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这一瞬间, 谢春酌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而当他彻底被抱出密室,迎接到阳光后,看见木制地板上二人交叠的影子, 才恍然发觉并不是。


    元浮南背对着光, 边缘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近乎发亮, 他深蓝色的眼眸注视着谢春酌, 令谢春酌感到不安。


    阴冷的怀抱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元浮南温热的怀抱,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 谢春酌反而比在密室内更冷, 甚至于打了个寒颤。


    “宝宝……”


    元浮南低下头。


    近距离看,谢春酌能在他的眼瞳内看到自己的倒影, 苍白无力, 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把一切都说出来了。


    “你看见了什么?”元浮南的手抚摸他的耳垂, 指腹轻轻摩擦。


    一点热与痛在薄薄的耳上绽放,谢春酌垂下眼睫,抿紧唇,一言不发。


    元浮南眼中闪过暗色, 正要说些什么时,忽觉腰间一紧, 竟是谢春酌突然抱住了他。


    他面露讶异,就见谢春酌仰起头,惨白毫无血色的脸色浮现出委屈的神色,那双漂亮的眼眸泛起泪光,在光下像是璀璨的碎钻。


    “元浮南……你救救我……”


    元浮南静静地看着他, 见那眼泪滑落眼角,才变换了神色,抱着他,蹙眉担忧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事跟我说。”


    与他的话语不同的是,元浮南在说这些话的间隙,略略弯腰,直接又把谢春酌提起来,抱在怀里,直接往密室门口的墙边走。


    在走动时,元浮南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紧绷,宛若一只警惕的小猫,随时都会跳离他的怀抱,但很快,又在他伸手摁下密室的关门键后,识趣地松懈,俯身靠过来,作出了弱小无助的依偎模样。


    元浮南在这一刻突然体会到了傅隐年以及段驰所感受到的快乐。


    原来,站在上位时,谢春酌是如此地容易被掠夺。


    那么地识趣,又那么地温顺。


    他从小跟谢春酌一起长大,不是没有过强迫的想法,可是每每看着谢春酌,就会想:能不能有一举两得的法子呢?


    谢春酌能彻底爱他。


    玩够了,意识到他才是对方的最终归宿。


    爱是多么纯洁无暇的东西啊,他迫切地想要拥有谢春酌的爱,在期间一直忍耐着,直到傅隐年出现,他才恍然发觉,对谢春酌来说,爱可能是最廉价的东西。


    要在这廉价中寻找的无瑕,只会是另一种痛苦。


    元浮南看着谢春酌,疑心他是否会表面哭诉,背地里暗骂,就打算待会儿直接逃跑,和他一刀两断。


    单单是这样想着,元浮南脸上便浮现出笑来。


    这种笃定又悲伤的笑,看得谢春酌的表情都快绷不住了。


    “怎么了?”元浮南假装没发现他的异样,在书柜暗门关闭的背景乐中,抱着谢春酌离开卧室,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谢春酌被放下,直接坐在了元浮南的大腿上。


    听到那句怎么了,他当即就想骂人,但他还是忍住了,随后继续贴过去,假装发抖地搂住了元浮南。


    他的侧脸贴着元浮南的肩颈,脉搏微微跳动,明明是活人,谢春酌的耳畔却又感觉到了一股冷风正往他的脖颈处吹。


    卿卿,卿卿……


    不知名的笑声和哭声混在一起,往他耳朵里面钻。


    假的变成了真的。


    谢春酌把自己缩在元浮南的怀中,后背发凉,冷汗直流。


    元浮南这时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可当他垂下眼睫看去时,望着那皎白的脸,心中生出的爱与恨纠缠在一起,情绪便成了某种催化剂。


    该让他痛,让他害怕,让他不敢逃跑的。


    爱他有什么用?他不爱你,你只能用其他方法来让他屈服。


    不听话的孩子,不听话的爱人,不听话的卿卿。


    “……卿卿……”


    当这两个字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时,谢春酌浑身一颤。


    元浮南却毫无所觉,抬起他的下巴,与之亲吻。


    这吻,吻得谢春酌极其恐惧不安,他攥紧了元浮南的衣领,目光直视窗外。


    他什么都没看见,又好似看见了什么。


    当窗外树影摇曳闪动,他想要再度看清时,谢春酌被元浮南放倒在沙发上。


    或许是因为暴露了本色,身前人急色地亲下,手不安分地撩动,探入他的衣服下摆,揉捏,摩擦,细细地抚摸。


    口齿皆冷,谢春酌止不住地颤抖,眼泪不知不觉落下,盈满眼眶,最后被吻去。


    谢春酌攥住元浮南摁在自己裤腰上的手,他哑声道:“不……”


    说完了不,又松开手,侧过头,露出修长且布满红痕的脖颈。


    像引颈受戮的天鹅。


    元浮南停下了动作。


    他咬住谢春酌的喉咙,没用多大力气,松开嘴时,上面浮现出浅浅的牙印,像是烙下印章。


    “卿卿……宝宝,你救救我才对。”元浮南很轻地叹出一口气,深蓝色的眼瞳在沙发阴影处显露出极其深的黑,深邃俊美的面容,神情明明是肆意的,眉间却浮现出几分悲悯。


    谢春酌看着他,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元浮南……”谢春酌张张嘴,被蹂躏亲吻地过度泛红的唇又慢慢合上,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元浮南却主动凑过去:“你说,我听着。”


    他已经做好了谢春酌问密室的事,以及那些从小到大的偷拍。


    他漫不经心地想:终于到了这一天。


    第一时间感受的居然不是恐慌,而是破罐子破摔。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传入耳中的话语竟然不是谴责,而是……


    “段驰威胁我,假如我不跟他在一起,他就会揭穿我……”


    元浮南瞳孔紧缩。


    他猝然看向谢春酌,见对方低下头,缩着肩膀,不安地抿紧唇瓣。


    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声音继续响起:“……那天,傅隐年来追我,绕路到了我前面,我一时冲动就……然后段驰出现了。”


    谢春酌抬起头,泪眼问他:“那天去给你和段驰都发了消息,为什么你没来?”


    元浮南怔愣,随后不自觉道:“……那天我赶来了,只是……”


    话没说下去,只是什么呢?只是段驰早就待在了县城内,在谢春酌发来信息的瞬间立刻就开车出门,蓄势待发,而他又晚了一步,在这一步当中,又选择了另外一步。


    元浮南等待着谢春酌揭穿真相,可就像是二人心照不宣把密室一事略过,谢春酌也像是忽略了这件事一样,说着那天雨夜中发生的一切。


    元浮南有所猜测却并不完全的一切。


    “段驰把我抱下车,之后就……把傅隐年的车开得撞向路边的山上……汽油泄露……他用火机点燃了车……车爆炸引起了山体滑坡,最后傅隐年……被埋在里面。”


    谢春酌嗫嚅着,扯住元浮南的衣服,仰着头,说出来最后一句话,将自己彻底摘了出去。


    “……傅隐年当时没死。”


    “……我在被段驰抱走时……看见他的手动了……”


    真相来得如常突然,元浮南惊愕,还未回神,便觉胸口一阵湿热,眼泪润湿了他胸前的布料,谢春酌哭得可怜,一抽一抽地,肩膀不停抖动。


    “……我害怕,我不是故意的,如果能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这样做……”


    谢春酌哽咽道,“那天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头好痛,忍不住想发脾气,结果最后就……我那天明明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只吃了一片止痛药……”


    止痛药……


    谢春酌埋在元浮南怀里,哭声短暂地停了一瞬,又很快接了下去。


    他心里有所疑惑,但依旧是以面前的元浮南为主。


    元浮南似乎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抱他,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说出了那句谢春酌想要听到的话。


    “我会帮你的。”


    “我会帮你,解决段驰,让他不再威胁你。”


    话音落下,不知是不是老天想要试验元浮南的真心,不多时,门铃骤然响起,发出尖锐的叫声。


    元浮南蹙眉,还未作出反应,就听到了震天响的踹门声。


    来者不善。


    靠在他怀里的谢春酌都抬起了头,泪水挂在脸颊上,眼眶、鼻尖发红,可怜得紧。


    元浮南本想起身去看看来人是谁,但低头瞧见谢春酌的模样,不禁抚摸握住他的下巴,用指腹擦去对方眼角的泪水,才在锲而不舍的门铃与踹门声中,冷着脸去了玄关。


    可视门铃打开,摄像头对准了门外的人,满含戾气的面容,即使英俊也显得凶狠阴沉。


    是段驰。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更别提还是情敌。


    元浮南在给谢春酌安排好见道士时,公司临时有事打电话来要他去处理,赶过去才发现是段氏给他使了绊子。


    不多时处理好再次赶去,又发现请的道士变了人,且谢春酌不见了,家里的摄像头又精准记录了谢春酌所做的一切。


    或许谢春酌早有怀疑,但元浮南还是把这一切都怪在了段驰的身上。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切都是段驰做的。


    现在,终于,有了非常好的时机。


    元浮南打开门时,一拳挥出,心想:段驰也该去死了。


    第82章


    一拳没落到实处, 拳风扫过脸颊。


    门外的人迅速侧头避开,一脚踹在门上,门发出轰隆巨响,连带着门内的人也不得不躲避。


    二人短暂分开。


    段驰冷冷地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元浮南, 扯了扯嘴角, 一言不发, 目光从对方肩膀越过, 落在了元浮南身后的人身上。


    即使猜测到自己来时会看到的画面, 但谢春酌殷红微肿的唇和松散的衣领口, 以及上面遍布的暧昧痕迹还是让段驰不由心中一痛, 恨意如火般燎原, 烧得他理智消失殆尽。


    元浮南往旁站了一步,挡住他的视线, 靠在门边, 金发蓝眼,一副吊儿郎当的戏谑模样, 眼中却没笑意。


    他笑着说话,像是在挑衅:“我和宝贝儿小叙,你有意见?”


    段驰:“注意你的言行,他是我的恋人。”


    元浮南嗤笑:“恋人?小三上位, 靠的还是不光彩的手段,恋人这两个字听起来真叫人想笑。”


    他话语内的嘲讽和冷意, 段驰几乎是瞬间就听明白了。


    一股说不清的怒与恨涌上心痛,他刹那间眼睛发红。


    段驰从不以自己握住了谢春酌的把柄为耻。


    他只觉是自己幸运,所以才在那天雨夜中遇见了那件事,将自己心爱之人囊入怀中,但如果这话元浮南是从谢春酌口中听的, 那庆幸就成了耻辱,将他狠狠钉死的墙上。


    段驰咬紧牙关,几乎是竭力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冲上前与元浮南缠打。


    他深呼吸一口气,说话对象对准元浮南身后的人。


    “小酌,我们回家。”


    元浮南讥讽:“谁的家?”


