处,男女同学都眼圈发红。
高海萍除了是个好班主任,还是一位优秀的思想政治老师,负责大一年级的政治课教学,虽然现在已经不上大二的课了,但对大家的关心一点也没减少。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她真心为班上每一个学生好,大家自然也真心爱戴她。
“不过,我还听说一个说法,不保真啊。”有个男同学,依然是上次那个最先知道高海萍要结婚的男同学,他的消息要灵通一些。
“你倒是快说啊,别卖关子。”
“我听说,是她未婚夫悔婚了。”
“啥?悔婚?啥玩意儿?”这男生是东北的,是个小暴脾气,当即就拍桌子,“不是说都订婚了吗,咋还能悔婚,他悔婚那咱们高老师咋办?”
“我也不知道啊,我听说的是,她未婚夫好像是认识了高老师一朋友,然后和人家谈上了,这叫啥,今越说的这叫劈腿是吧?”
舒今越满头黑线。
“要真这样的话,高老师未婚夫也太不是东西了,哼,劈腿渣男不会有好下场的!”有个喝得微醺的女同学,握着拳头说。
“高老师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这么倒霉?”
今越说:“不过,咱们往好的方面想,他本性就是花心大萝卜,要是现在不劈腿,结果婚后才表现出来,那咱高老师不是更吃亏?万一要是有了孩子,更是亏大发了,离还是不离,都不再是两个人的事,还有一个无辜的小孩,你们说对吗?”
“这倒是,这么说来,其实没结成也算因祸得福。”
大家心情这才好起来,又开始聊起学校的趣事。
直到饭店快打烊,这顿饭才算吃完,除了今越回家住,其他人都回学校,让他们互相看顾着一起回去,今越自己才骑车回柳叶胡同。
结果刚到街道办门口,李大爷就叫住她,“诶诶今越,快来,正好省得去叫你了,你爱人刚打电话回来找你。”
舒今越把自行车停好,上楼接电话。
“怎么这个点打回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电话里传来男人轻轻的笑声,“没急事,我们很好,你们在家呢?”
“也挺好的。”今越想起那个H国人找来的事,连忙跟他说了,还挺得意的,“这谁也想不到我会藏到金鱼胡同的地窖里吧?”
她真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徐端皱眉,“他要是铁了心要查找你的信息,你名下的房产他一处不落都能找到,还能挨家挨户找上门去,我建议你就藏在咱们大院里,当年那耗子洞……”他封死了,但上面只有一层薄薄的水泥板,想要撬开很容易。
柳叶胡同16号院是舒家的大本营,这么多人在,大院里住的人,每一个什么品行大家都清楚,基本没有偷东西的癖好,顶多钱大妈摸过他们家鸡蛋,但进屋偷还从没发生过。
“金鱼胡同的租客太复杂了,除了知道个名字,我们几乎对他们一无所知。”他顿了顿,“我们既要防H国人亲自出马,也要防他收买租客去偷。”
今越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我介绍一个老师傅给你,他很擅长做……赝品。”
今越一愣,“你的意思是,让我做一个假铜人,迷惑对方,再把真的藏起来?”
“对,老师傅很可靠,以前在京市给人做赝品的,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远走他乡,他儿子你见过。”
今越想了想,徐端的关系,她见过的人不少,至少能数出二三十个来。
“就是木工吴祖荣。”
当年吴老师傅在京市待不下去,也不敢回老家,只能躲到偏远的石兰省来,老伴儿早逝,儿子才刚上中学,在书城市很是艰难了一段时间,直到后来吴祖荣进了部队,他一个光棍汉的日子才稍微好过些。可惜好景不长,吴祖荣受伤后,为了筹钱给儿子治病,他差点又重操旧业。
徐端当年接济吴祖荣,正好解了他们家的燃眉之急,吴老爷子曾说过,他欠徐端一个大人情,将来有什么需要他做的,他绝不含糊。
在很多人眼里,他高超的造假技术,别人是以假乱真,他是假的做得比真的还像。而这样的技术,但凡是随便做个什么东西,以后都不愁日子过。
怕舒今越不上心,徐端解释道:“这个H国人我虽然没接触过,但他能千里迢迢来到我们国家,又通过王大姐知道你的身份,估计不会善罢甘休,多留一手有备无患。”
“好。”
第二天中午,今越让老妈去把铜人搬回来,晚上那位吴老师傅就来了,他很老了,是被吴祖荣的媳妇儿扶着进门的。
但他只是下肢关节不太利索,今越一眼看出来,他的眼神依然十分明亮且犀利,双手也很灵巧,抱着铜人看了大概两个小时就说要回去。
在旁边一边看书,一边注意他的今越傻眼了,“那这铜人我给您送过去吗?”
本来,她计划的是,他复制的时候,自己要全程在场,毕竟她不确定吴老师傅会不会给她换掉。
不是她心思阴暗,信不过徐端,而是这东西实在是太珍贵了,翻遍龙国历史也只有独一无二的一份,一旦离了自己的眼睛,那就不是自己的东西了。
老爷子摇头,“我记住了。”
“啊?”今越咽了口唾沫,她要的可是一比一、一模一样、完全能以假乱真那种,不是“高度相似”啊。
而且,光记住铜人各个部位的尺寸只是最基本的框架,上面的一百多个穴位的名字、位置、走向,以及十二经脉的顺序,这些她一个学中医的都花了很长时间,他一外行,就两个小时,能记住?
老爷子笑呵呵的捋了捋胡子,“我们当年出师考的就是这个,半个月后我让人送来,要是有不一样的地方,你只管跟徐团长说。”
舒今越见他这么自信,也不好再说什么,不得不感慨高手在民间啊!
“对了,真货你要好好存放的话,我建议不要放在湿气太重的地方,最好是干燥一些,否则很容易被氧化腐蚀,生成铜绿。”这尊铜人有些地方的镀金已经掉了,暴露出来的地方就像难以愈合的“伤口”。
湿气腐蚀物件不是一朝一夕,都是慢慢的一点一点的侵袭进去,就像湿气侵袭人体,不像风、火、寒这些邪气,能让人一下子就察觉出来,症状也不是迅速爆发的。
“好,谢谢吴老师傅。”
公媳俩来得快,没喝一口水就走了,剩下今越在屋里看着铜人发呆,她忽然想起个事——
佐藤美子的脉象是濡弱脉,濡脉除了主虚弱病症,还主湿证,而补中益气汤无效的话,会不会其实她压根不是虚,而是湿?
湿导致便秘,这个概念,教科书上没说。
这几天,她曾翻遍了中医内科学的教科书,把整个脾胃系统的疾病都复习了一遍,说到便秘的病因和分型,无非就是热、寒、阴虚、气滞、血虚、气虚这几个,从没有一本书提起过湿也会导致便秘。
因为,教科书上说了,湿导致的不是便秘,而应该是泄泻,也就是拉肚子!
所以,无论是她还是小林,都把佐藤美子的濡脉给判为虚证,完全忽略了还有可能是湿证。
第89章 089 不缺水&谢礼&你再看看我是谁……
而要验证自己的猜想对不对, 也很简单,只需要打个电话就行。
舒今越立马骑上车,直奔街道办, 这几天她都成那部电话机的常客了,值班员坐在躺椅上打哈欠,“今越来了,打吧打吧。”
本来直接去石兰宾馆当面询问更好, 但现在时间太晚了,今越不想出远门。
最近随着农村承包责任制的逐渐推广, 农村一些不务正业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的开始进城, 加上城里本就存在的街溜子,两股势力抢地盘的, 嚯嚯老百姓的, 导致城里治安大不如前。
电话很快接通, 是佐藤先生的声音。
“佐藤先生你好, 我是舒今越。”
“舒医生你好,这么晚了, 是有什么事吗?”佐藤打个哈欠, 这几天莫书逸带着他参加了好几场学术会议, 还给省医院做了好几场演讲以及各种培训, 临床技能的、实验操作的, 甚至连怎么申请经费, 怎么立项……两国体制不同,但有些科研的东西是相通的。
平时单靠医院是绝对请不到他这样的大咖的,莫书逸把他这导师的价值发挥到最大,恨不得榨干他的剩余价值,一天也不让他休息啊!
真是泯灭人性的徒弟!
“我能跟美子小姐聊两句吗?”
佐藤答应, 美子很快来到电话机旁,“你现在还没睡觉吗?”
今越笑笑,“我今天跟朋友吃了很好吃的菜,是我们龙国特色的红烧肉、糖醋里脊,我吃了三碗米饭,还喝了一些很美味的酒,你想知道是什么味道吗?”
