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121 唇枪舌战&质疑
舒今越的语速很快, 发音也比较地道,跟会务组请的翻译一样……不,她比翻译还厉害, 翻译对很多医学类专业名词还不太熟,她却是能张口就来。
今越没错过身后的窃窃私语,心说:老河豚们听不懂?听不懂就对了!
她这么多年的外语不是白学的!甚至还跟布莱恩通过好几次电话,全英文沟通, 这电话费可不是白出的。
这位外国专家也跟当年的布莱恩一样,并未因为今越的专业而轻视她(主要是也不懂), 俩人旁若无人的聊了快五分钟, 今越才在众人的震惊、疑惑中坐回原位。
至于他们聊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让在场的西医界人士知道, 她不是不懂临床医学, 甚至她的临床医学基础也不比在座的他们任何一个人差。
所以, 想用她不懂细胞不懂神经不懂药理学来打压她?趁早歇了这份心思吧。
当然,效果也是显著的, 因为今越发现, 等到这场课程结束的时候, 已经没人再指摘她的中医出身了, 甚至看她的眼神都友好了很多。
舒今越哭笑不得:“……”
十年寒窗无人问, 一腔英语出风头。
晚上, 徐端估摸着她吃完饭的时候回来,跟她在周边逛了一会儿就赶紧回酒店。因为明天就是舒今越的主场了,她光准备这场授课就准备了一个月,写的文字性大纲足足有两万多字,查阅的资料更是数不胜数, 这一个月来除了吃饭睡觉和看诊,她就在干这件事。
徐端很佩服她的韧劲,收到邀请函只是拿到入场券,能不能真正的走上舞台,能不能在舞台上大放异彩,才是最难的。
“你看吧,我明天要是表现不好,人家只会说,看吧,中医就是这样,上不了台面。”
“没有人会同情我的失败,他们只会觉得中医就是不行,就是落伍,就是封建迷信,就是乱棍打狗。”
“所以,我不能失败,这个机会我一定要把握住。”
徐端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能做的,就是在旁边给她递水,捏肩,晚上睡觉别折腾她,让她保证一个充足的睡眠,打一场硬仗。
第二天一早,今越果然精神焕发,起来之后先洗漱,化妆,换衣服,今天的场合很重要,她当然要保持一个良好的形象,不能让外人觉得,搞中医的都是一些不修边幅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老太,也能是她这样风华正茂的年轻女性!
等她收拾好,徐端的早餐也买回来了,俩人吃饱,直奔会场。
除了第一天需要邀请函核对姓名单位才能入场外,从今天开始就不核对了,徐端跟着今越畅通无阻的走入会场,找了个靠后的空位坐下,今越紧了紧手巴掌,掌心居然出了一层薄汗。
她尝试着深呼吸,深呼吸,把自己的心跳平稳下来,石学海开始上台,轻轻的拍了两下话筒,“喂喂”两声。跟其他专家上台之前的介绍都是姓名、职称、头衔、研究方向和成就这样的顺序不一样,他顿了顿,先抛出一个引人注目的话题——
“接下来我要介绍的今天这位授课专家,相信大家可能会有一点小小的疑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台下鸦雀无声。
“这位专家名叫舒今越,首先,她是学中医的,执业资格和专业也是中医方向,而且她今年才刚三十岁……那么,她为什么会来这里,给全国这么多专家授课?”
原本昨天不知道舒今越这个“异类”的人,现在一听,顿时也不高兴了,他们辛辛苦苦熬了几十年都没资格上台授课,怎么一个中医,跨度这么大,居然就能上去?
徐端如石学海一样,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为今越捏了把汗。
可以想见,这些带着情绪和意见的专家,会怎么质疑、甚至为难舒今越。今天的授课,她要是能成则成,成不了的话,不仅她本人沦为同行之间的笑料,中医药好不容易得来的表现机会也没了。
偏偏这种事情,徐端又帮不了她,只能由着她一个人迎接风雨。
徐端第一次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但他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他略作思索,连忙走出会场,找了个电话机,拨通一个号码。
会场内,经过石学海一番别出心裁的介绍,舒今越已经被架到了火堆之上,所有人都仰着头看着她,要看看她到底能讲出什么干货来。
今越鞠了一躬,开始上台,没再重复做自我介绍,也没坐到事先准备好的讲桌之后,而是站到了讲桌前,所有人都看得见她的地方。
“很荣幸来到这里,跟各位同行分享我关于中西医结合治疗血液病的一些经验,在座的各位都是我的老师,如果有讲的不对的地方,请各位不吝赐教。”
她的音量不高不低,语气不卑不亢,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所有人哪怕心里带着气愤和不甘,也会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
而更让他们意外的是,舒今越一点也不掉书袋,她很少引经据典,尤其是那些晦涩难懂的中医经典条文,她几乎一句也没引用,而是用国际惯例通用的语言和词汇,把她这十年来治疗血液病的经验做一个分享。
昨天质疑她的人都疑惑了:“嘿,她还是真的分享啊,不像某些专家,云里雾里大夸特夸就是不说自己怎么治疗的,不说具体的治法,那跟做广告的有啥区别?”
身边人点头,大家在这个行业待的久了,都知道谁是真的在分享干货,谁是在沽名钓誉。这年代,大部分专家是真的毫不吝啬诚心分享的,但也不排除有些特例。
“她也没讲什么阴阳五行八卦啊,我还以为……”
“以为啥?老刘你以为啥?”
老刘吹着胡子,“都不讲阴阳不讲五行,这算哪门子的中医。”
嘿,这老头还挺能找到杠点。
舒今越自然也注意到台下的骚动了,但她不在乎,她的心思全在自己准备了一个月的讲稿上。只见她先是按照国际惯例通用的血液病分类法,将自己在临床上遇到的血液病分为红细胞疾病、粒细胞疾病、造血干细胞疾病以及出血性血栓性疾病等几大类,然后在这些疾病里,她又会重点讲述自己遇到的疑难杂症,比如当年在防疫站遇到的第一个病人孙铁牛,他一开始的症状是脾功能亢进和贫血,虽然表面看不是血液病,但无论区医院还是防疫站都把他当成血吸虫病和血液病来治疗。
而她深挖发病原因和最初症状,就是她的个人特色、中医特色的体现。
大家不由自主就跟着她的讲述,沉迷进去,甚至开始跟着动脑筋,这个病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能引起这些症状的疾病很多,大家在心里过了一遍,结果却被她一项一项的排除掉,大家的心顿时被吊得高高的——到底是什么病!
眼看着众人都被吊起胃口,舒今越又轻描淡写的说出自己的诊断以及用药思路,众人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这样,其实一点也不难。
甚至在舒今越的讲述里,这很简单。
“但果真很简单吗?到底是病情简单,还是中医治起来简单?”石学海低声问身边的人,大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然,主要是不愿意承认,这种西医没办法的、只能让拉回去等死的“怪病”,中医三两下就给治好了,他们不愿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这时,在众人都陷入纠结中时,今越忽然又强调了一遍:“各位老师如果有疑问,可以去相关医院和单位查阅原始资料,我所讲述的所有病例,都是有证可查的。”
都是经得起推敲的,不是杜撰。
这句话,众人再次沉默,他们当然相信这句话的含金量,毕竟一个省会城市的区县级医院和防疫站,没必要为一个当年还名不见经传的小年轻作假,就是再有城府的人也不至于提前十年就布局撒谎,为今天这场授课做铺垫。
可案例越真实,他们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舒今越可不管他们死活,她继续讲述自己治疗再生障碍性贫血、蚕豆病、紫癜、凝血障碍……等等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啊,山口幸子的难治型贫血、王晓红的产后出血不止都可以归属于此。
今越隐去病人身份信息,几乎能一字不落背诵出她们的诊治经过以及效果,不仅每一次的就诊记录、病历资料真实可查,就连患者本人也还好端端的活着,要问都能问到。
而毫无疑问,这些病在血液病专科里都算是很难治的病了,在座的几十年行医生涯里肯定也遇到过解决不了的情况,甚至有的情况和舒今越遇到的还高度相似,可那些人有的已经……
就是再傲慢的人,面对生命,该有的敬畏与惋惜一分不少。
舒今越拿准的就是这个心态,她说道:“现在只有咱们行业内人士在场,大家扪心自问,这些患者的逝去,大家不遗憾吗?大家心安理得的觉得已经试过所有办法了吗?为什么不给中医一个机会,也给病人一个机会?”
众人再次沉默。
倒是有的人依然不服气,“可是你说的只是个例,更多的人因为吃了中药,对肝脏肾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死得更快,例如含有马兜铃酸的木通、防己,舒医生可别说这两个不是中药。”
所有人看向今越,想看她会不会否认。
今越没说话,而是看向发难的人,“这位老师,确定你说的是木通和防己?”
“当然确定,我在国外的文献中已经看见过,这两个中药中含有马兜铃酸,具有肾毒性,会导致肾衰竭和泌尿系统癌症,当然,你们中医不与国际接轨,不知道这些先进的药理学研究很正常。”
其他人脸上露出一种佩服的神色,这年头能阅读到国外先进资料还是很有本事的,不仅得有这个资源,还要能读懂。
舒今越心里也说,这家伙倒是有两把刷子,目前马兜铃酸的毒性还未受到重视,一直到2003年后才开始被医学界重视,他现在就能说出肾毒性和致癌性,确实很先进。
但——
今越笑了,“首先,我需要纠正一下老师的说法,木通和防己是不含有马兜铃酸的,因为这涉及到中药材的种属问题,真正含有马兜铃酸的应该是关木通和广防己。”
“哼,那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同一个药不同的产地吗?”
舒今越又笑了,“请注意,关木通是关木通,木通是木通,它们甚至都不是同一种植物,广防己和防己亦然……当然,如果要细论起来,我至少需要半个小时跟大家讨论,因时间有限就不一一赘述了,感兴趣的可以上图书馆找本药用植物学的书籍看看。”
她偏偏就不解释!
强者不需要解释!
这话把那专家呛得脸红脖子粗,她居然都懒得解释,就让他自己去看书,这跟直接骂他“没事多看点书”有什么区别?
但他的脸红脖子粗只持续了三秒钟,因为今越很快冷笑一声,“您对中药的误解,让我也产生了一种误解,难道西药就不伤肝肾,就没有副作用了吗?”
众人哪敢说“是”啊,现在的药物毒理学研究还很落后,后世很多耳熟能详的毒副作用大家都不知道,但不代表他们没感觉。尤其是血液病科的很多用药,用着用着,病人转氨酶莫名其妙升高了,停药之后又降低,再用又升高,这说明啥?
总不能是空气有毒吧!
“据我所知,西药异烟肼、红霉素、对乙酰氨基酚等数十种药物也有肝毒性;庆大霉素、氯霉素等多种抗生素也具有肾毒性;多种抗癫痫药物也会引起肾功能障碍;利巴韦林、华法林甚至会导致胎儿畸形……怎么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呢?”
那专家的脸已经绿了。
他本来是想靠着自己肚子里的先进药理学知识,狠狠地打这个年轻人的脸,顺带踩着她上位的,结果现在?怎么说着说着西药的副作用还更多了?
她要是胡说八道也就罢了,他能据理力争,能反败为胜,最后站在道德制高点审判她……可她偏偏没有,她说的全都是事实!
铁证如山,无言以对,这些都是目前已经引起重视,得到共识的副作用药物。
今越甚至没放过他,继续道:“而且,据我所知,我们中医在临床上使用更多的是无毒木通和防己,而不是有毒的关木通和广防己,后两者的使用频率非常之低,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老师们如果对此有疑虑可以随机抽取中医处方统计,后两者是非常小众的药物。”
她顿了顿,“但刚才我罗列出来的这些西药,在临床上可是被大量、普遍使用的,从概率上来说,使用的人越多,次数越频,被副作用损伤的‘受害者’也更多,对吗?”
中医犯一点点“错”就被揪住穷追猛打,西医错误都够写几本生死簿了,却无人在意。
所谓的“中草药伤肝肾”,这个概念不知道是谁炒作出来的。
反正,如果按照“谁受益多谁就是始作俑者”来推论的话,有眼睛的都知道。
众人无言以对。是啊,凡是在临床上干过的,谁没开过这些药?基本每一天都在开!
眼前这个“中医”居然对临床医学的理论了如指掌,还知道当代最先进的药理学研究进展,而且……直到此时大家才发现,她的手里,甚至没拿着稿子,没拿着任何一张纸!她这么长时间的授课,居然是完全脱稿!
众人再次沉默,不过这一次是心服口服,无法反驳了。
如果非要挑点错处出来,那就是——
“这个年轻小姑娘也太咄咄逼人了,哪有这么扫前辈面子的?”
这话,连石学海这个西医专家听了都觉得脸红,“怎么,讲道理讲不过就开始拿人家是女孩子,人家年纪轻说事了?”
“你这不是倚老卖老吗?”
那人被臊得面红耳赤,受不了,实在是太丢脸了啊,他面对的要是一堆年轻人也就罢了,大家都不敢反驳,可在座的都跟他一样,甚至很多年纪比他还大,人家都没出声呢,他哪里来的立场倚老卖老?
舒今越憋着笑,石学海还挺有意思。
她以为,自己今天故意弄出风头,破坏了他的安排,他怕是会生气,结果他还帮着自己说话。
哦不,这种时候,不需要帮着她,只需要站在公正的第三方的立场上,就已经是在“帮”她,“帮”中医了。
不过,石学海也具有一定的临场应变能力,他很快自然的接过话头,“言归正传,舒医生的‘杀手锏’还没出来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舒医生接着分享她的经验,好吗?”
场内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舒今越这才收起身上的锋芒,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刚才咄咄逼人也是被那些人逼的。
“除了以上疾病,我运用中医药治疗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上也有一点小小的经验想跟大家分享……”巴拉巴拉,她又说起了徐文丽的病例。
场内非常安静,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即使不用话筒,坐后面的学员也能听见。
其实,青黄散治疗白血病的事,这几年石学海他们研究得非常多,在行业内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甚至这个项目还得到了很多部门的支持,搞血液病的多少都知道一些,但大家没想到的是,最先使用这个方法的,居然是舒今越,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中医。
知道它那高到离谱的有效率是一回事,但看见真正的“发明者”又是另一回事。
有人感慨道:“我们科去年有一个病人听说海城在做这个研究,自愿去了海城当志愿者,上个月我还在老家的公园里遇见他,状态还不错。”
“那你看见他复查结果没?”
“看见了,挺好的。”
其他人也有自己的病人去当受试者的,闻言附和道:“这个我可以作证,我有个病人也是吃了这个控制住的。”
这就是石学海为首的这群专家能给中医药提供的平台,要是舒今越单凭自己的能力,想要推广青黄散,估计不用三天就有人举报她谋财害命,卫生局和公安就要来找她谈话了。
她交到这样一位亦师亦友的忘年之交,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正想着,就在大家讨论得正热烈的时候,忽然从角落里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恕我王某人直言,舒医生目前提起的都是以前的事了,十年前的一个特例,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只是机缘巧合找到一个方子,又正好瞎猫碰到死耗子,治好了几个病人?”
舒今越这才发现,倒数第三排靠墙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老头。
这老头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过话,也不像其他人那么群情激动,所以今越都没注意到他。
石学海对今越轻声说:“这是山河省的老王,他以前也治好过一例慢粒。”
“不过具体算不算治好,目前还无法界定,因为他治疗的那个病人,确实症状有明显改善,血象也恢复正常,外面的人都在传他能治白血病,但……这病人在确诊后的第二年,即将满第三年的前一个月,出车祸没了。”
病人的死因是车祸,毋庸置疑,但这到底算不算他治好,就很难说了。
“后来他们医院几个造反派,就用这件事给他戴了顶帽子。”毕竟,病人存活的那两年里,他到处宣扬自己的医术,则得罪了不少人,树大招风啊。
“被下放了三年多吧,回来后他的性格就变得极其古怪,不太合群……”
石学海机关枪似的还没说完,老王又继续阴阳怪气道:“况且,这些都是舒医生自己说的,咱们也没亲眼看见你治病的过程,谁知道你所谓的青黄散里,是不是加了什么西药成分?就像那些号称补肾壮阳的中药材里偷偷加西地那非一样,只是打着中药的幌子,其实起作用的还是西药。”
众人一听,还真是,现在中药造假就是这么“朴素”,所以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舒今越本来以为,今天的震撼就到此结束了,风头已经出够了,谁知道还有人不服,就是要挑刺。
挑刺不可怕,这种有理有据能动摇人心的挑刺才是最可怕的。
舒今越自然不能任由他作乱,把自己准备了这么久的事搅黄,“这位老师,如果这些真实存在的可供考证的资料您都觉得不可信,那么请你告诉大家,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中医在治疗血液病方面确有疗效?”
那人没想到她这么快接招,倒是有点愣了,“自然是要眼见为实。”
今越不说话,看对方要怎么眼见为实。
“既然如此,我建议,咱们大家都在场,咱们就来比试比试吧,随便抽一个血液病病人来,咱们比比到底是西医有用还是中医有用,你敢吗?”
舒今越淡淡的笑笑,她有什么不敢的,既然要打擂台,那就当场打吧!
“这……”石学海有点犹豫,他不是怕今越搞砸掉,也不是想护着自己这边,作为一名多年临床医生,他的第一反应,必须是任何时候都要做出最有利于患者本人的决定。
“同一个病人身上,也不好同时或者短时间内先后实验两种治法,恐怕会对病人产生疾病本身之外的损害,要不咱们就从全国目前在院的所有血液病病人中,抽一个目前西医无明显疗效的难治病例,来进行中医药治疗,怎么样?”
“有道理,确实是这样,这样病人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甚至有人出主意:“为了保证公平公正,咱们在场的人,都把本科室目前最棘手的长时间治疗依然无效的病例挑一个出来,写在纸条上,再去外面随便找个人来抽,抽中之后征求病人本人意见,他们愿意的话,咱们明天就能当场比试。”至于病人来回的车旅食宿费用,则由大家共同承担。
舒今越没意见,她甚至有点跃跃欲试。
但——
“稍等一下,我自然是愿意跟各位进行这个比试的,但咱们是不是应该给点彩头,不然这么大动干戈,让病人舟车劳顿的,有什么意思?”
“这倒是,凡是愿意来的患者,除了患者及其家属的车旅食宿费用全包之外,还额外给予300元的现金补贴,怎么样?”
既然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那就都出点力吧。在场这么多人,三百块钱众筹一下,也就是拔根汗毛的事。
今越笑着看向质疑她的人:“这位老师,既然要打赌,那咱们就先说好,如果我输了,我舒今越以后都不会再从事中医行业,自觉退出医疗界,如果你输的话……”
大家看向那老头,心说这老王头可真是“幸运”啊,他要是输了,他退出医疗界,可他本来就快退休了,这个“惩罚”可不就正中他下怀?
便宜他了!
太狡猾了!
老王头这人倔是真的倔,看见大家“你不厚道”的眼神,一股气就直接冲上来:“我要是输了,我不仅退出医疗界,我在血液病防治协会的席位让给你,我负责病人和家属的全部费用,我还能在至少三家省级以上报纸刊登道歉声明,承认我对中医的傲慢,我的无知,怎么样,你敢吗?”
第122章 122 抽签&淋巴结肿大&既往史
老王头冷哼一声, 来势汹汹,胸有成竹:“舒医生要是赢了,我甚至能当场认你当师傅。”
“对不起, 我不收徒。”舒今越冷冷拒绝,他不会以为让他来当她徒弟是一种极大的耻辱吧?她现在在书城,想来跟着她学医的人没一百也有八十,就是怎么排也排不到他这糟老头。
刚刚石学海给她八卦的, 老王头听起来好像也是个可怜人,但……那又关她什么事?她接到邀请函, 推掉那么要紧的工作, 百忙之中好好的精心的准备了一份讲稿准备大显身手,她也没错吧?凭啥要被他们这些上了车就要把车门焊死的糟老头阴阳怪气!
他们不幸, 又不是她造成的!
但舒今越知道, 刚才的唇枪舌战已经够了, 相较于打嘴仗, 她更喜欢真刀真枪的来一场。要考验一个医生或者一种医疗方式是否有效,直接上手就对了, 这是非常直接, 非常简单的校验方式。
于是,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提出意见和建议, 不断完善这次“比拼”的机制, 石学海让人一一记录下来, 然后开始让大家挑选病人。
这就完全杜绝了舒今越“提前准备”的可能,她手伸再长,能伸到每个省市地区都有自己的“触角”吗?伸再长也不可能让这么多病人全都愿意为她作假.证。
甚至,舒今越都不在意他们提供的疑难病例是什么样的,以她现在的医术, 除非是绝症,不然在她手里总能有点办法,不说每一个判了“死刑”的都能扭转乾坤,但至少也能延长点生存期,能提高一点生存质量。
所以,她一点也不怕。
她甚至还和人群后如临大敌的徐端对视一眼,告诉他自己不紧张,他不用担心。
徐端有点好笑,他好像多此一举了。
没多久,舒今越忽然看见从后门进来一个人——佐藤。
自从那年和佐藤静香签订合同后,他们没再见过面,虽然都在龙国,但各自忙工作,有事都是电话联系,倒是莫书逸每年固定会去看望他几次,给他带点吃的喝的。
今越冲他微微颔首。
佐藤笑笑,遥指徐端的方向,耸肩。
他也很无奈啊,刚他正在开会,忽然接到徐端打到实验室的电话,请他过来帮个忙,徐端还从没求过他,今天也是情况特殊,拜托他到场之后,如果今越被人为难,请他说几句公道话。
佐藤目前在龙国的身份比较特殊,又是西医界的泰山人物,他出面替今越证明或者说几句好话,大家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分。
而徐端不知道的是,佐藤今天的会议非常重要,参会的有好几位副部长,是关于他正在研发的心脏起搏器的项目,要是能顺利立项的话,意义非常重大。而徐端,也不问他忙不忙,能不能走得开,只求他帮忙。
结果到这儿一看,也没有怎么为难嘛,反倒是舒今越一顿输出,指控这些老河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把他们怼得无言以对。
其实,他来不来,关系不大。
反倒是想起被自己撂下的项目,佐藤有点牙疼……啧,这次的大人情,他必须从徐端身上啃下一块肉才行。
徐端压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只在意自己妻子的处境,他担心万一今越今天被围攻光明顶,被打击到一蹶不振怎么办?出不出名不重要,他只想她能过得开心顺遂。
终其一生,奔走在她自己的热爱里。
舒今越看见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佐藤,也有一瞬间的诧异,不过看他直奔徐端过去,还以为是找徐端有什么事,倒也没多想。
很快,凡是愿意参与的都写了纸条,工作人员一共收到66个纸条,几乎涵盖了整个龙国目前国内叫得出名字的省市级医院。这些纸条打乱之后,邀请一名与此次对赌双方都没关系的第三方人员进行随机抽签,保险起见抽了三张。
第一张是一个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的患者,冀北省医院推荐的名额,据说是在他们医院确诊一个多月,目前用上了靶向药,不仅没控制住,白细胞升得还更高了。
“要是一般农村家庭可能接受不了这份昂贵的医疗费用,但这个病人情况特殊,是退休老干部,儿女有在外面做生意的,条件不错。”冀北省医院的专家简单介绍了病人情况,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打电话过去,询问是否愿意尝试中医治疗。
那边家属和患者本人听说之后,都快把头摇成拨浪鼓了,明确表示他们不愿意接受中医治疗,顺带说了一些对中医药的负面看法。
越说,在场某些人的嘴角已经忍不住咧开了,看着今越的眼神有点同情,又有点庆幸。
“这年轻人天赋还行,怎么想不通年纪轻轻的学中医?”
今越无所谓,只当蛐蛐放屁,其实她在基层这么多年下来,发现这家人的态度才是目前受过西式文化教育的人的“常态”。
“哎哟喂,这可不好比啊,都没人愿意接受中医治疗,这可如何是好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可惜舒今越一点也不慌,这在她的预期内,“请老师接着打吧。”
“第二张,这是一个再生障碍性贫血的患者,粤东省医院血液科住院病人。”石学海念叨着,当众给医院打电话,转到相应科室后,家属来接了电话,一开始还有点心动,觉得就当多一个转机,但后来一听要来京市治疗,家属又担心舟车劳顿不利于患者病情,经过全家商量之后还是拒绝了。
粤东省到京市,一南一北,无论哪种交通工具,对于重症患者来说都是一种折腾。
他们不愿意来,也是人之常情,舒今越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一开始找茬那几个人,脸上的笑已经藏不住了,“我说舒医生,你的运气不会这么差吧,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我看咱们也别比了,给年轻人留点面子,什么退出医疗界的话,咱们就当没听见,这对赌也没必要了。”有人貌似在为今越着想。
“不行,既然开了头,那就要继续。”舒今越脸上神情依然很稳,她看向石学海,“石老师,电话还能继续打吗?”
“可以可以,这就打……哦幸好,第三个是京市医院推选出来的。”
这说明病人就在京市,倒是省掉路途上的舟车劳顿了。
而更“幸运”的是,这个病人是不明原因的淋巴结肿大,在院九天了,没有任何缓解,但生命体征平稳,情绪稳定,也不是立马就是生命危险。
这样的病人,舒今越更愿意接手,因为即使治不对也不会对他造成疾病以外的损伤。
她心里刚松口气,忽然看见石学海旁边一位专家脸色有点郁闷,昨天介绍过,他好像就是京市医院血液科的主任。
他为什么会是这个表情?
石学海自然也注意到这个情况,于是暂时没打电话,“李主任,我看纸条上写着是你们科的病人,这是有什么隐情吗?”
李主任叹口气,“要不咱们还是换一个吧。”
“不用换吧,咱们照顾年轻人,给她挑一个病情简单点的,有利于她发挥啊。”有人阴阳怪气的说。
谁知李主任闻言却更是眉头紧皱,唉声叹气的,“都怪我要凑这个热闹,心里想着这个病人,手就不知不觉把他给写上来了,咱们不作数,重新抽一个吧。”
他越是吞吞吐吐,大家的好奇心越是被吊得高高的,“以李主任的资历和经验,一个淋巴结肿大不至于让你这么揪心吧?”
“就是,淋巴结肿大无非就是感染、肿瘤、反应性增生和代谢异常几类原因,排除起来也不难吧。”
现在全国很多医院才逐渐开始精细分科,前面的几十年,淋巴结肿大这类疾病都是统一归属为内科疾病,涉及到需要做手术的则是外科,大家专门干血液病也是近几年的事,所以说起这种情况一点也不陌生。
谁知李主任却依然是愁眉不展,“这事说来有点复杂,我到目前还没搞清楚他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肿大,目前最大的怀疑是白血病,所以就只能暂时转到我们科来。”
“那正好,这种诊断不明的疾病,也更有挑战,不是吗?”