    一而再再而三,段驰再也忍不住,猛地冲上前,挥拳直冲元浮南。


    他不仅是自己,身后还带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保镖。


    保镖见雇主动手,当即就上去帮忙,即使元浮南身手不差,也很快就被压制。


    砰——


    元浮南双臂被保镖钳制,腹部剧烈的疼痛使得他表情狰狞,背部撞击在墙上,发出闷响。


    因为保镖在一旁禁锢着他,因此动作牵连下,一个保镖不小心手臂扫过玄关鞋柜上的摆件,摆件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声音清脆悦耳。


    段驰收脚,胸膛起伏,额上出了些汗,润湿黑发,显得他五官轮廓深刻明显,阴戾。


    他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而保镖也快要压制不住元浮南。


    两名保镖面面相觑,心中叫苦不迭,用尽全部力气,肩膀压上去一办才勉强控制住元浮南,且触碰到对方时有种怪异的寒意蔓延,古怪地叫人不安。


    元浮南像一只暴躁的野兽,死死地看着段驰,让人毫不怀疑他获得自由后首先会想要咬断敌人的喉管。


    而当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暴戾的神情一顿,回头,面上冷色消融。


    段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距离段驰最近的保镖不禁毛骨悚然。


    ……为什么雇主和他们禁锢住的男人表情如出一辙,浑然像是一个人。


    谢春酌走到玄关处,垂眸看了眼半靠躺在地上的元浮南,似是蹙了蹙眉,头微微摇动,随后便抬头看向段驰,伸出了手。


    段驰立即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用力将人拉到了怀中,如护珍宝般,一言不发,揽着人就往外走。


    如果不是谢春酌不愿意,他恨不得把人扛到肩头离开。


    保镖见状连忙松手跟上,还警惕着元浮南追上来,跑了几步回头,却没想到对方只是坐靠在那一动不动。


    距离远了,对方的面容逐渐模糊,午后的光线如此璀璨,照到那处时,却只叫人感到了冷-


    段驰上车后一言不发,直接开车飞驰,不需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他住的地方本来就和元浮南所住的小区不远——因为之前这地方与竼兰别墅很近。


    为了方便偷情,所以段驰买了这边的小区房。


    而元浮南,想必也是如此。


    一想到这里,段驰气血上涌,完全没办法去思考在自己没盯紧谢春酌的那一个小时内,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他甚至恶意猜测,假若元浮南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都足够对方把谢春酌睡个遍了。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急刹,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叫声。


    因为惯性,谢春酌往前扑去,又被安全带拉回,后背与座椅碰撞,他不适地抿了抿唇,嘴角下撇。


    段驰注意到这一点,下意识地在倒车入库时动作轻了些,轻完又觉得自己贱,就这样都舍不得让谢春酌吃一点苦。


    谢春酌都又他爹的出轨了!


    时至今日,段驰竟然与死了的傅隐年有了感同身受,真是可笑。


    段驰咬紧后槽牙,停好车后,忍着打算回家后再发作,结果安全带刚松,手腕一热,怀里就扑了个人,可怜兮兮地喊他:“段驰……”


    段驰没出息地心软了。


    “……我知道肯定是他勾引的你。”


    段驰说,“这次我不怪你,如果不是我最近老是逼着你见我爸妈,你也不会生气,我以后不会再这样做了,你也不要再去见元浮南了。”


    段驰顿了顿,放柔了语气,哄问:“好吗?”


    谢春酌没吭声。


    段驰心下居然就忐忑了起来。


    他想跟谢春酌闹,又恐惧于跟谢春酌闹。


    此时谢春酌安静下来,他又怕谢春酌胡思乱想,对他多有不满,最后心牵扯不回来,外面的小三花招比他多,一下没注意,他不就没老婆了吗?


    段驰深呼吸一口气,正想继续说话,便听到谢春酌说:“你跟踪我。”


    段驰身体一僵,随后放松。


    他自知这件事瞒不过谢春酌,于是主动认错,道:“我只是怕有人故意接近你,伤害你。你去的酒店是我们家的,所以经理跟我汇报了你的行程。”


    不仅仅是汇报,还有跟从、盯梢。


    ……当然,目前只做到了汇报,仅此而已。


    段驰以为谢春酌会说些什么,但出乎意料的是,他说了另外一件事。


    “元浮南也跟踪我。”


    段驰一怔。


    “……从我初中时,一直到现在。”谢春酌说话时声音很平静。


    他像是冷静地在阐述一个事实,但段驰感受到怀中的躯体慢慢颤抖。


    “……他一直跟踪我,所以……”


    谢春酌仰起头,那双平日里叫段驰爱之欲其生死的眼眸冷得叫人发颤。


    段驰明白他的未尽之语。


    段驰顺着他的话补充:“所以那天,他也看见了那天雨夜发生的事。”


    几乎是瞬间,段驰就明白了。


    他抓紧谢春酌的肩膀,眯起眼睛:“他威胁你?”


    谢春垂下眼眸。


    段驰权当他默认。


    怒火刹那间席卷了段驰的心,他猛地挥手,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车发出长鸣,车灯闪烁,在地下车库恍若鬼叫。


    在这鬼叫中,段驰握紧谢春酌的手,对他说:“不要怕,我会解决他。”-


    段驰迅速对元浮南进行了调查。


    结果不出谢春酌所料。


    元浮南确实在很早之前就找了私家侦探随时秘密监控谢春酌,但这“随时”指的是在元浮南不在谢春酌身边的每时每刻,尤其是在元浮南出国后的那段时间。


    之后谢春酌和傅隐年在一起,因为傅隐年的缘故,私家侦探暂时没有继续进行行动,在他们进入村子时也没有动作。


    “但是元浮南在那天雨夜里开车直行,到了出事地点的山体滑坡处,后面又派人秘密进行了调查,发现残破的面包车有被撞击的痕迹,将证据收集,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段驰拿着资料,看向坐在沙发上,正在低头看侦探拍下照片的谢春酌。


    谢春酌穿着一身棉质布料的浅蓝色居家服,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剪头发,黑发长至锁骨,柔顺地贴着脸颊和脖颈处,脸小而精致,垂着眼睫时,眼尾处耷下的睫毛像是垂下的、长长的蝶翼。


    “而且,他参加了傅隐年和阿公在村子里的葬礼。”段驰继续看资料,古怪道,“入葬当天,下雨,山上有土坡滑下,掉落了一座小臂长的神龛,这座神龛被元浮南拿走了。”


    段驰无法理解元浮南这一奇怪行径,但谢春酌知道原因。


    他将手里的那份调查的资料纸张递给段驰,平静道:“傅隐年去村子是因为陈雯夜不能寐,被噩梦缠身,以及觉得傅隐年被我迷惑了,所以找了一对道士算命求符。”


    “道士说出陈雯为了怀孕做的事情,说傅隐年前世缘未了,今生要还,所以陈雯叫他去村子,但是没想到他带上了我。”


    而陈雯为什么会做噩梦?为什么会轻信道士的话呢?道士又是为什么会这样说?


    谢春酌心中冷笑:还不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元浮南做的鬼!


    原来在那段时间里,元浮南暗地里还做了那么多事!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段驰闻言,猜出前后因果,不由咋舌,只觉自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元浮南设计傅隐年,却不曾想最后果子被他摘了。


    只是……


    “陈雯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相信了道士的话?”段驰疑惑。


    即使陈雯在以前求孕一事传播甚广,可毕竟也是经历风雨的傅氏掌股人之一,更别提陈雯行事雷厉风行,不好欺瞒,怎么会那么轻易就上当了?


    谢春酌淡声道:“或许是有帮手。”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谢春酌放在膝盖处的手机微微震动。


    他点开屏幕,最上方是一条弹出的信息。


    方助理:好的。您想什么时候见面呢?


    谢春酌慢吞吞地回了一条消息。


    很快,回复便发来了。


    方助理:[位置:郝记私房菜馆。]


    方助理:今晚八点,我在这里等您。[微笑]


    第83章


    夜色朦胧。


    晚上八点, 刚过晚高峰,路上的车却半点不见少,两侧路灯照亮一片,行驶车辆红白色的光刺目得像是一盏盏挂在夜空里的灯笼。


    谢春酌坐在车内, 撑着下巴看窗外, 耳边是段驰压抑着不满的絮叨。


    段驰一边开车, 一边对他今晚的行程发出疑惑地控诉。


    “为什么要去见那个方助理?”


    段驰问这个问题不是无理由的。


    事实上, 他对谢春酌以往的一切恋情所牵扯的一切都秉持着拒绝的态度, 尤其以傅隐年身边的所有人和物最抗拒。


    ——因为他害怕谢春酌会对此有私情。


    有句话说得好, 死人比活人留在人心里的痕迹会更深刻, 更何况是因自己而死的人呢?


    即使是怜悯延生出的感情, 段驰都不想要谢春酌对傅隐年产生一丝半点。


    人死后成了白月光,永远刻在心里, 放在旁人身上段驰可能会称一句深情, 但要是放在谢春酌身上,段驰就恨不得把傅隐年从坟里挖出来, 骨灰都扬了才好。


    况且……


    “宝贝,你最近还有在做噩梦吗?需要我给你找个道士驱驱邪吗?”段驰的上一个问题没有得到答复之后,也没有纠缠,而是问了下一个问题。


    他不动声色地在等红绿灯的间隙往身旁人的脸上去打量。


    神神鬼鬼, 段驰不信,但他怕傅隐年在谢春酌心里。


    既然都能在夜里做噩梦了, 就说明谢春酌会梦见傅隐年!


    这是段驰所不能容忍的。


    谢春酌知悉他的心思,闻言连头也没回,外面的光影落在他的侧脸,秀美而冰冷。


    “不用了。”谢春酌说,“我没事。”


    段驰最近几天与他睡在一起, 确实也没见他夜半惊醒或噩梦频频,只是心有所想,怕谢春酌隐瞒,想问,话未出口,绿灯亮了,便不得不开车往前,没过几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到了地方,谢春酌开门下车,径直离开。


    走前他道:“不准跟来”,就把蠢蠢欲动的段驰给压下去。


    段驰看着他进入私房菜馆的背影,泄气地躺倒在车内座椅上,咬着后槽牙,最后拿出烟盒,从里面挑了根烟出来,夹在手指之间,点燃,衔进唇中。


    方助理……


    段驰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戴着眼镜,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心里的不满与不安稍稍减退。


    他心想,丑东西,应该不足为惧-


    谢春酌不在意段驰此时一个人待在车内会不会胡思乱想。


    只要段驰现在不坏事就好了。


    这几天,段驰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不再对他要求甚多,只专心针对元浮南,而元浮南暗地里与他悄悄联系,也开始对段驰动手。


    段氏业务出现问题,段驰虽在公司挂名,但持有一定股份,加上是众所周知的继承人,所以忙碌了不少,今天陪着谢春酌出门都是推了好几个工作才硬生生跟上来的。


    谢春酌对二人的对抗乐见其成。


    最好两败俱伤。


    他漫不经心地想,这样他就可以坐享渔翁之利。


    只不过现在,除了元浮南与段驰二人以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那就是……那只鬼。


    那只不知是傅隐年,还是哪里来的男鬼。


    谢春酌相信元浮南确实是监控他,因此知道车祸一事的真相,但参加傅隐年的葬礼拿走神龛,或许是因为鬼的蛊惑。


    是的,他怀疑元浮南被鬼上身,所以才会有些时候变得极其怪异。


    且那时他从密室出来后,身前抱着他的鬼就消失了,而元浮南却失控地强吻他,当时对方身上的温度冷得惊人。


    如今想起来,无非就是鬼上了身。


    至于为什么有时上身有时不上,或许是因为鬼道行不够,亦或者是鬼惧怕阳光。


    之所以说鬼这件事更重要,是因为谢春酌发现对方缠上自己了。


    无论那鬼是不是傅隐年,他都不可能留下危险在自己身边不处理。


    而处理的方式……自然就是与方助理有关。


    咬人的狗不叫。


    方助理在傅隐年死后还能稳稳当当地在傅氏工作,甚至升职,就足以说明对方的手段高深,远远不是一个助理心腹的位置就能够满足的。


    谢春酌将人约出时,还以为对方会婉拒,毕竟陈雯现在恨毒了他,和他接触,陈雯必定会生出警惕,这对方助理来说百害无一利。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对方答应地痛快。


    是顾念旧情吗?