美子一愣,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食物的渴望了,她一点也不好奇食物是什么味道,反正摆在她面前的,就是为她好、能维持她基本生命体征的营养物质,而不是美食。
至于味道,她不知道。
今越没管她的沉默,继续道:“我听莫书逸说,你以前是一个很喜欢吃东西的小女孩,你喜欢寿司,喜欢生鱼片,还喜欢天妇罗和拉面,对吗?”
“你们的天妇罗大概就是跟我们的油炸食品一样的,我最喜欢吃的是茴香饼,多年以前的一个秋天,我因为跟肺结核病人接触过,被隔离在一个小村庄,在那里我吃过最好吃的茴香饼,它们外皮金黄酥脆,里面软软的,还有一股植物的清香味,蘸着一粒粒的白糖,咔嚓咔嚓的特别好吃。”
听到这样的描述,佐藤美子脑海中浮现出刚才她说过的那些美食,忽然莫名的就觉得嘴巴有点酸酸的,她想吞咽口水……这是很久很久没有出现的感觉了。
“现在,想到这些美味的食物,你是不是觉得想咽口水?”
美子很老实地说:“是的。”
“那你肚子里是不是会咕咕叫?”
美子点头,想到她看不见,开口说:“是的,我经常有这个症状,但医生们都说是我肠鸣音活跃。”
今越一开始也问到她有没有这个症状,也是按照肠鸣音活跃处理的,但现在她发现,自己被西医牵着鼻子走了——
一旦认定这是肠鸣音活跃,就会认为这是胃肠蠕动增加,是便秘时肠道的“自救”行为,可当今越被吴老师傅启发之后,她发现她压根是跟着西医的思路走了!
在中医理论中,肠道咕噜响,像有水声在晃动,这是明显的肠道有水湿聚集的表现,这跟她的脉象是能对上的,而不是什么肠鸣音活跃,中医看病就该用中医思维!
“那你平时是不是不喜欢喝水?”
“对,你怎么知道?”
今越笑笑,脉象上就是这么说的呀。
“而且我还知道,你是不是尿量也不多,怎么喝水,尿量都不会增多?”
“是的,这也是你摸我的手,摸出来的吗?”
今越笑笑,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问:“是不是每次稍微喝点水就想吐,强行喝下去的话,会全身水肿?”
“对,就是这样!”佐藤美子激动起来,全被她说中了!分毫不差,全是困扰她的,说出来又没医生愿意相信的情况,因为那些医生和她父亲已经帮她查验过很多次肾功能,验过很多次小便,都说她的肾功能没问题,不可能出现她说的这些不适,她就是不想喝水故意找借口。
“我一开始便秘的时候,医生说要多喝水,促进排便,我喝了很多很多,但不舒服,恶心,想吐,肚子咕噜叫,后来就不敢喝了。”她说着说着,委屈起来,所有人都说就怪她节食减肥,怪她催吐,都是她自己作的,但没有人关心她一开始的症状。
她一开始也想好好解大便来着,可大便就是喝水也没用啊。
“我说我不能喝水,喝水会不舒服,他们都不相信我。”
“没事没事,现在我知道了,你没说谎,你是真的不能多喝水。”
今越可以肯定,自己终于找对思路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日国的气候,或许是空气湿度大,或许是一直不注意保暖被寒湿侵袭,又或者是生食摄入太多,伤了脾阳,脾胃对水湿运化不及,佐藤美子体内产生水湿凝聚,阻塞了气血津液运行的通道。
阻塞在上,则形成不想喝水、喝水就恶心想吐的症状;阻塞在下,则是肠道不通,大便秘结,饮水无效的症状,所以她的大便跟其他便秘病人都不太一样,她的质地不算太干,不算太硬,所以她饮水则吐,因为她身体内压根就不缺水!
“美子小姐,你现在的身体就像一条水沟,里面水量是正常的,但下游已经堵住了,但上游还有水不断流入,水位线就会不断上涨,直至溢出来。”
佐藤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急忙问:“那应该怎么做呢?”
“搬开这块堵塞的石头,也就是美子小姐体
内的湿气。”
佐藤先生很是着急,巴不得现在就让今越过去开方,但今越拒绝了,二哥和徐端都不在家,压根没人送她,她不想大晚上的出去冒险。
说句难听的,佐藤美子的病情,也没急到等几个小时都不行的程度。
再难听点,她之所以发展到要依赖灌肠为生的程度,也跟佐藤有很大关系,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嘛去了?
***
第二天没课,今越起床先吃早饭。
现在只她和徐文丽俩人需要上班/课,早饭老两口只喝点清粥就咸菜,而她俩的则是从锅底捞上来的稠粥,还多加两个水煮蛋,要是昨晚还有剩菜,就着剩菜也能吃饱。
今越擦擦嘴,正准备出发,门口有孩子喊:“今越姐姐,有人找你哟!”
舒今越伸头一看,居然是佐藤一家三口。
他们虽然换了日常的衣服,但佐藤头发上打着的摩丝,佐藤夫人的真丝裙子,美子的花边袜棕褐色小皮鞋……终究和当地淳朴热情的龙国人不一样,整个大院只要还没出门的都在看他们。
当然,更重要的是,佐藤美子太瘦了,上次穿裤子都瘦得皮包骨,今天她裸腿穿裙子,更是瘦得两条腿只有筷子粗,膝盖上的骨头像两块尖锐的石头向外凸起,能清晰看见薄薄的皮肤下两根大骨头的形状……简直触目惊心。
“佐藤先生,请到这边坐。”今越没想到他们直接找上门,把他们带到孙奶奶那间屋里,自从去年过完年后,这屋子就成了舒家待客用的真正的客厅。
外头看着平平无奇,里面的墙重新刷过,屋顶重新修过,就连窗户玻璃也换成更大更透光的款式,加上摆着柳叶胡同唯二的彩色电视机、缝纫机、沙发、组合柜和茶几,一应俱全,布置得非常温馨,其干净和漂亮程度丝毫不逊色于他们在日国的家。
今越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温开水,几人坐下后,今越开始给美子把脉。
三分钟后,佐藤迫不及待问:“怎么样?”
“还是一样的濡脉,就按昨晚电话里说的,我给她使用一些清利水湿的药物试试。”
“那要是……会不会……”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佐藤太太小声地说。
“服药之后,如果有效的话,美子会出现小便增多的症状,运气好的话,她很快就能自行解大便了。”
佐藤美子眼睛一亮,激动的问:“不……不用……用再灌肠,就能解大便了吗?”
“不用。”
美子立马回头,跟父亲小声商量,希望快点吃上舒医生的药,她愿意尝试,她不怕失败,她真的害怕灌肠了,再也不想经历那样的噩梦。
佐藤夫人也小声而恳切地祈求丈夫,不要再让女儿受那样的屈辱了。
舒今越看得直摇头,佐藤这样当之无愧的高级知识分子、社会精英,能为了女儿的病遍访名医、能跨国求医的好父亲,家庭氛围都这样,不敢想象其他普通工薪家庭,女性家庭成员的地位该有多低。
佐藤一答应,今越就把方子开给他们,莫书逸工作实在忙不过来,只能专门帮他们找了一位向导,陪同或者帮他们办理在石兰省期间的事务,佐藤一家留在舒家聊天,向导就去医院给美子抓药。
“今越,你跟他们说,留下吃饭吧,我去买菜。”赵婉秋不会说英语,把今越拉到门口小声建议。
舒今越挑眉,“你不是说平生最讨厌……”
“这不一样嘛,他们这家子我看着还行。”
舒今越也点头,“莫医生在日国那几年,他们一家对他颇为照顾,佐藤一点也不藏私,几乎将自己的毕生所学教给了他,莫医生回国后他还经常帮莫医生他们科室买进口药,按期给他寄最新的国际学术期刊,让他了解本专业的世界先进水平。”就是这几天,被莫书逸叫着马不停蹄的到处给大家开会做演讲,他也毫无怨言,毫不藏私。
可以说,从专业性上来说,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专家学者,是值得敬佩的人。
“美子小姐,我妈妈邀请你们留在我们家吃饭,你意下如何?”
佐藤美子看向父亲,佐藤同意,美子立马害羞地笑起来,连忙起身对着赵婉秋鞠躬。
很快,赵婉秋买回一篮子新鲜蔬菜,她也不会做日国菜,反正就是按照今越说的,平时自家吃啥做啥就行,没必要特意改变自家饮食习惯迁就他们的口味。
两个小时后,看着满满一桌足足八个菜,佐藤一家居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非常感谢你们家的热情款待!”