大家的视线齐刷刷看向舒今越。
“好,咱们直接去病房看看吧。”
***
半小时后,看着病房内忽然呼啦啦涌入的白大褂们,病人老金傻眼了,连忙看向身边陪他来看病的外甥:“这是……”
外甥也是一脸懵,甚至紧张得都出汗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同时看见这么多白大褂,而且看头发保存量,每一个都跟李主任差不多的级别。
李主任上去解释一道,但并未说什么打赌的事,未免让人觉得不够专业,太过儿戏。
他是真心实意的抱歉:“对不住啊老金,我跟你实话说吧,你的情况我们科暂时解决不了,正好赶上开会,来自全国各地的血液病专家齐聚一堂,就请他们来帮你看看。”
听前半段,老金的脸都灰了,但后半段又让他重新焕发了希望,他高兴得语无伦次,拉着侄子的手:“好,这可真是太好了!”
环视一周,乌泱泱的全是白大褂,他又有点紧张起来,小声问李主任:“这……么多专家,不……不贵吧?我们家可……可能出不起这么多医药费。”
众人忍俊不禁,大家都默契的没有再提给三百块钱的话,毕竟那是针对从外地赶来的患者,他就是本地人,自然也用不上了,心说到时候买点东西来看看他,顺带他住院期间的伙食费由科室里免费提供,保证每一顿都是最好的病号餐。
听说不花钱,老金松了口气,“你们看吧看吧,我做过的检查都在李主任那里,你们随便看,有啥都来问我。”
老金是京市周边房山的农民,是个乐天派,“这也是我最近十年第一次上京市市区来,正好多住几天,出去看看,到处都大变样了……对了,专家们,我能出去吧?”
大家都没说话,看向第一责任人李主任。
李主任却罕见的板脸:“这可不行,前几天转过来的时候,我还看见你血压高呢,暂时先不能出去,万一在外面发生什么,不安全。”
外甥也在旁边说:“老舅可不能离开医院,最好是在床上好好躺着,你想吃啥跟我说,我给你带过来。”
“拿给你带两个你妈腌的咸鸭蛋吧,再来……”
李主任听见“咸鸭蛋”三个字简直心惊肉跳,正要出口阻拦,金外甥已经教育起来:“老舅,都说了高血压不能吃咸的,你怎么还是不听话。”
老金这才一拍后脑勺,“是我搞忘了,这个什么高血压,也不知道怎么得的,本来也没啥毛病,就因为这里长了几个疙瘩。”
他躺下,掀开自己的病号服,露出两侧腹股沟,只见那里本来应该平坦的地方长了几个鹌鹑蛋大小的“疙瘩”。表面看皮色正常,不红不紫也不青。
有人戴上手套上去摸索一番,往外报触诊结果:“双侧腹股沟淋巴结肿大,左三右二,总计五个,直径约两公分,形态规则,表面光滑,边界清晰,无粘连融合……”
李主任拿出老金的检查报告,“做过超声和X线检查,就是单纯的淋巴结肿大,无渗液、无红肿热痛。”
有人接嘴道:“淋巴结肿大最常见的原因就是感染,现在已经排除感染了吗?”
“目前是排除了,常见的细菌、病毒和寄生虫感染都排除了。”
“也排除了结节病、脂质沉积病等代谢异常。”李主任把手里的资料递给大家伙传阅。
“红斑狼疮、坏死性增生性淋巴结病呢?”
“也排除了。”
这下,众人沉默,很明显,就只剩肿瘤这个“选项”了。
“但奇怪的是,他的肿瘤指标也不高,对几个容易淋巴结转移的癌症也进行了排查,都没有。”
众人迅速对照着李主任的话,查阅资料,最后终于长长的舒口气,心说难怪啊。
难怪一个小小的淋巴结肿大,居然转了好几个科室一无所获,最后给“推”到血液科来。
“难怪要转来血液科,其他科的疾病都给排除了,只能怀疑是白血病了。”
老金来之前已经被其他科的医生打过预防针,所以现在听说怀疑是白血病,他也不惊讶,“可前天刚来李主任就帮我做了个啥穿刺,结果也正常,对吗?”
李主任点头。
众人惊诧,“全系细胞都正常?”
李主任苦着脸点头。
“连白血病也排除了,那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终于,有人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有人看向全程没说话,一直在认真查看病历资料的舒今越:“舒医生,你怎么看?”
今越没回答这种不怀好意的想等着她出丑的提问,而是看向老金:“金大叔能不能跟我详细说一下,当时发病的经过?”
“一个星期前,那天天气挺热,我洗澡的时候,忽然发现左边长了两个疙瘩,都快有鹌鹑蛋那么大了……”
舒今越立马问:“当时有没有疼痛或者麻木的感觉,或者走路有没有酸胀感、无力感?”
老金仔细回想片刻,“都没有,就因为一直没啥感觉,疙瘩长那么大了,我才发觉。”
今越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老金似乎是紧张,需要抓住外甥的手,才能继续说下去。
外甥拍拍他肩膀,“老舅别担心,慢慢说,这么多专家在,一定会有办法的。”
“后来,我第二天就去咱们乡卫生院看了,他们说我是淋巴结发炎了,给我打了三天的消炎针,但还是没效果,就说怕是肿瘤,他们看不了,让我上市区大医院来看,正好我有个远房堂妹在京市医院当清洁工,我就问着来了,她也不懂,先带我去骨科看了两天,骨科做了很多检查都没查出来,让我去肿瘤科,我不信自己会得肿瘤,还跟他们吵了几句……你们说说,哪有这么看病的,我就是身上长几个疙瘩,他就说我得了癌症,这不是庸医是啥?”
“行了老舅,少说两句,讲重点。”
老金这才刹住对前一个科室的不满,有点不大情愿的接着说:“最后他们怀疑我是白血病,就把我转到李主任这儿来。”
他还算没走弯路,一来就选了京市最好的医院,没再去其它医院耽搁病情。
可饶是如此,全国的专家都在,那也拿他的结节没办法。
“要不,直接做手术,取点切片下来化验,看看病理,到底是什么性质的?”有人提议道。
其他人点头,这确实是目前最妥帖的做法。
倒是舒今越没有说话,她在认真观察老金:他肤色偏黑,双目发红,嘴唇干焦,不知道是情绪有点激动还是紧张,脸色居然也有点偏红。
毕竟,谁面对这么多一个屋子都站不下,把走廊给站满了的主任级别的专家,心里都会紧张,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生了什么不治之症,不然怎么会惊动这么多人。
但舒今越却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我给你把个脉,你先坐好。”
老金笑呵呵的,“哎哟,你们这里还有中医大夫啊?那敢情好,我以前也喜欢看中医,有个伤风感冒啥的都喜欢吃中药。”
他乖乖在床上坐好,将手搭在桌子上,今越的三根手指搭上去,忽然眉头一皱。
不对劲!
这老金的脉象也太弦了!今越不是没把过弦脉,可像他这么弦的,却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他的脉,就像摸在一根绷得特别特别紧的琴弦上!
再看他的面色,舒今越脑海中忽然闪过三个字——高血压!
一来李主任就说了老金血压高,但具体高到多少,并没有人询问,舒今越刚才看资料的时候看了一眼,是140/90毫米汞柱,刚好达到世卫组织确定的高血压标准。
因为平时见多了一百五六七八甚至一百九的高血压,前不久还遇到王马特的难治性重度高血压,今越看见老金这个数值的时候,也并没有特别大的反应,甚至可以说波澜不惊。她相信,其他人应该也看到了,所以才会这么淡定。
但此时此刻,结合脉象,她忽然有个猜测,正想问他头晕不晕。
忽然,原本坐着的老金身子晃了晃,眨眨眼,直接一下子仰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众人大惊:“这是怎么了?”
但众人的专业素养还在,很快有人去拿吸氧设备,有的去拿急救药,还有的凑上来,想要观察老金的情况。
“稍等,不着急,他应该是眩晕犯了,也就是咱们临床医学上说的高血压。”舒今越冷静地说着,“大家先散开,把窗子打开,通风。”
这么多人挤在小小的病房里,今越鼻腔里闻到的都是头油混着口臭以及各种中老年男人身上独有的气味,她一个健康的年轻人都有点受不了,更何况还是一个病人。
大家有序散开,有护士拿了血压计过来,一测,血压果真高到了160/100。
当然,也没吸氧,老金就自己睁开眼睛,醒过来了。
“你们别担心,我刚才不是晕倒,是头昏眼花,感觉房顶都在转,转得站不稳坐不住,感觉再不闭眼,人就要摔下去了,吓得连忙闭上眼睛躺下去。”
敢情不是真晕,是他自己闭眼躺下啊。
他冲今越虚弱的笑笑,“这位小大夫说的我都听见了,谢谢你啊。”
看吧,舒今越的判断又没错,倒是这群专家不清楚状况,关心则乱。
今越肯定不会嘲笑他们,毕竟他们的处置也没错,以防万一也没啥。
她一直等到老金稳定下来,再次测量血压不高了,才问道:“你这个情况有多久了?”
“以前都没出现过,今天是第一次。”
“你确定?”
“我没说假话,真是第一次这样,平时只有干农活太累了,又饿着肚子,才会头晕,但也没晕倒过。”老金涨红了脸。
李主任也帮着解释道:“老金挺淳朴一人,心也好,在咱们科住了这么久没啥缓解,他还挺理解我们,对我们医护人员也很关心。”送吃送喝送特产的。
只是这话不好当众说,但大家也知道,默契的没问他送了啥。
石学海则是有点担心:“会不会是我们人太多了,你心里感觉有压力?加上病房里空气也不流通。”
老金连忙点头:“对对,应该就是这样,我也知道你们是来帮我的,但……能不能让我先休息一会儿。”
众人连忙退出来,去了医生办公室,有年轻医生和护士连忙到处找杯子要给这么多专家倒水。
“别忙活了,咱们讨论一下老金的病情。”
“这能想到的都排除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淋巴结肿大?”
“看来只能等病理了,我让人马上去给他取样,催一下病理那边,希望能快些出结果。”李主任忙出去安排工作。
石学海有点疑惑,“舒医生,你刚才怎么知道他是高血压?”西医叫高血压,中医叫眩晕。
“把脉,他的脉象是非常明显非常特别的弦脉。”
“这也太神了吧,居然能通过一个脉象就知道他的血压,不会是从病历上看来的吧?”
石学海皱眉,“张主任你自己也看过病历,你怎么没看出来?”
“我……我这……”脸红。
他总不能说他压根没注意到这茬吧,只是随意瞟了一眼,见不算高得离谱,就没在意,难道这也有错?
但很明显,大家现在都很忙,就连提出要打赌的老王头,此时都在翻着病历资料,小声和身边人商量对策,忙着分析病情,唯独他却一直对舒今越穷追猛打,各种阴阳怪气,实在是有失格局,大家都懒得再搭理他。
众人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排查了一遍,愣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导致淋巴结肿大。
舒今越不用看资料,她在思考各种可能性,在脑海里检索自己需要的信息,同时也在观察众人神色。
石学海和老王头他们在商量什么,其他人要么商量,要么思考,有人也是掩住口鼻,咳嗽几声,空气里的气味顿时更不好闻了。
医生办公室太小了,涌入的人太多,气味真的很难闻,当年兄妹仨住一间的时候她嫌弃二哥臭,现在看来,这屋子比二哥还臭一百倍,她感觉自己有点恶心。
不知道是谁又咳嗽几声,今越的神思被拉回来,咳嗽,对了!
她忽然问:“老金有没有得过结核病?”
其他人说话声太小,太安静了,她这一声像小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却激起了一股巨浪,空气都顿了顿。
石学海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怀疑他是淋巴结核?”
今越点头。
正好李主任安排完工作回来,听见结核病,想起个事,翻开老金的入院病历,既往史那里居然是空项,多少有点不高兴,病历书写规范,这是刚上临床就要学的基本功,比吃饭睡觉还基本,平时犯错被职能部门查到,大会上通报也就罢了,今天可是当着这么多同行的面。
他严肃的问科室里的医生:“老金是谁收住院的,问过既往史没?”
几个小年轻医生本来就被今天的超强阵仗吓得不敢说话,尽量猫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现在忽然被主任问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人弱弱道:“好像是小刘。”
不用“好像”了,有人翻到病历本上,看见签名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勉强能看出第一个字是“刘”。
李主任有点无奈,“又是这个小刘,做事一点也不认真,小赵你帮我问问老金。”
当着这么多同行的面,他也不好数落自己的职工,只能在心里叹气,小刘是个刚毕业分来没多久的年轻医生,做事经常丢三落四,偏偏又是院领导的侄子,他不好表现得太不满意,只能把他分到自己这一组,心说自己带着,看着点,别让他犯太离谱的错。
“主任我问了,老金说他去年确实得过一次肺结核!”
这句话像是一滴水煮掉进了沸腾的油锅,众人瞬间沸腾起来!
“得过肺结核,那腹股沟淋巴结肿大肯定就是淋巴结核了。”
“是啊,八.九不离十了,咱们真是老糊涂一叶障目,要不是舒医生提醒,都没想到问问这个情况。”
“要是早点问到,说不定现在都找到正确的治法了,唉,糊涂糊涂。”
“不过李主任,你们科的年轻医生也太不负责了吧,连这么重要的既往史都不询问一下的吗?”
既往史,就是要询问病人平素健康状况,有没有什么高血压、糖尿病等慢性病,有没有做过什么手术,有没有输过血,有没有接种过什么疫苗,得过什么传染病,有没有什么过敏的药物或者食物……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问,以前有没有生过别的什么病。
表面看以前生过什么病跟这次的疾病似乎没有什么必然联系,粗心的年轻医生懒得浪费时间刨根问底,随便问两句没啥特殊的,一份病历就写完了。但这次,因为没发现病人得过肺结核,从而漏过了腹股沟结节的关联性,确实是一次不该有的失误。
“是我的错,对年轻医生没起到应有的带教作用,没有及时发现并纠正他们的错误,我下来会好好反省,好好批评他,争取这样的错误不能再犯,一定不能。”李主任红着脸。
他只能硬着头皮为院领导的侄子背下黑锅。
心里把这小刘恨死了,对舒今越倒是还挺感激的,“同样是年轻医生,咱们舒医生就胆大心细,高血压不对劲和既往肺结核都是她第一个发现的,谁说年轻医生就不靠谱?咱们不服老不行啊。”
这几句夸赞客观得很,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今天要不是舒今越在场,等他们冷静下来肯定也能发现,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冷门的知识点,但今越能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无疑是帮助最大的。
“这无异于为我们的治疗指明了方向,实在是太好了!”
“只要用上抗结核的药物,效果应该很显著。”
舒今越看着喜气洋洋的众人,只觉得哪里还是不对劲,但又想不出来,只能在心里反问自己:真的是这样吗?
第123章 123 老男人油腻,小男人也不老实&……
无论舒今越怎么想, 这个时候,为了缓解病人的病痛,做出最有利于患者本人的决策, 都不会有人跳出来提打赌的事。
老王头没提,哪怕是一开始跳得最欢的那几个,也没提这茬。
“今天我们先做检查,明天的课程照旧, 以后每天午餐之后,我们再齐聚病房讨论, 顺带也给我们科的年轻医生们上上课, 大家觉得怎么样?”李主任问。
众人自然是答应的,大家也想看看这个病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今越和佐藤一起离开, 俩人也在讨论这个事情, “舒医生好像对结核病这个推测不太满意?”
今越点头又摇头, “说不上满不满意, 就是觉得,事情应该不是这么简单, 要是结核病的话, 忽然的高血压眩晕怎么解释?”
佐藤摇头, 他虽然是心血管内科的, 但他还真说不好血压的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导致血压升高的疾病无非就是心血管本身、肾脏、内分泌和颅脑疾病, 但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 他这些方面都没有什么异常的,所以这还真不好说。”
要论专业,今越肯定不如他,如果他这种行业大牛都这么说,今越愈发坚信, 老金的眩晕肯定不是简单的高血压。
但到底是什么,只能等检查结果了。
“你给他把脉,有什么收获吗?”
“他的脉象很弦,表面看很符合高血压的情况,但高血压解释不了他的淋巴结结节,所以我需要再思考一下。”
“对了佐藤老师,不是说你有事来不了吗,怎么又……”
佐藤笑笑,“你的丈夫,徐端先生拜托我一定要来的,他担心你被围攻,想让我来救你,但很明显,我是多余的。”
舒今越也笑起来,徐端真的太男保姆了,方方面面都给她周全好了。
“虽然我是白跑一趟,但路费肯定是要他出的。”
今越笑,“您能来,我感激不尽,怎么会算白来呢,过几天我还要跟您请教这个病例呢……要不咱们一起吃顿饭吧?美子和佐藤太太有空吗?”
“有空,那就让我尽半个地主之谊吧。”
今越也不扭捏,谁请都行,重要的不是这顿饭,而是吃饭能见到美子。
佐藤当即找了酒店的电话打回家,说好吃饭的地方,让妻女去那边汇合就行。
看着他熟门熟路的带着自己和徐端钻进一条小胡同的某家私人饭馆,今越很是惊讶,“这两年您可真是没闲着啊。”
“那是,我们学校食堂我已经吃够了,隔壁两所大学的食堂也吃过了,接下来的目标是吃遍京市所有大大小小的饭店。”
徐端笑着接了几句,三人边走边聊,在饭店等了大概十分钟,美子和母亲也来到了。
她们来到龙国常住这两年里,今越其实跟美子见过几面,她现在入读的是美术学院的油画系,经常会去外面写生,而粗犷原生态的石兰省是他们系的首选,每次一去,她都会提前跟今越说,俩人在石兰的时候就经常约饭。
此时,二十四岁的美子已经是正常体型,骨架偏小,但骨肉均匀,纤合有度,面色红润,气质温柔,笑起来还有一对可爱的小虎牙。
佐藤太太看着也比以前精神、活泼了一些,没有再千篇一律的针织衫碎花裙,而是换成了目前龙国时兴的波点衬衣黑色喇叭裤,还烫了头发,仿佛从一朵人畜无害的菟丝花变成了耀眼的蔷薇。
刚才佐藤说过,他太太来到龙国后,京市大学给她安排了一份图书馆的工作,不用再像她那些日国全职太太们一样,每天就眼巴巴等着丈夫孩子回家,很多时候她连饭都不用做了,每天除了上班就是跟着同事去广场公园老人跳舞,看着看着也会下场跳一会儿,生活可比他这个常年泡实验室的丰富多了。
龙国人的热情淳朴“改造”了这个全职太太。
佐藤太太冲今越笑笑。
“今越,你来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还是爸爸告诉我的。”美子不满她只顾着看妈妈,拉住今越就撒娇。
“嗯,不错,中文更流利了。”要是不说没人知道她以前是在日国出生并生活了二十年的人。
“我跟着同学学的,他们都很热情的教我。”
“嗯,又涨了点肉,不错不错。”
美子脸红红的,“你说的我都听,药也吃,现在已经三年没有再便秘了。”
她现在觉得,在日国被灌肠维生那几年,真的是她一辈子的噩梦,那些病态的以白幼瘦为美的审美观,简直就是套在每一个女性脖子上的枷锁。
“我很喜欢这里,这里的人无论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白的黑的,大家都喜欢,很少有因为身材被人嘲笑的。”她在这里,还交到了好几个朋友,有男有女,各种性格的都有。
“这里的人也不说女孩就要温柔的话,我有两个女性朋友都不温柔,但我还是非常喜欢她们……嗯,也有男同志喜欢她们。”
今越笑笑,在这片土地上,能包容一切身材一切性格一切不完美,只有极少数人会因为身材性格嘲笑别人,绝大多数都是正常能包容的。
“她们说我还是太瘦了,要是能长得壮壮的有点力量感,会更喜欢我。”她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线条,“我打算每天都去跑跑步,打打球,今越你说我会长点肌肉吗?”
“会,但记得要多吃蛋白质哦。”
舒今越也喜欢那样的身材,可那样的身材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得靠时间、毅力和汗水才能得到,偏偏她既没时间,也没毅力,还特别怕吃苦。想起开始了无数次的健身,都在坚持两天腰酸背痛之后放弃,她只能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做到吧。
俩人小声聊她们的话题,徐端就负责款待佐藤夫妻俩,聊彼此这几年的变化。
点的菜是正宗的京味,佐藤还要了点小酒,每人倒一小杯,到今越这儿的时候徐端婉拒,“今越的我替她喝。”
其实舒今越还挺想喝的,她不怕。但徐端自从听丈母娘说过怀孕要忌嘴哪些东西之后,他就牢牢记在心里,酒具有活血化瘀的功效,他都不让喝,连冰糖葫芦都不让吃。
“静香女士这两年还好吗?”
“不太好,她跟她的丈夫不太好。”佐藤虽然是个大男子主义,但他对家庭和妻子无疑是忠贞不二的,气哼哼地说,“我以前就是因为厌恶她的丈夫才不喜欢与她来往,现在他们要离婚了,我很高兴。”
“哦,怎么说?”
舒今越连忙竖起耳朵,看向美子,美子摇头,表示她也不知情。
“静香的丈夫以前只是个秋田县来的穷小子,还比她小十岁,因为外貌出众被她看上,后来还涉足她的生物制药企业,那小子我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今越张了张嘴,佐藤静香的丈夫居然是比她还小十岁的“小奶狗”!
但现在,这条狗羽翼丰满之后,开始咬人了!
“现在看来,我当年对他不是偏见,是我火眼金睛看透他的本质,他丫的就一白眼狼!”
一着急,京腔都给他冒出来了,“前不久静香经人提醒发现,她身边最为倚重的助手和他丈夫长得有点像,她终于没再犯蠢,调查了一番,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那真是她丈夫在外面的私生子!”
啊?!
啥?!
舒今越和美子的嘴巴一下张大,助手秒变丈夫私生子!
佐藤太太也是气得不行,要是以前她再气也只会面带微笑的做好丈夫的毫无存在感的吉祥物配件,可这两年在龙国熏陶多了,她的八卦能力蹭蹭上涨,也压根不在意丈夫的脸色了,恨恨道:“这个助手是静香的好朋友的儿子,大学没能毕业,因为偷盗别人东西被开除了,一直找不到工作。”
“好闺蜜求到静香这里,一直强调她儿子是个懂事的乖孩子,都是被同学冤枉的,静香出于好心和对朋友的信赖,就把他招聘进去并亲自带在身边教导,几乎是手把手的亲自教导,毕竟静香姑姑自己是没有孩子的,她以前一直忙工作没时间考虑要孩子,后来年纪大了也不想冒险生了。”
她却不知道,自己忙事业的时候,小男人却跟她的好闺蜜搅和在一起,还生下一个私生子……哦不,也不一定是一个,可能两个三个四个很多个,这只是她看见的第一个而已;而且也不一定只跟她闺蜜,谁知道外头还有没有别的女人。
毕竟,佐藤静香太有钱了,随便露点给小男人,就够他养活几个小家庭了。
舒今越感觉,自己在手机上看过的知乎小短文成真了!
美子“啊”了一声,“这是真的吗?不是真的吧,千万不要是,姑奶奶其实很好的,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还是太天真了。
舒今越和徐端对视一眼,还不算特别倒霉,要是等她缠绵病榻年老体衰的时候才发现,像小短文里写的,被人家一家三口舞到病床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把所有身家都给出去了,才知道真相,那真是十本重生复仇文都不够写的。
“幸好,静香女士发现得早,以她的能耐,应该不会吃多少亏吧?”
佐藤“嗯”一声,“她挺心狠手辣的,我们不用担心。”
这可真是个好侄子。舒今越心里暗笑,但因为这句话,心情也好了很多,虽然跟佐藤静香不见得是多好的关系,但她确实“给”了她六十万巨款,这笔钱彻底让她这辈子对金钱都不用再有后顾之忧。
她还期盼着以后跟佐藤静香再来点合作呢,万一官司输了,她真被小男人和闺蜜给合伙整垮了,那她舒今越岂不是就没财神爷了?!
所以,拜托一定要狠狠地打回去,加倍奉还。
和佐藤一家分别后,小两口也没打车,慢悠悠的往酒店走。
“为什么不让我喝酒,我就尝几口,没什么的,活血化瘀那是怀上才怕,我都没怀上,没必要担心。”
徐端捏捏她的手,他知道这个道理,没怀上自然不怕,但万一已经怀上了呢?“我不能让你冒险。”
他听她们聊过,临床上会遇到一些生化和早期流产的女患者,有的甚至需要去做手术,对女人身体不好。
她本来就瘦,总也胖不起来,他不敢想象这样的手术要是在她身上会多么损耗她的气血。
所以,还是防患于未然吧。
“现在看来,咱们胡同的田美芝看得挺透彻,她以前还说过有钱的老男人不可靠,穷的小男人也不老实,你说这世上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才靠谱?”
徐端轻轻的“嗯”一声,表示他听见了。
“喂,你倒是说啊,什么样的男人才靠谱?”
“好了,别人的事我们少操点心,今晚早点休息,明天不是还要去看病吗?”
一提起专业的事,今越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俩人回到酒店,随便洗漱一下,今越就在看书和思考。
第二天一早授课的是一位东北某大型石油医院的血液科主任,授课内容也是今越比较感兴趣的,她听得很认真。
中午吃过午饭,大家一起到京市医院看望老金。一路上所有人都兴致冲冲的,谁都以为找到了原因,估计就能听见好消息了。
石学海也挺乐观的,但他见今越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一突,连忙问:“舒医生觉得,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今越本来不想说,自己昨晚一直在想一个可能性,但石学海是值得信赖的亦师亦友的人,她还是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了:“老金的高血压和结核病,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石学海疑惑,“从目前掌握的医学基础理论来看,高血压和结核病无任何相关性。”
今越一想也是,本来就是两个毫不相关的疾病,自己就别瞎想了。
不巧,她刚才那句话被人听见了,有人轻笑一声:“舒医生是搞中医的,可能对我们临床医学的知识不太熟悉,高血压和结核病要是有关系,那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声音挺大的,走在他们周围的其他人也听见了,神情各异。要说她不懂西医,那经过前面两天的表现,没人会信,可要说她懂吧,又不该说出这种小学生样的“儿戏”话。
有的看着今越含蓄的笑,还为她开脱道:“高血压是心血管内科疾病,老金所处的这个年纪,患病也算是比较常见,只是正好遇到得了结核病而已,偶然事件确实容易迷惑人。”
“昨天我问过了,老金平时就喜欢吃咸菜,听说每年都要吃好几罐呢,加上又吃腊肉,这也是高盐食品,他们常年干农活,觉得盐巴淡了没力气,平时做饭放的盐巴也比较多。”
所以,到了这个年纪,血压高是“正常”的,解释得通的。
有的则是看着今越目露轻视,觉得她连这个都想不通,居然还来给他们“授课”,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开始那天就埋在心底的名为“不服”的种子又发芽了。
当然,有的人还真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今越实在是烦透了这些阴阳怪气的中老年男人,别以为混到主任副主任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其实单纯靠年龄混上去的也不少,他们技术毫无长进,固守陈规,关键还要焊死车门。偏偏她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自己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猜测,也不好解释什么,今越只能当没听见。
果然,来到病房,老金的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确实是结核病,不过不是肺结核,而是淋巴结核。”
淋巴结核相比肺结核没那么多见,难怪一开始大家都没往这方面想。
“那么只需要抗结核治疗就好了。”
老金听见这句,异常高兴地问道:“那我这个病算是找到根子了?”