    谢春酌想着,踏入了店门。


    在门口迎宾的员工看见他,当即热情上前,“欢迎光临,谢先生。你好久没来了,还是老位置,方先生已经为您预订好了。”


    谢春酌是这家私人菜馆的常客,有固定包厢,通常都是方助理帮忙预约。


    平时不觉得,此时一听到这话,谢春酌不由得想起以前。


    方助理作为傅隐年的贴身助理,不仅在公司上要要方方面面注意到,在生活中也是各方面兼顾,而且还得负责谢春酌的日常起居。


    起初谢春酌身边还有助理,后面那助理办事根本比不上方助理一丝半点,又在一次外出时意外惹怒了谢春酌,谢春酌就干脆把他炒了,后面懒得招新助理,就可劲儿抓着方助理,一人当两人用。


    好在方助理也没有异议。


    思索间,带路的菜馆员工已经将他领到了包厢前,敲门,这得到回复后,微微弯腰,往旁边退出一步,打开了门。


    谢春酌迈步进去,抬头就看见一着黑西装的高大男人正背对着自己,正在观看包厢墙壁上挂着的画。


    画上画的是最常见的万马奔腾,将各马奔跑的神态描画得淋漓尽致,配着包厢内的胡桃木桌椅,以及缓缓燃烧的熏香香炉,整个空间都显出一种古韵。


    谢春酌一时间竟然不能确定面前的人是他约见的方助理。


    毕竟自从傅隐年死后,除了在媒体报道的新闻照片上能在傅父身边看见对方的影子以外,他就再也没见过方助理。


    上次正式见面,似乎还是对方送他和傅隐年离开那天。


    “谢先生。”


    在谢春酌回忆时,背对着他的方助理慢慢转过身来,对他笑着打招呼。


    当面前人的容貌在眼前出现时,谢春酌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方助理今天没有戴眼睛,额前垂落的黑发也梳上去了,原本平凡板正的脸露出来,竟然也瞧出了几分俊气来。


    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拉长,不笑也像是在笑的眼睛,眼瞳漆黑,睫毛浓密,看人格外深情。


    这是以往戴着眼镜看不到的风光。


    谢春酌略有些惊讶,但很快回过神,微微颔首算作应答,便上前一步准备坐下。


    而在他走动一步时,方助理也上前一步,先行将他即将要落座的椅子拉开了。


    谢春酌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坐下了。


    “我点了几道你爱吃的菜,你看看还想吃什么。”方助理自然而然地在他对面坐下,拿起菜单,语气平稳柔和,“这家店出了几道新菜,你一直没来,这次可以尝尝了。”


    方助理说完,把菜单递给他,一如既往地以他为主。


    谢春酌翻开菜单,却知道变了。


    随意自然的语气、提前点单、朋友般的闲聊,以及……今日的装扮。


    方助理的改变令人侧目,谢春酌理所应当地将其认为是花孔雀开屏。


    不过别有所求也说不定。


    谢春酌心里琢磨着,在菜单上随意勾了个新出的甜汤。


    他将菜单还给方助理,不多时,服务员进来,拿走菜单。


    当包厢门再度关上,内里只剩下谢春酌和方助理两个人时,空气就显得有几分凝固和静谧。


    方助理泡茶,露出手腕上的表,谢春酌睨了一眼,价值不下五位数。


    看来方助理在傅氏的地位蒸蒸日上。


    “谢先生,今天来找我是叙旧吗?”在滚烫的茶水蒸腾的雾气遮掩下,男人的面容和话语仿佛都染上了一层湿润。


    谢春酌手肘撑在桌面,手腕微垂,下巴搭在上面,小而美丽的一张脸像是含苞待放的花儿。


    他微笑着看方助理,反问:“不然呢?”


    方助理也笑:“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最近有点忙。”谢春酌作出怅然的模样,“你也知道,有些事发生得太快,总是叫人难以忘怀,后续遗留的事情也是麻烦。”


    方助理这次笑而不语。


    谢春酌作为傅隐年之死中的头号人物,不仅在其中全身而退,还攀附上了段驰,将谢氏股份拿到手,成为了做大股东,可谓是最大赢家。


    圈里有多少人鄙夷,就有多少人羡慕。


    从近段时间,家中有貌美儿女的人不知道如飞蛾般扑往各行各业的精英就能看出,谢春酌对他们的影响有多深。


    可惜谢春酌只有一个。


    “……方助理应当也会理解我的吧?”


    谢春酌幽幽地叹口气,居然跟他攀起了以往那一丁点的、奇怪的同事交情。


    “毕竟我之前去面试傅隐年助理时,还是方助理你……当的我的面试官,通过我的面试。”


    方助理沉稳的面容忽然如被蜻蜓点水般,泛起涟漪。


    他骤然看向谢春酌。


    二人四目相对,桌面一片平静。


    谢春酌含笑看着方助理,桌下……在西装裤包裹下,修长笔直的腿交叠,翘着,鞋尖慢慢点在对面男人的小腿位置。


    一点点、一点点地往下滑动。


    方助理脊背似乎绷紧了些,呼吸微急,黑眸猝然变得幽深。


    谢春酌面对他的视线,不慌不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润红的唇在包厢内的灯光下格外诱人。


    他轻声笑问:“……不是吗?”


    第84章


    没有人能抵挡住谢春酌的刻意勾引。


    当一只小猫对你歪着头撒娇的时候, 你会想要揉搓他的脑袋,想要把它带回家,而当一只含着剧毒的鲜花对你轻轻摇曳,散发香气的时候, 很遗憾, 你已经中毒了。


    无论你想不想, 都只有一个选择:被蚕食。


    方助理双腿猛地合并, 夹紧了那只在自己小腿处作乱的脚。


    他面不改色, 突然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吗?”


    谢春酌怔愣。


    原因无他, 因为他确实不知道方助理的名字是什么。


    对于他不在乎的人, 他吝啬于花一星半点的时间去关注对方。


    不过谢春酌不会为此而感到羞愧, 他勾起唇,不动声色地又抿了口茶, 像是对此游刃有余。


    在方助理的注视下, 他终于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从脑海记忆深处挖出来以前在公司不经意瞥过的,放在方助理桌前的名牌。


    “方宁。”谢春酌喊。


    方助理面上终于露出了笑, 有些无奈的,又像是有些纵容。


    “谢先生,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方助理松开腿,甚至微微分开膝盖, 谢春酌的脚掉在他鞋尖上,卡在两腿之间。


    方助理叹息:“我只是一个助理。”


    “是吗?一个助理。”谢春酌慢吞吞地重复那句话, 令人感觉到他的质疑。


    方助理诧异看他,像是在说没有。


    直到谢春酌腿骤然往上一抬,鞋尖抵在对面冠冕堂皇的男人双腿中间的危险位置。


    方助理面不改色,唯有呼吸一滞。


    谢春酌微笑:“一个会对我硬的助理吗?”


    方助理叹气:“谢先生,任由谁被这样对待, 恐怕也会做出像我一样的反应。”


    他好似十分委屈和无奈,可实际上,在谢春酌触碰他的小腿时,他就已经硬了,此时只不过是借着在桌下谢春酌看不见而已。


    谢春酌并不在意这些,“是吗。”


    二人的交锋在门口服务员端菜进来后短暂结束,但谢春酌一直没收回自己的脚。


    桌面红色桌布遮掩下,这一切竟然也没有被来往的服务员发现。


    当菜一一上桌,门再度关上,包厢内只剩下二人时,谢春酌便施施然地想要收回脚,但这时,方助理又突然动了手。


    ——他握住了谢春酌的脚腕。


    粗糙的指腹摁压在皮肤上,男人的手掌宽大,几乎能一手抓紧他的脚踝,骨头隔着皮肉感受到对方手心的温度,像是要被灼伤。


    谢春酌试着抽了一下,没抽回来。


    他看向方助理,对方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态,非常地平和、温顺。


    “方助理这是想做什么?”位置转变,谢春酌成了受害者般,不解地问他。


    方助理,也就是方宁,他垂下眼眸……隐藏在桌下的画面,指腹轻轻揉捏脚腕上雪白的皮肉,青色的筋络尤其明显。


    谢春酌见状蹙眉,正待开口,就感觉禁锢住脚腕的力道一松。


    他收回脚,抬眸与方宁对视,之后便不再捣乱,故意去戏弄方宁,而是用热毛巾擦手,正正经经地开始吃起饭来。


    方宁倒像是被他折腾地有些恍神,过了几分钟,站起身,似乎要出去。


    他一起来,身下的痕迹就愈发明显,尤其是下半身。


    谢春酌睨了一眼,心下暗自嘀咕,这些人是吃激素长大的吗?个个异变。


    “去哪儿?”谢春酌咬着笋片,清脆爽口,他一边吃一边慢悠悠地说,“不吃饭吗?等你出去回来,菜可能都要冷了。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方宁脚步一顿,又重新坐下来。


    他硬着吃完了一顿饭。


    谢春酌心情舒畅,时不时还笑眯眯地招呼方宁多吃,假装看不见对方紧绷的神色。


    软硬兼施,才是谢春酌的目的。


    一顿饭吃完,餐桌上的菜全部撤下,包厢内的熏香已经燃烧到了尾端,淡淡的香味蔓延在每一处,谢春酌漫不经心地跟方宁闲聊。


    方宁眼睛盯着他一眨不眨,同样心不在焉。


    方宁在等待谢春酌说出目的,但是却没想到谢春酌看了眼时间,道:“今天和方助理叙旧叙得很愉快,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下次再约吧。”


    方宁蹙眉:“下次?”


    谢春酌理所应当地点头:“是啊,段驰还在外面等着我呢,可不能让他等急了。”


    话罢,他撑着桌面起身,悠悠地迈步往外走,与他口中的“等急了”完全相反。


    方宁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是在钓鱼,但是能怎么办呢?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鱼难道是真的蠢吗?


    只是诱饵太过诱人罢了。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方宁骤然开口。


    谢春酌的手放在门把手上,他回头,朝着方宁粲然一笑:“什么都能给我吗?”


    方宁看着他:“任何。”


    “如果我要的是你呢?”


    方宁缓步走到他面前,低下头,眼眸微垂阖下,注视着面前狡猾的小猫。


    “荣幸至极。”-


    与方宁的会面谢春酌取得了全面胜利。


    至少在谢春酌看来,方宁是可以为自己所用的,而至于自己要付出的代价……


    不过是一点点自己。


    等他把所有的事情解决了,这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放在眼里。


    谢春酌离开私人菜馆,走到路边,还未走近,便看见倚靠在车旁正在抽烟的段驰掐灭烟朝他走来。


    “宝宝,你回来了……”段驰黏糊糊地喊他,身上的烟味并不算浓。


    谢春酌嗯了一声,段驰就打开车门让他上车,随即往后看了一眼。


    车门关闭,段驰与不远处站立的人对视一眼,收回目光,绕到驾驶座开车。


    车内,谢春酌撑着下巴看向窗外。


    很快,车启动离开,一切都被抛之身后。


    到了家,谢春酌习惯性地进入浴室洗漱,洗完热腾腾的澡,穿着浴袍走出,便看见段驰斜靠在床上,正单手拿着手机在刷视频。


    段驰听见声音,收手机看去。


    “洗澡了吗?就上床。”谢春酌打了个哈欠,声音软乎乎的。


    段驰自然而然地伸出双手,“我在侧卧洗了。”


    谢春酌走近,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气味,知道他没撒谎,便任由自己靠到对方怀里。


    段驰身上的温度一年四季都高,如火炉般,谢春酌坐在他大腿上,还未作出其他动作,面前人湿漉漉的发就先倾下,扫在他脸颊,之后,唇被轻轻衔住。


    在对方即将深入时,谢春酌突然发问:“我让你找的那两个道士你找到了吗?”


    段驰:“找到了。”


    在前几天,谢春酌让他手下的助理去查那日与元浮南见面时,自走廊擦肩而过的一对男女道士,说是又开始做噩梦,打算做法驱鬼,求符咒。


    段驰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在得知此事时面色并不好看。


    谢春酌询问过后,段驰才闷闷不乐地提起,他是想起了带谢春酌去酒店见父母那天遇见的电梯事故。


    段驰当时问:“从那个时候起,元浮南就开始威胁你了吗?”