一家三口齐齐鞠躬,舒家人尴尬。
赵婉秋做的红烧肉软糯香甜,入口即化,肥瘦相间,肥而不腻,光这个菜,美子就吃了好几块。
糖醋里脊外焦里嫩,酸酸甜甜,回味无穷。
这两个尚能理解,今越最理解不了的是——他们最喜欢的居然是麻婆豆腐?!
不是说麻婆豆腐不好吃,正宗的麻婆豆腐非常好吃,今越也喜欢,可赵婉秋做的“麻婆豆腐”已经不是川菜经典口味了,而是加过糖的,稍微带点甜味,而他们……居然吃得津津有味?!
赞不绝口!
要不是他们真的吃这个菜吃得最多,今越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在说客套话了,天地良心,甜味的麻婆豆腐她自己平时都不太喜欢,总觉得怪怪的。
更奇怪的是,今越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靠那么点点能量活下来,一家三口的饭量加一起就跟她一个人差不多!就这,他们的胃一半还都是被麻婆豆腐填满的!
佐藤夫人很虚心地请教能否教她做麻婆豆腐,赵婉秋立马这样那样说了一堆,而她听得似懂非懂,佐藤在一边帮忙解释着,加上赵婉秋女士的双手比划,一个菜谱居然“教”了半小时。
倒是美子,这是她这几年来吃得最饱最有滋味的一顿,明明是以前也经常吃的中餐,但舒家做的就是这么好吃,这么美味,似乎有种不一样的味道。
“以后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做你自己,胖就胖点,瘦就瘦点,身材并不影响你的美丽。”
美子害羞地笑,时不时偷偷打量今越,她觉得今越就很美丽。
虽然今越个子不高,身材也不是那么婀娜有致,但她身上有自信,有阳光的味道,这难道不该值得自己钦佩和学习吗?
今越看过去,跟她视线对上,悄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以前我对自己的身材也不满意,总觉得胸部不够丰满,不够有魅力,但现在我挺喜欢自己的身材的。”
美子的眼睛迅速的悄悄的在她胸部看了一眼,红着脸不说话,其实她也觉得现在也不够丰满呢。
“是的,虽然现在过了几年还是老样子,但我自己学会接受不一样的美了,当我们足够自信的时候,就会觉得皮囊是最不重要的,个人能力和品德才是最珍贵的东西。”随着专业技术的提高,生活的顺遂,再加爱人的赞美和鼓励,她现在是真的觉得身材外貌没那么重要了。
“可以在乎,我依然会在约会、逛街、出席重要场合的时候化精致的妆容,挑选漂亮的裙子,但我不会再因为身材而焦虑了。”
美子眨巴眨巴眼,今越知道她这个年纪不会那么快明白的,自己十九岁的时候也会因为身材上的短板而不开心,凡事都有个过程。她今天的话,只要能给美子做一个“鸡汤”就行,每当她对自己外貌身材不满意的时候,希望她能想到自己今天说的话。
药煎好后,佐藤一家就回石兰宾馆喝药去了,当天晚上莫书逸来传信,“喝了药后美子居然真的解了很多小便。”
而更神奇的是,第二天中午,佐藤一家又提着礼物来了,这一次他们进门就说感谢舒医生,佐藤用他那把严肃的声音高喊:“美子的大便自行解出来了!”
在他们日国,美子已经依赖上灌肠,没有灌肠,她二十天都不会解一次大便,但就在今早,一共喝了三次药的今早,她忽然有了便意,且解出来了!
佐藤美子哭得眼睛都红了,她觉得自己有希望了,得救了!
这一家三口激动着走了,大院的街坊们却无法平静,“今越这是给日国人治好了不解大便的怪病?”
“不解大便也不算怪病吧?”
“那小姑娘看着也忒瘦了,猴儿都比她多点肉,她是营养不良吧?”
舒今越没解释,主要是不好解释太多,这关乎一个十九岁女孩的隐私,佐藤这人性格确实太直了,都不带转弯的,一进门就用他那口蹩脚的普通话大声嚷嚷,邻居们想听不见都不行。
而屋里的赵婉秋则是看着一堆包装精致的礼物犯难。
“这光看盒子就是高档货,不便宜吧。”
今越一看上面的英文字母,居然是一些什么领带、袖扣之类的小东西,很精致,牌子也是华侨商店买的国际大牌。
“那玩意儿,咱们老百姓谁戴啊。”
“这对袖扣的价格相当于咱们全家人一年的工资。”
老两口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就这玩意儿?!”
今越点头,老两口顿时觉得这些礼物是烫手山芋,“还回去吧还回去吧,不然别人以为你贪污受贿呢。”
舒今越好笑,这时候的医院对这些管理还不是很严格,大家的工资也是死工资,没有任何提成和绩效可言,但今越重生这么多年了,却很少收病人和家属的东西,除非是对方态度坚决,她不收就没办法进行下一步,她就会酌情挑着不值钱的农副产品收那么一点点。
至于挂号费,她只在防疫站里收,外头看的都没收过。
她不得不想起最近和莫书逸聊的话题,要是想赚钱,靠她现在的道德感,在体制内是不可能赚大钱的,想要通过行医赚大钱,她得自己开私人医院才行。
“想啥呢今越,让你把东西还回去。”
今越答应,过了两天赶紧抽空赶紧给人送到饭店,结果佐藤一家愣是不要,她只能拜托莫书逸帮忙。
莫书逸反倒过来劝她:“你就收下吧,这点东西在咱们看来是贵重,可在老师一家看来,也算不了什么,你知道他一个人一年的收入是多少吗?”
他压低嗓音,“我们一个同门师弟悄悄算过,他在东京大学医学部任教的收入换算成龙国币就是三十万,他还在东京医院当专家,赚得更多,加上在外面的医药公司做健康管理咨询,还有一些项目获奖的奖金……嗯,总的算下来,一年至少三百万龙国币。”
这还是至少,还是以学生们有限的视角能看见的,那些看不见的,不知道的,恐怕还更多!
舒今越哪里还想得起什么袖扣,她现在已经被震惊坏了。
日国的医生收入居然这么高的吗?这是真实存在的吗?她不信他的工作量会比她大多少,可她的收入却只有人家的百万分之一……这是存心想气死她吧。
舒今越沉默。
“嗐,不用沮丧,他们工资高,但生活成本也高啊。”
舒今越一想也对,在龙国一千块就能买一套普通地段的四合院,但在日国,那就是一辆普通自行车的价格。
回到柳叶胡同,老两口见她又把东西提回来,顿时唉声叹气的,在他们这一辈人眼里,看病就是今越的工作,而国家已经给她开过工资了,所以无论看多少人,无论多么辛苦,她都不能再额外的多收钱收东西。
今越受到的震惊不小,她也懒得解释,得先回房休息了。
***
又过了几天,佐藤美子来复诊过几次,脉象恢复正常,不仅大便能保持在四五天一次,每次都不需要使用额外药物或者手段,就连食量也翻了三倍!
“那是因为你以前的食量就非常小,你看我一顿要吃那么多呢。”今越安慰她,“没什么的,健康最重要,我们龙国人就喜欢你以前那种胖乎乎可可爱爱的模样,不行你来龙国吧。”
她本来只是一句开玩笑的话,但佐藤美子却当真了。
“你是在邀请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你们一家都是好人,我们很欢迎你们的。”
这跟当年的小林和山口幸子都不一样,小林居心险恶,山口幸子虽然给龙国带来了一些资金和技术,也给石兰省创造了一些就业岗位,但怎么说呢,她本质其实还是一个商人,她是被老山口当作唯一继承人精心培养出来的,做任何一个决定都从家族企业的利益出发。
目前虽然还没做过危害龙国的事,但以后可不好说。
而佐藤一家不一样,他多年来对莫书逸的关怀与倾囊相授是真心的,美子的善良也是肉眼可见的,这些都说明他们是普通的有血有肉的善良人。
“嗯!我会向我父亲建议的,不过他这个人有时候很固执,我可能要花费很长时间来试图说服他,可能最后也没能成功。”
“万一说服不了……你会生气吗?”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今越。
今越笑起来,“怎么会,你父亲做什么决定都有他的原因,不管来不来,都不影响我对你的喜欢,反正……我会等你好消息哦!”
佐藤要赶回去上班,一家三口在美子病情稳定之后匆匆回国,约定好要是美子病情反复的话,他们再过来找今越。
等忙完这一茬,吴老师傅的假铜人也做好了,他让吴祖荣媳妇送来。
今越先看了一遍假货,又看了看真货,实在是没看出哪里有差别,不信邪,又把两个东西放在一起比较,无论是大小、上面的文字、穴位、经络走向,还是掉漆的地方和大小,生的铜绿斑,居然都是一模一样,完全是一比一的复制!