他一双浑浊的眼睛发出耀眼的光芒,他身边的外甥连忙按住他,“舅舅别激动,别激动。”
李主任也忍不住有点高兴,很乐观地说:“你这个‘疙瘩’其实就是淋巴结核,先在医院用几天看看,效果好的话,回家之后继续规范用药,不用多久就能好。”
虽然这个病不归他们科管了,但李主任是一个责任感很强的人,“我的建议你还是住在我们科,因为我们对你的情况最熟悉,还有这么多专家给你会诊。”
老金点头,“当然当然,我要住你们科。”
“对了,你知道你的结核病是谁发现的吗?”
老金懵,老金外甥倒是反应快,连忙看向舒今越的方向,昨天他就发现了,这个年轻医生很厉害。
“对,就是我们这位舒医生,年轻人大有可为啊。”
金家舅甥俩连忙感谢舒今越,老金嘴笨,全程就是看着外甥说。他外甥口才倒是还行,就是在一群专家面前有点畏首畏尾的。
一直没说话的老王头依然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舒今越挺讨厌那些墙头草式的“专家”,对这个不怎么说话、提出要打赌的老头,倒是没那么讨厌。
估计就是,他提出的质疑都很合理,没有夹带对她性别、年龄和专业的偏见。
不夹带私货的质疑,她完全能接受。
老金太高兴了,下地走了两步,是真高兴啊,“这医院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了,你们天天不让我下床走动,躺得我骨头都软了,回家我得先去锄二亩地才舒……哎哟!”
他脚下一个踉跄,感觉头顶的天花板在旋转,眼前的白大褂们也在转圈圈,仿佛每一个人都倒立过来,头朝下,脚朝上……于是,人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再一次晕倒了。
有昨天的经验,这次科室的医护都冷静多了,围观的人都自发自觉的散开,打开门窗,让空气流通起来,有的给他解开紧扣的衣领,有的给他吸氧,有的给他量血压,确实是高的,甚至比昨天还高点,于是李主任连忙给他用药……别说,老金的外甥也是照顾出经验了,不用护士交代就知道怎么处理。
大概两分钟后,老金自行苏醒,众人全都松口气。
“老金啊,这回知道为啥我们不让你下地走动了吧?”
老金这回终于乖乖听话了,“好嘞主任,以后都听您的。”
“等我病好,我还要再来一趟,我得给李主任和各位专家送点咱农村的特产,也不值几个钱,就是表达我的感谢,我这个病啊,在下面耽搁了挺久……我这心里悬得很,也怕啊,多亏了你们呐!”
他说着,又要下床来感谢,吓得众人连忙退开,他外甥按住他。“老舅,您这血压要是再降不下去,我可跟我妈没法交代。”
老金粗糙干枯的大手在他稍显细腻的手背上拍了拍,“行行行,我不说了。”
今越刚才趁着帮忙的时候,给他把过脉,依然是很明显的弦脉,跟昨天发作时一样。
“舒医生,要不你给他开两副降压药试试?”经过这两次眩晕,倒是没人提打赌的事了,但总让今越这么“边缘”,石学海于心不忍,“上次我听莫书逸说,你治疗高血压也很有一手,既然来了,就试试?”
舒今越始终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觉得老金的情况不是简单的高血压,不是用降压药就能彻底根治的,就像至今还没回头来找自己的王马特一样,他就不是单纯的高血压。
“嗐,我说石会长,您对舒医生也太偏心了吧,这种时候还吃什么中药?”
“就是,这明显的用大家伙给某些人抬轿子啊。”
“我就说她怎么年纪轻轻来到给咱们做讲师,原来是已经选好了抬轿子的啊。”
当然,有说话难听的,也有帮着今越辩解的,毕竟心胸狭窄的人是少数,大部分沉默的都是正常人。“舒医生的能力有目共睹,要不是她把脉,咱们能这么快知道老金是高血压吗?”
“要不是舒医生提醒,咱们也没想到结核病啊,咱们也是从年轻医生熬过来的,给他们点时间和机会,总会成长起来的。”
那几个叫嚣得最厉害的,这才讪讪闭嘴。
因为这场分歧,舒今越更加不想用中药了,不是什么危急重症,在弄清发病原由和具体的疾病之前,她都不喜欢胡乱用药。
她打算再思考两天。
这下子,大家各自散了,下午的授课今越听得津津有味,她比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不仅因为这些授课老师确实是高水平的专业人才,是凭自己能力很少能接触到的老师,还因为这场临床医学的盛会里,她是唯一一名中医。
她代表的不是她自己舒今越。
光笔记,她就记了好几页,老师讲完,来到提问环节,她还问了很多高水平的问题,有的问题实在是问得太好太精妙了,连授课老师都忍不住鼓掌夸赞。
老师一鼓掌,下面的沉默的大多数学员也跟着鼓。
一天下来,她妥妥的成为了这次研修班的“大明星”,出尽了风头。
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就是冲着出风头来的,就是要让他们听见她的声音!
想着,她站在讲台边上,一直跟授课老师聊到所有人都走光了,她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等恨久了吧?”徐端站在门口等着,手里还拎着一个烤红薯。
“快吃吧,这个季节的烤红薯不好买。”夏天基本没有卖烤红薯的,他走到路口看见,就给她买了。
红薯有他拳头那么大,撕开软软的皱皱的皮,露出里面金黄色的红薯肉,软软糯糯的,像是要流油了一般,今越轻轻咬了一口,“真甜!”
“你跟我一起吃吧,我吃不完。”
徐端不习惯边走路边吃东西,但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已经忘了徐老爷多年前戒尺下教出来的“规矩”,接过来吃了一口,“是挺甜的。”
“去年二嫂还说想在小卖部里卖烤红薯,二哥不同意,怕她被熏到。”
“嗯,小卖部太小了,她又常关着门,确实是不安全。”
“但开门更不安全,一号院有两个小孩手脚不太干净,二嫂太善良了,被偷过好几次东西,她跟家长说了也没用。”还得是二哥出面,那一家子才让孩子收敛些,要不是那地理位置太好了,二哥都不想让二嫂跟那些人相处了。
今越大大的咬了一口,温暖的甜蜜感在舌尖化开,就像当年的巧克力,她忽然灵机一动,“我们去买巧克力吧!”
这几年有钱了,今越很想自己买点巧克力弥补自己,可她能买到的巧克力,味道都不太喜欢,要么加太多糖太甜了,要么太苦,失去了吃糖果的乐趣,要么不够丝滑……她几乎买遍了市面上所有类型和品牌的巧克力,也没买到当年徐端送她那种。
后来一问才知道他是在京市的华侨商店买的,有的则是请朋友从苏国带回来的,难怪口感那么好。
徐端知道她想买巧克力,“正好,我上午跟朋友换了一些侨汇券。”
他们对周围不太熟悉,不确定多远的地方能有华侨商店,干脆就去了最负盛名的一家,距离远到需要打车。
于是,舒今越第一次坐上了这年代的出租车,靠徐端打电话叫的车,那是一辆大黄色的非常醒目的面包车,老京市话也叫“面的”,一辆车能坐七个人。
要说舒适度当然是没有自家的雪佛兰小轿车舒适,但胜在空间宽敞,不仅能坐五到七个人,听说还能拉电冰箱、电视机、洗衣机等大件家电,即使价格昂贵,依然受欢迎。
司机是个老京市人,特别健谈,天文地理上下五千年他张嘴就来,今越听得津津有味,侧头一看,徐端皱着眉,显然是在极力忍耐司机说的“武则天和房玄龄是姘头”这种野史。
今越悄悄捏捏他的手,“不要较真,不可能谁都跟你和爸一样懂吧?”
“可也不能……”算了他还是不说了,因为司机又聊到慈禧和李莲英有一腿了,甚至还信誓旦旦的说他家祖上谁谁谁是李莲英的远房亲戚,这事是真的。
要不是他跟着,他都要怀疑这司机大哥是不是专爱跟年轻单身女性聊这些了,他咬着牙,“开快点,我们赶时间。”
“好嘞!抓稳了哈!”
还不堵车的京市大马路,当真被他开出一股风驰电掣的味道,直到下了面的,今越还在笑。
“别笑了。”
“好好好,不笑,话说这也太贵了吧,十公里起步,每公里一块钱,咱们自己开车都不到这个价格的零头。”
“你现在是富婆。”
“富婆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徐端无奈,“那我回去补贴你,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待会儿多给我买点好吃的,再买几件衣服。”
来一趟首都也不容易,今越自然是要买买买的。徐端找到那个牌子的巧克力,直接买了二百多块钱的,又要到经理的电话,说过段时间吃完了打电话给他,让他发货到书城,运费全由他承担。
这样的好事经理肯定愿意,还承诺到时候会给他们最低价,今天他们在商店买到的东西,他们帮忙送到住的宾馆。
有了这句话,今越更加放开手脚的买,看上的衣服,随便试一下,甚至都不用试,看着差不多就买。
天气热,她买了两条质量上乘的真丝裙,几件衬衣,又买了三双适合她脚的鞋子,看到某大牌的风衣不错,干脆也买两件,留着过几天天气转凉就能穿了。
当然,更少不了内衣裤。
她在石兰虽然也去商场买这些东西,但毕竟款式有限,质量赶不上京市华侨商店的,今越让售货员帮她测量比划一下,挑了成套的五套。
没办法,老妈和大嫂二嫂的……嗯,今越实在没什么概念,想了想还是没买,这种衣服大小不合适的话,也起不到它的作用。
就连徐端,也被她拉着买了不少衣服,内外穿的都有,满手袋子都快拎不下了。
一直逛到商场打烊,两个人几乎买了半面的的东西,负责顺带送他们回宾馆的面的师傅,看他俩就像是看土豪。
“行啊哥们,在这里面买这么多。”里面的东西多贵啊,不仅贵,还得有票才能买到,估摸着是把他们当地方上来的暴发户了,当场就推销起京市的各种景点,还留下电话,说接下来几天要是还在京市,想去玩儿的话,就联系他。
“我来拉你们,免费给你们做导游。”
谢过小哥,俩人把东西搬到房间,舒今越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不行不行,购物是真的累啊,以后我只负责买,拎和搬我可不干,这么一累,至少瘦了半斤,头晕眼花的。”
徐端马上紧张起来,“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我好得很,没有不舒服,就是累的。”
徐端洗了手,拿热毛巾来给她擦脸,“我看你这是巧克力吃太多的副作用。”
是的,别人身上有没有这个毛病今越不知道,反正她是会的,偶尔吃一两块会兴奋,但一旦吃多,就会容易累,疲劳,乏力,只想睡觉又睡不着。
她将之归结为糖分摄入太多导致血糖短时间内上升太快,下降也是过山车式的,这种血糖波动引起的疲劳乏力,是正常的。
想起那些个躲在被窝里悄悄吃巧克力的夜晚,今越觉得巧克力就是一种治她的药,是药物,就会有副作用。
忽然,她想起个事,眉头一皱。
“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是,我好像知道,老金的高血压是怎么回事了。”
第124章 124 大儒为我辩经
想到就行动, 徐端陪着今越出门,不过他们并不是去找李主任或者石学海,毕竟老金本来也不是什么危急重症, 今越不着急,不想大晚上的兴师动众,她决定先睡一晚。
他们找到一家可以打国际长途电话的商店,拨通了远在大洋彼岸的林珍的电话, 拜托她一件事。
第二天一大早,她刚到会议室, 还没找李主任说自己的想法呢, 就见李主任和石学海以及一群协会里的副会长、理事凑在一起,焦急的说着什么。
不是每个省市的血液科主任都能加入全国协会, 而能当上副会长的更是少之又少, 其中好几个还是当年去街道办找过自己的, 他们这两天没少帮今越说好话。
今越感激他们, 一直留意着他们的神色,只见李主任说了句什么, 几人神色诧异, 进而是为难, 焦急, 甚至还有人往今越这个方向看过来。
今越估摸着, 怕是老金的情况有变。
果然, 没两分钟,石学海和李主任就步履匆匆的来到她身边,“舒医生,不知道你昨晚思考得如何了?”
今越没说自己已经知道真相了,想看看他们打算怎么说, “算是有点头绪,但还需要进一步验证,是老金怎么样了吗?”
“对,他情况不太好,昨天我们离开之后,他又晕倒三次,今早到现在已经晕倒两次,每次都是血压升高,意识丧失。”
一般的晕厥,伴随的是血压降低,但老金的情况,跟“常规”不一样。
“降压药李主任已经给他用上两天了,但这血压不晕的时候是正常的,效果还挺好,他自述晕倒前屋顶旋转,人影和物体倒立,一量血压果然都是高的。”
李主任在旁边接茬道:“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感觉有一股血直冲天灵盖,然后一下子就晕过去了。”
这个形容,倒是足够形象。
舒今越一听晕倒前的症状和次数都跟自己的推测基本一致,心里基本肯定了百分之九十五,她是对的!
她就说嘛,明明是两个毫不相关的疾病,但她就是觉得一定有什么内在逻辑,每当这种违背常识的“直觉”很强烈的时候,那说明她真的感觉对了。
“昨天怀疑是脑血管异常或者脑肿瘤,我们给他做了一个颅脑影像检查,也打了脑电图,结果显示一切正常。”
舒今越心说,再做什么检查也白搭,因为这压根就不是“脑子”的问题啊!
“舒医生你看,西医该想的办法我们也想过了,你的技术我们也是见识到的,深表佩服,你能不能看看,中医这边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舒今越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我倒是可以一试,但……”
“你是担心打赌的事吗?放心,打赌的事也怪我们没处理好,这件事就翻篇了,以后也不会有人提起,丝毫不会影响到你将来的职业生涯。”
舒今越笑了,要是就这么翻篇的话,那不是浪费她这么久的心血吗?
“我的意思是,打赌的事,还算数吗?”
石学海一愣,“你想继续?”
“对,既然说出去的话,就要履行啊,不然我倒是没什么,我怕会对石老师的声誉有影响。”
石学海多年的修养也遮不住难看的脸色,从第一天开始,那几个胡说八道的家伙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但因为自己是一会之长,不好跟他们计较,一直在忍耐着他们的胡说八道。
胡说到什么程度呢?从一开始说今越是他亲朋好友的孩子,到后来怀疑他有求于今越背后的靠山,甚至更离谱的怀疑他和舒今越有什么不正当男女关系!
要不是当着会长,他都想跟这几个满嘴喷粪,满脑子男盗女娼的家伙干一架!明年他就是会长不当了也得把这几个家伙赶出去,让他们退会,品行不端,满口胡言,要不是靠着年纪熬上去,这样的人当主任都是他们医院的耻辱。
舒今越自然也能猜到,有些人就是这样的,见到女性,尤其是年轻女性的成功,造谣都要往黄色废料上造,不然好像对不起他们多长了二两肉似的。
还是那句话,职业和职称并不能筛选人渣,即使是主任副主任又怎样,照样难掩他们满脑子的黄色废料和肮脏思想,不然后世也不会每年都有那么多主任在男女关系上出问题落马,也就不会传出“外科/骨科男医生一生中的四个老婆”这种段子了。
“石老师,我可以跟您交个底儿,通过昨晚一整晚的思考,老金的情况我大概有个推测,我也能解决他的问题,但我需要继续赌约。”
“你确定?”
“确定。”
石学海也不是拖泥带水的,当即拍板,“行,那待会儿授课结束后,咱们就去看看?”
今越答应。
石学海和李主任说了两句什么,李主任的眉头顿时松了一半,还冲今越无声的点点头,表示感谢。
这一堂课,是石学海和李主任六十多年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堂课,终于熬到授课专家讲完了,石学海立马一个箭步冲上台,“坑坑”拍了两下话筒,“各位同仁稍等一下,现在有个紧急情况。”
所有正准备往外走的学员都停下脚步。
“京市医院血液科的病人老金,昨晚又因为高血压晕倒三次,今天凌晨截止到八点半,晕倒过两次,我们需要立马去医院看看。”
听了这么久的课,大部分人已经饥肠辘辘,此时一听还是这个老金的事,多少有点没耐心,“他不是结核病吗?已经用上药了啊,高血压就用降压药啊,不行就转心内科去,咱们又不是专科医生,去了也没用啊。”
“已经请过心内科专家会诊,清醒状态下,血压控制效果不错,眩晕发生前,血压都会骤然升高,降压药无效,只能待他自行缓解。”
刚才说话的人怔住了,他没想到一个简单的高血压,居然还有这么多事。
“那会不会是颅脑内血管畸形或者肿瘤压迫?”
“也排除了。”
老王头还是没说话,他在观察舒今越,可惜啥也看不出来。这个女同志太能藏事儿了!
石学海看向一直叫得最嚣张那几个,“走吧几位专家,我们去看看。”
等他们来到病房,老金正坐在床上吃午饭,看见这群专家又来了,连忙就要站起来。
李主任连忙按住他,“别起来了,就坐着吧,今天感觉怎么样?”
“不发晕的时候好端端的,一发晕就站不稳,得闭上眼睛,躺下才行,不然会摔倒。”
大家看了看他饭盒里的饭菜,是很简单的病号饭,清淡营养,没有任何咸菜或者油腻的。
“这是个什么情况?明明吃喝拉撒都好端端的,怎么就是会眩晕?”
“心脏、颅脑、肝脏肾脏都查了,怎么就是查不出高血压的原因?”
聊到这里,大家习惯性的看向石学海,石学海却看向舒今越,“不知道舒医生有没有什么头绪?”
“舒医生回去想了一夜,不会还是觉得高血压和结核病有关联吧?”
舒今越看向说这话的人,淡淡的笑了笑,“对。”
“啊?”
“啥?”
舒今越似乎没看见众人脸上的诧异,以及少数几个人的轻视,“在此之前,我想先问刘老师一个问题,您觉得中药广防己和关木通含有马兜铃酸,会造成病人的肝肾损伤,那么,西药有这样类似的副作用吗?”
刘老师就是那天质疑她的带头大哥,此时他脸上的神情有点尴尬,又有点难为情,“那天你不是说了吗,都有,反正是药三分毒呗,我又没说没有。”
他咽了口唾沫,“但是吧,我觉得西药的副作用还是没有中药那么严重,毕竟西药副作用是非常明确的,经过那么多道严格工序加工提取,又广泛适用于全世界这么多人的,有的就是有,都写在说明书上的,没有的就是没有。”
这话狡辩的,今越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笑了,“哦,是吗?”
“那如果我说,老金的高血压和眩晕,就是跟结核病有关,准确来说,是治疗结核病的药物导致的,你信吗?”
“链霉素?”
舒今越点头,她记得很清楚,昨天用上抗结核药后,她特意看过用药记录,用的就是链霉素。
“不是,咱们结核病用链霉素,这不是常规疗法吗?难道还用错了?”
这年代最广泛使用的抗生素就是青霉素和链霉素,而链霉素还不是一般的抗生素,它还是目前最主要、最有效的抗结核药,可以说,知道异烟肼就会知道链霉素。
石学海李主任等人结合刚才今越提起的“副作用”三个字,忽然灵光一闪:“你的意思是,老金这是链霉素的副作用?”
舒今越点头。
“链霉素也用二十年了吧,说明书上也没写有副作用啊。”
“链霉素有副作用吗?”带头大哥刘老师小声嘀咕一句,他身边的人立马说:“我看见一篇报道,说是有的,国外已经发现了,咱们国内有些医院也意识到了。”
“国外的东西能信吗?”说话的是个连英文都不不懂的小老头。
“国外的临床药理学发展得先进的,咱们差人家至少二十年。”
舒今越不想让大家的注意力放在到底是哪个国家的药理学研究更先进的争议上来,她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摆事实,讲道理——
“关于链霉素的副作用,我这里有一份哈佛大学医学院出具的关于链霉素近十年来临床副作用统计研究报告,不过可惜时间来不及,还没来得及翻译成中文,各位老师可以看一下,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找专门的翻译人员。”
“什么?哈佛医学院?”
“你怎么会拿得到这份报告?”
“你到底是学中医还是西医的?”
……
舒今越都没回答,反正爱信不信,报告当然是昨晚连夜找林珍从他们学校找来的,盖着章,还有权威专家签字,她找到之后传真发过来,一大早徐端就去守着传真机拿到的。
“在国外,链霉素是四十年代就发现并投入临床使用的,当时发现链霉素的人还获得了当年的诺贝尔医学/生物奖,它的功效毋庸置疑,但随着投入临床使用之后,它的毒副作用也渐渐的被人们所发现并重视。”
舒今越顿了顿,指着报告上几个黑体的大字:“主要是耳毒性、肾毒性、过敏反应和神经肌肉症状,而其中的耳毒性,主要损害的是第八对脑神经,即听觉神经。”
听到这里,石学海豁然开朗,恍然大悟:“损伤了第八对脑神经,所以导致耳鸣、眩晕、运动失调,严重时可致听力下降甚至失聪【1】。”
“对,是这样!”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这不就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吗,老金的眩晕,虽然伴随着高血压,但并不一定是高血压导致的,而完全就是链霉素的副作用作怪!
而那些从一开始还叫嚣着中药伤肝肾副作用的人,此时都哑火了。
首先,这份报告出具的机构是他们没办法质疑的;其次,活生生的老金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使用了三十多年的神药是这样的“毒药”,他们还有立场指责中药有毒?
就像舒今越那天说的,他们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但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人不服气,被舒今越这个“外行”当众打脸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啊,他们就是不信邪,“好,咱们暂且当你说的链霉素有毒副作用是真的,老金使用链霉素也是昨天才开始的事,那他昨天之前,也就是前天晚上就开始眩晕,这又怎么解释?那个时候他可还没使用呢!”
舒今越这次是真的想叹气了,不是为同行的质疑,而是为老金。
“大家还记得咱们第一次来给老金会诊的时候,他的眩晕就已经发生过一次,那是因为他在来贵院就诊之前,曾在其它医院接受过专业的连续的抗结核治疗。”
老金眼神闪躲,不敢与她对视。
舒今越就知道,她又猜对了。
这个老金,表明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他其实说谎了!
李主任气得呼呼的,“老金你什么意思?上次你不是说你的结核,没治疗过吗?”
老金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他人一看,哪还有不明白的,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们想过舒今越会说谎,甚至想过她会自己找个托儿,为了防止她“作弊”,又是全国海选的抽签,又是亲自跑病房,却没想到大家随机选出来的“天选之子”病人,居然从头到尾没跟他们说实话!
在场的都是干了几十年临床的,什么样的病人都见过,也算见多识广了,但老金这种一看很老实,也很淳朴的农村老汉,谁也没想到他居然没说实话!
空气里弥漫着愤怒和尴尬,混着各种气味,今越觉得有点胸闷,她走到窗边透气。
此时的老金,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声音怯怯的:“我……”
所有人脸色都有点难看。
他咬咬牙,硬着头皮道:“我两个月前有点咳嗽,还咳出血丝,刚好那段时间我们村有人查出肺结核,卫生院的医生就怀疑我也是肺结核,给我用过啥药来着,让赤脚大夫给我上门打针来着,我忘了,但后来咳嗽老不好,卫生院的大夫就让我取了咳出来的痰液送去县医院做检查,发现我没有肺结核,就说是误诊,就让我别打了……我……我……”
“你觉得扔掉怪浪费的,正好咳嗽一直不好,就自己又继续使用了好几天,一直用到腹股沟淋巴结肿大。”石学海接嘴道。
老金红着脸说是,“我……我们乡下人,节省惯了。”
众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听起来还是这么淳朴这么无害,可却因为他的谎言,把大家耍得团团转。
而这一整个环节,无论卫生院的医生,还是老金自己都存在问题。看这个神情其实他自己也知道私自吃药不对,可住进来这么长时间了,他自己吃药这件事他是一个字不提,嘴巴可真紧呐!
要说不是故意的,舒今越都不信。
对于医生来说,误诊本来就是失误,没及时纠正错误也就罢了,等发现误诊之后,居然不是仔细核对发出去多少药,患者使用了多少,还剩多少,居然没将剩下药物回收处理,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其实,作为一名基层卫生工作者,我知道在基层存在一定的误诊率和漏诊率,这是因为技术、设备等条件的限制,是在所难免的。”今越顿了顿,“据我推测,老金当时应该是使用了大剂量的链霉素,如果条件允许,我们可以找人去他所在乡镇核查就诊记录。”
她的意思很直白,她已经不信任老金的话了,他说吃了多少,吃了多久,他说什么,她都不信。
李主任也明白过来,连忙问老金所在乡镇卫生院的电话。
“这……这也不是啥大事儿,就……就不用了吧?”
“怎么不是大事,这可是你生病的诊治经过,对我们的诊断和用药都有重要意义的,你就快说吧,你要不说,我就自己打电话去公安局,让京市的公安去你们房山查,总能查到的。”
一听要找公安,老金这才瑟缩着肩膀,小声报出他们村公所的电话。
打到村公所,问到卫生院的,那边一听是京市医院的,想要寻找老金的就诊记录,连忙确认姓名年龄性别和住址之后让人去找,还排除了同名的可能性。
事已至此,老金见隐瞒不下去,只好吭吭哧哧说出自己就诊的时间,几分钟就找到了,而那边念出来的剂量确实很大——“每日一次,每次4克。”
在场的几乎没有人没用过链霉素这一时代“神药”,所有人都知道,作为抗结核使用时,一般需要配合其它抗结核药物,常规用量是每天1克,甚至年老体弱者需要控制在0.75左右,老金居然使用到了4克!还连续使用了将近两个月!
这很明显,这用量已经超出常规用量三倍!用药时间也足够长!