    谢春酌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到段驰说,他查监控时,在靠近电梯的消防楼梯处,发现了元浮南的身影。


    所以才会怀疑谢春酌早早出轨。


    “……你在想什么?”段驰不满地磨蹭他的嘴唇,把谢春酌从思绪里拉回来。


    “没什么,你安排一下,让那对道士和我见面。”


    谢春酌说完,张开嘴,让他将舌头进来。


    室内的气温升高。


    脖颈、肩膀被一一亲吻,谢春酌半阖眼睛,静静地看着段驰嗅闻自己的皮肤,仿佛野兽在确认气味,最后微不可查地松口气。


    谢春酌心觉可笑。


    在段驰想要继续时,他忽地抓住对方的头发阻止,“我困了。”


    段驰动作一顿。


    “困就睡吧。”


    段驰揉揉他的发,摸到他发尾一点湿润后,把他塞进被窝里,又拿了风筒给他吹干,才爱怜地埋在他脖颈处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进入浴室,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


    谢春酌在被窝里翻身,绸缎质地的被褥从身上缓慢滑过,修长白皙的腿露出在外,在小腿内侧,有一道很浅的牙印印刻在上面,隐晦地彰显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两周一次。


    一周一次。


    一周两次。


    方宁的手段不错。


    段驰与元浮南斗得热火朝天,谢春酌空闲的时间多了很多。


    他出门时身边跟着保镖,来往皆与段驰报备,段驰对他放心,保镖每每私下汇报,也信誓旦旦无事发生。


    经过半个月,保镖都觉雇主未免对爱人占有欲太强,太不信任,否则为什么总是吩咐自己如狗一般随时盯梢雇主爱人身边出现的每一个男人。


    “放心吧,段总,谢先生身边没有出现任何陌生男人。”保镖在店门口站着,一边打电话一边回头,恰好看见雇主爱人拿着几套衣服进入了试衣间。


    他对电话另一头的段驰说:“谢先生正在试衣服呢,想必是为了跟您一起出席明晚的晚宴。”


    电话那头的段驰不知为何总是心慌,闻言皱眉嗯了一声,最后还是放下了电话。


    他坐在办公桌前,扯开束紧的领带,略微动作,肩膀处的西装布料绷紧,使得他呈现出一种西装暴徒的姿态。


    律师拿着文件,站在他面前道:“已经收集好资料,证据确凿,只差人证。”


    话语微顿,律师仔细观察段驰的面色,询问:“您想什么时候告元先生蓄意谋杀呢?”


    因为关于人证这一问题,段驰和律师也早已商量好了解决办法,那就是——寻找陈雯出庭作证。


    无论陈雯到底怀不怀疑元浮南是杀死或者推动傅隐年死亡的真凶,她都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商业内的资源就这么多,谁多一口谁就少一口,没有人会放过嘴边的肥肉,更别提如今高龄怀孕,焦头烂额的陈雯。


    段驰冷着脸说:“现在。”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解决掉元浮南了。


    只需要解决掉元浮南,他和谢春酌,就能恢复到正常的生活。


    ……


    试衣间内。


    “段驰准备告元浮南蓄意谋杀傅总。”


    耳边喘着热气,男人的眼镜勾在手心,连着摁在面前人的腰上。


    手指撩起被薄汗打湿的一缕乌发,方宁为他轻轻别到耳后。


    “元浮南打算告段驰谋杀。”


    窄小的空间内,二人紧密相连,方宁腰间夹着两条长腿,半褪的裤,堆在脚踝。


    方宁把人压在薄薄的试衣间门板上,亲吻细腻、散发着香气的雪肤。


    “……关心他们做什么?”


    方宁的头发自后被抓紧,疼痛紧绷感迫使他仰起头,与面前水光潋滟的眼眸对视。


    谢春酌另一只手划过他的脸颊,诱惑道:“你想不想,做些更刺激的事?”


    “比如?”


    “……比如,去你的前上司家里……”


    吐气如兰,充满了令人晕眩的诱惑。


    “偷情。”


    第85章


    竼兰别墅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


    在傅隐年死后, 这处住所就像是被封闭了一般,再次踏入,便能看出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只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进门后地板光滑可鉴, 所见之处没有脏乱灰尘。


    “我没有辞退何姨, 她每天还是固定来这里打扫卫生。”方宁说。


    客厅的玻璃窗被光照得透亮, 谢春酌站在客厅处, 微微扭着腰, 旋身看他, 面上带着浅笑, 恍若天使。


    方宁情不自禁上前, 却没有像在外面一样搂上去,而是保持着距离, 像是又成为了那个恪守礼仪的方助理。


    在这座别墅里面, 他停下的脚步太多,伸出去又收回的手也太多。


    现如今, 当初阻止他的因素已经消失,面前是唾手可得的果实。


    胜利的,果实。


    可是真的能摘取吗?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肩膀轻轻搭上一只手,方宁的思绪被拉回。


    谢春酌抬起眼睫看他, “方宁。”


    肩膀上的手抚上脸颊,“方助。”


    方宁侧头, 将自己的脸埋入谢春酌的手心,“……小酌。”


    在这日光之下,粉尘清晰地漂浮在光中,方宁将谢春酌压在沙发上,低头吻去。


    谢春酌搂住他的肩颈, 状似沉迷地仰起头,最后任由对方亲吻而下。


    呼呼……


    喘息声。


    谢春酌刹那睁眼。他双目清明,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耳边的呼吸。


    不是身前,而是身旁。


    冷意自身侧幽幽散发,谢春酌心跳不由加速,惹得身前人忽然一怔,倾听后下意识抬头看他。


    而就在这短暂的瞬间,谢春酌突然屈膝让方宁从自己身上离开,随后起身,腰部用力,双手抓紧方宁的衣领,直接把人摁在沙发上。


    二人的位置颠倒。


    谢春酌坐在方宁的腰腹,脊背绷紧,漂亮的脸蛋一半染着光,另一半隐秘在暗,冷冷淡淡瞥下的一眼,似掌控似观察。


    方宁呼吸粗重,几乎是无法控制地起了反应。


    他躺在沙发上,下巴微昂,眼球微微发红地与居高临下的谢春酌对视,如等待被宰杀、不会反抗的鱼。


    谢春酌确实也是要拿他来钓鱼。


    呼呼……


    呼呼——


    风声。


    风声是从哪里来的呢?


    谢春酌的手贴在方宁的腰腹,衬衫下摆被拉扯,与裤腰拉开缝隙,他慢慢将手伸进内里,肉与肉相贴。


    手下的腹肌是硬的,因为呼吸而颤动着。


    方宁抓紧他打开的大腿,用力,手指隔着绷紧的裤子,陷入肉里。


    “……谢先生……小酌……”


    方宁已然意乱情迷。


    谢春酌的手一点点往上,衬衫凌乱,拉到极致时,扣子蹦开、弹射,露出底下人遮掩的身体。


    方宁穿着衣服时不显,只让人觉得沉默、温顺,即使高大也如一座山,不会让人起任何念头,可若仔细观察,才能窥见他不输于任何人的身材,单是看着,就能看出他身体的爆发力的强大。


    但这一切吸引不了谢春酌半点目光。


    除了方宁急促的呼吸与仿佛要将他吞噬的目光,他的身后,同时坐了一个“人”。


    应该是“鬼”。


    冰冷、无形的躯体贴着他的后背,双手禁锢着他的腰,将那本就纤细的,一手能握住的腰勒得更紧。


    ……像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鬼”学着他对方宁做的动作,手顺着他的腰腹往上摸,停留在了他的胸口。


    低温更能引起皮肤的敏感。


    谢春酌绷紧身体,胸脯下意识挺前,惹得他身下的人再也忍耐不住,放在他大腿上的手松开,转而抓紧腰,手臂青筋绷起,不管不顾地一把将人提起,挪放到了身侧,旋即不等人反应,低头吻下。


    吻如骤雨般落下,打得谢春酌几乎睁不开眼。


    他敞开自己,任由方宁动作,直到上衣被揭开之后,对方看见自己挂在脖颈上的木制珠子。


    木珠散发着淡淡的香味,约莫只有指头大小,被细细的红绳串着,落在两侧锁骨的凹陷处,雪白的皮肤映衬着它,好似也成了某个名贵的物件。


    方宁动作微顿,“……这是什么?怎么突然戴起了这个。”


    在以往见面,以及试衣间时,他都没发现这个珠子的存在。


    之前见面是没有戴,试衣间内没有脱衣。


    谢春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不好看吗?”


    话落又搂着他的肩膀,主动将自己送上去,当唇贴到细腻柔软的皮肤上时,方宁瞬间忘却了一切。


    他垂下眼眸,长睫遮掩眼中情绪,继续汲取怀中人的温软。


    谢春酌手抓着他的头发,面上泛起潮红,眼眸水润,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在四处打量。


    直到那阴森的冷意落在了他的手上。


    谢春酌心中一跳,随后放松。


    刚才他被方宁抱下,身后的鬼就消失了,他还以为前功尽弃,还好那鬼并没有真的离开。


    卿卿。


    卿卿……


    卿、卿!


    话语从哀怨变为仇恨,声声泣血,谢春酌握紧拳头,佯装什么都没听到。


    晴空骤然刮风,狂风呼啸吹起,枝头树叶摇曳飘落,被一阵风卷起吹打门窗。


    谢春酌心提起,还未作出反应,阴风自客厅穿过,身前的方宁动作猝然停顿。


    当手下的皮肤变得冰冷时,谢春酌当机立断猛然推开对方。


    轰的一声闷响,方宁摔落沙发。


    谢春酌坐起身,还未看,脚腕突然一冷,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下一秒,脚腕被一只手圈住。


    那只手的温度冷得几乎渗入骨髓,谢春酌感觉自己的脚被冻僵了。


    方宁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脸映入谢春酌的眼帘,与方才似乎别无两样,但那双幽深的黑眸,透着森森的冷意。


    “卿、卿。”他喊。


    在这一瞬间,谢春酌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白光,在那一瞬间,眼瞳泛白,似冰雪似霜,令谢春酌心中一惊。


    脑子里警铃大作,他来不及思考,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跑!


    还没等他自己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要蹬开方宁的手,翻着沙发要跑,但他刚一动作,脚腕传来的力道就使得他被直接拽下,撞进了坚硬的怀抱当中。


    身后人禁锢着他,呼吸吐在他的脸侧,幽幽地问:“卿卿,为什么要跑呢?”


    “方宁,你在说什么?”谢春酌咬紧后槽牙,稳了稳情绪,假装不知情,“你为什么要叫我卿卿?”


    耳边响起笑声,传入谢春酌耳中。


    “额啊……”他下意识后缩,退离,最后将呻/吟咬入口中吞没。


    “卿卿,总是喜欢骗人。”


    迎着日光,白色的衣服布料中,骨节分明的手摁压在心脏的位置,隔着薄薄的皮肉与骨骼。


    谢春酌有种对方随时随地会将手插进去,把他的心脏掏出来。


    谢春酌瞳孔紧缩,恐惧得抿紧唇,额头盈出细汗。


    “方宁”还不罢休,他略略动手,谢春酌的衣服下摆就被掀至胸口。


    ……因为呼吸的急促,胸口不停地快速起伏,像是难以忍耐。


    “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呢。”


    调侃的话语传入耳中,谢春酌终于僵硬地侧头,眼瞳往上,与自己身后的“人”对视。


    是方宁,又不是方宁。


    对方脸上的表情是自己所不熟悉的。


    这说明……


    “卿卿又在打什么坏算盘?”


    自胸前作乱的手倏忽向上,伸出衣领直掐下巴,用力一扭,谢春酌便与身后人面对面,鼻尖对着鼻尖,他凌乱的呼吸落在对方的脸颊,他却感受不到对方的呼吸。


    鬼。


    谢春酌再次深刻地意识到坐在自己身后的是鬼。


    “……我没有。你到底怎么了?”


    谢春酌仍是在装,只是这次,眼泪涌出,从水润的眼眸中滑落,噼里啪啦地掉在了脖颈,有一些掉在了“方宁”的手背上。


    “方宁”像是被烫到一般,反射性地松开手。


    他垂下眼睫……手背上的泪水散开,留下模糊不清的水渍。


    鬼使神差的,“方宁”低头舔去。


    谢春酌看到这一幕后怔住,同时也利用了这间隙,猛地把胸前的木珠子拔下,塞进嘴里,然后双手捧住“方宁”的脸颊,不等对方反应,就蒙头亲过去。


    ……他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味道。


    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木珠子渡入对方口中,“方宁”身体一僵,不再动作。


    谢春酌怕他用舌头把珠子顶出去,捧着对方脸的手用力,深深吻进,不让对方躲避。


    珠子在口中慢慢融化,在一定时候,谢春酌退出了“方宁”的口腔。


    他擦了把嘴唇,将口水擦掉,眼尾泛红,眸如湖面,波光粼粼。


    下一秒,别墅大门打开,身穿道袍的一男一女自外走进,看见这一情景都愣住了。


    谢春酌扯了一下自己凌乱的上衣,抬起头,面对“方宁”的目光,展颜一笑。


    “我该叫你什么呢?”谢春酌用手轻佻地拍拍他的脸颊,吐出一口浊气,被亲吻得轻微肿起的唇勾着。


    明明是该被疼爱的人,此时却成了捕猎者。


    谢春酌掐住“方宁”的下巴,眯起眼睛,说:“抓住你了。”


    第86章


    “我该称呼你为傅隐年, 还是什么?”