一模一样到什么程度呢,她就这么左看右看换了几次位置的看之后,居然都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吴老师傅做的!
舒今越彻底傻眼了,“啊,这……咋办啊?”
她都分不清哪个该珍藏,哪个该做样子了,要是弄混了咋办?
吴祖荣媳妇是个三十来岁的劳动妇女,没读过什么书,但人很勤快,这么多年都是她在照顾老公公,对他老人家的习惯非常了解:“你看这里,铜人左边第三根和第四根脚趾头之间,是不是有一片小小的阴影?”
舒今越凑近一看,还真是!
“你不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然光线形成的阴影。”
“其实这是我公爹的习惯,他经手的每一件东西,都会用自己独有的方式留下一点小记号,一般是一个小小的‘吴’字。”
舒今越仔细研究,一开始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可拿放大镜看着看着还真是那么回事。
“我公爹说了,他不知道你拿这东西有啥用处,但万一将来需要自证清白,而他已经不在人世的话,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你千万要记住。”
舒今越记在心里,老手艺人的功夫真不是吹的。
今越从家里拿了三十斤白面和五十斤粗粮,又提了三块很大的腊肉给吴嫂子,收了一堆罐头红糖白糖这些乡下不好买的东西,感谢他们帮忙。
东西太多了,吴嫂子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不能要的,该我们感谢徐团长才对。”
“要不是他,我家妮子现在还没学上呢,她现在可厉害了,次次考她们班第一名,回家还会教我认字,只是我笨,学不会多少。”吴嫂子有点沮丧地说。
今越知道她们家困难,“那你更应该拿着,别跟我客气了,这也是你们徐团长的意思,回去给孩子好好补充营养,将来才能长大个子。”
说是给孩子的,吴嫂子这才半推半就的收下,连说好几个“谢谢”。
送走人,今越把真铜人藏进耗子洞里,当初徐端又给悄悄留了个口子,且把下面挖得更大些,藏进去不成问题。假的她则抱回屋里,藏在衣柜里。
***
没多久,天气转凉,书城市开始入冬,而徐端和舒文明那边,除了隔三差五来个电话,人是一次没回来过。
舒今越自己每天都很忙,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徐文丽却是不太好过。
她太想文明了,电影和小说有看完的时候,美食有吃完的时候,只要一闲下来,她就会想起他,想他的好,想他的讨厌,想冬天里有他的热炕头。
就在她快想出相思病的时候,那俩人终于在一个夜里,悄咪咪的摸回来了。
今越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门响瞬间就醒过来,“谁?”
“我。”
今越大喜,这个时候这么小声,怕是有什么不方便让别人看见的,她于是也就没开大灯,只把写字桌上的小台灯打开。
快两个月不见的徐端,黑成炭了都,深色显瘦嘛,他现在更瘦了,放下几个像身体一样大的包,脱掉外套,红背心下,肌肉似乎还更硬更大了。
“这是啥?”今越强行让自己的视线落在那几个大包上。
“一些南方特产,你看看想要什么,随便挑几个。”
有礼物是好事啊,今越打开抽绳,最上面的是一堆吃的,什么咸鱼虾酱之类的海产品,紫菜和海带也有一些,但没鱼和虾多,估摸着就是让大家尝个味道。
下面是一些南方特产的糖果,还有三大罐子沉甸甸的淡黄色半透明的液体,“蜂蜜吗?”
“我们去的时候,荔枝已经下市了,只能买到荔枝蜜,你尝尝。”
原来是岭南特产的荔枝蜜,琥珀色的,打开一股淡淡的荔枝花香味,特别干净和纯粹。他还记着那年今越说没吃过新鲜荔枝。
今越没忍住,先用小勺子尝了一点,“真甜,但又跟平时吃到的蜂蜜不是一个甜味,好像甜中微微带点果酸味。”
“这个不像吃荔枝,不会上火,你留着吃。”
今越想了想,三大罐呢,一罐就快四斤了,十多斤自己要吃到猴年马月……况且,好东西嘛,还是要分享的。她找出两个小玻璃罐子,把其中一大罐一分为二,“一瓶给爸妈,一瓶给金鱼胡同大哥大嫂他们。”
她家属辛辛苦苦从羊城人肉背回来的,她自己当然要留两大罐!
“行,其它的也分点过去?”
今越当然没意见,俩人窸窸窣窣当场就把东西分装打包好,剩下两个大包,她直接拎不动,“这又是啥?”
“收音机。”
“这么多?”
徐端轻轻点头,“这次我们去之前,把钱全换成了香烟和茶叶,先跟着赵大勇的车上了一趟东北。”
“所以一开始那段时间,你们是从东北打回来的电话?”
“对,怕家里担心,我和文明就没说。”
舒今越心说这俩人倒是瞒得严实,她和徐文丽都不知道,“你们去东北干啥?”
“我们把香烟和茶叶换成东北特产,赚了一倍的差价,又换成东北的野山参,带到羊城去,又赚了一倍差价。”其实一倍不止,要算毛利润的话都快到1.5倍了,只是这倒腾转手的时候,要打点关系,花销也不小。
“所以,你们手里的2300块,变成了4600块?”
徐端摇头,“那是上个月的事,等把这些收音机全卖出去,可能就是9000块了。”甚至破万,一万二三都有可能。
羊城离深市特区很近,而深市又离港城近,好些东西在港城稀松平常,但到了内陆地区却是拿着钱都买不到的稀罕货,譬如这些收音机,随便一台拿出去都能在黑市上卖到三四百。
虽然他说得轻轻松松,就像去哪里玩了一趟的样子,但今越知道,事情肯定不会这么顺利,他们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知道遇到多少危险。
以前二哥是一个人不敢去,现在好了,俩人结伴而行,遇到危险可以互助,遇到好事两家都有肉吃。
“不过这主要是文明的主意,我最大的收获不是这个。”徐端一边脱鞋,一边洗脚,洗过之后他的脸似乎没那么黑了,今越这才发现是伪装的,用煤灰抹过一样。
“什么收获?”今越用被子把自己裹住,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实在是冷啊。
“可能我过几天还要去长春一趟,他们那边缺一种安装在汽车上的轮轴,我刚好在深市找到了。”
今越瞪圆了眼睛,“你是想在中间倒手,还是……”
他点点头,把洗脚水端出去倒掉,把门关严,小声道:“嗯,我想先倒手,等积累够资金,再自己做。”
“还要积累资金,你现在这五千块还不够吗?要多少,我给你。”
徐端好笑,“你啊,别操这些心。”
舒今越现在是真的万元户了,马上又能从中药厂得到不少分红,据康永新悄悄透露,今年以来胃升液的销量极好,国内的加上日国小林的,她的分红至少要翻倍。
“真的不需要我资助吗?”她还想做大佬幕后的最大精神股东来着。
“不用,我有打算。”
到底是什么打算,今越不知道,也来不及知道了,小别胜新婚,他们本来就还在新婚期,恩爱就不用说了,反正这一晚,他们用了一整盒小雨伞,第二天床单被褥全洗了晾在院子里。
而徐端果然没在家待多久,顶多一个星期,他和舒文明不知道找谁,把带回来的收音机全出手了。
***
这天晚上,两个男人坐在客厅分账。
事情是徐端牵头并主导的,舒文明相当于跟着他见见世面,虽然本钱他多出了三百,但分账他只分30%,分到4000多块。
“相当于两个月的时间,我用1300赚到了4000多块?!”看着眼前一沓沓码放整齐的钱,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
舒文明忙把钱收好,跃跃欲试:“啥时候再出去一趟?”
徐端摇头,“我要先去长春和深市各一趟,你在家里看着点。”
那个H国人既然能找到舒家的地址,就会来第二次第三次,最近几个月没出现或许是被其它事绊住了,一旦他得空,还会再来。
家里没个男同志,确实不太方便。
舒文明连忙应下,“好,要是他再敢来,我会让他有去无回。”
徐端轻笑,“文明社会,你别冲动。”
舒文明摸了摸鼻子,“我知道。”明明他是二舅哥,年纪也比徐端大,但在这个妹夫面前,他实在端不出二舅哥的架子,自己最狼狈的时候都是他帮衬的。
“你一个人去,能行吗?”
徐端点头,似乎是有点累,不想说话。这两年他经常在长春和深市之间跑,在两地都有自己的关系,再加上以前的战友和朋友,无论去到哪里都能找到人帮忙……如果他需要的话。
所以,今越一点也不用担心他。
***
留守在家的舒文明,那可就天天过好日子喽,手里有了大钱,又长时间没见老婆,回来第一件事肯定是带她买买买。
不仅给徐文丽买了一堆新衣服,还给赵婉秋也买了不少,都是文丽用自己的眼光挑的,他付钱。
其中一件暗紫色的羊绒大衣,还有一圈棕黄色的大毛领,卖货的人说这是狐狸毛,又漂亮又暖和,刚买回来赵婉秋就给穿上了。
“跟我平时穿的棉衣不一样,这一定很贵吧?”