“这件事你入院的时候怎么不说?”李主任是真的生气了,要说他曾经患过疑似肺结核,科室里的年轻医生没问出来,这是他教下不严,御下无方,可他入院前曾在外院住过院,还使用过这么长时间的链霉素,他应该说一下才对!
科室里的小年轻医生再怎么马虎,也不可能马虎到“连以前生过什么病吃过什么药有没有住过院”都不问一下!要不是当时舒今越提醒往结核病上焦虑,大家就错过这一线索了,现在可好,他嘴里的“真话”比挤牙膏还难,几天挤两句出来,几天挤两句出来。
难怪手底下那小伙子被他批评没写既往史的时候,一脸委屈地辩解,说他问了,是老金自己否定了的,亲口否定的……现在看来,真是冤枉了那名年轻医生。
不是没问,是病人不说。
而现在舒今越拿到证据直接问,老金才愿意吭吭哧哧的承认,你说气不气人?
“你知不知道 ,你故意隐瞒这段既往史,将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困难和麻烦,更重要的是影响了你的疗效,延误了你自己病情?”
“要不是舒医生诊脉发现不对劲,我们现在还把你当白血病治疗,还找不对真正的病因,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生命健康到底有多重要?”
其他人恨铁不成钢,也纷纷指责起老金来。
舒今越全程没有说话,她想得更远一些,跟徐端相处久了,她学会了观察,学会了理解他说的“利益导向”。
她想起这几天一直陪在老金身边的“外甥”,想起他偶尔冒出来的一两句医学词汇,处理老金眩晕的时候不慌不忙,颇有经验,以及他说“没办法向我妈交代”,看来这个交代也另有其意。他甚至觉得,要是能拿到老金在乡镇卫生院的原始就诊记录,上面应该签有主诊医生的名字,大概就是这个外甥吧,或许是外甥的亲人。
他可能是发药的时候写错了剂量,可能是为了自己舅舅快点好,私自加大了剂量,也可能是确实不知道真正的常规剂量是多少,毕竟基层医生的专业素养肯定比不上京市医院……甚至,舒今越怀疑,就是因为这层“亲戚”关系在,为了给舅舅省点钱,他就按照经验粗略诊断为肺结核,未经确诊就直接用药。
出事之后他也后悔过,但他没意识到链霉素的副作用,他只是觉得把舅舅“治坏了”,所以连忙陪着他来大医院检查。
不知道是背地里达成了某种经济补偿协议,还是出于舅舅对外甥的关爱,老金替他隐瞒下了这段就诊经历。
这时候的病历又不是联网的,他一隐瞒,李主任就是有透视眼也看不出他曾在两个月内使用过这么大剂量的链霉素啊!
而药物毒副作用是可以蓄积的,蓄积了这么长时间,昨天忽然又开始使用链霉素,眩晕不就像洪水决堤一样发作了吗?甚至,她怀疑老金的眩晕那天不是第一次发作,以前在家也发作过。
不过,一切都只是今越的推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想把跟自己无关的事情搞大,“关于以前的就诊经历这些事,现在弄清楚就好,怎么调查和解决随你们后续吧,我们现在最关键的是怎么治疗。”
到这里,所有人,包括老王头在内的所有人,对眼前这个年轻女同志已经是全身心的佩服。
你说她学中医的,懂个屁的西医,结果人家基础理论比你扎实,最新药理研究比你领先二十年。
你说她学中医的懂那么多西医,已经不算纯中医了,结果人家把脉就能把出患者得过结核,还把出眩晕与结核病有直接因果关系这种匪夷所思的论调,更关键的是,这么扯淡的论调居然还验证了,确实如此。
王老师冲着今越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舒医生,请原谅王某人的自负与傲慢,以及长期以来对中医中药的偏见。”
原不原谅的暂且不说,今越就好奇,“王老师想好登哪几家报纸了吗?”
众人哄堂大笑。
王老师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废话,他今天要是不屈,将来在这个圈子还怎么混啊,今越跟他还能说隔行如隔山,不见面就行,可眼前这些可都是他们一个专科的,今天这头要是不低,将来他王某人的笑话会通过这些同行的嘴巴,从一届又一届的实习生传到住院医,传到主治医,传到副主任,主任,副院长,院长……想想吧,愚公移山也没这么代代相传的。
当然,除了面子,他也是真心佩服舒今越了,“像你这样中西贯通的年轻医生,不多啊,我王某人在有生之年得见一回,人生无憾了。你放心,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登报道歉我一定会做到,要不就选我们山河省和你们石兰的省报,再加上京市晚报,怎么样?”
这三个地方,选得还挺有诚意。
舒今越笑着答应,“行。”
李主任对打赌什么的可不是那么热衷,他只关心自己的病人,“舒医生,接下来治疗该怎么做,你给我们也上一课。”
“上一课不至于,我现在可以给他开点促进代谢的药物调理一下,配合降血压的,李主任这边停止链霉素使用,换个副作用更小一些的,应该就可以了。”
结核病,要治。
高血压,要降。
眩晕,也要管。
虽然问题看起来很多,但找对了真正的病因,对症用药就行,舒今越唰唰唰开出一个方子,递给李主任。
其他人凑过去看,其实外行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就写了三排而已,一共九个药,都是6克、12克这样的用量,这样的用量在未经提纯一副要喝两天也就是六顿的中药上,简直轻如鸿毛。
但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人会怀疑舒今越的医术,她用这么轻,肯定有她的用意。
有的人想:肯定是古人就这么用的,这叫遵循古制,传承经典。
有人想:应该是不想老金再受罪了,这叫大医精诚,医者仁心。
也有的想:应该是不想跟西药产生冲突,这叫谦和有礼,德艺双馨。
舒今越要是知道,高低得感慨两句:果然是入关后,自有大儒为我辩经啊。
第125章 125 萌萌出走&齐老中医的麻烦&鳝……
接下来几天, 舒今越每天中午都会去老金病房一趟,给他把脉,主要是看看服药效果。
果然, 暂停链霉素使用后,他的眩晕忽然就从一天五次降低到一天一次,甚至到第五天的时候一次都没复发过了,血压也降得非常好。
至于抗结核治疗, 这是一个慢性过程,暂时还看不出效果, 但只要找对了病因, 要治疗也不难。
当然,这几天今越也没闲着, 她依然在认真学习、听讲、做笔记, 每一堂课都足够认真, 又足够低调。
不低调不行啊, 她现在已经成了出头鸟,所有人都知道她“靠三根手指头把脉跟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打擂台还打赢了”的事, 要是再继续出风头, 就过犹不及了。
这一次,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就够了。
更离谱的是, 这件事不知道被哪些人传了出去, 第二天就有好几个人莫名其妙找上她,说是要请她帮忙看病,其中好几个还是李主任的亲朋好友,还有他们科室医生的家人。
舒今越:“……”这,又收获一批粉丝了吗?
不过也好, 她本来就不打算局限于一个小小的石兰省,她的目标是全国,乃至全世界!
这些“关系户”的病情就比老金简单多了,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也就两三付药的事,研修班课程还没结束,他们就吃好了,还顺带又介绍了一批他们自己的亲朋好友同学过来。
一下子,舒今越连课余时间都没了,甚至到了最后两天,那死倔的老王头还带来来好几个病人。
自从当众赔礼道歉后,老王头似乎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点也不在乎面子了,“舒医生快帮我这几个老病人看看,他们都是在我科室住了很久没治好的,我打电话回去一说,他们立马就奔着你的名头来了。”
舒今越来者不拒。
能把他难住的,肯定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证候,今越为此又耽搁了几天,直到课程完全结束,她还要观察几天疗效才能离开。
离开之前,还要去买买买一趟,上次主要是以买他们小两口的为主,这次要给家人朋友们都带一些东西回去,尤其是石兰省买不到的。
这一折腾,又是两天,等回到书城已经是快二十天后的事了。
舒文明开着车子去机场接的他俩,一见面就埋怨:“小平安和芽芽还说以为你不回来了,可把他俩急坏了,一天到晚催着我打电话。”
今越笑嘻嘻的,“这俩小家伙,得亏我没白疼他们,可惜萌萌,她居然都不想小姑姑的吗?”
舒文明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冷哼一声,“这小丫头更绝,有一天放学怎么也没回家,大哥大嫂急坏了,又是报公安,又是发动整个柳叶胡同的街坊帮忙找的,闹到后半夜居然是李向东所长给找到的。”
今越心头一突,“这丫头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后来在哪儿找到?”大半夜啊,豆丁大点儿小女孩,居然在外面流落到大半夜,这是要把家人急死吗她。
要是没找到,二哥肯定就不是这副嘴脸了。自从那年杏花胡同那小孩被拐之后,周边还从没发生第二起,可以想见,萌萌找不到的那一瞬间,大哥大嫂和李向东的天都塌了。
“李向东问到铁路局这边,本来是准备拦车逮人贩子的,结果在候车室逮着她了,她背着装满零食的小书包说要去京市找你,跟在大人屁股后面,找到开往京市的火车,连检票闸口都被她混过去了,要是再晚一会儿,人就坐上火车了。”
舒今越:“……”这孩子真该打,打到屁股开花,给她一个完整的童年。
但心里又有点暖暖的,平心而论她平时跟芽芽的接触更多一些,因为芽芽喜欢中医,她隐隐有把芽芽往自己传承人上培养的意思,所以对她的关注要额外的多一些。
谁能想到,芽芽和小平安还在嘴上嘚吧嘚吧的时候,她已经付出行动了,妥妥的行动派啊!
“爸和赵阿姨都差点急坏了,说是要打电话给你,我给拦住了,找到就行了,别给你添乱,但打是肯定要打的,大哥舍不得打,大嫂可下了狠手。”
舒文明不知道是想到这件事,生气,还是怎么回事,没注意前面的车,被前车一个急刹车弄得一抖,舒今越被晃得头晕眼花,想吐。
是真的想吐,她一个从不晕车的人,差点吐出来。
徐端赶紧从包里掏出一个橘子,剥开一些,也不吃,让酸酸的清爽的气味挥发出来,凑到今越鼻子底下,她终于缓过来了。
舒文明有点愧疚,挠了挠后脑勺:“没事吧?”
“文明你开慢些。”徐端对这个二舅哥也是无奈了,要不是为了照顾今越,还不如换他去开。
于是,舒文明就这么龟速爬到柳叶胡同,车子刚到16号院门口,乌啦啦的三个小黑影就冲上来,一个分走了小姑姑的左腿,一个分走右腿,还有一个分走腰部。
舒今越看向龇牙咧嘴的萌萌:“屁股还疼吗?”
小姑娘仰着脑袋,“不疼,一点也不疼,子弟兵不叫疼,子弟兵是……”
还真把自己当个兵了,舒今越好笑,“行行行,正好给你买了一套绿军装,看看合不合身。”
三个小孩嗷呜叫着上炕翻礼物,今越终于能坐下歇息会儿,不知道是屋里人多还是怎么回事,她觉得空气有点闷,“妈把窗户打开一些。”
“这段时间诊所怎么样,还顺利吗?”
“顺利,来找你的病人分流到我这里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七十都去了齐佩兰那里,没给你把工作落下。”
舒今越倒是不在意病人被分流,她又不是啥都要把着自己看的,作为一个诊所老板来说,病人找谁看都不影响,只要别离开今越诊所就行。“那二楼的装修呢?”
“已经完工了,正在通风,过不了多久就能正式投入使用。”
然后俩人又说了一下账目和营业额的事,舒今越打了两个哈欠,“坐飞机也累啊,这一趟可把我累得够呛,以后没事还是少出门为妙。”
赵婉秋心疼道:“你快别忙活了,这些事啥时候都能管,我怎么在报纸上看见一个道歉信?”
她拿出一份石兰晚报,刚好是昨天的报纸,以王老师的口吻刊登了一封道歉信,为他自己的自负、傲慢,为他对中医的轻视与误解,以及对真正中医的崇敬。
舒今越大致看了一下,写得还行,还挺有诚意的,甚至有那么点煽情,这老倔头还真拉得下面子。于是,她简单的把在京市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家人听得心跳连连,尤其是说到最后今越发现真相的时候,人人都有点感慨。
“没想到居然是老金说谎,隐瞒治疗经过。”
“要真像你说的,是他外甥给他治坏了,查出来之后要怎么处置啊?”
今越摇头,“这就看老金本人要不要追究了,我估摸着李主任事后也能想通这关节,他也不是多事的人。”
赵婉秋感慨道:“这个外甥,经此一事,以后怕是不敢再从医了。”
本来是好心,却把自己舅舅给治坏了,而且还有可能留下了目前暂时未发现的终生难以逆转的后遗症,比如听力损伤、肾脏损伤等,这对他自己也是一种心理阴影。
“何尝不是。”
赵婉秋继续唏嘘:“所以咱们当医生的,看病用药要千小心万小心,万一要是出了事,可就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病人可是会跟咱们拼命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噗嗤”一乐,“你还记得上次找齐佩兰看病那对中年夫妻吧?就是在乡下搞养殖发家,男的无精症那对。”
舒今越点头,她记得,后来她把他们介绍到覃海洋那边,因为穿刺取精成功了,所以就只是做了人工授精,具体效果怎么样,她还没来得及问。
“人家怀孕了!”赵婉秋兴奋地说,“在小覃那里,一次性成功,怀上了,更神奇的是,还怀的双胞胎!男方那么少到可怜的精子,当时小覃想的是取一次精也不容易,增加成功率吧,就把取出来的全注进去了,谁知那几颗少得可怜的小蝌蚪还怪争气,居然怀上了双胞胎!”
家里有俩学医的,渐渐的说话也开放了不少,舒文明徐文丽等人听着这些用词也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听得比谁都津津有味。
“等到胎象一坐稳,这两口子就上齐景天的诊所大闹了一场,说是从村里五块钱一天请了十几个青壮年和老大娘,上诊所打砸了一顿,那些大娘就跟录音机似的,见人就说齐景天误诊害得小夫妻多年不育啥啥的,还拿出这么多年在他诊所的花销对账,发现他们这么多年在他那里居然花了三千多块……”
这可是七八十年代的三千多啊,很多家庭都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小两口花了这么多钱,没治好,还误诊,耽误了多年青春,这换谁都得发疯,前几个月没去找他麻烦,单纯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围观的人看了,心里多少有点同病相怜,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没花到这么多的钱,但这种损失不是单纯用钱来衡量的,他们在这中间经历的痛苦与折磨,浪费的时间和精力,甚至有的夫妻为此离婚,破碎的家庭,受伤的心灵,这些损失比十个三千块还要惨重。
甚至有的人还往深了想,他们家人曾经在这里治过,后来去世了,即使真的是因为疾病本身的自然发展规律而去世的,但心里也会多想——是不是齐景天的药吃错了,耽误了病情?加速了死亡?
这么一想,顿时越想越不对劲,也纷纷拖家带口来讨说法。
城门失守,四处起火,齐景天被闹得头大,他以前要提前挂都挂不上的号,现在忽然一下子没了,以前人头攒动的诊所,现在也热闹……却不是来看病,而是要闹事儿的。
“闹一场的影响居然这么大,这么持久?”舒今越觉得有点奇怪。
赵婉秋好笑,“你以为只是一场?”
“那两口子手里不缺钱,他们请的人巴不得排出个值班表来,天天去齐景天诊所门前打卡上班,你想想吧,五块钱一天的工钱,这在乡下干啥能挣到五块钱啊?”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还恨不得多闹几天,把影响闹得越大越好。
开门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有人闹事,天天闹,谁受得了?齐景天本来就是靠高额药钱吃饭的,没了病人,他就没钱啊。
气得他不得不报公安,没有十次也有七八次,每次公安一来,那些人就安分守己坐着,说是要找齐老中医聊聊看病啥的,公安也不管这些事啊,等公安一走,他们就接着闹,反反复复,持续了很长时间。
“齐景天被闹得没办法,主动找到那两口子,说要赔钱,不仅把这么多年的医药费全还给他们,还要倒赔偿他们一笔钱。结果人家还不乐意呢,人家说了,他们不缺钱,他们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要钱早妥协了,可人家不要钱也不缺钱,单纯就是为了出气。
他们不撤,其他人也不撤,天天把齐老中医堵得不敢出门,像乌龟一样躲家里。
“要我说就是该!让他出门被打,不出门就挣不到钱。”
以前一个病人身上一次能赚几十上百,一天哪怕只看五十个病人,那也是一笔非常大的利润了。过惯了这样的“好日子”,现在让他丧失经济来源,很有可能还要赔偿数笔巨大的赔偿金,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听着爽是爽,但这个风气也不可取,今越自己也是开诊所的,她也不敢保证自己和手底下这些医生一辈子都不会发生误诊漏诊的事,要是也被人这么闹,心里也不好受吧?
但如果是她,她会第一时间就去弥补去解决,而不是像齐景天,死鸭子嘴硬,结合他以前的所作所为,这都是他该得的福报!
“现在他被闹得没办法,只得主动提出跟他们上法庭打官司,说让法官来判,判决结果不管是什么样,他们都不准再来闹。”
舒文明冷笑一声,“难不成他还以为,这场官司他能顺利脱身?”
“有这么多次的病历在,他也没写男方有没有问题,只要他一口咬定他让男方去检查了是男方不去,而病人那边拿不出证据证明他误诊,确实还真拿他没办法。”
舒文明笑起来,“被坑的病人那么多,他们一旦开了这个头,齐景天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好过,多的是官司等着他。”一个没证据,不可能所有的都没证据,总有人能把他整倒。
这才是正义的审判,虽然还是便宜他了。
“对了,那谁,那个港商王马特是吧,你不在这段时间,他来过好几次,还给咱们诊所和家里都送了好些礼物,我们没收,全退回去了。”
“田美芝都跟他说了你不在,他以为你故意躲着他呢,说他来给你赔礼道歉啥啥的,烦得要死。”
赵婉秋本来不会对病人这个态度,实在是王马特这人真的很烦人,拖拖拉拉这么久,要是他能听今越的话,能对今越说实话,他的病早治好八百回了。
“上次被牛小芳一挑拨,他还怪你,你说他是不是有啥毛病?”
大家正说着,忽然芽芽和小平安屁颠屁颠跑进来:“小姑姑,那个猴子精又来啦!”
“啥猴子精?”
“就是王马特,你赵大妈她们不是背地里叫他猴子成精吗,这些小孩就给人家取外号叫猴子精。”
舒今越哈哈大笑,王马特那形象,可不就是吗?尖嘴猴腮一身毛,说话还一惊一乍的烫嘴,动不动抓耳挠腮的,真是只有取错的大名,没有叫错的外号。
“舒小姐,舒小姐你回来了吗?他们都不告诉我你在哪里开会,不然我就自己去京市找你了。”
快两个月没见的王马特,一张猴子脸瘦了,也黄了,舒今越一看面色就知道自己准没看错,这家伙就跟胡奶奶那本书上写的那个病例基本是一模一样。
“王老板别来无恙。”
“有恙有恙,我现在是真后悔了啊,早知道就不该听牛小姐的话说八道,早来找你,请你接受我真诚的道歉。”他进门先鞠了一躬。
今越受着,当初他说话可难听了,说她和田美芝联合起来想骗他的钱呢,她看病是看病,徐端跟他做生意是在正常做生意,他俩压根没在任何跟他相处的场合提过彼此的存在,他这种指控可不就是诋毁吗?
等他鞠完躬,道完歉,才开始说起自己这两个月的经历:“我可真是被你们中医……哦不,被外头那些医生坑惨了啊!”
他离开石兰省后,先回了港城一趟,在那边找了好几个医生,中医西医甚至连藏医都找上了,药也吃了不少,愣是拿他的高血压没办法。
“后来还去了日国一趟,找那个什么小林医生,也没办法,他反倒让我回头来找你。”
王马特苦着脸,“我回来没找到你,正好经人介绍一位姓齐的老中医,六七十岁的样子,头发胡子都白了,找他排队的人也挺多,我的号还是挂了最贵的特需,我想着应该医术不错吧?结果你猜怎么着?”
众人一听齐老中医,哦,是齐景天啊,那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值得同情。
“他听说我是在港城做生意的,一会儿跟我说要跟我做生意,一会儿要跟我借钱,说他儿子结婚买房差点钱,还给我卖了几公斤的人参鹿茸和海马,光药钱就收了我三千多块。”他顿了顿,“当然,我也不是就舍不得这点钱,关键是他给我开的药,我越吃越上火,血压不降反升啊。”
人参鹿茸海马不要钱的吃,不上火才怪!
很好,日国的小林,石兰省的齐景天,舒今越至今为止发现的伪中医坑全让他踩了。
今越知道不该笑的,但还是忍不住翘起嘴角。
“还有你们邻省的一个什么安中医,港城的一个什么陈神医,荣安堂的廖老中医……等等,我这段时间可没闲着,都试了一遍。”
舒今越嘴角抽搐,遍访名医啊还真是。“你不会每个医生开的药都吃过吧?”
“没有没有,我看着可信的吃了一些,不太行的就没碰,我可不是神农。”当然,吃了也没什么效果,甚至把自己吃得更难受了。
还好,不算太笨。
“舒小姐,舒医生,我是发现了,你们中医界也是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能号称老中医,结果一看也就那样。”尤其是在齐老中医那儿花过两千块的药钱之后,他才意识到舒医生是多么的宅心仁厚,多么的朴实无华,看了六次病居然才花了他十八块钱!
这要搁齐老中医那儿,还不得宰他一万块?
他是有钱,但他不是冤大头啊。
这么想着,他脸上的笑愈发的真诚:“舒医生,你就帮帮我吧,救救我吧,我病了这么长时间,要是再降不下去,我真的会……会……”他当真抹了把泪,手背上都留下了水印。
“你不知道,我那些兄弟姐妹就盼着我早点死,他们好瓜分我的财产,我偏不死,我要活得比他们还长寿!”
舒今越懒得听豪门恩怨,“给你治也不是不行,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你只管提,我都能满足。”
“上次你不是说我和田美芝合伙骗你买兴华厂的东西吗?”
“这……我也是被人挑拨,头昏瞎说的,我说过就后悔了,也不是那个意思。”他抓耳挠腮的,更像只猴子了,“这样吧,东西我还照买不误,我再付一半的货款,怎么样?”
“王老板,这是最开始的‘价格’,现在你去外头也见识过了,我相信你应该知道,一个好的医生不仅仅只是值这点钱吧?”
王马特不愧是生意人,知道今越这是要“涨价”了,他咬咬牙:“那就全部付清,我全部付清,但你们需要在规定时间内交货并保证验收合格,怎么样?”
“光这一年可不行。”
“那就五年,接下来五年,我能保证自己的订单量不低于这个数。”他比了一个巴掌。
这是五十万,名副其实的大大大客户,难怪被田美芝惦记了两年。
今越这才答应,“行吧,这可是你说的,我相信你是生意人讲诚信,病我先帮你看,合同你明天找田美芝去吧。”
王马特立马一个屁股坐到舒今越跟前,伸出手,“嘿嘿,您看看吧。”
今越心里其实早就有谱了,但还是把了下脉,“脉象还是一样的,我只问你两件事,你如实回答就行。”
“好,你只管问。”
“第一,你房事上是不是不行?”
王马特一张猴脸立马红成了猴屁股,“你你你说什么,我没……没有……我很行!”
舒今越是谁啊,这种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用田美芝的话说,男人嘛就是很肤浅的动物,一旦成年后说来说去就最在意两件事,一是钱,二是性能力,今越曾在临床上遇到过走路都需要保姆搀扶的拄着拐杖的七十岁老大爷来看阳、痿的,什么家人什么妻子,在这两件事跟前都得往后退。
尤其是有了很多很多钱的人,他会更在意另一个“短处”。
“你如实回答就行,这里也没别人,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王马特本来还想狡辩来着,但舒今越的气场太强大了,她的脸上就写着“别对我撒谎”五个大字,想想自己之所以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不就是因为不对她说真话耽误的吗?田小姐都说了,要是上次就跟今越说真话,上次今越就能治好他的病,哪里需要去到处送上门给人当冤大头?
“是。”
“好,第二件事,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多年来是不是有一个没人知道的隐疾。”
“有。”他的眼睛眯了眯,收起一直以来的不正经,“我能问一下,你是怎么知道的吗?”
这个之所以叫隐疾,就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连他的前妻和孩子都不知道。而这个隐疾的由来,也是一个秘密。
但他纵横商海多年,肯定不仅仅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这次,他是真的对舒今越刮目相看,“舒医生不妨继续说说,我的‘隐疾’是什么。”
“出汗。”
王马特面上神情不变,但炕桌上的手微微握成拳。
舒今越只当没看见,继续指指他的肚脐,“肚脐下会莫名其妙出汗,尤其是天气炎热、衣服穿得多,以及情绪激动的时候,对吗?”
王马特眼球迅速震颤了几下,“对,是的。”
舒今越为什么会知道?除了脉象,还有胡奶奶那本书里,那个富商就是跟他一样的情况。
“所以,我推测,你不是真的不行,你的肾脉其实还可以,看毛发和体征,用西医的话来说你的性激素水平也可以,并不是真的不行,而是心理问题。”
王马特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不仅我的血压能降下去,其实我的性能力也没问题,对吗?”
今越点头,“当然,毕竟年龄在这儿摆着,要还想像二十几岁的时候肯定不可能,但也不至于用不了的程度。”
“你仔细回想一下,是不是在出现这个隐疾之后,你就怀疑自己身上有异味,不喜欢跟异性接触,后来可能又发生了一些事,导致你在两性关系上不自信,继而恐惧这件事,而你的妻子或许也是因为这件事跟你离婚的,对吗?”
王马特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自己的内心了,他可以保证,这些心路历程哪怕是喝醉酒他都没跟任何人说起过,舒今越不可能从他身边人下手,唯一的解释就是——
她真的是通过诊脉得到的信息!