    谢春酌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翘起,鞋尖踩在跪坐在地面被特制红绳五花大绑的“方宁”胸口, 轻轻踩踏。


    被他踩着的“方宁”无动于衷, 丝毫不觉得耻辱, 只是仰着头看他。


    “方宁”发丝凌乱, 上半身扣子蹦开几粒, 露出胸口部分皮肤。


    “卿卿, 坏孩子……”他看着谢春酌说。


    谢春酌蹙眉, 对这个称呼有些难以言说的烦躁和恼怒。


    “不准这样喊我!”


    谢春酌一脚踹下, 直把“方宁”踹得后仰。


    他力气比不上其他人,但怎么说也是个近一米八的大男人, 用些力气, 也足够人受的。


    可惜,“方宁”不是人。


    它笑着看谢春酌, 眉间带了几分哀怨,“……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要记得什么?你究竟是谁?!”谢春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冷声道, “你缠着我做什么?人死不能复生,鬼也该下阴曹地府去投胎。”


    “我舍不得你。”


    “方宁”慢慢地说, “况且,我是因为谁而死,卿卿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话罢,“方宁”没有再说下去, 在场的人却都知道为什么。


    谢春酌的脸冷下去,目光扫过站在“方宁”左右两侧的男女道士。


    之前初遇,在酒店没有多注意,现在仔细一看,二人长得十分年轻。


    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龄,女生看起来要更成熟些,长发束起,面容秀丽,眉间却有坚毅之色,而她身旁的男道士则是一头利落的短发,五官端正,自带一股正气。


    这正气在谢春酌看来就是傻。


    二人也注意到了谢春酌的视线。


    女道士宋雯雯当即望过去,随后冷静道:“你既然找我们来收鬼,就该知道,你的一些事情有可能会被我们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毕竟鬼急了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当然,人也是,不然她就不会急着解释。


    宋雯雯心中腹诽,面前这个大名鼎鼎的谢先生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实际上,可都不算是善茬,要不是看他身上有蹊跷,她恨不得绕着走,才不会答应对方跟上来呢。


    她的师兄罗钧跟她想法大差不差,因此只是提高警惕地看着谢春酌,没有再多说话。


    谢春酌嗤笑了声,“你以为我怕你们?”


    就算他们知道了,他也有一万种办法让他们说不出来。


    这两个道士不像是段驰和元浮南等人,他们威胁不了他,就算知道了真相,恐怕也只会报警,而退一步来说,像面前二人这种正统道士,就算被他报复了,也不会做出随便抓鬼来吓他的举动。


    因此,谢春酌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宋雯雯登时觉得被看扁了,但是又无话可说,只得闷闷生气,咬着牙逼问坐在地上的“方宁”。


    “你为什么要缠着他?无论有仇有怨,你都该去投胎了,你……”


    宋雯雯说到一半,语速降慢,看着“方宁”神情不定,似乎从对方身上窥见了什么,又不敢确定。


    “……你想要做什么?”


    宋雯雯手上捏决,掐符,点下,“方宁”无动于衷,自始至终一动不动,目光直直地看着谢春酌。


    她扭头看师兄,比了个口型:它不是鬼。


    罗钧惊诧,不是鬼?那是什么?


    谢春酌瞥见两人背对着自己打机锋,当即蹙眉,正要开口训斥,便听见“方宁”突然说:“卿卿,我等了你很久。”


    谢春酌重新看向他,仔细端详他的面容和神色,“你到底是谁?傅隐年?”而后笃定,“我不叫卿卿,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找错仇家,对一只鬼来说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但出乎意料的,“方宁”却说:“我是傅隐年。”


    谢春酌眉头紧皱,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这鬼继续说:“在这个别墅里面,每一处发生的事情我都记得。”


    “小酌,我第一次邀请你,带你来的时候,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做好了准备,但我当时只是想跟你聊聊天,了解一下彼此,循环渐进。”


    “方宁”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抿唇笑了笑,脸上阴森的冷意竟然冲淡了些许。


    谢春酌也想起那件事,面色不太自然,“……这件事谁都知道,但凭借这个,没有办法证明你是傅隐年。”


    “方宁”微微笑,黑得瘆人的眼珠子左右转动,瞥了一眼身后的两个道士,“当然还有细节,只是你想要让他们知道吗?”


    谢春酌冷眼看他,不说话。


    “方宁”张嘴:“你穿着灰蓝色的毛衣,休闲裤,里面……唔……”


    他的嘴被捂住。


    谢春酌恼怒瞪他:“闭嘴!”


    二人距离近在咫尺,谢春酌漂亮的眼眸染上羞怒,眼角泛着淡淡的红晕,耳根红了,薄薄的耳垂剔透美丽。


    “方宁”看着他没挣扎,眼中却有笑意。


    谢春酌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无非就是笑他当时的举动愚蠢!


    那时谢春酌第一次故意勾引人,本就不知道怎么做才好,谢峰和王思丽又一直催,他干脆里面什么都没穿就跑过来了,好省去傅隐年把他剥干净的步骤,结果对方压根没想睡他。


    只是后面傅隐年发现了这件事,他还是没能逃脱被睡的命运。


    谢春酌现在想起来,恨不得时光回溯把自己打醒。


    他拉下一张脸看“方宁”,对他是傅隐年一事半信半疑。


    松开手,谢春酌问:“你银行卡密码是多少?”


    “方宁”笑着,熟练地报出了一串号码,听得他身后左右两个道士瞪大了眼睛,尤其是谢春酌一副确实如此的模样。


    “……钱、钱财乃身外之物。”宋雯雯不禁挺直了胸膛,迎接罗钧的目光时,一脸正气。


    罗钧面上点头,心里却在数零。


    二人脸上藏不住事,琢磨着这钱如果给他们,岂不是能把道观翻新几百次,还能给祖师爷塑金身。


    是始作俑者却笑着与谢春酌说:“……那天的卿卿,特别的青涩。”


    谢春酌恼怒,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闭嘴!”


    这一巴掌清脆利落,“方宁”脸侧了侧,脸颊浮现红色的巴掌印,面色无波,丝毫没有半点痛意的模样,谢春酌反应过来,这鬼附身在方宁的身上,想必痛也只是方宁痛。


    真是无妄之灾。


    但谁叫方宁是傅隐年的助理呢?就当为自己的老板待罪吧。


    谢春酌想。


    “怎么样才能灭掉他?”谢春酌甩甩打得发麻的手心,他站起身,看向了宋雯雯二人。


    宋雯雯一个激灵:“什么?”


    谢春酌蹙眉:“我说怎么样才能让这只鬼死掉?”


    宋雯雯诧异,随后又恢复冷静。


    按照谢春酌刚才的反应以及之前找到他们后的要求,要灭掉这只鬼确实是正常的,即使对方以前是谢春酌的爱人。


    只是……


    面对谢春酌的目光,宋雯雯支支吾吾:“……那个什么,他有点奇怪,我们现在灭不了他。”


    “什么?”谢春酌脸色唰一下冷下,“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跟我说的。”


    宋雯雯一甩手:“那不是计划有变吗?当时没抓住他,肯定以为能除掉了。”


    谢春酌眯起眼睛:“把那颗木珠子磨了给他吞下去行不行?”


    “不行!那可是我师傅的法器!你给他吃下去我怎么办?!”宋雯雯大惊失色,说完后眼中流露出懊恼,被套话了!


    果不其然,谢春酌点头:“看来是可以。”


    “谢先生,但是你磨不掉那颗珠子。”罗钧好歹是大师兄,他出言阻止,比宋雯雯稳重许多。


    他冷静道:“这颗桃木珠是我师傅法器上念力最高的一颗,寻常物件伤不了它分毫,就算你找到了能将它磨成粉末的办法,那你在这期间,要怎么去对付它呢?”


    罗钧看向跪坐在地面的“方宁”。


    “方宁”神情淡然,好似他们在谈论的人并不是他。


    他只是看着谢春酌,深深地、紧紧的,像是要把对方刻进心里,刻进骨骼。


    “你想怎么做?”谢春酌却只顾着追问罗钧。


    他今天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掉一直追着他的男鬼,不管这个鬼究竟是傅隐年还是谁,他都必须要除掉,而现在知道是傅隐年,他就更是不可能放过对方。


    不然他这些天故意勾搭上方宁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和方宁偷情,引得那只男鬼出现,再让其附身在方宁身上,趁机除掉他。


    早就在前几次和方宁见面,谢春酌就发现那男鬼时不时地会出现。


    宋雯雯和罗钧一直随时待命,这次是他们运气好,恰好抓住了对方。


    “我们不日将回观,我有法器可以把它抓起来放进法器中,带它回观,求我的师傅炼化它。”罗钧说。


    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谢春酌点头,随后又问:“要是它半路跑了怎么办?”


    “不会的。”罗钧说,“如果真的跑了,我们会负责。而且我师妹法力高深,一般情况下,她都能压制住。”


    谢春酌睨了一眼宋雯雯。


    宋雯雯当即炸毛:“怎么了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术业有专攻,我是专门抓鬼除妖的,我师兄是道观的门面,要不是这次我们一起下山是为了宣扬道观,才不会接你的活儿!”


    谢春酌嗤笑:“是啊,要不是被人骗光了钱,也不会接我的活。”


    他把这两人查得清清楚楚,也着实觉得二人天真易骗,若不是真的蠢又有本事,他也不会选择叫他们来抓鬼。


    思及此事,谢春酌摆摆手:“你们把他带走吧,尽快处理好。”


    宋雯雯气呼呼地上去去抓“方宁”,罗钧协助。


    他们本以为“方宁”会挣扎,但没想到对方温顺地任由他们动作,直到被带离时,才抬起头,突然对着坐在沙发上的谢春酌笑了一下。


    “卿卿,我真庆幸。”


    庆幸你没有恢复记忆。


    第87章


    庆幸什么?


    谢春酌说不出自己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感觉, 只是当“方宁”被罗钧拿出的碗状,类似于盅的东西抽离方宁的身体之后,后知后觉地觉出点不对味来。


    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吗?


    对未知的不安与忐忑萦绕在他的头顶,就像是悬在头上的达尔摩斯之剑, 总会在某个他不经意的瞬间掉落将他刺死。


    谢春酌抿唇, 突然问了一句:“还能把他放出来吗?我有些事想问。”


    宋雯雯惊诧:“你还有什么要问他的?这都收进去了, 再放出来有逃脱的风险。”


    罗钧倒是觉出了方才“方宁”的话估计是给谢春酌造成了一点阴影。


    他思忖片刻, 道:“谢先生, 鬼缠着人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因果报应, 无论如何, 只要人沾上因果,除非灰飞烟灭, 否则是不可能逃脱的, 即使这鬼被我们师傅炼化了,你或许也会在命运的某个时刻迎来审判。”


    这话谢春酌不爱听。


    他冷冰冰道:“什么叫做迎来审判?我做了什么了?”


    “……”


    不是, 你撞死了人还叫做没做什么吗?


    宋雯雯目瞪口呆。


    谢春酌大抵是察觉出她的腹诽,双手抱臂,挑眉道:“你看他是想对我复仇的样子吗?”