几个年轻人都不说话,舒文明笑着打哈哈,“还行。”
“多钱?”
“不贵。”
赵婉秋嗔怪,“你这孩子,你就跟我说句准话,多钱。”她要给他,小两口将来养孩子要花不少钱呢。
当着老大两口子的面,她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今越说,昨天老二悄悄给她塞了二百块钱,说是孝敬她的零花钱,让别跟老头儿说,怕他爸有想法。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舒立农是亲爹,她这妈是后妈,但老二这孩子,以前上班的时候就经常两块三块的悄悄给她,说是自己衣服没兜,不好装。
舒立农那儿他却是一分不给,还让她别把自己钱给老头儿,说老头儿会乱花钱。
这一次更夸张,直接给了她二百“零花钱”,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亲妈,舒立农是后爹呢。
徐文丽嘴快,笑着说:“也不贵,就二百八。”
“啥?!”赵婉秋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地上,幸好刘慧芳扶着她。
她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用震惊到极致的语气,小声确认:“就这一件衣服,二……二……二百八?”
舒文明对自家老婆这张嘴真是无语了,路上说好的,让她别说别说,结果她还是没把门。
“阿姨您就穿着吧,这么多年您辛苦了,以前都是我们不懂事。”舒文明站起来,扶住她,“您穿着好看,不信您问今越,好看吧?”
舒今越竖起大拇指,徐文丽果然不愧是被大妈大姐大嫂子们封为“柳叶胡同第一败家媳妇儿”的人,审美十分在线。老妈皮肤白,五十多了也没长什么斑,白白净净的,加上人比较丰腴,脂肪把皮肤撑得饱满又富有光泽,紫色正好完美的体现了她这一点。
长度也跟她的身高匹配,不会像今越一样穿不出长款大衣的气质感。
以前,赵婉秋要么没日没夜的上班,要么在家围着灶台转,整个人就是很普通的龙国中年妇女中的一个,可穿上这件衣服,她那种“家庭妇女”的感觉瞬间消失了——果然是人靠衣装啊!
况且,这样的颜色和款式十分经典,哪怕是五十年后,再上点年纪依然能穿。
“妈穿上之后,就跟个民国年间的军阀太太似的。”
“要是再烫个头发,拎个手包就更像了。”徐文丽行动力杠杠的,当即拉着婆婆要去烫头发。
刘慧芳看热闹不嫌事大,“走走走,烫头发的钱我出,你们可不许跟我抢,啊。”
舒今越当然不会抢,她得跟着去看着,大嫂的审美吧……额,怎么说呢,有点传统和过于朴实了,远不如二嫂。
两个小时后。
看着大院门口走进来一个顶着一头卷发、身着紫色带狐狸毛领羊绒大衣的“贵妇人”,赵大妈冯大妈等人有点疑惑,冯大妈眼神不大好,“大妹子,你找谁,来看望亲戚的吗?”
“贵妇人”一张白白的圆圆的脸憋得通红。
赵大妈拐了拐冯大妈,“我咋看着有点眼熟,像咱们院里那谁。”
“像谁,不就是像赵婉秋那家伙嘛,估摸着是赵婉秋的妹妹。”李大妈揣着袖子,酸溜溜地说,心想这赵婉秋真是走了狗屎运,闺女女婿都是又出息又孝顺,见天儿的往家搬好东西,谁知道人家连妹妹都这么有钱,这么年轻漂亮,一看就是过了多少年好日子的。
是这样的,赵婉秋的身世大家都知道,也知道她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在郊县,平时他们一家要去山里打野就宣称是去走这些亲戚。
众人一听,都连忙站起来,客气地招呼:“婉秋,你妹妹来了。”
赵婉秋本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要不……再看看我是谁?”
第90章 090 要求隔空亲子鉴定的癫公&是你……
随着大家一声惊呼, 李大妈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啃泥,赵婉秋女士在柳叶胡同出名了。
家家户户的女人们都来询问她新衣服哪里买的,头发哪里烫的。衣服太贵了买不起, 但烫头发可以啊,不用半个月,柳叶胡同就多了十多个头顶卷发的时髦女同志。
当然,上了年纪的大妈们犹豫不决, 拉不下脸去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年轻小媳妇们大变样。
舒家两个儿媳妇都烫了, 唯独今越没烫,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发质不行,细软塌经不住这年代的暴力烫发, 只能等过几年技术再成熟危害性再低一点的时候。
天越来越冷, 家家户户开始烧上火炕, 当然要数舒家烧得最旺。
他们家的客厅成了真正的“16号大院会客厅”, 中午年轻人们上班后,一个个大妈们就端着针线箩, 戴着顶针, 来舒家的大彩电前, 坐着聊闲。
“婉秋你们家这屋真暖和, 我家那不行, 白天进去跟冰窟窿似的。”工人家庭舍不得像舒家这样白天黑夜的烧, 只晚上睡觉前烧一烧,有的人家到后半夜火一熄就会被冻醒。
赵婉秋也肉疼啊,但是文明和今越说了,就要烧,他们可不想外头冰天雪地的回来还要一屁股坐在冷冰冰的炕上。
“婉秋家这大炕就是实在, 宽敞,全家躺上面都够了,我家那不行,去年就让老头子找人来盘炕,他愣是拖了半年。”
“嗐,谁说不是,让做个啥拖拖拉拉,我与其等着他干,我自己都干好了。”
“我家的也是,几个儿子也跟他们爸一样,找啥东西不会自己用眼找,只会张着张大嘴嗷嗷叫,妈这样妈那样,我听见就烦。”赵大妈气哼哼地说着,搓了根线,就着赵婉秋的蜜团捋了一下。
大家正吐槽着呢,李大妈推开门,腆着一张老脸进来:“都忙呢?正好,帮我穿根针,这眼神不好,穿不进去。”
一屁股坐炕上,再也不愿起来。
鬼知道她有多羡慕舒家这张大炕,每天一个人在屋里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她做梦都想过来蹭蹭。苦于赵婉秋不搭理她,其他人也不叫她,她在院里犹豫了几天,又在门口转悠了两天,今天趁着大家聊闲的时候,找了个自己都不信的借口,嗖一声就进来了。
她的眼神,一点也不差,路上掉了一分钱,她隔着三百米都能看见!
赵婉秋懒得搭理她,看在小李的面子上,没把人赶出去。
“对了,他李大妈,听说你家儿媳妇又怀上了,这次会是个闺女了吧?”
李大妈想喷一句“你家才生闺女”,但想到无论男女都是李莲英的李,不是李世民的李,她顿时又高兴起来——哼,活该你们生个闺女,霍霍李屠户家去。
大家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不会放好屁,都没人再搭理她,说起胡同里的家常,谁家儿子涨工资了,谁家儿媳妇跟婆婆吵架了。
李大妈怎么能允许自己刚加入,大家就不待见她呢,只见她眼珠子一转,给大家分享一个爆炸新闻——“你们听说牛家的事没?”
“牛家又咋了?”
“牛小芳又谈了个对象,听说是百货商场的经理,就咱们区里这个三百货,以前我们经常从他们门口过的。”
众人全都停下手里动作,齐声问:“那经理是不是也姓牛?”
“你知道?”
赵大妈“嗐”一声,这谁不知道啊,“我家老三媳妇儿的姨妈就在那里面上班,他们牛经理啊……”欲言又止,但脸上写着“我是独家资讯”。
这一下子,大家好奇得抓心挠肝的,“到底咋啦你倒是快说啊!”
“听说年纪挺大了,儿子都比他高了。”
众人“嚯”一声,“牛小芳这是啥眼光,放着那么多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不找,怎么尽找这种够给她当爹的。”
牛小芳是柳叶胡同当之无愧的大美女,也就比舒文韵逊色那么一丢丢而已,况且她跟今越同岁,才24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就是同脚趾头扒拉扒拉也能找到几个年岁相仿的。
说实在的,年轻小伙子和半老头子,那差距可大了去了。
赵婉秋也说:“儿子这么大,那他本人都一股老人味了吧?”
“何止啊,我上次去买雪花膏远远地看见一眼,手背上都长老人斑了,你看婉秋你都还没有呢。”
众人看向赵婉秋那双稍微有点大的劳动人民的手,她在临床多年,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皮肤老化没有一般人那么快。
大家顿时更对牛小芳的择偶观表示不解,深深的不解,这实在是太老了吧!