难怪她脸上会写着“别对我说谎”,因为她可能真的会知道面前的人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舒今越可没时间搭理他怎么想的,她可以肯定,王马特的情况跟当年胡氏先人遇到的一模一样,她完全照葫芦画瓢就行,“唰唰唰”写下一个方子,“去抓药吧,早吃早好,还有希望恢复。”
唯一的区别是那人是先天的,所以没有生育能力,但王马特是后天的,有过孩子。只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今越没提。
王马特顿时信心大振,现在就是舒今越说他能上天入地,他都会相信,当真觉得自己有那本事。
“那诊金和药费……”
“诊金你明天去诊所补个号就行,药费该多少拿着方子去再算。”
王马特高高兴兴、满怀期待的走了,舒今越打了两个大大的哈欠。
她怎么感觉,这次坐飞机这么累呢?明明飞机上也睡了一觉的,但回来一路上都在打哈欠。
徐端在老屋,刚把众人的礼物分发完毕,舒立农就端上两碗面条来客厅,“出门饺子回家面,来,今越小徐,快来吃了吧。”
舒文明溜达着过来看了一眼,吸吸鼻子,“哟,还是鳝丝面呢,我们可没这待遇。”
现在钱春花怀孕了,孙大龙打捞到的鱼虾啥的都紧着她和孩子吃,也没多余的再送舒家,舒家想吃鳝丝面都要去市面上买。
“是你爸去南边买的,昨晚听说你们今天回来,他大半夜四点多就叫田老头带他去,说是去晚了怕不新鲜。”
今越心头感动不已,“爸也是,你一天就够忙的,还起那么早干嘛,多睡会儿不行啊。”
徐端把少那碗端给她,他吃多那碗。
谁知今越才刚接过来,闻见那股鳝丝味儿,忽然就感觉胃里有股气往上冲……
第126章 126 怀孕了&翠果的线索&老王头求……
美味的鳝丝面舒今越没吃上, 她给自己诊出个滑脉来。
因为看见她恶心的样子,思娃成魔的舒家女人们,就双眼发亮的盯着她:“今越你是不是有了?”
“有了吗?”
“应该是有了!”
舒今越一愣, 想了想自己的例假,确实是晚了十天了,因为这小二十天一直在京市,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早出晚归的上课学习,都没想起这件事来。
现在一看, 例假过期十天还不来, 也没有要来的迹象,加上这两天累得不像话, 总是犯困打哈欠, 精力大不如前, 总感觉胸闷, 闻不了腥味,甚至肉味都没什么胃口……她立马把脉。
一把一个滑脉。
“真怀了?!”赵婉秋看着她表情有点怔忡, 直接抓过她的手腕, “嗯, 是滑脉, 应该准了。”
她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 把个滑脉不是问题。
其他人也是大喜过望, “好啊,可终于怀上了!”
舒老师甚至来了一句:“你年纪大了,不比那些小年轻,稳重些,别还蹦蹦跳跳爬高上低的, 工作也别太累,我们在你这年纪,孩子都一串,能打酱油了。”
舒今越好笑,三十周岁很大吗?她不觉得。
她重生回来的时候十九岁,终于经过十一年时间,把自己的学业和事业都拉回正轨的时候,孩子来了,这不是正正好吗?
“爸这话可少说吧,三十岁也不算大,从我开始,咱们家的传统就是晚婚晚育甚至不育。”舒文明叼着烟,一直没点。
舒立农白他一眼,当着徐文丽的面没说啥,但舒文明这句话确实又戳到他肺管子了:“唉,你结婚晚,今越要孩子晚,我也都睁只眼闭只眼吧,可文韵现在都三十二了还一点动静也没有,每次问她啥时候跟思齐结婚,她都打哈哈。”
“也就是思齐性格好,要是换了别的男同志,都早分八百回了。”
舒文明这几年跟舒文韵的联系少之又少,他也是从老两口嘴里听说文韵的事,“你就少操她的心吧,我看上次寄回来的照片,她过得挺好的。”
舒文韵自从去到港城后,自学了那边的法律知识,考上港城大学法律系,后来又申请去英国读研,这两年都在英国,从寄回来的各大景点打卡的照片来看,她过得很潇洒。
不用家里掏钱,自己挣钱自己花,能养活自己,能出得起高昂的留学费用,还能交到来自世界各地各种肤色各种母语的朋友,结伴而行,周末和假期不是做兼职挣钱就是背着大包到处旅游,住青年旅社,学咖啡制作,学画画……怎么说,舒今越觉得,自从她重生后,不仅自己把自己重新养了一遍,舒文韵也一样。
她活得比上辈子“不规矩”多了,但也快乐多了。
“就是可怜了思齐,这么好个孩子,唉!”
“少操点心,多活几年。”舒文明吹着口哨,出门去了。
舒立农摸了摸鼻子,觉得挺没意思的,这家里现在就他最没用,连孩子都不把他放眼里了。
徐端一直没参与这个话题,毕竟说的是他亲侄子,他只是略显紧张的看着今越,“怎么,哪里不对吗?”
舒今越皱眉,换一只手把脉。
这时候,剩下的舒家人才发现,她的手还在把着脉。
“怎么了?”
“感觉有点像……双胎?”
“果真?!”徐文丽兴奋得跳起来,“咱们家又要来一对双胞胎了,太好啦!”
“别急,我也不确定,毕竟日子太短了。”她想了想,脉象是有点点像,但太浅了,误差也很大。
赵婉秋又来把了一次,“我咋啥都把不出来?”
“因为我每天都会自己把脉,对自己的脉象非常熟悉,所以稍微有点很细微的变化都能察觉。”不过,今越从医生的角度考虑,“最好别是吧,一个一个生,对身体也好些。”
“你这孩子,娃娃来了就是缘分,别胡说,来一个是缘分,来两个是福分。”赵婉秋倒是挺高兴的,可能在她们这辈人眼里,生娃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吧。
倒是徐端的眉头紧紧皱着,扶今越回房,来到只有小两口的环境里,他才有种真实感,看着她的肚子出神。
“喂,发什么呆呢?”
“我们真有孩子了?”
“要是不信任我的医术,明天可以去验个血。”但今越一点也不想搞,她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你不会是也跟爸一样,觉得我年纪大了,要这个那个的吧?”
“没有,我只是还没回过神来。”徐端很老实的说,他确实很想要个孩子,无论男女,一个足矣,但这两年备孕一直不成功,他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他已经三十六了啊,身体素质再好,终究不如年轻时候,这是生命规律,他并不焦虑,他只是觉得对不住今越,因为他太老了,以前又受过太多伤,尤其那年左腿的伤,因为是找赤脚医生缝合做的手术,他怀疑会不会留下什么影响生殖能力的后遗症,所以连累她一直备孕失败。
所以,他一方面宽慰她,绝口不提备孕的事,不让她紧张焦虑,另一方面则是暗暗的戒掉烟酒,早睡早起,加强锻炼,把自己身体状态调整到最佳。
当然,在深市的时候,他还悄悄去医院检查过,再三确认自己的腿伤并未影响到生殖能力,这才松口气,回家来专心备孕。
他不敢想象,要是他真的有问题的话,这对今越来说是一件多么不公多么残忍的事。
幸好,他的运气挺好。
“你年纪是不大,但爸说的也有道理,别太劳累了,老板就要有老板的派头,不能凡事亲力亲为。”
“而且,要真是两个的话,我担心你身体能不能受得住。”
“放心吧,我有数,我废是废,但我调养得好,只是耐力弱些而已。”
徐端还是不放心,最初的惊喜过后,更多的是担忧,“你说有没有手段把胎儿数量减少……嘶。”
舒今越使劲掐着他的腰,“有你这么当爸爸的吗?你这种危险的想法最好赶紧给我收回去。”
徐端也觉得自己是关心则乱了,低头承认错误。他的第一反应,是今越要好好的,至于一个或者两个,其实都可以。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舒今越上下班就不用走路了,都是他和二哥车接车送,今越本来已经抽空把驾照给考下来了,只是一直没怎么上过路,有点害怕……现在好了,他都不许她自己开车了。
因为有不满三月不好对外人说的传统,舒今越怀孕的事外头倒是都不知道,大家只是发现舒老师现在买菜更阔了,也更用心了,每天撺掇着田老头,去南边靠近海子的村子里买菜。
买鸡蛋专挑头窝蛋买,鱼要新网到的大肥鱼,虾要活蹦乱跳袋子都装不住的淡水湖虾,小到一根小白菜都得是摘下来没超过一个小时的。
这样的生活方式,健康肯定是健康的,但费钱也费时啊,每天来回倒腾那四趟公共汽车他不嫌累,今越和徐端看着都累。
“爸,你就别去了,市场上买到的也能吃,没必要跑那么远。”现在污染还没那么严重,村里养殖户养殖的鱼虾也能吃,今越真没那么挑剔。
“不行不行,海子里刚捞上来的,吃起来都有一股鲜甜味,不用放太多调料,就清水白灼一下,蘸着酱油都是鲜甜的,外头买的冻虾冻鱼,清水煮出来一股子腥味,得重油重盐的做才行。”
这小老头还真有两下子,自从跟田大叔学着做饭后,不仅厨艺与日俱增,连食材品鉴能力都大大提高了。
“你现在可是一个人吃,三个人吸收,得好好补补。”
“那也可以买养殖户养殖的啊,那也是新鲜的。”
“那更不行,你李妈妈都说了,他们村有人学着他们养牛蛙,一天到晚给牛蛙喂饲料,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说喂啥药能把牛蛙养得又大又肥,出栏又快又赚钱,有黑心养殖户就想这么干呢。”
除了舒今越,这还是舒家人第一次听说,还能给牛蛙喂药的,一个个张大了嘴,“真的?”
“真的,上次玉兰她妈进城,提醒我别在市面上买牛蛙,尤其是别买他们村的,要吃她改天送来给我们。”
舒文明咂吧咂吧嘴,“自从他们家赚到钱后,陆陆续续有人学他们,现在整个李家村都快变成牛蛙村了,这两年也没少赚吧,这心可真够黑的……不行,我得去举报,我找李向东和龙公安去,这事看他们管不管。”
徐文丽拉住他,“诶诶等等,这事不归他们管,要去找市场局,那年李大妈的冰粉把人吃坏了,就是市场局来处罚她。”
舒文明记下,大家这才想起李大妈——
“她最近忙啥呢,整天不见人影。”
不是大家想念她,是看不见她总觉得不对劲,心里没底儿,鬼知道她又会作出什么幺蛾子来。
“听说是跟人去人民公园里头学跳舞,叫啥交谊舞,你说这老了老了还忽然有兴致起来。”舒老师不好说一老太太的闲话,提了一嘴就走开了。
大家一听她有事干,暂时应该不会作妖,也就没放心上了。
***
过了头三个月后,今越把脉已经很明显了,超声检查也证实,她确实是怀了双胞胎,甚至因为人熟,省医院莫书逸那位好友王医生直接告诉小两口,是一男一女。
一下子,徐端更紧张了,直接连方向盘都不让她摸了。
“我买的车,都没摸过几次方向盘,就成旧车了。”
“等明年吧,明年送你一辆更好的。”
今越这才眉开眼笑,“行了,我到诊所了,先下了,你就回家吧。”
徐端一直看着她走进诊所才离开。
“今越来了,今天给你限号,半天只看三十个,怎么样?”小田凑上来说,其实舒家人都比较低调,还没往外说今越怀孕的事,她现在才刚过三个月,也不太明显,大家只以为她是有别的工作要做,所以减少了门诊量。
“行,要是有情况特殊的,可以适当酌情的给他们加几个号。”比如病情危急的,或者家庭困难,还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二楼装修完工晾了一个月后,前几天开始正式营业了,主要就是做康复理疗,特色项目是女性产后修复,为此今越还专门聘请了两名女性推拿师,四名护士。
这四名护士说来也很有“来头”,她们其中两人是赵婉秋在区医院的老同事,比她晚退休几年,退休后在家没事干,又想挣点外快,求到赵婉秋这里来,今越简单的考察一番,人品和专业技术都还不错,就同意了。
老护士有老护士的好,就跟老医生一样,她们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理疗过程中要是出现什么紧急情况她们也能自行处理。
而另一名,则是田美芝的小姑姑,去年刚从市医院退下来,一问居然以前还是手术室护士,经常跟张珍主任搭班的。
从专业性上来说,倒是比赵婉秋还专业一些。有她们帮忙,今越有种如虎添翼的感觉,这些专业人士的力量直接转化为诊所每个月蹭蹭上涨的营业额和利润。
“今越来了,正好,我有点事要跟你商量一下。”胡荣胜拎着称药的小铜秤,把最后一副药抓完,工作交接给齐立新和另外两名抓药师傅。
“你看这边要是安排得开的话,我打算今天下午开始,调休半个月。”
胡荣胜基本全年无休,今越也给他开三倍的加班工资,上个月实在忙不过来,又招了两名抓药师傅,大概三十出头的年纪,都是熟手了,基本不用教。
搭上他的徒弟齐立新,三个抓药师傅轮着休,倒也能安排过来。
今越刚想说可以,忽然回过味来,“是又要去找翠果阿姨了吗?”
胡荣胜点头,“也就是你照顾我,能每年都给我时间出去,要是在别的单位,可没这么好的事。”
“您别跟我见外,您哪天想休提前跟我说就行,我们尽量把排班时间错开一些。”
“对了,这次是有翠果阿姨的消息了吗?”
胡荣胜脸上淡淡的,“算是吧,我去年不是请了两名私家侦探嘛,其中一人说在赣西省找到一个名字里带‘翠果’两个字的,年龄也对得上……不管是不是,我都想去看看。”
失望太多次了,他现在已经不像刚开始那几年,一听见消息和线索就心情激动满怀期待,他现在就是一台麻木的寻人机器,除非真的能让他看见那张思念了半辈子的脸,不然他都不会激动。
“那没事,您去吧,诊所的事不用担心,我能安排过来。”
胡荣胜下午就要出发,所以今越让他提前回去收拾一下,考勤记他全天……当然,偶尔缺勤一两天,对他们的工资没什么影响,因为大家底工资不高,奖金却非常高,相对于现在的人均工资来说,堪称离谱。
所以外头就有传言,在市级医院干一年,不如在今越诊所干三个月。
也正基于这个离谱的传闻,来诊所应聘的人还不少,有医生,有护士,也有小曹小王这样的推拿技师。
小曹小王凭着在今越诊所的工资,现在已经快能买房了,会计小田更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因为工资高,大家会更加喜欢这份工作,珍稀这份工作,会自觉地把诊所当成自己的事业来做,爱护诊所的名声,诊所至今还没发生过一起不良事件。
“今越,胡师傅这是又出去找人了?”小田来的时间长了,知道胡荣胜每年都要出去一段时间。
今越点点头,正准备进诊室的时候,齐佩兰也摇着轮椅来了。她的轮椅从门槛上直接压进来,这是为了方便她进出,专门造的一个斜坡。
“找谁?”
赵婉秋嘴快,“找他当年的未婚妻,一个叫翠果的姑娘,要是还活着,年纪应该比咱们大几岁吧。”
儿子病好了,手里有钱了,齐景天倒霉了,自己最爱的医术也得到施展的平台,齐佩兰这两年小日子挺舒坦的,也就有了解别人“闲事”的兴致了,拉着让赵婉秋给讲讲。
本来翠果和胡荣胜的事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哎呀,这件事,还得从四十多年前说起,那时候咱们石兰还没解放,正是兵匪祸乱的时候,那几年天灾又严重,粮食也吃不饱,那姑娘走失的时候才多大我看……”
她巴拉巴拉说着,其他人全都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地听着。
胡荣胜平时为人和善,又有成熟大叔的帅气,很招人喜欢,甚至还有不少主动追求他的女同志,此时听到他的独家秘闻,自然是要竖起耳朵的。
舒今越现在容易疲劳,能坐着就不站着,她进了自己诊室,接一杯温开水,开始琢磨论文的事。
那篇关于不明原因转氨酶升高症的文章被选中上了《卫生报》,给的版面还比较靠前,现在莫书逸建议她趁热打铁,多写几篇,她打算把这次去京市的案例也写进去。无论是淋巴结肿大还是腹股沟结核,都不算什么怪病,这件事给她的启示不在于疾病本身,而是医患之间的配合,收集病史的重要性,以及目前在龙国尚未被大多数人重视的西药副作用。
但卫生报终究是卫生报,是专门给专业人士看的,而不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要怎么把这个啼笑皆非的“乌龙事件”中的要义给宣发出去,是个问题。
今越正琢磨着,门口忽然传来赵婉秋一声“咦”,打断了今越的思路。
“哎呀,佩兰你说的那个什么大姐,她当时跟你说叫啥名字来着?”
“她说她叫翠果,崔粿?还是脆粿?具体是哪两个字,我没细问。”
今越一听,怎么又来一个“翠果”?
“今越今越,你快来听听,齐医生说她那年救的那个姐姐,也叫翠果。”
当年,齐佩兰去上香路上,遇到一名中暑昏厥过去的大姐,用随身携带的银针救了她,因此耽误了时间,与家丁和丫鬟错过,也错过了最佳下山时机,然后不巧又遇上一伙上山的土匪……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身边人顾虑到她的感受,都不会再提起。
这次遭遇,不仅给她的身心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还成为改变她人生的分水岭。要不是因为这件事,她会一直当她的齐家大小姐,虽然没能被父亲盖章公认为齐家医术的传承人,但她也能凭着自己医术衣食无忧,再加上齐家给的嫁妆……她的人生将会非常顺遂的一生,而不是在穷乡僻壤苦熬几十年,青年守寡,老年丧子。
今越觑着齐佩兰的神色,有点不敢说话,这种经历,还是不提的为好。
谁知齐佩兰却淡然一笑,“这有什么,已经过去的事了。我记得那个姐姐,醒来后她说她叫翠果,不知道字是哪两个,但音是这么说的,因为是熟悉的石兰口音,我对她还挺有好感,多聊了几句。”
“那是个什么寺庙?”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有个姑姑远嫁到西北桃城,那个寺庙也是桃城周边的,叫普宁寺。那年我母亲去世,父亲为了让我散心,就把我送到桃城姑姑家,出事后姑姑避之不及……”她顿了顿,“所以,当时听见她的一口乡音,让我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叫普宁寺的,全龙国少说也有一二十所,今越自然没印象,但桃城她知道,是一座西北小城,以产出某种稀有矿石和玉石闻名全世界……当然,这是现在。
不久的将来,这座小城闻名于世的却是因为盛产另一种名贵药材——高丽参!
高丽参是一种非常金贵甚至矫情的药材,对光照、土壤、水份的要求极其严苛,既怕冷又怕热,既怕晒又怕阴,既怕旱又怕潮,虽原产于朝鲜半岛,但质量最优、药效最好的却是桃城出产的。这在五十年后被日韩垄断的名贵道地药材市场,可谓异军突起。
很多出口日韩欧美的高端高丽参,都是从桃城出口的,最贵甚至卖到了上千元一克,是一克,不是一两一斤,而只是一克。
这么名贵的药材,要是能大批量生产,那岂不是要赚大发了?舒今越做阿飘的时候曾经有过这样的幻想,那是属于少女的无畏的幻想,现在在这个行业浸淫日久,她才知道自己当初敢有这个想法是多么“勇敢”。
但桃城这座边陲小城真的做到了,他们不仅在大西北种出了高丽参,还做到统一技术、规范生产加工工艺,甚至创建了全世界通用的工艺流程,并成为规范,让全世界药农药商都听桃城的。
同时,大批量生产,远销海内外,也为一座小小的城市创造出一个中药种植的神话。
齐佩兰的话把舒今越的思绪拉回来,“我记得当时这个翠果姐姐说,她嫁在桃城,男人是玉石厂工人,她自己则是在家带孩子。”
已经结婚了啊,还生了孩子,那应该不是胡荣胜找的翠果吧?再说两个地方相距甚远,那年代交通条件落后,从书城到桃城都没有直达的交通工具,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去到那么远的地方?
舒今越和赵婉秋都这么想,但出于对胡荣胜的同情,对胡奶奶的负责,她们还是打算把这个消息告诉胡荣胜一声,要不要去,是他的选择。
“齐阿姨还记得她别的什么信息吗?”
齐佩兰凝眉想了很久,“四十年前的事,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当时她苏醒过后,休息了一会儿,说她还要上山敬香,而我往下走,准备回姑姑家,我们很快就分开了,不知道后面那群土匪有没有去祸害她。”
要是被祸害了,她可能没有齐佩兰那么好的运气能活下来,可能已经……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女人,太不容易了,遭受了这样的磨难,侥幸能活下来,家里人却不关爱她们,反倒嫌她们丢脸,要是已婚妇女,还得面对来自丈夫、儿女和婆家的多重嫌弃,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舒今越为她们心疼,也为她们悲凉,为什么女人就要受这个气?被谴责的应该是那些坏人!
可能是她脸上的愤愤不平太明显了,齐佩兰淡淡的笑笑,“都过去的事了,没什么。”
今越不知道是怀孕的关系还是怎么着,她最近挺容易生气的,从去京市前,被王马特说骗子的时候,她就一路生气,气到京市,又被那些专家说三道四,回来还是气。
不好不好,再这么下去,她自己就先成河豚了。
“那她的长相,身材,有没有什么特点?”
“长相身材……哦对了,她大概比我高四公分左右,比较瘦,左手合谷穴的位置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因为我要给她扎针急救,取穴就是合谷,所以记得很清楚。”
这倒是一条重要线索,舒今越记下来,不知道胡荣胜走了没有,就把这些信息写在一张纸条上,让小曹骑车去胡荣胜家找他。
小伙子人高腿长,骑车可快了,今越放心的把事情交给他,然后开始上班看诊。虽然限号三十,但中途还是加了好几个号,看到下班时间刚好看完,她累得伸个懒腰,又是哈欠。
徐端已经在门口等着,今越洗手脱掉白大褂,摘掉帽子,“对了,小曹去送信怎么样?”
小曹苦着脸:“可别提了,我的车子在半路爆胎了,推去修了一会儿,等去到胡师傅家,他已经走了,我又追到火车站,他坐的车也开走了。”
“那就算了,你把纸条留好,等他回来,我要是不在的话,你马上给他,记住没?”
“好嘞!”
徐端进来搀她,今越都好笑,“我只是怀孕,又不是快生了,不用这么殷勤。”
徐端不置可否,“王马特签完合同后,款项已全部到位,你有提成拿,想要买点什么?”
舒今越完全能理解那种有钱人的“淡淡的与世无争”了,她现在就是这种状态,兜里有钱,啥都能买得起,却没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
“也没什么想买的,不行就买股票吧,最近海城不是推出什么股票认筹吗,你帮我全买成股票……等等,那点钱不够,你从存折上取十万,全买吧。”这个年头,无论买哪支,闭眼入,以后都不会亏。
再说了,她这几年陆陆续续又置办了不少房子和铺面,对买房的激情大大减退,她是真想搞点新的东西尝试一下。
这时候认筹股票,那是稳赚不赔……嗯,小说里是这么写的,但舒今越不敢全信,拿出十万已经是她对广大网文写手金融常识的最大信赖。
徐端却挑了挑眉头,“你确定,要买这么多?”
十万块,可不是小数目。
舒今越本来已经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一见他的迟疑,自己也跟着迟疑了,她实在是不懂啊,买房可以肯定稳赚不赔,但买股票她拿不准。
万一赔,那可是很多钱!
“算了,你先别买,我想想吧,你也还没搞懂这东西是吧?”
徐端也不是万能的全才,他忙厂里的事,对海城新出的这个政策也没时时关注,“要不就先等几天,我先琢磨一下,等搞懂再出手?”
等一年半载影响应该不会太大,今越爽快同意。
徐端把她送上车,自己绕到驾驶位,正准备上车的时候,忽然迎面走来一个白胖子,“今越等一下。”
刘进步这两年日子好过起来,饭菜的油水更足之后,他是越来越胖了,稍微走快些都喘得不行:“呼呼……今越,累死我了,你等……等一下,呼——”
“不着急,刘哥慢慢说,是防疫站出什么事了吗?”
“是有个老头,他说他姓王,是山河省省医院血液科的大夫,他带着他老伴儿来找你看病。”
哦豁,这不就是两个月前给她登报道歉的老王头嘛!
舒今越果然停下脚步,“有没有说是什么情况?”
“天天发烧,已经烧整整一年了。”
“烧到多少度?”
“平均在39—41度之间。”这不是简单的普通的发热,而是妥妥的高热啊。
“按理来说这么高的体温,早就多器官衰竭了……可那老太太居然还神志清楚,对答如流,你说奇怪不奇怪?”
好家伙,这样的高热居然能持续一年,且人还能清醒着,堪称医学奇迹啊!
第127章 127 不明原因高热&又干架了&苦命……
舒今越一下子来了兴致, 想跟着刘进步去防疫站,被徐端拦下了。
他对这个老王头很有芥蒂,哪怕他已经公开道歉了, 但他总觉得他不好相处,不想今越跟这种人浪费精力。
但不让今越看病也不行,他想了想,“你先回诊室待着, 戴个口罩,做好防护, 我去接他们过来。”
今越一想也是, 自己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这种说不清什么原因高热的, 不能排除传染性疾病, 孕妇可是易感人群。
她转回诊室, 赵婉秋和齐佩兰都还在, 等着舒立农和齐立新来送午饭。
今越找出一个多层纱布口罩,戴上, 又穿上白大褂, 戴上帽子, 再把诊室的门窗都打开, 待会儿好透气。
随即, 王老头和他的老伴儿就来了, 一进门,俩人的眼睛就不够用了,一会儿看那些整齐划一的红木小抽屉,都是装中药的,少说有二三百个;一会儿又看那一间间各具特色、窗明几净、古色古香的诊室;看着看着又遇到几个穿着打扮都很体面的年轻女同志从楼上下来, 说说笑笑……
王老头顿了顿,心说自己还是小看舒医生了。自从刊登道歉信后,他又悄悄找石学海了解过舒今越的情况,知道她年纪轻,在防疫站工作,同时还被允许破格在外面开诊所,两边干活。
“你看吧,来之前你还说舒医生的诊所顶多就是小作坊,你看看这叫小作坊?”他身边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腰板挺直,身形瘦削,虽然穿着厚重的棉衣,但十分整齐,一点褶皱也没有,脖子上还围着一块彩色的丝巾,一看就很有气质的知识分子老太太。
“我这也是找人打听的,石学海自己也没来过。”老王头心里不服气,但老伴儿的话就是圣旨,他不敢反驳。
俩人说着,来到今越诊室门口,徐端已经准备好两个口罩,让他们戴上再进去。
舒今越有点好笑,这徐端也太小心了吧。
“是我们疏忽了,确实该戴上才对。”老王头声音很冷,但戴口罩的速度却非常快。
而王老太的速度也很快……舒今越眯了眯眼,不仅快,还戴得非常之规范,非常之完美,把口和鼻同时遮盖得严严实实,口罩紧贴面部,一丝不漏。
甚至,今越总感觉她的动作比自己还娴熟,似乎是她一直戴了很多年似的。
而事实也是如此——
“舒医生你好,我是老王的老伴儿,以前是一名法医,跟你和老王也算同行。”
原来是法医啊,难怪!