    “……”


    不像,像是想来一段人鬼情未了。


    宋雯雯服了。


    愿打愿挨, 世间情爱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那退一步说, 放出来有让他逃离的可能。”宋雯雯耸肩,“再抓可就不容易了。”


    谢春酌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鬼说的那句话着实让他感到怪异,而且元浮南那里还有个神龛……也不知道元浮南有没有处理掉。


    他前几日与元浮南见面,便以害怕为由, 叫元浮南把神龛烧掉,但出乎意料的是元浮南第一次没有一口应下,而是找借口说“不详”,要找高人做法再毁掉。


    什么不详。


    谢春酌只觉得他是被鬼附身没了脑子。


    最后谢春酌缠了又缠,元浮南才答应找人做法后烧毁神龛。


    犹豫再三,谢春酌放弃了。


    他摆摆手:“算了,你们走吧。”


    宋雯雯和罗钧对视一眼。


    “师兄。”宋雯雯喊。


    罗钧点头,随后捏了个决,做了几个谢春酌觉得奇怪的动作。


    没一会儿,屋内的阴风消失,回温时,谢春酌才恍然发觉出刚刚的温度有多低,以至于周遭恢复正常温度,他竟然起了鸡皮疙瘩。


    被钳制住的方宁双目一闭,软软地往前倒。


    宋雯雯见谢春酌无动于衷,好人做到底,把人拉到了沙发上推下。


    谢春酌对她的力气刮目相看,方宁怎么说也有一米八六往上走,宋雯雯单手扶着毫不费劲。


    “谢先生,那我们就……先走了?”罗钧捂住自己的碗状的盅,面色有几分苍白。


    谢春酌嗯了声,“炼化的时候拍个视频给我确认。”


    “……好。”


    罗钧和宋雯雯离开。


    谢春酌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仍然在思索着关于那只像傅隐年,又不像傅隐年的鬼。


    想了没多久,沙发旁有轻微的凹陷以及弹动,谢春酌侧头便发现方宁醒了。


    方宁的脸上依旧残留着几分森冷,缓了好几秒才恢复原本的模样。


    他看着谢春酌,嘴唇翕动,像是要说什么,最后话又吞回去,再吐出来时,是迟疑、沙哑的嗓音。


    “……小酌?”


    谢春酌对着他嗯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撒谎:“你刚刚忽然昏倒了,吓我一跳,我就把你扶到沙发上躺着了。”


    说完试探:“你还记得吗?”


    谢春酌目光紧紧地看着方宁。


    对方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的神情,而是蹙紧眉头,状似头疼地用手捂着太阳穴,“……不记得了。”


    谢春酌稍稍放心,随即低头摆弄了一下手机,看见段驰发来的信息,便对方宁说:“段驰过来了,我得走了。”


    他们二人彼此心知肚明,他们之间的关系见不得光,更别提方宁曾经还是傅隐年的助理。


    谢春酌接近他也是因为傅隐年死后化鬼的事情,毕竟在看见自己曾经的下属与恋人搅和在一块儿,无论是人还是鬼都坐不住。


    事实证明,谢春酌也的确猜对了。


    在解决了“鬼”的事情,谢春酌对方宁就少了几分顺从与急切,表情不自觉地冷淡,变得漫不经心。


    方宁把这一切看在眼中,竟也没展露出什么愤怒与恼恨来,像是早已知晓谢春酌的目的。


    “去吧。”方宁点头,面色无异。


    聪明人总是知情识趣的。


    谢春酌对他笑笑,也不多说什么,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


    在离开玄关前,他心想,这或许是他和方宁的最后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来竼兰别墅。


    他踏步离开静谧的别墅,将身后的一切抛之脑后,迎面接来灿烂的日光。


    而别墅外,一辆车停在庭院门口,段驰正倚靠在车门,听到声音抬眸望去,在看见谢春酌身上的痕迹后,眼瞳微颤,最后又恍若无物地笑着迎上去,喊:“宝宝。”


    “结束了吗?”段驰问他。


    “结束了。”谢春酌走到他面前,被他揽住。


    “那就好……”


    段驰微笑,嘴角弧度恰到好处,真诚得发假。


    他垂眸看着谢春酌,眸色深深,“……接下来就能准备其他事情了。”-


    事情按照原定计划发展。


    谢春酌与方宁依旧维持着线上联系,只是谢春酌没有再私下去见过对方。


    方宁是个聪明人,他乖巧地退回了原本的位置,仿佛傅隐年在世一般,对谢春酌极尽温顺,无论是什么都照盘全收。


    当然,偶尔会装一下可怜,谢春酌就经常看见他发过来的一些应酬照片与视频。


    其中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在一场宴会当中,方宁似乎喝醉了,坐在某处,突然拿出手机给谢春酌打视频通话。


    那时谢春酌刚洗漱完,靠在沙发上面翻看居住资料,接到来电后,懒洋洋地接通,屏幕上就出现了男人宽厚的肩膀以及被领带束缚住的,滚动凸出的喉结。


    方宁穿的是标准的三件套,勾勒出恰到好处的身材,肩宽腰窄,镜头只照到唇,染着酒色的薄唇微张,莫名其妙地喊了一句:“宝宝。”


    谢春酌一怔。


    方宁从没这样喊过他,倒是段驰等人喜欢这样喊,像是为了彰显亲密,总是粘糊而缱绻。


    谢春酌不说话,就这样看着镜头,想着方宁喝了多少才会醉成这样。


    “……你为什么不说话?”方宁说完,又停顿了很久,最后将手机抬高,放在脸侧。


    谢春酌看清他此时的神情,因为酒意染上红晕的脸,难受地蹙眉,很轻很委屈地喊:“这里有你爱吃的榛子蛋糕。”


    “……”


    没有后续,因为段驰恰好推门而入,听到这句话,阴着一张脸,夺过手机就此挂断。


    “装什么狐狸精。”段驰冷笑,“一大把年纪了,为老不尊!”


    “……”


    谢春酌无言,虽然方宁比他们大四五岁,但也还算不上老的行列。


    他打了个哈欠,没太在意这件事,直到过了个把星期,发现方宁一直未回复自己发送的短信,但要求的事情又一件件全部完成,心觉怪异,翻开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把方宁拉黑了。


    不用多想,除了段驰,还能有谁?


    只是目前段驰还有用,谢春酌随手将方宁从黑名单中拉出来,也没继续回复。


    段驰近期非常忙碌。


    他不仅先去联系了王思丽等人,又派人和律师前往傅隐年出事的村子以及县城,寻找监控和人证,还得兼顾公司的事情——自然而然是为了给元浮南使绊子,好叫他不在意其他事。


    而元浮南也在忙碌,除了应对段驰,他私下与谢春酌说了已经查到段驰杀人的证据了。


    证据是行车记录仪。


    他竟然将傅隐年那辆烧毁、又被掩埋的车中,几乎损坏的行车记录仪找出来,进行修复,以作为证据。


    或许是为了安谢春酌的心,元浮南截取视频中的一段给他发送了过去。


    谢春酌点开,看见模糊的雨夜中,那辆疾冲而来的黑车直撞前方停下的面包车。


    轰隆——


    是雷声也是碰撞声。


    谢春酌身体无意识地反射性抖动,仿佛他此刻身处于视频当中。


    他死死地看着视频,咬紧牙关,浑身发冷。


    视频在此刻就结束了。


    短暂的五秒。


    谢春酌不知道为什么元浮南要发这段视频过来,是为了警告他吗?


    是,是了。


    是为了告诉他,他隐藏的一切都被发现了吗?


    所以……这本该被掩埋的行车记录仪,被发现,被修复,即将作为证据出现在法庭,而他作为主要的肇事者,又该获得怎么样的惩罚呢?


    “叮咚。”


    手机振动,元浮南的信息发来。


    元浮南:[视频你看了吗?我发错了。]


    视频超过两分钟,无法撤回,元浮南再次发来的视频长达10秒。


    这里面是段驰将他抱走的画面,躺在公路边上的傅隐年像一具死尸,一动不动,在雨夜中黑漆漆一团,地面晕开深色的痕迹。


    元浮南:[卿卿,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你……我好想见你。]


    第88章


    是元浮南疯了, 还是他得了癔症?


    为什么元浮南要叫他卿卿,难道这句话也是他说错的吗?


    可是“傅隐年”已经被宋雯雯和罗钧带走了。


    谢春酌深呼吸一口气,将自己胡乱快速跳动的心脏稳定下来。


    他抿了抿唇,回复:[你在说什么?为什么叫我卿卿?]


    元浮南:[梦里的我一直喊你卿卿, 这个名字我很喜欢……结发为夫妻, 谓之以卿卿。]


    谢春酌只觉荒谬和可笑。


    他与元浮南, 现在是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怎么可能还做夫妻, 再退一步说, 自从元浮南选择跟踪他且企图威胁他开始, 他们之间的隔阂就再也粘合不了了。


    谢春酌不想再回复元浮南, 以免多说多错,可是他没想到, 手机对面的元浮南像是长了眼睛一般, 在他放下手机之前,突然发信息。


    元浮南:[段驰找了律师, 告我蓄意杀人并且至人死亡。死者是谁,卿卿知道吗?]


    谢春酌看着屏幕一声不吭。


    元浮南:[来见见我,求你了。]-


    下雨了。


    天气不算好,梅雨季,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延绵不绝, 天一半灰一半白,部分乌云沉甸甸地垂着,偶有亮光在期间穿梭。


    谢春酌穿着一件薄开衫,内搭棉质短袖,下半身穿五分裤, 休闲舒适的打扮。


    他撑着伞往一片小湖边上的桥一站,就吸引了不少人注意,附近遛弯的人都变得多起来。


    他站在那,乌黑的头发像是被空气里的水汽润湿了,柔顺地耷拉着,衬托得雪白的脸颊愈发小而剔透,双眸水润。


    看上去很小,没有他原本穿西装等衣服看上去要成熟诱惑得多,现在就像是某个刚上大学的大学生。


    元浮南远远看着那抹身影,直到对方发觉,才缓步上前。


    他来到谢春酌面前,突然说:“如果我和你一起上大学就好了。”


    元浮南当时和谢春酌考到了同一所大学,但很快就因为家里的事情不得不出国,干脆退了学,入学国外的大学,最后在完成学业后回来两年陪在谢春酌身边,又因临时出国,错过谢家出事,再次与将谢春酌囊入怀中的机会擦肩而过。


    “如果当时我在你身边,我愿意帮你,你会选择我,放弃傅隐年吗?”元浮南问。


    谢春酌扭头看他,面色冰冷,扯着唇角,吐出四个字:“多此一问。”


    元浮南笑:“是,你不会。”


    谢春酌明明可以直接跟元浮南提注资,却还是听从谢峰与王思丽的安排去勾引傅隐年,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谢春酌愚孝和蠢吗?


    那当然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是,他自己早已看中了傅隐年身上的一切,看清楚……他能从傅隐年手中拿取的一切,远远比他跟元浮南伸手要得多。


    元浮南起初没想明白,从国内冲回国外,远远看见谢春酌乖顺依偎在傅隐年怀中时,才恍然明白这个道理。


    “段驰找人告了我,说我是谋害傅隐年死亡的真凶……是我设计了一切,一直在县城隐藏自己,直到出事前夕派人去对傅隐年的刹车动手脚,导致一切的发生。”


    元浮南用平波无澜的语气说着,深蓝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谢春酌。


    “王思丽也将作为证人出庭,方宁收集资料,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当然,我家的公司业务上也理所应当地出现了问题,股价下叠是正常的事情,甚至可能叠停。”


    在这一刻,他眼中浮现出悲伤,“小酌,为什么呢?”