李大妈得意洋洋地继续释放自己探听到的消息:“牛经理前头那媳妇儿,你们知道是咋回事吗?”
“病逝了?或者离了?总不可能既没离婚又没去世吧。”
“嗐,还真是被你说中了,他前头那媳妇儿听说是得了啥精神病,脑子不正常,后来被他送进精神病院,婚到现在还没离呢。”
“为啥不离婚?”妻子生了精神病,他要是离婚的话,其实大部分人还是觉得能理解的,背后肯定会议论他不讲情义啥的,但真正换到他的位置上,能一直不离不弃的男人又有几个?别说男人,女人做这个样的选择,其实也不犯法。
“我听说是他原配老婆家有啥亲戚在部队上,当大领导呢,他总得扒着这层关系不是?”
“这倒是,不离,横竖还是亲戚,说出去也好听,说不定还能帮上忙,这一离,谁还认识你啊。”
“但我听人说牛小芳给他下最后通牒,不离婚她就不跟他处了。”
众人神色各异,对牛小芳的择偶观,对牛经理这段牵扯不清莫名其妙还在维系的婚姻,聊了两三个小时,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大家恋恋不舍的回家做饭。
年轻人们又要下班了,一天又这么结束了。
***
年轻人舒今越今天没按时回家,因为今天是期末考最后一天,上午考完最后一门,下午就没事了,心急回家的同学已经买了下午的火车票,譬如林珍。
她早在两天前就急慌慌收好自己行李,她自己的东西没多少,都是给家里六位老人家带的各种吃的喝的养生保健的。
今越帮她送到火车站,顺带去地质大学找姚青青,她们学校也放假了,但她后勤工作人员,还需要再留几天。
俩人汇合之后又去省医院找莫书逸,准备一起上青青家涮火锅。
“喂,那天我听莫书逸说要带你回家见家长,你去没?”
姚青青笑得小脸红红的,“嗯。”
一开始,她不愿意去,是害怕对方父母嫌弃她无父无母,毕竟当年宋英武实在是给她留下心理阴影了。就他那样一无所有的人,话里话外都嫌弃她没有娘家人帮衬,以后没人给他们带孩子,莫书逸这么好的条件,他父母肯定会更嫌弃吧?
莫书逸父母还在京市某科研机构上班,职称高,工资高,宋英武家父母都早没了,这一对比,她就更怯了。
不见家长,她就还能谈恋爱,一旦见了,事儿就要黄了。
但见面以后发现,“莫叔叔和莫阿姨人很好的,双方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很有涵养,说话又风趣,就是那种……嗯,有点像我爸妈以前活着的感觉,你知道吗?”
今越点头,姚青青的父母是大学教师,科考人员,他们平时就是谦谦有礼的,青青从小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长大,所以她单纯、天真、善良,可宋英武那样的臭老鼠,彻底污染了她的环境,她周围的空气。
“你本来就应该找这样的家庭。”
“要是姚伯伯他们知道你找了这样的婆家,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姚青青笑起来,“是的,莫阿姨还在京市,没退休,她说以后单位还要返聘,他们恐怕不得不常住京市,要是有空就来看我们,孩子是没办法帮我们带了,俩人单位都离不了他们,但会出钱帮我们找两名可靠的保姆。”
她害羞地说:“这哪能花他们的钱呢?”
今越笑起来,看看看看,人家这公婆多好,比宋英武那还没结婚就想惦记女方父母帮忙带娃的强到哪儿了!
“他们估摸着也知道莫书逸工作忙,顾不上家吧。”明事理的公婆都会多照顾一些,他们出钱其实是在替忙碌的儿子履行责任。
这不,说忙莫书逸是真的忙,她们把锅底炒好,肉切好,菜洗好,水都晾干了,天也黑了,他才骑着自行车姗姗来迟。
一进门就说对不住,“今天本来我是要按时下班的,不巧刚走到楼梯口遇到一个重症心衰的病人,科室里抢救人手不够,我就帮忙去了,一直到把人救回来,生命体征平稳,写完抢救过程和病历我才出门。”
不是他不重视这场约饭,而是工作真的没办法。
一般人在楼梯间遇见一个重病人,顶多跑回科室叫医生护士,等专业人士上场,他就能走了……可偏偏,莫书逸就是这位“专业人士”,还是他们科的业务骨干,哪怕是有同事来接手自己的抢救工作,可他还是不放心,非得亲力亲为,最后把尾巴扫干净才能离开,要是中途有什么紧急变化,一个电话他连饭都吃不安生,立马得赶紧回去。
嗯,要是再不幸一点,那病人半夜死亡了,那他这个首诊医生和抢救医生就更别说了,写各种记录和病历,加上跟病人家属做解释工作……病人家属讲道理还好,要是遇到不讲道理的,可能他很多天都不能离开医院。
责任心不强的人,真不能当医生,但责任心太强,又太累了,今越现在愈发坚信自己的想法。
关于未来,她还是得好好思考。
“对了,说件开心事,佐藤老师一家回到日国后,你们猜发生了什么事?”莫书逸一边给青青涮肉,一边问今越。
今越狠狠地自己涮了几块羊肉,肚子里被美味填上,这才擦擦嘴,“是不是小林又到处吹牛自己发明了神药胃升液,然后被佐藤先生当众打脸?”
“对!”
“当时啊,他们正在一起出席一个专业会议,他在会上侃侃而谈,说自己发明的胃升液治愈了多少胃下垂病人,简直是造福大和民族,结果佐藤老师冷笑一声,上去抢过话筒就是一顿质问,问他还记不记得龙国的石兰省,还记不记得那里有个书城中药厂,还记不记得舒今越医生,他脸色当场就变了。”
想到那画面,今越也笑起来。惹谁不好,偏要惹上佐藤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科研狂人,人家压根不在乎你将来怎么报复!而且他在日国的地位也不低,压根不是能由着小林拿捏的小人物。
“所以,最近可能会有人会来买你的胃升液,说不定中药厂的销量又能冲一波了。”
今越笑起来,“到时候徐端应该也回来了,你们来我家吃火锅吧。”
“就吃一顿火锅不够意思啊,你可是小富婆。”
“那请你们吃烤全羊,行了吧?”
今越吃得肚饱肥圆,休息一会儿,起身准备回家,莫书逸连忙说:“我们送你吧。”
“不用,也没多大一段路,我骑着车呢。”
姚青青摇头,“徐二哥可是交代过的,说你来我家玩,要是太晚就别让你回家了,你实在要回家的话,得有男同志护送才行,你和我都不能天黑之后在外面落单。”
舒今越好笑,“他就是瞎紧张。”
莫书逸也摇头,“还是小心为上,最近治安不太好,我们医院急诊科接到好几个走夜路被抢劫和欺负的,有一个伤得还挺严重,走吧。”
三个人推着两辆自行车,一路走一路聊,天气冷,空气里还飘起小小的碎雪粒,但戴着手套、围着围巾的三个青年,似乎感觉不到冷意。
今越还比他们多穿着长款的白色羽绒服。
徐端当年送的衣服,其实他每年都会给她买很暖和的衣服,但今越还是最喜欢这两件白色的,以及那两件羊绒衫。现在她自己有钱,足够买更多更好的衣服,但最喜欢的还是这几件,只是洗得次数多了,保暖性差了很多。
走到柳叶胡同口,今越停下,“你们快回去吧,我到门口了。”
分别之后,今越越走越快,走得越快,越少受点冻。她想好了,待会儿路过公共厕所,她得先去上一个,今晚一旦进了家门就是天大的事她也不出来了。
“什么天气预报啊,林珍还说今天不会下雪,不冷,我咋感觉比下雪还冷……嘶……”期末考结束了,又是一年寒假,她又要到明年才能看见林珍小可爱了,真是分外想念呢。
这刚走到公共厕所门口,刚要拐进去的时候,忽然有个人拦住她,“你好,你就是舒今越小姐吗?”
今越抬头一看,是个中等个子的中年男人,四十来岁的样子,穿着冲锋衣登山鞋,背着双肩包,冲锋衣里面是格子衬衫。
她只有一个想法——这家伙都不冷的吗?
她打量别人,金贤重也在打量她,发现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男人心里先松口气。
“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金贤重,是东北人,来到美丽的石兰省旅行,很高兴认识你,美丽的舒今越小姐。”
啊……这左一个美丽右一个美丽,今越都被绕晕了,更别说这时代在龙国很少有人称呼年轻女性某某“小姐”,大家都是叫同志。
而且,她还听见三个字——金贤重。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龙国汉族、朝族和H国人都会起的名字,尤其H国居多。
而这个名字,她不会忘记,那个H国人!