“阿姨您好,进来坐吧。”
刚才没戴口罩的时候,今越就注意观察她的脸,肤色有点青灰,一看就是久病重病的样子;双眼无水,正常成年人的眼睛虽然也不会像小孩一样水汪汪的,但至少里头是有“水”的,不像她这样干涸,仿佛眼珠子转动都很困难。
走路姿势来看,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她却走了比普通人长两倍的时间,似乎每一步都是十分的艰难,再看瘦削程度,也是严重疾病晚期的表现了。
除了说话还稍微有点中气,面诊完全就是久病重病之人,甚至用赵婉秋的话说,她印堂发黑,已经是预后不太好的面色了。
“舒医生别看她还能正常说话,其实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连一个热水瓶都提不起来。”
“就你多嘴,我自己会说。”老太太嗔了老王头一眼,又转向舒今越,缓缓道:“我这病比较复杂,也看过好些地方,加上我年纪也大了,不想折腾,但老王说他这次去京市开会,遇到一位很厉害的青年中医,我就想着,要不来试试吧?于是我俩一拍即合,三天前坐上火车就过来了。”
舒今越笑了笑,这老太太还挺健谈,一看就是性格很乐观的人,还是那句话,她见惯了被病痛折磨得没了心气,悲观的一心求死的病人,这种积极乐观求医的,还比较“稀罕”。
“厉害谈不上,阿姨您先说说自己的情况吧。”
“我就是发热,不明原因高热持续一年,平时体温基本都在38度以上,最高到39-41度。”
舒今越静静地听着,王老太说话很有逻辑,基本她说的话都是能直接写进病历里那种,而不是像其他她这个年纪的老人,要从他们一箩筐的竹筒倒豆子似的叙述里挑重点来归纳,总结。
“去年的三月份,我因为跟儿子发生一点争执,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就发烧了,我自己吃了解热片,效果也不太理想,但我当时因为心情不好,就没当回事。”
发病原因这里,除了没睡好,正气虚,应该还有个情绪激动。今越想了想,“方便问一下,您和您的儿子,争吵激烈吗?到什么程度,能不能给我形容一下。”
王老太叹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呐。”
老王头不忍她费力八斤的说这些不愉快的事,直接越俎代庖:“那个不孝子,跟我们要钱呢,那年我被下放到乡下,他生怕我影响到他的工作,下放的风声才出来,文件通知还没下来呢,他就连夜回来跟我们断绝父/母子关系,还在我们家门口和单位贴了大字报,好一个薄情寡义不知廉耻。他可能以为我们一辈子老死在乡下吧,怎么也没想到我们后来还能回来,不仅恢复工作,还一次性补发了下放期间的所有工资和津贴,他立马又死皮赖脸回家来要钱,闹了好几年了都……去年老伴儿过生日那天,他说请我们老两口上他家里吃顿饭,谁知去了是鸿门宴,又是要钱的。”
“老伴儿没忍住跟不孝子吵了几句,情绪有点上头,一整夜没睡好,第二天起来就发烧了,偏偏后来吃药没好,她因为心里憋着气,也没去医院看,一直到二十多天后快一个月了,高烧还是不退,这才去医院。”
舒今越接过他递过来的厚厚一沓资料,都是这一年期间住的院,做过的检查。
“一开始去的我们医院,我带她去找呼吸科主任,那边询问病史后怀疑是肺结核或者肺脓肿,结果检查了一通,什么也不是。”
高热一般都会有其它伴随症状,伴随咳嗽那可能就是上呼吸道感染,伴随腹痛腹泻那可能是肠胃炎,伴随神志障碍可能是神经系统疾病……可还是那句话,不怕症状多,就怕症状少。
王老太烧了二十多天,别的没有,就只有一个高热。
高热那么长时间,临床医生第一反应是肺结核或者肺脓肿,这是常识,对方的处理压根没错。老王头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于是他建议我们换个医院,换个医生看看,我们……换了不少。”
今越点头,表示理解。
“除了高热,她饮食胃口也还行,睡眠大小便都可以。”所以,刚开始那段时间,太“健康”了反倒增加了诊断的难度。
于是,只能大海捞针式的一样一样排除,一个一个换医生换医院看。
高热最常见的病因就是感染,包括各种细菌、病毒、真菌引起的急性感染,今越一张一张的翻看一年前的报告单,确实啥也没检查出来,不符合肺结核的诊断,且也同时排除了细菌、病毒、真菌等感染性因素。
“后来又怀疑是寄生虫感染,查了一遍常见寄生虫,还是什么都没有。”
今越“嗯”一声,查的种类在这个年代来说也比较齐全了,因为老王头高低也是个省级医院血液科的主任,手里也有点资源。
“内分泌失调也排除了,她没有甲亢也没有肾上腺皮质功能亢进,后来就怀疑是风湿热、白血病或者恶性肿瘤,住到了我们科室去。”
然后,连这几个疾病也排除了。
“我又怀疑是不是自身免疫性疾病,陪她去海城找了治疗红斑狼疮和风湿性关节炎的赵大敏,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赵大敏?
舒今越心头一跳,这可是龙国免疫性疾病领域的奠基人,目前医学院通用的多本教材的编写者,后世名字被写进教科书里的大牛啊!
如果他都没办法,今越还真有点紧张。
但她稳得住,面上一无所动,继续查阅资料:该做的检查,什么X线,什么超声,什么CT,各种穿刺都做了两遍,这种时候也顾不上辐射和伤害了,跟治病比起来,多吃几次射线也不是多大的损失。可惜,就是把临床上能出现的可能的疾病都给排查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检查出来,就像当年的小虎子一样。
但今越十分明白,小虎子的高烧跟王老太的高烧还不太一样。
小虎子是儿童,体温中枢发育还不健全,本身就比成年人更容易高烧,尤其是他那种什么原因都检查不出来的,单纯性高热,一碗石膏水降下去之后这么多年了一次都没复发过。
但王老太就不能胡乱用石膏水,她是中老年人,不存在体温中枢不健全的事,她的高烧肯定是有原因的。
舒今越知道,退烧是退烧,自己最重要的是帮她找到病因才行。
“那有没有试过对症治疗,不管病因,先把热给退下来?”
“试过,一开始一种抗生素,无效之后改为多种抗生素联用,还是无效,再后来激素也上了,但就是退不下来。”西医能用的退烧办法都用遍了。
舒今越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个事,“会不会是药物作用,或者变态反应?”
老两口齐齐摇头:“我身体历来比较好,没什么慢性疾病,也没得过什么传染病,没做过手术,没输过血,那段时间查不出来,我也担心是自行服用解热镇痛药的关系,所以把一切药物都停了,但热还是退不下去。”
“后来医院开的联合用的抗生素我也停了,也没明显变化。”不管是用还是不用,都没有降温,也没有升温。
那就是彻底排除药物作用了。舒今越脑海里冒出两个字——棘手。
王阿姨继续说:“我对磺胺类药物过敏这是事实,但我自从年轻时候发现一次过敏之后就有意识的规避风险,不可能再接触它。”变态反应就是过敏。
舒今越心说:好嘛,自己能想到的原因,老两口其实也早她一年就想到了,毕竟人家从医这么多年,这点经验还是有的。
“后来我就怀疑,我这是不是单纯的发热,也没啥不舒服的,所以我后来调整心态,觉得不行就不管了吧,只要身体其它地方是好的就行。”王阿姨叹息一声,“谁知道啊,又过了两个月,还是高热,甚至烧晕厥过一次,送去医院抢救,还被下了病危。”
老王头无奈苦笑,他给病人下了一辈子的病危,哪成想也有自己接到病危通知的时刻,接到单子的一瞬间,他腿都是软的,人抖得筛糠似的,哪里还有堂堂一个科室大主任的淡定和威风。
舒今越没接茬,她在思考:高热的危害性,她了如指掌,脱水、惊厥、消化不良都是小卡米拉,主要是持续高热会引起脑神经损伤、肝脏损伤、增加心脏负荷,进而导致心肝脾肺肾多器官的衰竭、昏迷、休克……所以,刚刚刘进步说王阿姨还能神志清晰的对答,舒今越才会觉得奇怪。
“相信舒医生也知道高热的危害,但我家老伴儿能在这样恶劣的身体条件下,还能说话,我也是发自真心地钦佩,她心态实在是太好了,即使查不出病因也治不好,但她总是很有信心。”
一般人被这个怪病困扰一年,别说一年了,就是让普通人发个两三天的高烧,人都蔫了,了无生趣,心如死灰,但王老太却被这个问题折磨了一年。
就这样的状态下,她不仅有超强的求生意识,还特别乐观,一点也不排斥看病,哪怕看不好,业内的朋友一说哪里哪个医生看得好,她就直接去了。
舒今越也是发自内心佩服,“王阿姨您可太厉害了,我辈楷模啊。”
“楷什么模,惟愿你们一辈子不要生这种怪病。”
舒今越笑笑,让老王头和徐端一起把老太太搀扶到检查床上,她拿着听诊器,开始做体格检查。
王老太怕冷,这个季节外面还穿着一件厚棉衣,解开扣子……嗯,没想到里头还穿着四五件毛衣线衣秋衣,脱衣服就跟套娃似的,永远不知道她下面还有几件。
舒今越摸了摸她的手,穿成这样,手脚还是冰凉的。
她没说什么,继续查体,发现腹部倒是暖暖的,人类正常体温,按上去也很柔软,没压痛反跳痛,其它都是正常的。
刚好,刚才测量的体温也到时间了,她拿出来一看,39度!
这也太矛盾了,体温是热的,但四肢是冰凉的,整个人还怕冷怕成这样,恨不得裹着棉被出门……她到底是该信水银体温计测出来的体温,还是该信自己双手触摸到的感觉?
“我给您看看脉象吧。”
王老太手腕纤细,瘦削得厉害,青紫色的血管十分明显,脉很好找到,还有点滑,有点数,典型的滑数脉,但脉位又比较深,像是沉脉。
滑数脉,跟她的高热倒是能对上,但沉脉似乎又矛盾了。
“是我的脉位比较沉吗?”
今越点点头。
“是这样的,我以前也看过十来位中医大夫,他们都说我的脉象沉,这可能是我一直以来都这样,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大概十一二岁吧,我父亲带我去看中医的时候,那位老大夫也说过我脉象沉,可能跟我是早产儿有关。”
王阿姨是她母亲怀孕七个多月的时候生下来的,那时候日子难过,连吃的都没有几口,本来在娘胎里就没发育好,先天性的肝肾不足,生下来又没几口母乳,全靠米汤喂大,也没能把肾补起来……对应沉脉,倒也说得过去。
舒今越心说,要是从先天来论,她的脉象也不算病脉。那么,问题就是滑数脉了,这就是实热。
因为实热阻滞,导致阳气被隔绝于内,阴气外浮,从而出现四肢冰凉,但肚腹却是热的,体温测出来也是高的,跟当年的冯春霞有点像。
冯春霞的案例里,今越就是这么判断的,然后用了白虎汤,把她给治好了。
莫非,王老太也是一个白虎汤证?
“怎么样?”老王头站在一边静静地观察着今越,见她面色沉静,居然什么也看不出来,颇感失望。
他们科室那些跟今越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医生,或者四十来岁的中年医生,都没这么好的定力,或多或少会流露一些情绪出来,但舒今越真的太稳了。
“没事,有什么你都可以直说,我家老伴儿很坚强。”
舒今越笑笑,王阿姨确实坚强,要不坚强,也不可能发着高烧还撑一年多。
“我想先思考一下,心里有点拿不准,等我想出来再跟你们说,可以吗?”
老两口见她说得很平常,没有逞强,也没有推诿,心里先信了两分。“行行行,你慢慢想,反正我们也没事,在这边住两天。”
要不是老太太太虚弱了,实在走不动路,老两口还想到处逛逛,玩玩呢。
这心态,舒今越都想竖大拇指!
肚子饿得咕咕叫,今越赶紧和徐端一起回家吃饭,车上少不了要说这个事,“你看人家王阿姨,这心态,绝了。”
“难怪老王头当时故意为难我,现在想来倒不是他想出风头,而是真的在考验我的医术吧,他这次倒不是去开会,而是去给他老伴儿找医生去了。”亲眼见着她把老金治好不算,又打电话把他科室里那些难治的病人叫到京市,一来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二来也是想考验今越,看她够不够格给自己老伴儿看病。
别人是去京市上高级研修班,他是去给老伴儿找医生。
徐端目不斜视,“你尽力就行,别把自己搞太累。”
“已经过三个月了,现在正是最舒服的时候,现在不努力工作,等肚子再大一点就干不动了。”前三个月她除了轻微恶心和食欲不振,其实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但就是浑身没劲儿,想躺着。
这样的状态,加上大家都不让她劳累,好些工作都被暂时搁浅。
她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自己最近手头上的工作,“趁着孕中期是最舒服的阶段,文章还得再多写几篇,先海投,再重点捕捞,还有诊所的事,防疫站的工作,给佐藤静香卖药的事,对了,佐藤静香没事吧?”
“没事,小白脸不仅拿她的钱养着她的闺蜜和私生子,在外头还有四五个婚外情对象,她全让他们吐出来,还把这些人送进去吃牢饭了。”
这就好,这个大客户可不能丢。
徐端说着,刚把车拐进柳叶胡同,就见三号院门口围了很多人,都伸着脑袋往里看,一个个眼睛亮得不像话。
“怎么了?”今越问正揣着瓜子儿站在人群外围的李玉兰。
“还能是谁,牛家呗。”李玉兰现在已经当上新桥街道办的副主任了,偏偏牛家又跟她一个院子,动不动就来磨她给个低保指标,给个这样照顾那样帮扶的,以前她都按原则来,确实条件符合她也会给,不会从中作梗,可自从牛小芳因为那种破事被抓之后,她就再也不给了。
所以牛家有事,她是一点也不想管,一个副主任居然躲到人群最后面看热闹。
舒今越连忙下车,让徐端把车子停在胡同口的马路边上,那里现在规定出一排车位,但这附近买车的人家很少,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空着的。
“这牛家又闹什么呢?”
“是你们院的李大妈来闹。”
舒今越一下子精神起来,肚子都不饿了,“咋啦咋啦?”
去年还是前年来着,李大妈不是说要去农贸市场租个档口卖豆腐吗,她自己确实是会做豆腐的,就连牛大妈都想去,谁知道后来忽然又没音讯了,说是她嫌摊位费太贵,打了退堂鼓,而牛大妈也跟她一样,既想赚钱又不舍得下本钱,于是俩人都没租成。
结果这一两年农贸市场生意好到不行,凡是在里头卖东西的都赚了钱,李、牛两位大妈就后悔了,后悔当初怎么还嫌弃人家租金高,这么好的生意,随便几天就赚回一个月租金了,真是看走眼了啊。
“最近这不,正好有一个摊位不干了,说是家里老人重病需要照顾,要转租摊位,人家主动找到李大妈,她连忙就答应下来,谁知道这租户的老婆,不知道她丈夫已经找好人了,又去找了牛大妈,牛大妈也答应了,还付了定金,这不……”
就冲突了,两虎共争一个摊位,不打才怪。
原来如此,摊位最初的承租者是找李大妈那人,她觉得应该以他说的为准,摊位就该转给她,而牛大妈却觉得是自己先付的定金,就该租给她。
偏偏俩人都在同一天答应的,分不出先后顺序,这不就干上了。
舒今越听得啧啧称奇,大多数人跟她一样,更偏向李大妈一些,为啥?
自从牛小芳被抓,导致柳叶胡同竞选“十佳胡同”滑铁卢后,整个胡同的人都讨厌死牛家人了,恨不得天天看他们家笑话呢!
这种时候,素来人嫌狗厌的李大妈都比牛大妈更有群众基础。
今越在这里看热闹,成功与赵婉秋、徐文丽和三小只会师了,他们也在人群里穿来穿去的吃瓜呢。
徐端把最小的小平安提溜出来,“当心大人踩到你。”
这臭小子,现在被徐文丽和舒立农给养得圆鼓鼓的,小屁股肉乎乎的,反倒是个子不怎么涨,全往横向发展了,看着矮胖矮胖的,在人群里没有萌萌芽芽灵活。
“别别别小姑父,我自己走,你放我下去。”
徐端不放,怕他又跑进去,一只手拎着他,一只手去抓芽芽,萌萌则是在半分钟前泥鳅一样溜走了。
今越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就不想再浪费时间在那儿停留了,跟着他们一起往家走。
“小姑姑,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哟!”小平安蹬着两只肥嘟嘟的小短腿。
“你能有什么秘密,先说说看。”
“你过来,我只能说悄悄话哟。”
舒今越于是假意凑上去,勉强配合他一下下,谁知他却甩出一个炸弹——
“我听见牛奶奶说,要把来财卖掉哟!”来财不是别人,正是牛小芳前几年生下那个儿子。
坐牢的爸,乱搞的妈,黑心的姥姥,不育的舅舅,出轨的舅妈,和即将被卖掉的他……怎一个“苦”字了得。
第128章 128 牛来财&电冰箱洗衣机&共享摊……
舒今越真的很震惊, 她没想到,世界上居然有这么狠心的姥姥。
见小姑姑不说话,小平安以为姑姑是不信他的“秘密”, 连忙说:“是真的哟姑姑,我在他们家屋后听见的,我去找珍珍玩,我们在她家屋后做饭, 牛奶奶自己说的。”
“牛奶奶还说了,来财不听话, 不去找舅妈要钱, 就要把他卖掉换钱,不能让他吃白饭……小平安不说谎。”
“我知道吃白饭的意思, 可是来财一点儿也不懒, 他每天干很多活, 他好厉害哦, 会扫地,会做饭, 他只吃一点点饭, 还没有我多呢!小平安不说谎。”
小平安见她还是不说话, 叭叭得更起劲了, 似乎不把她说服不罢休, 每句话都以“小平安不说谎”结尾。
舒今越当然知道自家孩子不可能说谎, 她只是感到震惊。
曾经清高的以柳叶胡同第一等人家自居的不带正眼看他们的牛大妈,居然能干出把亲外孙卖掉的事,这真的是非常震撼她了!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一个人,我就只告诉小姑姑,我连萌萌芽芽姐姐都没告诉哟。”
舒今越平复一下心情, “那你不能再告诉别人,这件事我们大人会处理。”
“好嘞小姑姑,你会救来财吗?”
“你就放心吧,这事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不能再跟人说哦。”
小人儿立马敬了个礼:“是,首长!”
牛来财其实是个还不错的小孩,至少比其他牛家人正常,自打会喊人后,见到这胡同里的老幼他都会乖乖喊人,牛家人自然不可能教他,他都是自己琢磨的,老的就喊爷爷奶奶,年轻的就喊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小的就喊哥哥姐姐,所以他的人缘还不错。
牛大妈指使他出去要钱的事,大家都知道。先是让他去找关在看守所的牛小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孩子想妈妈,公安看孩子确实很乖巧也很可怜,就让他们见一面,结果一见面就要钱,把牛小芳惹毛了,在里头发疯,彻底吓到孩子。
从那以后,一听说去“看妈妈”,孩子打死也不去。
后来,牛大妈又把目光集中到在歌舞厅上班的儿媳妇身上,让小来财大晚上去要钱,看见她陪男客人,上去就教孩子喊妈妈,把儿媳妇脸都气绿了!保安不放他进去,就在门口蹲守,一守就守到大半夜。
想想那画面,真是太造孽了!
可牛大妈这黑心肝的,不仅拿孩子当幌子到处要钱,每天还不管孩子,出门就把家里放吃的柜子给锁起来,孩子饿了就东家一顿西家一顿的吃百家饭。
好些好心的大妈,还会把自家孩子的旧衣服旧鞋子送他,现在大家条件都好了,也不缺这点吃穿了。
就这样放养的孩子,她一点心一分钱不用花的孩子,她还想给卖掉?
舒家人觉得,这牛大妈真是疯了。
“当年这孩子还没出生呢,她还悄悄跟我说,想卖给文明和文丽,我给拒绝了,谁知道养了这几年,感情都这么深了,她居然还贼心不死。”
“没人性啊没人性,现在看来,牛小芳会走上这样的路,其实跟她的教育有很大关系。”
舒家人深以为然,“一家子把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真的白瞎了那么好一个孩子。”
徐文丽听得眼泪汪汪,“要我说,这孩子要真能去到别人家,说不定还脱离苦海了。”
大家其实也这么想的,但前提是真的是卖给有需要孩子的家庭,且是一个正常的家庭,要是被人带去干非法的事,或者采生折割,那就是跌落地狱了……当然,这种事从一开始就要立场坚定,只要参与了这场买卖,全都不是好东西。
这件事从源头上就不允许,不可以,抓到管你是买家还是卖家,管你干啥的,都一律处以极刑才对。徐文丽也懂这个道理,她只是被牛大妈的黑心肠给震惊到了。
舒今越自己快当妈了,心特别软,见不得孩子受苦,她看向徐端和舒文明,“这件事你们会想办法阻止的,对吧?”
“这当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她要能把孩子卖出去,我算她厉害。”舒文明恨恨地说。
徐端却说:“这件事可能不像我们想的这样简单,大家先别轻举妄动,我来想办法。”
“你想怎么搞?”
徐端给她递过来一串水晶葡萄,“先核实一下有没有这件事。”
毕竟,小孩嘴里说出来的话,真实性有待查验,对,他们是不会说谎,但他们会胡说八道,所以牛家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卖孩子还有待核实。
“要确实为真,我倒是要看看,朗朗乾坤之下,到底是谁干这么缺德的事。”他声音淡淡的,“说不定还能挖出条大鱼。”
买卖孩子这么大的事,牛大妈只是其中非常非常小的一个环节,她的孩子送出去是谁接的,接了又送去哪里,经过哪些地方哪些步骤,最后又去到哪里,买家是谁,有没有保护伞……绝对不是她一个退休老太太能做到的。
众人陡然一惊。
“是啊,我就想起那年杏花胡同走丢那小孩,明明李向东都查到是人贩子拐走的,还说人贩子就在咱们附近,愣是到现在没找到人。”
今越正色,要真是这样的话,“你们觉得,会不会人贩子就在咱们柳叶胡同?”
“这不能吧,这里住的都是多少年的老街坊了,彼此知根知底,小毛病多少会有点,但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不至于。”
舒文明好笑,“爸,咱们家现在最天真单纯的就是你。”
舒立农一张老脸涨红,“就你精,贼精。”
“这几年流动人口增多,大杂院里鱼龙混杂,租户的情况也比较复杂,有些事说不准。”
“就说咱们十六号院吧,刘大妈就搬去住四合院了,他们家的房子租给几个年轻人,咱们只知道他们在造纸厂当临时工,但具体情况你们真的了解吗?”
舒老师陡然一惊,“莫非你怀疑他们是人……人贩子?!”
舒文明被气笑了,“爸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我只是举个例子,这几个人我基本还是清楚的,没啥大毛病,不然也不可能容许他们住到现在。”
首先徐端就把人弄走了,哪里轮得到当邻居。
大家又聊了几句,舒今越吃过饭就回自己屋里看书去了,她心里还记挂着王老太的病情,虽然内心已经肯定就是想用白虎汤了,但还是觉得诊断不够明确,她还得再琢磨琢磨。
中途,三小只又来溜达了一圈,给她送了一些吃的,倒是平时一直进进出出的徐端今天居然不在,据说是出去找老战友去了。
这一去,就一直到大半夜才回来。舒今越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腰上多了一双手,她困得睁不开眼睛,“怎么才回来?”
他回答了什么,她压根不知道,因为她很快又睡着了。自从怀孕后,睡眠变得特别好,每天都是一到十点就定时犯困,倒头秒睡。
第二天去诊所,想起齐佩兰说的事,今越问小田和小方,胡荣胜有没有打电话回来。
往常他一去就是大半月,偶尔也会打个电话回来给今越报个平安,今越在收银台放了个纸条,不管谁上班,要是接到胡师傅打回来的电话,都要把桃城的事跟他说一下,谁知道他这次还没打回来。
就连老王头他们也没来,估计是以为她还要再思考一下,没来打扰她,于是今越看完其他病人就直接回家了。
刚走到胡同口,忽然被人叫住:“今越!”
“哎呀,李妈妈?”
李妈妈脚边放着几个箩筐,里头满满登登全是她们家自己种的东西,还没到采挖时节的婴儿拳头大的土豆、紫澄澄的泛着油光的茄子、嫩绿色的辣椒,还有一些小菜苗……全都是最新鲜的好东西。
当然,她脚边还放着一桶活蹦乱跳的牛蛙,两只咯咯叫的芦花小母鸡。
“你这孩子,有喜了也不说一声,要不是昨晚玉兰打电话回去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说也是孩子的干姥姥不是?”
舒今越笑着挽住她,“是是是,也是我忙忘了,您老怎么来的,怎么不上家里坐。”
“你三哥用拖拉机把我送来的,他要送小炮仗来城里参加个啥作文比赛,我也是昨晚才知道你有喜,没来得及好好准备,这点东西你先慢慢吃着,过几天再给你送点好的来。”
“这么多?”
“多啥多,以前玉兰怀孕的时候可比这多多了,那时候日子还没现在好过呢,这次出来太匆忙了,你先将就着吃吃。”她小声补充道,“是我让你三哥把我放这儿的,正好你回去叫个人来拿东西,他马上就回头来接我了。”
“您大老远来一趟,就去坐会儿呗?”
“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事走不开,现在你三哥他们又多开了一个养牛蛙的池子,忙不过来。”
好嘛,现在李家的日子是越来越好过了,一天一个样,简直日进斗金,多少城里的双职工家庭都羡慕呢。
“对了,这两只小母鸡还小,现在杀了吃可惜,让你妈……哦不,你爸,让你爸先养起来下蛋,等到你生的时候就能杀了炖汤喝。”
舒今越记下,让她先帮自己看着东西,她回去叫人。东西实在太多了,她一个人也不敢拎这么重的,只能回去喊人。
顺便从家里收了一堆麦乳精和罐头,让她带回家给孩子吃。
李妈妈高高兴兴的回去了,留下舒老师看着一堆东西犯愁,“这么多牛蛙三两天也吃不完啊,不杀吧家里没养的地方,杀吧天热容易坏。”
“可以放冰箱啊,不容易坏。”
“哪有冰箱?”
舒今越笑了,这还不简单?她是平时忙着没想起来,舒家的菜和肉习惯当天买当天吃,也基本不会有剩菜,就没想起要买冰箱这个事。
他们刚结婚那两年,徐端给她订的牛奶都是当天订当天喝,也用不着冰箱,后来她喝够了不想喝,就没订了,更没想起买冰箱这件事。
“你等着,我现在就买。”今越给孙老爷子打个电话,他一听今越要买冰箱,正好三百货现在专门有个门面就是卖电器的,进口和国产的都有,随便买。
其实国产冰箱也不差,今越买了台目前市面上最好价格最贵的,因为价格太贵,货在仓库里放了两个多月还没卖出去,她要当天就能送到家。
于是,一台浅绿色的单开门一人高的冰箱就这么风风光光的抬进了舒家的大门,放进了客厅里,那里比较宽敞,平时放点啥都方便。
“冰箱我知道,里头放冰棍儿,好几天都不会化!”