    为什么?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谢春酌反而不知道为什么元浮南变得那么天真。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按理说元浮南不该对他心存幻想的。


    可能这就是蠢人吧。


    谢春酌不回答,撑着伞看着湖面。


    果不其然,元浮南也不是想要得到他的答复,只是在宣泄自己的情绪而已。


    元浮南一直很识趣,要不然也不会成为谢春酌的朋友。


    知道尺度的人,往往都不会刨根问底。


    二人并肩而立。雾雨天的湖边,一切都显得静谧而森冷。


    长久的沉默后,元浮南看着他秀致的侧脸,轻声道:“小酌,和我在一起。”


    谢春酌扭头看他,二人对视。


    元浮南的唇抿成一条上翘的线,像是在笑,但眼眸深如湖泊,蒙上一层雾气,看不清,看不透。


    “你只想要这个吗?”谢春酌问。


    “我以为那段视频已经足够说明我的目的。”


    元浮南说完,上前一步,手中的伞倾斜掉落,砸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声。


    细细的雨雾落在他的身上,当他伸手揽住谢春酌的肩膀,低头靠去时,那冷冷的雨雾也飘过去,落在雪白的肌肤上,被浅浅地吸入鼻腔中,冷到了皮肉内脏之中。


    谢春酌不自觉绷紧身体,元浮南像是发现了什么,手从谢春酌的腰际往下,碰到了大腿处,那时裤子的裤兜。


    没被发现时紧张,被发现了反而破罐子破摔。


    谢春酌不再抵挡,任由元浮南的手伸进去,拿出了手机。


    手机上面显示的是通话,已经持续了三十多分钟,在元浮南还没来之前,电话就拨通了。


    而来电人是“老公”。


    是谁昭然若揭。


    元浮南骤然发出“噗嗤”的笑声,微微弯下腰,然后抬手,一抛。


    手机滑出流畅的弧线掉进湖中。


    “扑通——”


    “咚——!”


    段驰听到通话声音变为一条虚弱起伏的电音时,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巨响。


    他面色阴沉,眉目间带着戾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恨得牙痒痒的字:“元!浮!南!”


    站在办公室内的助理垂着头,等待他发完脾气,才将早已准备好的水递过去。


    段驰接过,仰头喝下,随后将水杯放在桌子上,发出闷响。


    “人都找齐了吗?怎么还没把元浮南抓住?!”段驰怒道。


    似乎是被吓到,助理声音有些颤抖:“……已经找齐了,但元家一直在拒绝进行审查抓捕,上面的抓捕令还没下来……估计是在拖,您看要不再等等?”


    等?段驰现在是一刻都等不了!


    他从办公桌前起身,大步流星往外,结果走了两步,脚下突然悬乎,一瞬间眼前发黑,闭目站立,再睁眼时,头痛欲裂。


    助理紧张地喊:“段总?”像是要过来扶。


    段驰抬手阻止,缓了几秒,侧头只从余光看见助理苍白慌乱的脸。


    有古怪。


    段驰眯起眼睛,想开口逼问,但他一想到谢春酌,就顾不上去处理助理,继续迈步离开。


    而就在他一脚踏出办公室大门时,在高楼大厦之下,有一人也接到了电话-


    而另一边,谢春酌平静地看着元浮南,对他的举动无动于衷。


    元浮南攥紧他的手腕,冷着脸说:“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呢?谢春酌。”


    他用力极大,谢春酌吃痛,下意识靠近减轻疼痛,因此二人距离几乎是近在咫尺,抬头时,只差一点便要吻在一起。


    谢春酌咬紧唇,胸膛快速起伏两下,恢复原状。


    他侧开头,长睫垂下,在眼睑投下阴影,那双柔软的唇吐出的却是如毒蛇一般含有剧毒的话语,给了他面前的人致命一击。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们任何一个人。”


    元浮南眼中突然滑落下泪水,眼瞳在刹那间似乎呈现出一种雪一样的白,又在转瞬消失。


    他揽住谢春酌的肩膀,猛地将人深深摁进怀里,泪水与雨水一起,润湿了他怀中人的肩膀。


    “……没关系,没关系……”


    不喜欢我们也没关系,做什么都没关系……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了,我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谢春酌如被钢铁禁锢般陷入元浮南的怀里无法呼吸,他听见这话,颇觉荒谬,又觉怪异,一时间竟然想起对方在手机里面说的那句:“做梦一直梦见你”,是做了什么梦呢?


    这话他没机会问出口,因为很快,他后脖颈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他坐在副驾驶座上。


    他被绳子牢牢捆紧,安全带系在身上,他挣扎着动了一下,完全没办法自由行动。


    “等一下就好了。”元浮南在驾驶座上开车,听到声音后,放慢车速,看了他一眼,安抚道。


    谢春酌没被堵住嘴,他怒道:“你想做什么?!”语气中有遮不住的忐忑惊惶。


    因为在此刻,望向窗外,就能看见飞速驶过的路边与栏杆,完全就是高速公路,雨水噼里啪啦地敲打玻璃窗,发出闷闷的响声,前方车灯照亮一片区域,不停地往前驾去。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不等元浮南回话,谢春酌又急切地问。


    他可没想过自己会被带走!


    元浮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边开车,一边悠闲地跟他说话:“哎呀,宝贝你急什么,我们现在当然是去Happy Travel啦~”


    谁要和你Happy Travel!


    谢春酌双目亮得像是聚集了一团火。


    元浮南还在笑,在雨夜中,他的脸英俊得有几分诡艳。


    金色的发,蓝色的眼,如外国电影中发疯自毁的主人公,要不顾一切地奔赴自己的自由。


    而谢春酌,就是被他带着一起的另一个倒霉主角。


    “宝贝,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叫你卿卿吗?”


    元浮南在谢春酌再度发火之前,突然说道。


    谢春酌冷笑:“可能是你疯了吧?或者说,监视我监视得上了瘾,把监视所看见的一切都拿出来在我面前说出,时时刻刻地用来威胁我!”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我可是会伤心的。”元浮南委屈地说。


    谢春酌懒得理他。


    眼见着车子越来越快,谢春酌的心也越来越慌。


    他企图挣扎,去抓捆住自己的麻绳打结处,但手腕就算是怎么扭,都碰不到一点,反而把自己的手腕处磨得发红。


    元浮南也在这安静又焦灼的车内空间再度开口:“不是哦。我是做了一个梦,才想着叫你卿卿的,在梦里……我们成亲了,不止一次,然后你杀了我……”


    他的语气变低,成了低喃。


    谢春酌听不太清,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想仔细听清楚,可他略微一动,还未听到元浮南的下一句话,元浮南就倏忽猛打方向盘,车子打滑一瞬,谢春酌直接撞到了车门。


    “你发什么疯?!”谢春酌坐稳后,心脏仍在狂跳。


    而始作俑者却沉下脸,目光瞥向沾满雨水的车外后视镜。


    谢春酌跟着看去,便看见了……


    ——一辆正对他们穷追不舍的车。


    第89章


    不须多想, 闭着眼睛都知道追来的人是谁。


    谢春酌回头,雨幕之中看不清后车开车人的模样,但很快,他的手机振动, 被元浮南单手拿出, 摁开通话。


    “宝贝?”那边的段驰估计是没想到电话会接通, 下意识喊了一句后, 便急忙问, “你现在怎么样了?情况还好吗?”


    谢春酌抿唇看了眼手机, 随即便将目光看向了元浮南。


    元浮南眉目阴戾, 面色冷沉, 说出来的话,语调却轻松惬意。


    “他和我在一起, 当然很好。”


    段驰骂了声, “你这个疯子!你想把他带到哪里去?我劝你现在最好把人放下来,伤着他我跟你没完!你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 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都是我做的!”


    “当然是你的错,他怎么会有错呢?”元浮南笑,“臭不要脸的小三, 走快了一步,就妄想着登堂入室, 你以为小酌真的对你有感情吗?他只是怕你揭穿他杀人的真相啊。”


    “我没有!”谢春酌猛地出声打断。


    但一切为时已晚,段驰已经将这一切都听进了耳中,手机话筒内的呼吸变得粗重,像是在极力压制着情绪。


    谢春酌单是听着,就心中不安。


    车子还在高速公路中飞速行驶, 早已远远超过的规定的速度。


    雨夜中,天与地一片深色,轮胎发出摩擦打滑的声音,车窗外所有的景色模糊不清,看不真切,他们像是在驶往世界的尽头。


    世界的尽头是什么呢?末日吗?


    尤其是雨天,总让谢春酌想到傅隐年死的那个晚上,他看着前方,地面黑漆漆的一片,被车灯照亮,湿漉漉的一滩水渍到处流动,像影子。


    那些“影子”……让谢春酌感到恐惧。


    “……把他放下来。”段驰咬着牙的声音继续在手机里响起。


    元浮南语气不变:“你去死,我就把他放下来。”


    话罢,一脚油门,引擎在雨夜中发出轰鸣,谢春酌来不及思索,身子因为冲力往前倾倒,车子疾速飞去,恍若一只迎雨在低空飞翔的燕子。


    谢春酌控制不住发出尖叫:“元浮南——你疯了!?”


    “你想死不要带上我——!”


    谢春酌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他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呕吐感袭来,他下意识干呕,明明没有淋雨,却像是浑身湿透了般在发抖。


    “我怎么舍得你去死。”元浮南轻声说。


    然后下一秒,在段驰出声之前,他打开车窗。


    在窗户打开的一瞬间,风雨呼啸而入,无情地吹打着车内,谢春酌下意识闭上眼睛,抵挡侵袭,随即便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像是鞭炮落地的声音。


    这清脆响声迅速炸起又消失,也将风雨给带走了。


    谢春酌惊惶睁眼,脸上还带了雨珠,他看向驾驶座上的元浮南。


    对方的模样就像是刚刚淋了一场雨,金色的头发湿漉漉的,深邃俊美的脸染上水舞,深蓝的眼眸在车内闪着异样兴奋的光。


    谢春酌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机不见了。


    刚刚的响声是因为元浮南把他的手机扔到了窗外。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谢春酌坐在副驾驶座上,心情竟然平和下来,“你想带着我去死吗?”


    “怎么会呢,我舍不得你去死。”元浮南说,“我只是想把你带到,没有人能找到你的地方。你只要和我在一起就好了。”


    没了段驰的声音,即使后面的车穷追不舍,元浮南的情绪好似稳定了不少。


    “我想抓住你。”元浮南很突兀地说,“你随时随地会抛弃这里的一切离开,我很害怕。”


    “你不用在乎有谁会利用傅隐年的死影响到你,无论是我还是段驰,都不会真正地把你交出去,得不到你,我们也舍不得毁掉你。”


    元浮南声音越来越轻,“只是你不信任我们而已。”


    我们,他把自己和段驰,甚至是傅隐年放在一起。


    他把他们归为了同类人。


    如果不是当初谢春酌因为一通电话,怀疑傅隐年的居心,怎么会大半夜地偷偷开车离开,导致了一切的发生呢?


    谢春酌从元浮南的口中听出了悲伤、指责、控诉。


    可他有错吗?


    他没有错,如果不是这些男人太过贪婪,怎么会造成现在的后果呢?


    谢春酌知道,按理说他现在应该稳住元浮南,说些好话,服软,暂且先把对方稳定下来,保障自己对面人身安全,再谈其他。


    可在这静谧湿冷的夜里,在密闭的车内空间里,谢春酌说:“我从来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话罢,他身上的安全带骤然松开,整个人猛地撞向身侧。


    元浮南毫无防备,谢春酌一头砸在了方向盘上,疼痛感是次要,车子倏忽间失去方向,左摇右摆,从最中间的车道转向左侧。


    在马上要装向车道护栏时,元浮南单手抓稳了方向盘,勉强稳住,再往回打半圈,稍微远离,另一只手则是抓住了谢春酌,让他不再乱动。


    “不要想着逃跑。”元浮南呼吸喘急,他牢牢抓住谢春酌的手臂,手指隔着湿润的衣服布料陷进肉里。


    谢春酌疼得倒吸一口气,却没求饶,而是冷声道:“你以为你真的带着我逃得掉吗?段驰在后面一直追着,车子迟早会停下来,难不成……你还能杀了他吗?”


    元浮南目光如炬地看向他,随后笑了。


    他没有反驳,谢春酌的心却高高提起。


    “你的手机有定位。”元浮南说。


    谢春酌猝然反应过来,扭头看向车后,不知何时起,后面追着的车不止一辆,而是一排。


    那些黑色的车围剿般将段驰的车围住,以至于刚刚在前车发生异样时,段驰也没有抓准时机冲上前。


    “……”


    谢春酌这会儿才彻底明白,元浮南是有所预谋的。


    难道元浮南真的想杀死段驰吗?