他去年来找自己的时候,没留下具体姓名,只告诉赵婉秋他姓金,今越当时也没多想,但此时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做阿飘时旁听的中医课上,那位被气得仰天痛哭的老教授说过,那个买走真就铜人并篡改历史的人就叫这个名字!
可以说,这个名字在未来的龙国中医界,臭名远扬。
除了这尊针灸铜人,他也干过很多跟小林一样的事,他曾在七八十年代趁着龙国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多次往返于龙国和H国,悄悄买走了很多中医典籍、珍贵文物。
他和小林一样,又不一样。
从目的和将来对龙国中医的围剿、掠夺上来说,他们的目的一致,但俩人侧重点不同:小林是着重于收集各类验方名方,把它们变成自己的专利药,批量生产赚取暴利:而金贤重的掠夺重点则是中医古籍和文物,意图将中医变成韩医,变成他们的历史,他们的底蕴。
在这一刻,舒今越觉得,老天爷让她重生,或许是对的。
这俩王八蛋都让她遇上了!
而在这一刻,她绝对可以肯定,金贤重对那座针灸铜人肯定不是他自己跟王大姐说的“有点好看”那么简单,他是第一次见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东西的重要性,所以才会屡次三番的想要买回去。
他买回去要是自己能好好爱惜东西,好好珍藏也就罢了,他买回去是打算篡改中医历史,把龙国的东西变成他们的东西,这就扯淡了,今越心里冷哼一声。
本来她还不想怎么着的,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于是,她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你怎么知道我名字,你是谁?”
“我从东北来,我是东北的朝族,我们民族有自己的语言,所以普通话可能不太好,希望你不要介意。”
这时候龙国和H国还未建交,他是通过别的渠道来的,来到龙国各地搜罗典籍文物的时候,一直自称是东北的朝族。龙国人有个特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他一旦自称是东北人,那就妥了,大家对他防备心顿时就降低了。
当然,他要是再学一口地道的东北话的话,会更有说服力,更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舒今越连忙客气地说:“你好金同志,叫我舒同志就行,你找我是需要看病吗?但我现在下班了,有病的话明天再来吧。”
金贤重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她的神情和态度又不像有恶意的样子,就是很常见的当代龙国人的样子——热情、淳朴。
他背后将这称之为“愚蠢”。
这样的年轻人,是最好拿捏的。
他的笑意更深了两分,“我不是找你看病,是想跟你商量个事情,你现在手里那尊铜人,能否割爱让给我?”
“放心,我会给与你经济补偿,算是你卖给我,行吗?”
舒今越眼睛一亮,“你也知道那尊铜人了?太好了!我上次拿到医学院请老教授看过,他们说这是我国元代就开始使用的针灸铜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瑰宝,具有非常高的学术研究价值呢!”
金贤重傻眼了,心头一紧:“这不可能吧,你会不会是被骗了?”
今越一脸兴奋,“不可能,那可是在我们全国都很有名的专家,还是好几位呢,一位有可能看错,不可能所有人都看错。”
“不过你不信没关系,毕竟你不知道我们石兰省的历史,石兰省在元朝的时候可是整个龙国经济政治文化中心,后来因为战乱迁都的原因,太医院的教具散落在我们这里,这些都是历史书上能查到的,我觉得那几位老教授没说错。”
她越是觉得这个东西好,金贤重想要买的话,他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果然,金贤重犹豫片刻,“如果我出一千块钱,你愿意卖给我吗?”
舒今越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这可是很珍贵的,是瑰宝,一千块不能卖的。”
金贤重笑起来,没说不能卖,而是说一千块不能卖,那就是嫌钱少咯?好办。
“那两千块,希望你想清楚,依照你们国……你们省目前的收入水平,两千块已经是一笔天文数字。”
可舒今越依然摇头,她一副很老练的样子,故意激将道:“前几天有位老教授出到八千块我都没卖。”
金贤重心内冷笑,跟他这千年老狐狸玩聊斋呢?请人鉴定可能为真,但专家出八千块买那纯属扯淡,当他不知道龙国目前收入水平?八千块是什么概念她知道吗,她就开始瞎掰。
他想掉头就走,忽然今越又说:“这还不算,上个月我遇到一个日国人,说愿意出一万呢,本来我就没敢想能卖这么多,他报价的时候我人都傻了。”
金贤重心头一跳,说什么龙国的老教授老专家他不屑,因为他知道这些人没资格做他的竞争对手,他们没有钱。但日国人不一样,他们不仅有钱,比他有钱,甚至心比他还黑,他们也在趁乱干掠夺中医瑰宝的事,他们才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强劲的对手。
“他们真给到一万块了?”
舒今越得意地笑,“当然,不信你去问他,那时候那个人跟我说他那几天都会住在石兰宾馆等我的消息,你去那附近打听打听就知道。”
“他姓什么?”
“好像是佐藤,反正全名挺复杂的,我记不住,你去一问就知道。”今越想了想,“不过我听陪同他们的向导说,他们好像待不了几天就要回国,现在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金贤重会不会问,今越并不知道,也不在意,去问最好,越问他越会相信今越手里的东西值钱,多的是人要,而越问,他越会觉得奇货可居。
“不过他们回去了也无妨,很快他们会再来的,到时候我会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哪个问题,当然是卖针灸铜人的问题啊!在金贤重看来,她就是个贪婪的小滑头,嘴上说着是瑰宝,是文物,可实际上呢,听说能卖一万块,她就动心了。
之所以没立马卖,只不过是想摆摆架子,多卖点钱而已,哼!
金贤重心里有气,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与今越道别。
今越连忙冲进厕所,快憋死她了。回家后立马去客厅查看,耗子洞在大炕下面,而炕下面还存放着一些杂物,徐端也没有做任何暗格或者开关。
用他的话说,机械的、物理的东西是最安全的,一旦他们存放进去,能把东西拿出来的唯一办法就是挖或者炸,而无论是哪种方式,在人来人往、天天有人上门蹭热度的舒家客厅来说,那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
彻底放假后,今越继续上街道办上班,朱大强和刘进步还是老样子。
“今越啊,你可终于回来了,你忙期末考这半个月,可多病人来找你,我和老朱巴不得自己会看病,能替你上岗呢。”
“刘哥本来就是学医的,也能自己看啊。”
“算了算了,我可不行。”刘进步挥挥手,这几个月今越挺忙的,因为课程逐渐从理论学科向临床学科过渡,不是光靠死记硬背就行了,她上门诊的时间少了很多,刘进步又经常外出卫生监督,俩人不常见面,今天才注意到他居然又长胖了。
“嗐,可别看了,明明是吃一样的饭菜,我也不知道我为啥会长胖,我媳妇儿可一点也不胖。”
今越笑,“看来你还是干活不够多。”
刘进步啧啧啧的,“她现在听说南方在搞什么特区,自己也跃跃欲试,我和孩子都不赞成,她还跟我们爷几个生气,唉……苦啊。”
做了女强人背后的男人,好歹他还有份班上,很多做了男人背后“贤内助”的女人连工作都没有,“你就知足吧。”
俩人正说着,乔大姐笑着来到门口,“我就说听见今越的声音,肯定是今越回来上班了。”
舒今越现在对她淡淡的,当年生气归生气,但过了这么多年,自己也结婚了,她只是轻轻的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乔大姐依然讪讪的,欲言又止。
今越没空跟他们聊闲,半个多月没上门诊,积累的病人都快三四十号了,她忙着呢!
一个病人八分钟,一个上午顶多看三十个病人,这还是中途不上厕所不喝水不吃东西,病人也比较配合,一次性能解释清楚,要是遇到说不清楚的,一个人就要用两个人的时间,她都没办法按时下班。
乔大姐和朱大强、刘进步在办公室那边,大眼瞪小眼。
“今越这不会是还跟我生气吧?这么些年我是真把她当妹妹对待的,她家遇到事儿,也是我找我家那口子帮忙摆平的。”
刘进步上下打量她一眼,“我说老乔,你现在才反思是不是晚了点?当初你把沈和平那样的人介绍给今越,就没当她是自己人吧,现在说啥把她当自己人,你没毛病吧?合着欺负别人记性不好,时间久一点就随你说了呗?”
朱大强也听不下去这茶言茶语,“是啊,小乔你这话可不对,当年你爱人去教育孙家,让他们把自家老人接走,给买主腾房子,这本来就是他分内的工作,怎么算帮今越摆平难事呢?”
“要照你这么说,今越还帮你家三亲六戚看了那么多病呢,一开始那两年你们连挂号费都没出,今越问你要过一分没?”