“我也知道,里头还能放冰淇淋!想吃多少挖多少,不会坏!”
“还能放西瓜,拿出来的时候又凉又甜!”
一群孩子争着议论冰箱的妙用,大院的邻居们都来看热闹,毕竟这可是柳叶胡同第一台电冰箱。
这几年大家日子好过了,电器多了起来,电视机基本每个大院都有两三台了,甚至比今越家好的也有,但电冰箱大家都知道费电,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开着,一个月光电费就不老少呢。
大家这么多年没冰箱都过来了,蔬菜放几天也没啥,肉放不住那就挂成咸肉腊肉,吃剩的第二天多热一会儿,热透些也不会坏肚子,所以其实对于这个电老虎,除了孩子高兴些,大人们只是感慨舒家真有钱。
但——
“诶等等,这又是个啥?”
工人安装好电冰箱,又抬进来一个大纸盒子,比冰箱矮一点,但看着也是个大家伙。
“洗衣机,半自动的,能脱水的洗衣机。”
“洗衣服的?”范秋月顿时来了兴致,“真能洗干净?”
她家俩孩子都比较皮,尤其儿子,早上出门才换的洗干净的衣服,中午就给造得脏死了,她每隔两三天就得洗一次,一次洗一大盆,夏天还好,冬天那手都生冻疮了。
“特别脏的地方,事先抹点肥皂上去,多放点洗衣粉,洗得特干净。”商场送货的人说着,接过今越递过来的现金,当场数清楚,将发票给她,“舒同志,我们就先回去了,使用过程中要是有啥问题,就联系我们,这是我们门市的电话,一个电话我们会在两个小时内来家里帮你维修处理。孙老交代过,我们一定会竭尽所能为你服务,不用怕麻烦我们。”
众人小眼神:哟哟哟,这还是平时趾高气扬的门市部工作人员吗?他们的电器坏了,得自己扛到门市部的售后维修点,乖乖排队,有时候一修就要修半个月,还不一定能修好。
舒今越心说他们可真会给她拉仇恨,连忙把小纸片收好,但愿不要常联系。
大家看着她递过去那么厚一沓大钞,当场不敢问,都屏着气呢,等送货的一走就立马问:“多钱?电冰箱贵还是洗衣机贵?”
“电冰箱贵一些,毕竟大都大了不老少呢。”李大妈用手比划一下大小,心里又酸了,“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又馋又懒,为了吃个西瓜还得买台电冰箱,放井水里冰着不行啊?连自己穿的衣服都不洗……咱们那些年,不仅要洗自己的,还得洗一家老小的十几口人的,也没肥皂,只能用皂荚,那可真够苦的,咱们都吃过来了,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吃不了苦。”
“李大妈你愿意吃苦那是你的事,祝你有吃不完的苦,最好是把咱们那份也一起吃了吧。”范秋月怼道。
李大妈气个倒仰,她喜欢吃苦吗?她那是没钱没条件啊!
“好啊,你们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买不起电冰箱是吧?等着吧,我明儿也买一台回来!”
“哎哟喂,那你倒是去买啊,也不用明天了,就现在,趁着工作人员还没走远,快买啊。”
麦壳那小子刚高考完,正是在家闲出鸟的时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跑出去,硬生生把电器门市部的人给叫回来,“叔叔你们等一下,我们胡同的李奶奶也要买,你看,她就在那儿呢!”
冯大妈几个假意奉承道:“哎哟喂看不出来,他李大妈还挺阔,这日子啊还是得看李大妈过。”
“别看小李上门去了,外人都以为她一孤老太太肯定穷得揭不开锅了,谁知道人家阔到能买电冰箱!”
李大妈顿时被架到火上烤,她总不能说自己不舍得买吧?那不是直接承认自己没儿子,日子也过得揭不开锅了吗?不知道多少人要偷笑呢!
她咬咬牙,“对,我要买,同志你们门市最小的冰箱给我来一台,我一个人住,也用不了大冰箱,太浪费了,咱们现在不是全国都缺电嘛,我听舒老师的收音机里说了,现在全国大搞建设,到处都是用电荒,咱们普通市民别的做不了,就为国家省点电吧。”
众人:“……”还说得冠冕堂皇,挑不出毛病。
舒今越侧目,心说李大妈最近跳交谊舞还把说话水平都跳高了?以前她可是三句不离屎尿屁的,现在不仅文雅正经了很多,还说得挺有道理,让人听了都没办法反驳。
跳舞,果然是个好运动啊。
不管众人怎么想的,反正李大妈是沾了舒今越的光,顺利的当天就买到一台电冰箱了,而范秋月李玉兰等妇女同胞们,则是买到一台洗衣机,就连徐文丽他们屋里也添置了一台,工作人员看她们都是舒同志的邻居,关系那么好,顺道答应她们的电器要是出问题也可以打电话,他们会尽快派人上门维修。
这可真是沾了舒今越的光,大家高高兴兴地说。
电冰箱对她们的吸引力,远不如洗衣机,那可是能直接改善她们生活,减少劳动量的好东西,别人问就是一句“谁买谁知道”。
那些没买的,就眼睁睁看着范秋月她们喜笑颜开当场扔进去一堆脏衣服,一会儿拿出一堆脱水脱得半干的散发着肥皂香味的干净衣服,回家就跟男人吵架。
男人们被闹得没办法,苦口婆心劝道:“这玩意儿多费电呐,用了它一个月工资还不够交电费。”
“你放屁,说费电远不如电冰箱,人家送货的人都说了,洗衣机每个星期洗一次的话,一个月顶多就是多出一块钱电费。”
男人咂吧咂吧嘴,“那也费水啊,咱们现在都是自来水入院了,一家一个水龙头,这走表都是要花钱的。”
“那我每次手洗就不用水?水表就不走了吗?”
男人没法,只得说:“那就是费洗衣粉,手洗哪儿脏搓哪儿,扔洗衣机里洗衣粉到处跑,脏的地方都洗不到,多浪……哎哟喂你打我干嘛?”
“老娘打得就是你,王八蛋!这日子老娘不过了,爱谁谁!”
“乒乒乓乓……”
这样的人家有好几户呢,大家就当笑话看,有心的男人要么咬咬牙买一台,要么把洗衣服的活计搂过去自己干,别等着老婆上火闹离婚。
舒今越没想到自己顺带买台洗衣机居然就引起这么大的风波,就是单纯觉得徐端太辛苦了,每天回来都要帮她洗衣服,她心疼自己老公而已。
***
两只小母鸡再一次被舒家养到了鸡笼里。这鸡笼还是当年孙大龙帮忙做的,现在孙大龙都结婚多少年了,他孩子都出生了,鸡笼的质量还非常好,一点也没坏没松动,顶多就是金属插梢生锈,舒老师用砂纸磨了磨就行。
目前大院里养鸡的人家也不多了,因为在市面上方便买了,想吃的话花几块钱买一只,又肥又香,养鸡就是脏活累活,大家都嫌弃,反倒是舒老师不嫌弃,“我养这两只画眉鸟也是养,再多两只鸡也没事,每天打扫着,也脏不到哪儿去,正好每天下两个蛋的话,够今越吃。”
大家本来嫌脏的,一听能让今越每天都吃上当天现下的新鲜鸡蛋,顿时又支持起来。
舒文明安排三个孩子,“以后你们放学别乱跑,记得去护城河边上揪点小草,挖点蚯蚓回来,鸡吃了这个下蛋才多。”
“是,首长!”
牛蛙处理干净之后,舒老师按照今越说的分成几份放进冰箱里,文丽直接去批发了两箱奶油冰棍也放冰箱里,作为孩子们挖蚯蚓的奖励,每天最热的时候能吃一根,要是不听话,犯错误的话就扣除当日的一根冰棍,累积有效。
萌萌一算,不对呀,那照这样,要是她调皮一点,岂不是还要倒欠家里冰棍儿?
“不公平不公平,我不干!”
刘慧芳从门口进来,听见这话顿时要揍她,“不干拉倒回家去。”
杏花胡同哪有柳叶胡同奶奶家好玩啊,她顿时一张小脸皱着,偃旗息鼓,提醒自己千万别犯错,千万要小心,小心到连吃饭她都是小口小口的,吃完确认能再添一碗,她才埋着小鸭子步伐去添饭。
好一个生怕行差踏错,好一个谨小慎微。
大人们憋着笑,说起李牛两个大妈的官司——
“听说昨晚李向东来协调了,最终处理方式是俩人共用一个摊位,从中间隔开,互不干扰,无论谁先挑事儿打架,无论是谁的错摊位都要收回去,租金和保证金一分不退。”
“对了,为了挟制她俩,李向东还让管市场的收了她们每人三十块的保证金。”
好一个共享摊位,好一个连坐,好一个三十块的诚信和谐保证金,俩人应该能安静一段时间吧?
这李向东也是个人才,把新桥街道最难缠的两个大妈给捆绑在一起,让她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大家都要少了很多热闹看了吧?
“想来还略有点遗憾。”
徐文丽这句感慨,成功将大家逗笑,刘慧芳笑得最大声,“不一定,说不好她们安静不了多长时间又打起来呢?”
因为牛大妈想卖来财的事,舒家人对她的厌恶真是达到了极点,恨不得李大妈替天行道多给她闹几顿,最好闹得她顾不上想卖孩子的事。
“对了文明,你开分店的事筹备得怎么样了?”
明越制衣厂最初在书城开了三家门店,后来生意实在是太火爆了,中高端服装店的市场基本都被他给垄断了,舒文明眼看着还是有些地区没被覆盖,于是又准备在远一些的区县也开几家。
“过几天就能开业了,这次又开五家,基本就把咱们书城市每个区每个经济发展好的县都开上了。”
“可别小看下面那些县啊乡镇的,现在下头的暴发户可多了,搞养殖的,搞种植的,搞大棚的,搞水果的,一个个挣得腰包鼓鼓,他们的钱都存着没处花呢。”
偏偏这些暴发户离主城区比较远,要是自己没车的话来一趟城里也不方便,但现在舒家把服装店开到了他们县城去,这不就是现成的花钱的地方吗?
“对,我还发现一个规律,便宜的他们看不上,贵的哪怕是块破布他们都争着买。”
今越心说:这不就跟后世的奢侈品一样吗,某仕哪怕推出个马桶盖都有人买,国产的就是做出花来,国内这些有钱人都不带看的。
“那你可别欺负人家不懂,不能以次充好,虚标高价。”舒老师板着脸说。
“那肯定啊,昧良心的事我不干,我也得考虑以后的品牌声誉吧,要是现在就开始搞地域区别对待,将来还怎么走出去?”他的明越牌服装店可是要开到外省,开到京市海城去的,不能这么目光短浅。
舒今越眼睛亮晶晶的鼓励道:“二哥好好干,我以后能过什么日子就靠你了。”
她可是有股份的呀!
***
舒今越第三天去诊室,终于看见王家老两口,老太太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今越连忙说出自己的想法:“王阿姨这个情况,我想给您开白虎汤,用点石膏,你们要是同意,我这就开方。”
老王头一愣,“是石膏、知母、粳米、甘草这些药吗?”
“王老师知道?”
老王头无奈苦笑,“何止是知道,她用过。”
原来,半年前,王阿姨经人推荐去找了一位京市的中医专家,那人据说还是某位大师的传承人,给出的看法跟今越一样,开的也是白虎汤。
“结果喝了之后还拉肚子,烧倒是退了一些,但也只是退到38度,一旦停药温度还是会上去。”
舒今越心头一紧,好了,已经有同行先替她试错了,看来她的诊断又错了。
如果用白虎汤都无法退烧的话,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第129章 129 劳大姐&不孝子&糖尿病&启发……
今越面上露出抱歉的神情, “我这次本来也想用白虎汤,但看起来王阿姨喝了效果不大,这说明就是不对症的, 我的思路还是不对。”
真诚在任何时候都很打动人。她真诚的为他们着想,真诚的道歉,王家老两口也是从医的,颇有点动容。
“我们能理解, 我们在临床上也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但我们年轻的时候只会硬着头皮用自己没把握的法子, 虽然也没把人治出严重后果, 但终究是让患者多走了一些弯路,多花了一些冤枉钱, 事后想来很是后悔。你能承认自己的不足, 我们依然感谢你的用心。”
舒今越觉得, 果然同行更能理解同行啊。“要不你们再在这边住两天, 我再想想?”
“正好,我们正有这个打算, 你们石兰省的气候真好, 风景也很优美, 老王去帮我借个轮椅, 推着我到处逛逛也好。”王阿姨的心态还是那么好, 并未因为舒今越没找到治法就沮丧。
“我们不着急, 反正我上了这么多年班,一次公休没休过,现在半只脚进棺材了,想休息一段时间谁也管不着,就是老伴儿她怕冷, 你们石兰的早晚温差有点大,只能尽量白天出门。”
“对,我们石兰的天气就是这样,王阿姨穿这样,觉得怎么样?”本来想问“不热吗”,又给忍了回去。
今天的天气比他们刚来那天还热,可王阿姨居然还穿着毛衣和棉衣。
“她啊,年轻时候爱漂亮,像你们年轻小姑娘似的穿裙子穿衬衫,现在病了,用你们中医的话说,阳气一虚,就不敢穿了,晚上盖着棉被还觉得冷,要我起来给她煮烫烫的姜汤喝。”老王头说的是埋怨的话,语气却很温和。
真是嘴有多硬,心就有多软。
“我这个毛病在你们中医上是不是就叫阳气虚?以前好几个中医都给我开附片,我吃过一段时间,但效果不太理想,就没吃了。”
水平一般的中医,经常把“怕冷”当作使用附片的一个适应症,这在将来的中医界是很普遍的,甚至很多多年的老中医都会这样,但今越是轻易不会使用附片的,一旦用,都要选择非常对症非常适合的病情来用。
“可能是不太对症,您这个情况我倒是觉得不适合用温里药,要用清热药,但白虎汤又没效,我就有点拿不准了。”
“理解理解,你慢慢想,舒医生在医学方面的独到见解王某人是亲眼见识过的。”
今越无奈,这顶高帽子她可不想戴,但王阿姨的心态确实很乐观,上天真的不会亏待乐观的人。
当年的齐立新不也是这样?
“对了,你们要借轮椅的话,去药房找齐师傅,他母亲因为双腿不便,家里有好几个轮椅。”省得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去外面也不好找。
老两口留下他们所住招待所的电话,高高兴兴去找齐立新,今越坐了会儿,起来喝点水,走动走动。
肚子还没正式大起来,但久坐还是会感觉有点憋闷。
中午回家吃饭是徐端来接的,他这两天早出晚归,难得今天居然准时出现了。“怎么样,事情属实吗?”
“属实,牛大妈前两天接触了八号院一个姓劳的中年妇女。”
“哪个劳,老?还是劳动的‘劳’?”
“劳动的‘劳’。”
“这个姓可不常见,我们柳叶胡同有这么个人吗?”今越想了想,系好安全带,她在柳叶胡同生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听说谁家有姓劳的人。
“不是柳叶胡同的户口,是几年前来这边租房的流动人口。”
舒今越“哦”一声,难怪,要是租户的话,她还真不一定全认识,因为她太忙了,不像其他人有时间出去闲逛聊天,家里人讨论最多的也都是有趣的事,如果这个人平时足够低调,没出过什么引人注目的事的话,家里人也不会平白无故讨论她,自己不知道很正常。
“这个劳大姐表面看只是一个纺织厂的临时工,当年跟着丈夫一起回城,租住在八号院的东厢房,后来丈夫病死之后,她去纺织厂顶替亡夫的临时工工作。”
“听起来也是个苦命的,那你怎么怀疑上她?”
“我见过两次她在外面下馆子,而且是饭店快打烊的时候。”徐端稳稳的握着方向盘,“她自己一个人生活,无儿无女,临时工的工资很低,只刚好够生活而已,正常情况下都会想着攒点钱养老,不会舍得下馆子。”
“她平时是很低调很不喜欢跟人来往的性格吗?”
徐端摇头,“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她在柳叶胡同很有名。”
“啊?!”
徐端好笑,“你坐好,别乱动。”
劳大姐长得不错,细皮嫩肉的,眼神里还有种媚态,有点类似于田美芝那种类型,通俗来说就是很勾人。但跟田美芝不一样,田美芝是身材性感,眼神是正常的,劳大姐却是眼神天生有钩子,她看人的时候总是会有种浑然天成的媚态。
当然,徐端可没这么说,他说的是:“她追求者不少。”
“这么高调?我怎么都不知道。”
“你忙嘛。”
舒今越一想也是,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挺忙的,连自家人的事有时候都顾不上,更别说不相关的这些。
“既然追求者多,那干嘛要一个人下馆子,现在风气开放这么多,她就是跟谁一起去看电影吃饭也没人会说闲话。”
“怪就怪在这里。”等红灯的时候,徐端修长的手指敲着方向盘,“更何况是那么晚快打烊的时候,偷偷出去。”
“你这个判断站不住脚,无儿无女不是更应该好好享受生活吗,就去下个馆子怎么了?”
“太偷了。”
“或许她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有钱呢?一个寡妇,想要保护自己也正常。”
徐端侧目,“什么情况下会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有钱?要么是怕钱被别人惦记,要么是钱来得不光彩,经不起推敲。”
今越一想也对,虽然在她看来不是很值得关注的点,但徐端有侦查经验,他说可疑,肯定是从专业的角度判断,有理论依据的。
“还有没有其他可疑人员?”
“暂时没有。”
“你对咱们胡同的人员倒是了如指掌了?”
徐端没说话,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这是他们的孩子,他不能容许这样的危险潜伏在身边。最慢也得在孩子出生前把这伙隐藏在身边的人贩子给绳之以法。
“对了,晚上我还要去找李向东一趟,晚饭不用等我。”
他跟李向东几次接触下来倒是觉得愈发合对方的胃口,渐渐成了不错的朋友,俩人时不时的一起吃个饭在外人看来一点也不奇怪。
不过,今越也没时间去关注了,她回到家吃完饭,下午不用上班,就自己在屋里看书找思路。
当然,趁着吃饭的时候,她问爸妈知不知道八号院的劳大姐。
“姓劳的?是不是个子有点瘦小,长头发,她男人死好几年了?”赵婉秋都不知道,反倒是舒老师对这人有点印象。
今越点头,“对对,就是这个样子,爸你跟她有过接触没?”
“只偶尔遇到几次,打过招呼,人还挺客气。”
“那你感觉她人咋样?”
“一般吧,没啥感觉。”舒立农给老伴儿盛了一碗鱼汤,“你问这个干嘛,她咋了?”
舒今越当然不会泄露徐端正在查的事,“没事,就前几天在路上遇见,听人说她是我们胡同的,但我却对这大姐一点印象也没有。”
“没印象是正常的,她平时也不怎么出门,听说跟她们院里的来往也不多,倒是人长得还行,听说他们厂里好几个光棍汉都在追求她,就连机械厂的刘老光都约过她看电影,你田大叔的闺女可没跟这个刘老光有关系,都是以讹传讹。”
舒今越瞪圆了眼,“长得很漂亮?”
“没你好看。”
舒今越好笑,“爸,我说正经的,就是好奇一下。”
舒立农形容不来,“你们不是一个类型的,你就别管别人闲事了。”
舒今越无奈,老头还把她当三岁小孩哄呢!她又不是要比美,就是好奇一下,不过舒老师这么说的话,倒是可以看出来,这个劳大姐的口碑不差,不像当年的田美芝。要是知道徐端怀疑她干那么大的伤天害理的事,肯定会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想想吧,一个漂亮的追求者超多的寡妇,居然跟拐卖儿童的案子扯上关系,这换谁都觉得不可思议。
徐文丽刚才只顾着埋头干饭,此时肚子吃饱,抹了抹嘴,“这个劳大姐我知道,我看见好几次胡同口有车来接她。”
“那些开车来接她的男人,上小卖部买烟都只要中华,还得是带过滤嘴那种,也不买火柴,直接买的打火机,穿的皮衣一看就是质量很好的港城货,头发上抹着摩丝,一根一根的,像刺猬。”
舒今越好笑,这都什么形容,不过这样的消费水平,倒真的是有钱。
徐文丽咂吧咂吧嘴,“不过她倒是还行,每次去买东西也会跟我打声招呼,人看起来还不错。”
赵婉秋也帮腔道:“是啊,虽然我没见过人,但一个女人家,追求者多也不是她的错吧,咱们可不兴这么封建。”
舒今越于是打住话题,没有再往下聊,推说累了,回房看书。王阿姨的病很古怪,要是能用白虎汤解决的话,也不算什么疑难杂症,但问题是白虎汤没用。今越想了想,在胡奶奶的那本书里翻了很久,每一个章节每一个病案其实她都了然于心,但她看的书太多了,脑海里存储的东西是海量的,但人脑终究不是电脑,临时想要从脑袋里调用很难,得照着目录才能抽调出相应的记忆。
这本书写得是相当精妙,将胡氏先人的精华分为药物炮制和各系统疾病论治心得,尤其是疾病论治部分,将人体疾病分为外感、内伤两大类,外感疾病的论治类似于《伤寒论》,运用的是六经辨证,内伤则是类似于《金匮要略》的分类方法,非常科学,中间还间杂各种有趣的病案小故事。
要是不熟悉经典的人来看这本书,会觉得分类杂乱,不知道怎么运用目录来索引自己需要的内容,但舒今越学中医是从背诵四大经典开始的,基础十分扎实,对这种仿仲景式的分类法十分熟悉。
她顺着目录捋了一圈,找到几个类似的病案翻进去,但看下来都是纯纯的白虎汤证。
今越看着看着,没一会儿就眼花,打算睡个午觉。
***
第四天,舒今越再次来到诊所,她决定还是让王家老两口去看别的医生吧,先给齐佩兰看看,自己想不通,说不定齐佩兰能有点不一样的看法呢?
这位“齐观音”现在的名声也很大。
谁知刚进诊所,小田就哒哒哒跑过来,“今越来了,你知道吗,刚刚发生一件大事!”
“什么事?”
“前几天一直来找你看病那老两口,姓王是吧,今早过来找你看病,顺便给咱们送了一些水果过来,说感谢咱们,谁知道忽然冲进来一个男的,说是他们儿子,跟他们要钱,说他们有钱出来旅游吃喝玩乐,有钱给不相干的人买水果,怎么没钱给他买房子……哎哟喂,王阿姨气得脸都黑了,当场晕倒,齐立新给他们送医院去了。”
舒今越知道王家儿子薄情寡义,但没想到他居然薄情到这个程度,父母来看病他不关心就罢了,还说他们是来旅游?他妈都病成那样了,脸色青灰,走不了路要坐轮椅了,他是眼瞎吗?这样的儿子,当初还不如生个棒槌!
今越一开始觉得不科学,毕竟王家老两口都是很有涵养的知识分子,不至于教育出这样的败家子,后来聊天才听王阿姨无意间提起,她年轻时候跟婆婆有矛盾,而婆婆借口她工作忙照顾不了儿子,就把她儿子抢过去“照顾”,甚至带回老家,一年也不给小两口看几次……孩子就这么被教歪了。
要是五十年后,哪有这样让她几句话就“抢”走孩子的事,但那年头,到处战火纷飞,城里乱糟糟的,虽然不满婆婆这样越俎代庖,但留孩子在老家确实是最安全的选择。
结果,这倒养出个棒椎来了!
“正好他们闹着的时候,小曹和小王也来了,他俩大个子在,他们儿子才没敢强行动手拉王阿姨,不然说不好王阿姨今天就……唉!”
“送去哪个医院?”
“区医院。”
舒今越很想现在就去看看,但病人都来了,也不能撇下其他患者,她只能先上班,待会儿下班去看看,他们在书城人生地不熟的,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因为出了这件事,今越的心情也不太好,诊所其他人也是唉声叹气,小田和小方两个女同志更是感慨不已。
“前两天我还听王阿姨说,这不孝子去年因为要钱买房子的事,把她的工作都搅和黄了,生病之前她就不得不提前退休,本来她专业技术好,单位还要再让她多干两年的。”
“王伯伯也是,他说被儿子闹得心烦,他也想退休了,找个地方陪着老伴儿好好生活。”但能不能退还不好说,他毕竟是堂堂省医院的科主任,在医院班子确定新的接任人选之前,他也不能撒手,这次出来看病是他亲自堵到院长和书记家门口,堵了三天,才“要”来这么长的假期。
还别说,要真能提前退休,俩人都有退休工资,又是高级知识分子,生活情趣丰富,换个地方说不定还能生活得更好,但今越就是觉得可惜,为他们丢掉的的专业技能,还有他们积攒了一辈子的资源和社会地位。
今越想着要去看看,谁知她还没下班,齐立新就回来了。他垂头丧气地说:“今越不用去看了,王阿姨他们已经回去了。”
“回去哪儿?”
“回他们老家,山河省,他们要去打官司,要把给不孝子的东西都要回来,说是咽不下这口气,王伯伯气得不轻,我和王阿姨都劝不住,没办法,我就只能把他们送到火车站。”
“那王阿姨的病情,会不会……”小田实在是喜欢这位非常有气度的阿姨,很是担心她的身体。
“应该不会,她这个病,但凡是能撑到现在,应该也就不会很快恶化。”齐佩兰滑着轮椅过来说。
“妈知道?”
“今越不在的时候他们也来过,跟我聊过几次。”
舒今越眼前一亮,“那齐阿姨怎么看?”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白虎汤证,但他们说他们在外省的时候用过,效果不明显,我到现在也没想通。”
舒今越有点失望,连齐佩兰都不知道,看来王阿姨的情况是真的难搞。
“不着急,反正他们这几天也要在老家处理事情,咱们可以慢慢想。”
***
接下来一个月,舒今越和齐佩兰上班的时候,但凡有空就聚在一起讨论这个病例,可惜她们能找到的类似症状的,无一不是用白虎汤起效。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今越的肚子过了四个月之后,终于有人看出来她怀孕了。
“哎哟,今越这是有了?”赵大妈一见徐端把今越从副驾位上扶下来,笑得见牙不见眼。
赵婉秋一直秉承“孩子太小说出去不吉利”的原则,不主动提,大家还真没注意到,但今天天热,今越穿着以前那身很收腰的港风裙子,凸起的小腹一下子就明显起来。
今越笑着点点头。
“几个月了?”