乔大姐被怼的面红耳赤,动了动嘴唇,居然无法反驳。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要还想请今越帮忙看病,就少说两句吧。”朱大强最后冷冷地总结这么一句,走了。
舒今越倒是没注意他俩还在隔壁怼了乔大姐,看病的时候她一点心不能分,就是天大的事也不能影响她的思路,等看完之后,她开始琢磨金贤重了。
他是被自己说的“一万块”吓到了吗?吓到最好,龙国人的东西不是免费的,啥好的都想搂他们怀里,这跟趁火打劫有什么区别?
不不不,他们比趁火打劫还可恶。
正想着,门口进来一个新病人,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着干部装,神情有点不大自然。
今越可以肯定没见过这个人,是真的“新”病人。
“同志坐吧,哪里不舒服?”
男人很谨慎,回头先把门关起来,才小声说:“听说舒医生能看男科,我想来看看。”
原来是男科病,她平时接诊的男科病人也不少。今越面上一直保持理智、专业的样子,她并不嫌弃任何一个生病的人,哪怕是男科病,她也拥有足够的专业和理智。
“行,坐下说吧,都有哪些症状。”
男人顿了顿,“我……我没症状。”
舒今越一愣,没症状,难道是体检的时候检查出的问题吗?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毕竟很多疾病都是无声无息毫无征兆的,直到某次体检或者是生其它病的时候忽然发现,这很正常。
“报告单带来没?”
男人再次怔住,“啥报告单?”
“你去做检查,查出问题的单子。”
“没有啊,我没问题,我很好。”
舒今越一头雾水:你没问题那你来看男科病?
要不是他穿着干部装,看起来有两分体面,今越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来戏耍自己的街溜子了!
男人见她面色不好,忽然反应过来,“不是不是,舒医生别误会,我来是想请你帮我看看,我儿子是不是我亲生的。”
舒今越:“……”
家人们,天雷滚滚啊谁懂啊!
自从她靠诊脉诊出马前夫归头冷还“不行”的毛病后,在某些领域她的能力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说她居然能够靠诊脉诊出儿子是不是亲生的!
而这个男人,就是慕名而来的亲子鉴定“客户”。
舒今越嘴角抽搐,她这是成行走的亲子鉴定机器了吗?
“是这样的,我妻子……额,前妻,她以前订过一次婚,后来因为那男人死了,她才跟我结的婚,婚后很快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就生了,对外说是早产,但我看我儿子身体挺好,不像早产儿体弱多病,所以就……你知道吧,我……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种家庭伦理狗血剧,今越本来不该多管闲事的,但耐不住她那该死的好奇心啊——
“你儿子今年几岁了?”
“17了。”
舒今越愈发觉得好笑,都这么大了,养快二十年了想起来要看是不是亲生的,前面那么多年干嘛去了,她总觉得这事处处透着古怪。
“我以前也从没往这方面想过,是最近,有人提醒,我才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你看我是小眼睛,可我儿子却是大眼睛,我厚嘴唇,他是薄嘴唇,我鼻子塌,他鼻子又高又挺,我一米六五,他才十七岁居然就有一米八……再联想到他小时候的事,就觉得有点不太对……舒医生,你就帮帮我吧!”
舒今越再次肯定,这事不简单。
“是谁提醒你的?”一般人可不会这么“善意”的提醒,更别说鼻子眼睛身高全给你对比个遍,这用心实在是太险恶了。
不像是为他好,更像是巴不得他们父子俩反目成仇。
男人扭捏着,似乎是很难为情,“你也甭管是谁提醒的,反正她也是好心。”
舒今越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行,那谁提醒的你找谁鉴定去,我可没这本事。”
怕他纠缠,今越很真诚地劝告:“中医把脉没这么神,亲缘关系鉴定不是把个脉就行的,这件事我劝你三思,毕竟和孩子共同生活这么久,感情也是非常深厚的,你要是真踏出这一步,对孩子造成的伤害就难以挽回了。”
要鉴定其实可以,但不能被外人随便挑拨两句就去鉴定,“你还是回去好好跟前妻商量一下吧。”
“没办法商量,她已经……她说话颠三倒四,病得不轻,压根没办法正常交流。”
生病的前妻,居心不良的身边人(很有可能是现任),血脉存疑的即将成年的儿子……这老头家还挺复杂。
得,那舒今越更不好说啥了,她连忙闭上嘴巴,告诉自己千万别多管闲事,千万别多管闲事。
男人见她不说话也不帮自己隔空做亲子鉴定,只能心怀不满的离开,心说这啥医生啊,连这个都做不了,干脆别当医生了。
***
今越只当这是一个小插曲,毕竟有故事的病人太多了,只是他比较癫而已。谁知这事还没完,没几天,今越正在家吃饭的时候,牛大妈母女俩居然来了!
去年跟车间主任闹掰的事其实对牛小芳没有太大影响,因为在舆论里,她还是受害者呢,赵婉秋也没把她出去住招待所的事乱说,所以大家都是分外同情她。
“今越啊,看在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帮我个忙呗?”
舒今越看她一眼,“我们应该没什么交情吧,非要说的话,那也是有仇。”
牛小芳脸一僵,“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不该给你乱取外号,不该不带你玩……我现在是真走到难处了,就指着你帮忙呢,也只有你有能耐帮我。”
这种道歉一点也不诚恳。
就算诚恳,今越也不稀求,更加不会帮她忙,什么忙她都不会帮,但她有点好奇是什么难事让眼高于顶的牛家母女俩这么低声下气。
“是这样的,你小芳姐最近谈了个对象,人条件挺好的,百货公司的经理,现在想结婚了,她年纪也在这儿摆着,该考虑了对吧?可就是那经理的前妻一家阴魂不散,总是靠着儿子拿捏牛经理,这不一下要吃药,一下要交钱的,把牛经理腰包都掏空了,一旦我家小芳说点啥,前头那儿子就故意岔开话题,故意说他妈多不容易多可怜,我寻思这离了也就离了她自己不想过,总不能阻拦别人开始新生活,对吧?”
赵婉秋懒得搭理,她知道牛大妈肯定在避重就轻。
而舒今越,脑海里忽然想起前几天那个奇怪的需要隔空亲子鉴定的癫公——
“所以,你们就在牛经理跟前挑拨离间,说儿子不是他亲生的?”还想道德绑架她也跟她们同一战线。
牛家母女俩怔了怔,大概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你们可真缺德。”舒今越冷笑一声,赵婉秋直接将人推出去,“去去去,你们被雷劈的时候我们还要躲远点呢!”
母女俩急赤白脸,却压根没机会解释,赵婉秋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啊!
又怕动静闹太大事情泄露出去,只能臊眉耷眼的离开。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舒家门口又来了人,赵婉秋以为还是牛家母女俩不死心,气哼哼打开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要不要脸啊,都说了不行不行,还来?”
“对不住,我这次来是真的诚心想买……”
“哎呀,金先生,又见面了。”舒今越连忙拉住老妈,将人迎进屋里,冲赵婉秋使眼色,让她在门口守着,别让人偷听。
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条大鱼上钩了,跟她接下来要干的事比起来,其它都不算事儿!
金贤重被骂得一头雾水,但又隐隐觉得,赵婉秋就是在骂自己,他有心想摆脱“厚脸皮”的嫌疑,赶紧说:“我想好了,你的铜人我要了,一万五。”
舒今越心头狂喜,脸上也没遮掩,不适当的表现自己的“贪财”,对方反倒会怀疑。
“这……你确定?”
“确定,但我要先验货。”金贤重这段时间可没闲着,他当真去石兰宾馆询问前几个月是否有姓佐藤的日国人住过,知道确实有这么个人,又找到那向导打听,向导说佐藤神秘兮兮找过今越好几次,还亲自来舒家,关上门来聊了很久,他都不能进去。
亲自找上门,那肯定是很有诚意很想要了,关上门来当然是谈价钱,不能让其他人听见。
而他不放心,还是又请在日国的朋友打听了一下佐藤的事,不得了,居然发现一个非常可疑的情况——
自从这趟龙国之行后,耕耘心血管内科多年的佐藤专家,居然像变了个人,忽然莫名其妙对中医感兴趣起来,尤其是那些中医的经典名方、有效验方,听说光书就买了上百本,甚至还当众跟日国很有名的小林医生为一个中成药的来历问题翻脸,一中一西本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大专家,当场撕了啊!
前面在龙国与舒今越的接触可以说是因为要给佐藤美子看病,但他回国后的反常,金贤重觉得绝对是什么巨大的利益刺激到他了,他是不是带美子来柳叶胡同看病的时候,看见了那尊铜人,然后也发现了那尊铜人的价值,所以……
于是,他直接出价到一万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