“四个多月。”
“哎哟喂,这可真是大喜事,都好好的吧?”
“都好。”舒今越自己把过脉,也去医院检查过,两个孩子发育得非常好,她本人没长胖多少,得益于舒立农换着法的做饭,保证每一顿饭都是既营养又清淡,杜绝了以前的大油大荤,所以长胎不长肉。
当然,舒家人也没往外说是双胞胎。
“有了就好了,无论闺女还是儿子,只有有一个,都圆满,你们家都圆满喽!”赵大妈很是感慨,婉秋的日子是越过越好喽,老大当上个小领导,老大媳妇儿开起运输公司;老二生意做得更大,腰包可是柳叶胡同第一鼓,也有了孩子;今越结婚这么多年也终于有了骨肉,将来这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唯一让老人们“看不下去”的就是老三舒文韵。
但这又如何?人舒文韵照样在国外潇洒着呢。
其他人听说舒今越怀孕了,也来说恭喜的话,恭喜小两口这么多年终于得偿所愿。
“今越真是咱们看着长大,看着结婚的,现在终于要当妈了,咱们也老咯。”
“怎么可能不老,你都六十多了还不老,那不得成老妖精?”
舒今越回头看赵大妈,她印象中的赵大妈还是当年她下了火车,拎着一网兜行李往家走,在公共厕所门口遇到拎着尿壶的胖乎乎的她,现在两鬓也有了很多白发,眼角的皱纹已经很深了,视力也不行了,身形也瘦了不少。
舒今越忽然想起个事,“赵大妈,我前几天听说您最近口干口渴得厉害,总想喝水,对吗?”
“啊,对,是这样,挺长时间了。”
舒今越连忙抓住她的手,把了一下脉,典型的数脉,“您口干口渴得症状有多久了?”
“快半年了吧。”
“尿多不多?”
“多得很,一天不知道要尿多少泡。”
“这半年是不是瘦了好几斤?”
“对,都瘦九斤了,我还挺高兴,千金难买老来瘦嘛……等等,今越你跟大妈说实话,我是不是生病了?”
今越点头,“应该是糖尿病,您明天早上别吃早饭,去医院查一下。”
赵大妈腿一软,倒是冯大妈扶住她,“你怕啥,老年人得糖尿病的不少,这说明你年轻时候吃得好,得了也不怕,好好吃药,照样让你活到九十九,就是要忌嘴,对吧今越?”
“嗯,赵大妈以后可不能再顿顿白馒头白米饭的吃了。”
“那可咋办啊,日子刚好过两年,以前吃不上,做梦都想吃口细粮,现在有了我是上顿吃下顿吃,怎么吃都吃不腻,总觉得自己生活在福窝窝里,结果福窝窝没待几天就不能吃啦?老天爷喂,这是跟我开玩笑呐?!”
不过,在舒今越和赵婉秋的熏陶下,大家心态都非常乐观,看待疾病都没那么恐怖了,心说只要不是什么绝症,其它一切都好说,还有心思打趣赵大妈呢。
赵大妈最近可是真被生病弄怕了,她咽了口唾沫,“我上个月刚回老家去,我娘家侄子没了。”
“你侄子?那应该挺年轻的啊。”
“可不是,才四十岁不到。”
“生的啥病?”就连李大妈也竖起耳朵凑过来,这种事大家都是既想听又怕听。
“尿毒症。”赵大妈想到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子,就跟自家儿子一样的,顿时悲从中来,抹了把泪,“也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得了这个病,今越说可能是以前得过肾炎,没重视,慢慢的就拖成慢性肾炎,肾脏啥功能不行了就……”
她带来请舒今越看过好几次,但今越也没办法,毕竟来的时候已经发展成尿毒症晚期了,油尽灯枯了,吃什么药都是负担,唯一的办法就是做血液透析,可能还能维持几年。
“偏偏咱们这里做不了血液透析,他孩子也小,家里没几个钱,他想把钱留给孩子将来娶媳妇儿,不愿去外省治疗。”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要是我,我也这么干,免得人财两空,给孩子留下一屁股的债。”
为人父母的都是这么想,可对于为人子女的来说,哪怕花尽家财,只要能让父母多活一段时间,也是一种幸运。
舒今越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了,再听又要陷入曾经困扰她很多年的医学伦理学难题——绝症到底要不要治疗。
这种沉重的话题,她现在不适合思考。舒今越正想回屋休息,门口忽然来了个邮递员,“舒医生在家吗?你包裹。”
刚刚还抹泪的赵大妈,强打精神道:“在在在,你给我就行,咱们今越有喜了,不好拿重的东西。”
“哎哟喂,恭喜恭喜,恭喜舒医生!”邮递员也是这附近的老街坊了,大家彼此知根知底的,别人的包裹都需要自己去邮政所领取,舒今越的他每次都会顺路送到家来。
“谢谢,这是哪儿寄来的?”
“听说是国际包裹,从英国寄来的。”
“英国?难道是文韵?”赵婉秋进门听见这么一句,顿时停下脚步。
徐端帮忙把包裹抬回屋里,挺沉的,寄这么重的东西,估计光邮费就不便宜,打开一看,上面是一些新衣服:小牛仔外套,小背带裤,可可爱爱的小鞋子小袜子,下面则是给全家人买的礼物、明信片、巧克力、小汽车小钢琴之类的孩子玩具,这是给萌萌芽芽和小平安买的。
上个月,舒今越在电话里告诉舒文韵自己怀孕了,没想到这个月这么快就收到她寄回来的东西。
“前几天思齐告诉我,她接受了他的求婚。”徐端小声说,可这句话还是让舒家人都听见了。
“她……他们……”舒立农眼眶红红的。
“对,等今越生孩子的时候,他们就回来办婚礼。”其实舒文韵不想办,但徐思齐想办,人家等了她这么多年,她也就不在这种自己认为不重要的事情上让他失望。
“那也就只有五六个月了,好好好,挺好的,你们都好好的,我也就放……放心了。”舒立农说完,忽然打了个喷嚏,缩了缩脖子,“是不是着凉了,怎么这么冷。”
现在大家热得只能穿短袖,好些跟他差不多年纪的老头都只穿红色背心,他今天居然还要穿毛衣!
“怎么这么不小心,昨天下那阵雨的时候,你偏要去给我送伞,现在把自己淋感冒了吧?”赵婉秋埋怨几句,连忙从炕柜的抽屉里给他找药。
目前家里老人孩子很少吃西药,常用的感冒药、止泻药、消食药都是舒今越自己做的,花不了几个钱,效果却非常好,就是口感不好,舒立农皱眉,不想吃。
“你要不吃,晚上就得发高烧。”
舒今越听着,忽然眉头一皱,她想起王阿姨的病来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和齐佩兰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第130章 130 表里同病&桃花运&老王头的谢……
那就是她们都以为齐佩兰的怕冷是阳气被郁, 不达四肢的表现,却忽略了在中医基础理论上来说,怕冷还有一个专业名词叫“恶寒”。
在中医诊断学上, 恶寒是指患者经常觉得冷,加衣盖被近火取暖仍不能解的寒冷。而王阿姨的寒冷就是这样,刚来就诊的时候,老王头就说过她每天都穿那么多衣服, 每晚盖棉被,还是在叫冷, 他半夜还要起床给她泡很烫的姜汤水喝才行。
如果忽略她腹部的火热的话, 这样的冷完全就是教科书式的恶寒,而恶寒的临床意义多是外感病初期, 通俗来说也就是感冒病初期。
不怪舒今越和齐佩兰两个多年老医生还犯这种低级错误, 而是王阿姨的病程实在太长了, 这么长的病程, 任是谁都不会往感冒病上想——毕竟,这世上谁会一个感冒就感一年呢?而她偏偏又伴随腹部火热这种完全相反的症状, 就把她们给误导到冯春霞一样的病情上去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 患者是外感一直没解?”第二天来到诊所, 今越的话也着实让齐佩兰震惊了, 她推着轮椅往今越的方向前进几步, “要说是外感的话, 她也没有外感的症状啊?”
外感病(感冒病)老百姓都知道,头昏头痛,鼻塞流涕,喷嚏咳嗽咯痰,颈项僵痛, 或出汗或无汗,要说她唯一能和外感病挂钩的那就是一个发热。
可发热这种几十种疾病都会出现的不具有任何特异性的症状,要联想到外感病上实在是想不通。
“而最重要的是,她的脉象也不浮。”
相反还是沉脉,一浮一沉,南辕北辙啊!要是哪个医生把到沉脉却诊断为表证,这绝对是要闹大笑话的,就跟明明病人有大出血了还给用阿司匹林一样,属于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很低级的错误。
舒今越点头,“无论症状还是脉象,又或者是病史,都跟我们常见的表证南辕北辙,这也正是一开始就迷惑我们的地方,其实她的情况应该是去年吵架当天,因为某种原因,诸如天气、诸如穿衣少了,诸如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导致感受外邪,正常人吃药之后发一场汗也就好了,但她一来没好好吃药,二来没对症用药,导致外邪一直停留在体内。”
今越喝了口水,继续道:“而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所有医生都没往表证上考虑,只能任由外邪不断深入,从表皮到皮肤深层,到肌肉,到骨骼,到五脏六腑,越是深入,她的恶寒症状越严重,发热也越严重。”
齐佩兰眼睛一亮,“对,这就跟两军交战一样,兵卒破城之后,越是往城里走,反抗越严重,而恶寒和发热就是邪正相争、两军交战的反应。”
今越笑起来,她发现齐佩兰看病很喜欢用“打战”来形容,在她的思路里,药物、邪气、正气都是战场上的几股力量,此消彼长,相互制约,相互依存。这得益于齐焕新从小的教导,齐焕新看病就常说“用药如用兵”“药对则兵败如山倒”“如有奇兵”之类的话术,这在他那本行医手札里多次出现过。
“偏偏患者一会儿看中医,一会儿看西医,都是以发热、高烧为主诉求医的,中医用的清热药,西医用的抗生素,都是损伤正气的药物,犹如雪上加霜,火上浇油,导致她的发热越看越严重,看成了躯干火热、四肢冰凉的‘矛盾体’。”
齐佩兰说着,拍了两下自己的轮椅,“所以,咱们现在的治疗思路,应该是两手抓,既给她清热,又给她发表,表里同治。”
舒今越点头,齐佩兰跟她想到一处去了,“王阿姨现在还在发热,说明正气还能跟邪气有一战之力,加上她心态好,坚强又乐观,希望还是很大的。”
“而她说话还有中气,神志还清楚,思路清晰,说明正气尚未完全败退。”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最终得出结论,其实王阿姨还可以治,甚至就是不治,她也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不过,咱们想是这么想,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来。”
赵婉秋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此时连忙道:“我待会儿就给他们打电话,上次王医生给我留了个他们家的电话号码,被我不知道放哪儿去了,前几天你爸帮我洗衣服,又从兜里给翻出来了。”
在场的三个女医生都是很有责任心那种,哪怕平时开错了一味药或者说错了一句话,都要第一时间跟病人解释清楚,将损失降到最低的人,面对这么大的进展,肯定会想方设法的通知到王阿姨,劝她再来一次。
今越想了想,“妈你打电话的时候,尽量劝她过来,如果她确实脱不开身来不了的话,你就告诉她,让她去找一个年轻中医,把我们的思路告诉他,让那中医把方子开出来,一定要吃药。”
至于方子倒是不需要今越亲自审核了,因为年轻中医有两个优点,就是胆子大且课本上的理论知识还记忆犹新,表里同治的方子好几首,随便选一首都没问题。
想通王阿姨的病情后,舒今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浑身舒泰了,一直以来堵在心口的浊气也吐出来了,“星期天晚上咱们吃火锅吧,齐阿姨和立新哥也来吧,人多热闹。”
齐立新和齐佩兰中饭晚饭都在诊所吃,倒不是因为省钱,单纯就是忙,没时间做饭。大锅饭为了最大程度的照顾最多人的口味,都是非常清淡的,偏偏他俩都很喜欢吃辣,倒是苦了他俩了。
“好,那天下午正好我休息,我去买点菜。”齐立新站在药房里说。
小田小方小曹小王被他这一嗓子吼的,也听见了,闹着说他们也要吃,不能只请立新哥,厚此薄彼他们可不干。
“好好好,大家都来,都来,不行咱们就晚饭随便吃点,等下了夜班再吃,怎么样?”不然到时候有的吃到有的没吃到的,也不利于团结。
大家更高兴了,吃晚饭哪有吃宵夜开心?吃完晚饭还要上班,但吃完宵夜就能直接回家休息了呀!只用上班日,不动用员工法定节假日搞团建的老板都是好老板!
舒今越也对这顿宵夜期待起来,中午回家的时候让二哥去准备点烧烤的食材和器具,心说光吃火锅不过瘾,到时候喝点小啤酒,再整点烧烤,岂不更美?
“你啊,这么上火的东西还是别吃了吧。”
“不行,是我闺女和儿子说要吃,不吃他们睡不着觉,到时候闹腾我,我就闹腾你。”今越斜睨着徐端,“我自己有数,你别管。”
徐端无奈苦笑,真是拿她没办法。
***
因为期待周末这顿团建之餐,今越接下来几天上班心情都很雀跃,见谁都想笑笑,这正想着呢,赵婉秋忽然来她诊室里,“嘘……”
老太太神秘兮兮的,指指第三间诊室,“你不是好奇你说的那个劳大姐长什么样吗,人来了。”
此时正好没病人,舒今越伸个懒腰,“真来了?她来看病?”
赵婉秋露出一抹神秘微笑,“你仔细听。”
那是一把柔情四溢的声音,光听声音就会让人忍不住猜想,那得是个多么柔媚的女人啊,那该是什么样的尤物啊!
“齐阿姨,您上次说那个办法真管用,自从吃了舒肝散后,我这例假就准时来了,还一点儿也不疼。”
“齐阿姨您最近身体怎么样,这是我自己用毛线钩的手套,过几天天凉了您戴着,手搭在轮椅上也不冷。”
当然,齐佩兰是拒绝的,她没那么娇气,基本不戴手套,“平时都是立新推我,我手都是袖着的。”
“那正好,我给立新兄弟也织了一双,你们别嫌弃我手笨,将就着戴戴吧。他今天怎么不在呀,我还说让他试试看,哪里不合适我再改。”
听到这里,舒今越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难怪老妈会有那样的笑容。
原来这劳大姐是对齐立新有想法啊。
“你说立新年纪也不小了,跟小徐差不多吧,也快四十了,以前是在村里耽误了,现在出来了,工作稳定,病情也基本稳定了,确实是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有女同志看上齐立新,今越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长得还挺不错的,瘦瘦高高的,皮肤细白,干干净净的,性格温柔又坚毅,再加上在诊所的收入不低,只有一个钱多事少的老母亲,工资比他还高得多的多,这样的条件在相亲市场是很受欢迎的。
“但劳大姐怎么也……”
这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啊。
“你忘了,立新上个月刚买了一套四合院。”
舒今越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齐家母子俩还是没从齐景天手里要回嫁妆,但他们这两年的积蓄也不少了,上个月凑了凑买下一套小小的四合院,面积虽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收拾干净,也很温馨的。
“当时买四合院的时候,找的中间人是劳大姐的邻居,劳大姐估计就是从那儿知道这件事。”所以,劳大姐从那以后就经常来找齐佩兰看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月经不调啊,消化不良啊啥的,看完之后再送点感谢地小东西,一来二去可不就熟了?
齐立新面嫩,那种干干净净的气质,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真实年龄,加上母子俩工资都高,工作稳定,现在又买了四合院,不就更是香饽饽了吗?以前没房子都有女人喜欢他,现在物质条件上来了,居然连劳大姐都主动出击了。
“她以前那些追求者,看着是多,也有钱,但都不是正经过日子的。”
舒今越感慨,这劳大姐倒是真能屈能伸啊,主动追求弟弟也是真主动,听说前几天今越不在的时候,她已经来给齐家母子俩送过几次绿豆汤了。
“齐佩兰知道她的意思,每次都拒绝,齐立新一开始还傻乎乎的,推辞不过就接着,为了感谢她,她还让他去家里帮她修缝纫机,一会儿是补锅,一会儿是磨刀,还有一次是封窗户。”
舒今越好笑,齐立新就是典型的直男,他以为绿豆汤就是绿豆汤,吃了也就吃了,完事人家提出家里有活要干,人家一开口他以为正好有机会感谢回去,就去帮忙了,谁知道帮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感谢,然后他又要帮回去,然后又有第三次感谢……这么循环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要是“帮忙”中途再来点无意的肢体接触,说几句知心话,这关系自然就不一样了。
“齐立新这大傻子,白给他长这么大个儿。”
舒今越有点好奇,“妈你怎么好像对劳大姐挺有意见?”按理来说她俩应该没什么接触啊,要不是自己上次提起一嘴,家里人都不会注意到这个人。
“不是意见,就是不喜欢她。”
“啊?为啥?”
赵婉秋扭扭捏捏的,“我一直觉着她眼熟,前两天楼上的护士还问我记不记得她。”
“后来我才想起来,以前我跟她应该见过,就在区医院,我退休前,她跟我们科那护士长是一伙的。”
要是别人,这么多年过去她可能早就忘记长啥样了,但劳大姐那浑身媚劲儿,她想忘也忘不了。
“她是我们那护士长的侄女,她妈当年的糖尿病就是我管的。”
说起糖尿病,今越想起来了,以前老妈经常念叨“别以为糖尿病不会死人”的典型案例,就是那个自己偷吃糖果还不承认,最后又死于泡脚的糖尿病人,也就是她们护士长的娘家嫂子。
“当时那患者因为感染住院,截肢之后还是没保住命,她女儿,也就是这个劳大姐,当年才十几岁吧,还披麻戴孝去我科室闹我呢,我记得可清楚了。”十几岁的女孩子,居然就有股成年女性的媚态,她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赵婉秋在科室里本来就不受欢迎,结果还惹上这么大的麻烦,科主任和护士长真是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那两年正是咱们家里最穷的时候,我还被扣了两个月工资,真是想想就来气。”
被扣工资不是最气的,最气的是明明她压根一点错都没有,她甚至还是第一个发现患者偷吃糖果的人,及时的找到了病人血糖降不下来的原因,是最负责的医护人员,结果就因为患者家属的无理取闹,医院按闹分配,息事宁人。
委屈了赵婉秋,也寒了她的心。
“她估计是已经把我忘了,我却是记得她呢。”
舒今越当然跟老妈同仇敌忾,“好,那我也讨厌她,咱们提醒齐立新别上当。”
“唉,提醒有啥用,她就是个盘丝洞的妖精,勾人魂魄的,立新这种长这么大没见过几个女人的,早就被她迷得不行了。”
“但你看,齐阿姨可不喜欢她。”全程都是劳大姐各种捧各种示好,齐佩兰态度淡淡的,什么都拒绝,教养使然没赶人而已。
赵婉秋一想也对,心情稍微好了一丢丢,“他们最好别成,不然以后闹的幺蛾子说不定还会波及到咱们诊所。”
舒今越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不是她自负,是诊所的收入太高了,而劳大姐的临时工工资又太低了,说不定还真会想要来诊所上班,到时候要是齐立新也跟着拎不清,求到自己跟前来,今越还真不好办。
让这么个妖妖娆娆的八百个心眼子的人来诊所,她是嫌不够热闹吗?要是再把她表妹,那位卫校毕业多年不上班,一直躺家里啃老的护士长女儿给弄来……舒今越想想就头皮发麻。
关键是,齐佩兰现在是诊所的中流砥柱,齐立新在药房也是独挑大梁,要是把他俩给得罪了,诊所运营都要受影响。
但想到徐端最近在查的事,今越又放心了,“妈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他们肯定成不了。”
但赵婉秋却误会了,“难道你的意思是,立新有对象了?”
“这我哪知道,但不是这个原因。”
赵婉秋见她不说,越是怀疑,觉得一定是齐立新偷偷谈恋爱,被今越撞见了,还答应帮他保密。
哼,今越这张小嘴可真紧呢。
晚上徐端回来,今越连忙追问他事情查得怎么样了,“这个劳大姐蹦跶不了多久了吧?”
“嗯,李向东那边已经有线索了。”
“什么线索?”
徐端用肥皂认真的洗了手,摸摸她稍微凸起的肚子,“你啊,怎么这么八卦。我刚把线索提供给李向东,李向东就摸排到她这几年的社会关系,她经常去建设大桥下,那里正好盘踞着一个倒霉战备物资的团伙,公安早就准备收网了,因为劳大姐的出现,他们打算暂缓一段时间,看能不能再挖出点东西。”
舒今越松口气,“这就好。”
但她更关心的是,“你说,当年杏花胡同丢的那个孩子,会不会也跟她有关?”
“确定有关,因为那孩子走丢那天,有人看见她在建设大桥下的自由市场待了很长时间,那天晚上甚至没回家。”
一个在书城没什么亲朋好友的年轻寡妇,夜不归宿这点反常确实有点可疑。
“要是能找回来就好了,孩子父母至今没搬家,就连大门口的石狮子,去年市政工程要重新修葺,他们家还去街道办申请,恳求能不能不要动他们家门口的石狮子,因为那上面有孩子小时候画的画,写的字。”
修葺过,就留不住孩子小手曾经留下的痕迹,仿佛这个世界他没来过似的。
修葺过,他万一哪天回来,找不着家了怎么办?那对他亲自画过画的石狮子,就像那你忙大海上的灯塔,迷失方向没关系,总有一天,看见灯塔,孩子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街道办牛主任要退休了,这项工程是他退休前最大的事,肯定不允许因为这点“小事”耽误了工作的推进,但李玉兰却力排众议,力挺这对父母,说执法也要有温情,改善老百姓的居住环境是好事,但不能把他们的家给改得不像家了啊。
后来这事被下基层来视察的胡桂枝知道后,着重表扬了李玉兰,说她办事有温情,真心实意为老百姓考虑,是真正的人民公仆,是居民的好主任。
因为这句“好主任”,街道办的风向立马就变了,原本还嫌弃她没文凭的人,都开始主动跟她交好,尤其是金牌墙头草乔大姐,都快退休了还亲自带着礼物上李玉兰家拜访,拉着她絮了半个晚上。
这也导致现在新桥街道办都传说,等牛主任一退休,李玉兰就要当新桥街道办的新主任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女主任!
“果真是上面领导一句话,下面的人就能阅读理解,解读出各种理解,分析出别的用意来。”今越笑了一声,“胡阿姨估摸着也没想到她不经意的一句话,居然改变了玉兰的命运。”
按理来说,没学历是李玉兰最大也是最致命的硬伤,虽然这几年上了夜校,提高不少,但组织部的档案里,她就是文盲,连正经扫盲班都没上过,能当到街道办副主任已经是天花板了。
“对了,胡阿姨调到中……去后,还顺利吧?”
以前她就不习惯总跟她打电话,现在去了京市,她更加不好打了。
徐端说了几句,今越开始打哈欠。
“快睡吧,明天上午不用上班,多睡会儿。”
躺下之后,今越的肚子开始明显起来,看着已经是个小小的梨子了。
“不对,是两颗梨子,哥哥要乖乖的,别挤到妹妹。”
舒今越不满意,“谁说一定是哥哥妹妹,也有可能是姐姐弟弟啊。”
“男孩子就该保护妹妹。”
“那你看看萌萌,她需要谁保护吗?咱们不必要特意强调性别,没有男孩就该保护女孩,也没有男孩就一定要阳刚,女孩就要温柔,他们什么样都是最好的礼物。”
徐端在这点上可真是舒立农的亲女婿,他嗤之以鼻:“我儿子以后就要阳刚,不许搞娘唧唧那一套,不然揍死他。”
“那女孩呢?温柔的小女孩很容易吃亏的。”
徐端犹豫一下,“那就泼辣一点也好。”
今越不干,为了一个压根还没出现的问题争吵没必要,干脆就赌气不理他了,臭男人,封建!
***
没两天,老王两口子还真来了,一进门今越就发现老两口的精神状态很差。
“这是怎么了?”
“说来话长,我们那不孝子……我们这次算是正式断绝关系了,我已经起诉到法院,以后我不需要他赡养,现在他也别想从我身上拿走一分钱,我们公证了遗产,将来不允许他继承。”
老王头气呼呼的,今越在期盼着自己的孩子的时候,想象不出来这种断绝亲子关系的钻心痛楚。
这次的事对他们可谓元气大伤,王阿姨的脸色青灰中透出一股灰败。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像皮蛋里那层青灰。
舒今越一摸脉,果然是不太妙,“你们这次冒险了,接到电话应该就地就医,不要奔波。”
“唉,我们也是想着,这次过来一是看病,二来也是想多在这边住段时间。”
“对,我们很喜欢你们石兰的气候,这里风景优美,民风淳朴,吃的跟咱们山河省也比较接近,与其留在老家被那不孝子三天两头的闹,不如就多住段时间。”
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说喜欢这边了,今越静静地听着,这一次老王头的语气跟上次又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
“医院能放您来多长时间?”
老王头一哽,“哼,他们把我当牛马使呢,自然不愿放我走,反正我年龄也快到退休了,他们拦得住我一次拦不住我退休!”
王阿姨笑起来,“舒医生别听他瞎说,快给我开药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吃你的药了。”
今越于是“唰唰唰”开出一个处方,“我们诊所没有煮药的地方,你们看招待所方不方便?要是不方便的话,就去我家煮吧,反正我爸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你们去陪他说说话他还高兴呢。”
老两口一喜,“这样,方便吗?”
“方便方便。”他们在大杂院里臭豆腐都捂过一个星期,煮点中药算啥。
老两口抓了药,高高兴兴回到招待所,“老伴儿你歇着,我去煮,煮好给你提回来。”
王阿姨不干,“就你这臭脾气算了吧,可别干得罪人的事,小舒这孩子不错,她的家人你也要好好的,客气点,别摆张臭脸……算了算了,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还是咱俩一路吧,顺道去买点水果,不能空着手上门。”
老王头摇头,“不用这么麻烦,别买了。”
“嘿,我说你这糟老头子,咋这么不听话,咱们去煮药是麻烦别人,咋能什么感谢都没有。”
老王头沉思片刻,“我会感谢小舒,不在这几斤水果,你还记得我上次说的那件事吗?”
王阿姨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你是说那个港商来找你建设血液透析中心的事吗?”
“对,按理来说血液透析是归肾脏科来管,但咱们省医院肾内科血液科一直没分家,属于大内科里面的小科室,我除了搞血液科有点心得,肾内科也有点经验。”
王阿姨好笑,这老头还知道谦虚了,他都搞几十年了,那叫“有点经验”吗?可以说目前在这块领域,国内专家里他号称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