    他……跑不掉了吗?


    谢春酌颓然,明明现在放弃和求饶是最好的办法,可他就是不想。


    “为什么?”谢春酌属实不明白,他迷惑地看着元浮南笑,“值得吗?”


    “为了你,没什么不值得的。”


    在元浮南话语落下的一瞬间,一声轰隆巨响,谢春酌浑身一颤,下意识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车后,段驰的车猝不及防撞击了一辆挡住他的车。


    那辆车毫无防备,几乎是瞬间就被撞得往侧方滑去,还意外逼停了另外一辆车。


    下一秒,段驰加大马力直直朝着他们飞驰而来。


    元浮南从后车镜看到这一切,扯着唇笑:“……疯子。”


    然后,谢春酌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脚踩下油门。


    谁是疯子!?一群疯子——!


    谢春酌没有系安全带,下意识往前扑去,即将脑门撞到前方时,被元浮南一手拽回来,还未回神,便感觉束缚住自己的绳子一松,竟然是元浮南单手扯开了。


    这绳子的结绑在谢春酌的身后,绑得很紧,谢春酌还以为是死结,没想到竟然是活结。


    “我系的是蝴蝶结哦。”元浮南这时候还有心情跟谢春酌笑。


    “……”


    谢春酌恨不得现在就掐死他。


    获得自由后,谢春酌反而比被绑着时更加难受——因为车开得太快了。


    在高速公路上飞驶,尤其是雨夜地滑溜,他几乎是像乘坐滑翔伞一样不受控制地往前,不得不掰着头顶的把手来维持自己不因为惯性撞向前方。


    或许元浮南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愿意解开他的绳子,至少谢春酌现在忙不迭地把安全带牢牢系在自己的身上。


    “你现在停下来还有挽回的余地。”谢春酌努力平复呼吸,试图劝阻元浮南,“我不会追究你绑架我的事,也会让段驰撤销对你的起诉,一切都会恢复原来的样子,我不会怪你,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继续喜欢,我不会阻止。”


    面上冷静,实际上谢春酌在心里不断懊悔自己为什么要收到元浮南的信息就出门,否则就不会遇到这件事。


    他隐瞒真相,担惊受怕不就是不想身败名裂,不想死吗?现在都要死了,还管那些做什么!


    元浮南微笑:“休想。”


    “……”


    谢春酌咬紧后槽牙,忍不住想开口大骂,可余光却瞥见了自自己身侧驶过的黑色车辆,他扭头看去,竟是段驰。


    与此同时,警车的呼号声刺破了夜空,与雷声混在一起,发出了尖锐的响声。


    谢春酌看见了后面追随的一排黑车被迫停止驾驶。


    是谁报警了?段驰吗?


    谢春酌来不及多想,因为段驰看见了他。


    二人隔着被雨打得模糊的车窗,远远地对视一眼,


    大约是一分钟,谢春酌就看见段驰的车速降低,落到了几步外,追着元浮南车的屁股。


    不详的预感骤然升上心头,几乎让谢春酌头皮发麻。


    他扭头看元浮南,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口中的话语未能吐出一个字。


    “轰——”的巨震,车尾直接被撞得迅速弹射往前,方向盘无论怎么打都转不回来,元浮南冷着脸,对着谢春酌吼:“坐稳——”


    旋即方向盘迅速打转,刹车猛踩,车子□□,自后半身腾空飞起又轰然落下,车内犹如地震,谢春酌闭上眼睛,双手抱头,只觉天旋地转,身子几近腾空而起,又被安全带被绑回去。


    肩膀撞向车门,剧烈的疼痛袭来,谢春酌却连呼痛都喊不出声,直到车子撞向了栏杆停下,他才后知后觉地觉出难忍的痛意来。


    车前玻璃尽数碎裂,谢春酌手臂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脸颊也沾染了血液。


    谢春酌大口大口地呼吸,迟缓地扭头去看驾驶座上的元浮南,心下一惊。


    ……元浮南额头鲜血直流,但那双深蓝色的眼眸毫无半点涣散,清醒地看着他。


    “对不起,让你受伤了。”元浮南慢吞吞地说。


    然后说完,竟然拧动车钥匙,企图继续开车,而且更恐怖的是,车还有反应!


    当引擎声响起的刹那,谢春酌瞳孔紧缩,顾不得伤,转身就用力去拧车门。


    疯子,真是疯子……


    车门虽然被锁,但因为撞击有破损,只要用力,还是可以推开的,可是谢春酌现在浑身发软,根本没有力气暴力破开这扇门!


    谢春酌恼得用手握成拳用力锤了一下车门,结果疼得自己眼泪都要下来了。


    而在这时,他听到身后的元浮南喃喃道:“……要是一起死了也很好。”


    “我才不想和你一起死!”谢春酌怒道。


    然后他用尽力气撞向车门,车门纹丝不动。


    最后,谢春酌回身,决定去元浮南身边找解锁按钮,结果回头就看见元浮南侧头看着雨幕之外……像是在看着高速公路下,被雨夜遮掩的草木与河流。


    大概是察觉谢春酌的目光,元浮南回头望去,对他笑了笑。


    “咔哒”,谢春酌听到了车门解锁的声音。


    他怔愣,随即顾不上思索,立刻打开车门往外爬。


    一离开车内,外面的雨就噼里啪啦地往谢春酌的身上打,打得他睁不开眼,身上被淋得湿漉漉,衣服全部贴在瘦削的身体上,手臂上的伤口如针扎般细细密密地疼着,血液融化在雨水里。


    谢春酌在彻底爬出去之前看了一眼元浮南,元浮南还在低头弄车,好像仍然没有死心,想要卷土重来。


    而不远处,段驰停下车,踉踉跄跄地朝他奔来,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更多车辆与人正在聚集。


    在这种情况下,谢春酌忽然冷静下来。


    他想到了一件事。


    ——元浮南必须要死。


    第90章


    元浮南说得没错, 他就是不信任他,不信任任何人。


    可他们又有什么值得他信任的呢?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已,而他们所做的一切,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


    人都是自私自利的。


    谢春酌坐在地上, 雨水将他整个人淋得像是焉了的蝴蝶, 外套沉甸甸地坠着, 是蝴蝶翅膀。


    他听见了一点震动的、细微的声响, 仔细听, 好像是引擎声。


    这声音淹没在了雨水中。


    谢春酌心神一动, 扭头朝旁看去。


    那如一头已然死亡的巨物般的黑车正在颤动。


    “小酌——”


    段驰的声音远远传来。


    他跑得很快, 但比他更快的是元浮南再次启动车的速度。


    几乎是在他离谢春酌大约五十米左右, 那辆黑车就直接倒退,将破损的车头从护栏拔出, 转头就朝着谢春酌飞去。


    前车灯依旧刺目地照着, 但因为残缺而显得闪烁,谢春酌闻到了很淡的汽油味, 他呆愣地看着飞驰而来的车,瞳孔地震,身体反射性地瑟缩,感到恐惧。


    滋——


    在剧烈的响声中, 车子停在了距离谢春酌一米远的位置。


    所有人都停滞了,看着那辆车子, 不敢轻举妄动。


    “……上来。”


    元浮南在暴雨中声音是如此地轻,轻到几乎听不见,谢春酌仰头,透过针一般的雨与元浮南对望,什么也没说, 但谢春酌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理智告诉谢春酌,他不应该上车,让自己再度陷入险境。


    况且就算他不上车,元浮南真的会撞死他吗?谢春酌私心觉得这几率不大。


    所以在段驰撕心裂肺的呼喊下,谢春酌艰难地撑着地面,缓步往前方的车辆走。


    他扶住出门,回头看了段驰一眼。


    段驰离他很近了,近到谢春酌能看清他脸上的神情,也能看清他扭曲痛苦的模样,焦躁和怒意竟然完全浮现在脸上。


    段驰现在看上去完全像个疯子。


    他的离开会让段驰变成这样吗?


    谢春酌一时间忘记了动作,蹙眉看着段驰,直到手下的扶着的车门突然动了一下,他一回头,才发现元浮南满头血,笑盈盈地看他,问:“舍不得了?不然我把段驰也捎上,来个三人行?”


    虽是笑着,但元浮南脸上都是皮笑肉不笑,要是谢春酌敢点头,恐怕他现在都能回身去撞死段驰。


    元浮南身上都是晕开的血,红彤彤一片,如果不是他睁开眼,清醒着,恐怕别人第一眼会认为他已经死了。


    谢春酌没回他的话,坐上了车,车门破烂,但谢春酌关上后,忽然顿了一下,因为——元浮南没锁门。


    “当然是因为锁不上了,这车真烂,当初还花了我几千万呢。”元浮南启动车辆,语气不满。


    实际上这辆车现在还能正常驾驶都是奇迹。


    谢春酌沉默不语,车子慢悠悠地启动,后面的车不远不近地追着,段驰的车辆被围在最中间,似乎是周围的车害怕他冲上来,导致事故的再次发生。


    可谢春酌就是想要事故的发生。


    他没看元浮南,也没说什么,看着后车镜内的那辆车逐渐驶离警车和其他车辆的围困,冲着他们飞奔而来。


    那辆车在左侧方不远不近地行驶着,谢春酌心里想着事,雨水吹了一脸也没露出半点不悦和焦躁。


    “又在想什么坏事。”元浮南突兀地问。


    他用的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谢春酌怀疑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从被打晕开始,谢春酌就看不懂元浮南了。


    难不成真的被鬼上身后就疯了吗?


    谢春酌抿唇,还是没有理会元浮南,但元浮南像是启动了什么程序,突然开始说:“傅隐年死之后,我一直在做梦。”


    这是谢春酌在乎的事情。


    他看向元浮南。


    四五月份天气转暖,可一但下雨,夜间气温骤降,加之此时的情况,谢春酌原本白皙的脸被冷得隐隐发青,愈发显得冷傲漠然。


    他不笑时,像是不动声色炸毛的猫,爪子藏在底下,只要对方轻举妄动,就一定会给予致命一击。


    “你为什么要捡起那座神龛?……当时你被鬼附身了吗?”谢春酌问。


    元浮南直视前方,眼瞳有些涣散,他喃喃着,像是回忆。


    “……我去找你的时候,看见了毁掉的车,行车记录仪竟然就掉在不远处,我捡起来了。”元浮南说到这里突然问,“你知道行车记录仪为什么会那么恰巧地出现在我面前吗?按理说,它应该和车,和傅隐年一起消失在火光里,但它出现在我脚下。”


    段驰点燃了打火机扔进漏油的车内,爆破声引发了山体滑坡,即使火及时熄灭,也必须要有人将行车记录仪从车内拿出。


    那个人如果不是元浮南,会是谁呢?


    谢春酌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元浮南还在继续往下说:“拿到监控摄像头后我没有去修理,很神奇的是,我没有看内容,就知道傅隐年跟你有关系,所以我去了傅隐年阿公的葬礼,在葬礼上,有一块土堆突然滑落,带下了神龛,我看到那座神龛的第一眼……你知道我眼前浮现的是什么吗?”


    紧随其后的后车发出嘶吼,似乎是段驰的声音,与此同时,警车的鸣笛声也在响着。


    因为前面撞击的缘故,元浮南的车速开得一直不快,如果不是强制性逼迫谢春酌上车,恐怕他早就被追上了。


    而元浮南现在的样子也有些消极抵抗的意思。


    他对着神情紧绷的谢春酌说:“……是你。”


    “我眼前浮现的竟然是你,是你穿着长衫,对着我笑的样子。”


    元浮南忍俊不禁,“我一个混血,梦见了古时候的你正在御剑飞行,然后其他人全部喊你大师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别人也喊我大师兄。”


    谢春酌骤然想起自己在电梯里面遇见的那只鬼,穿着的是立起来的长衫衣襟……


    “你在梦里也杀了我,好巧,我在梦里也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元浮南莫名其妙地感叹,“……卿卿,前世今生,我们是命定的爱人。”


    谢春酌闻言即使不明白,也依旧冷下脸:“别发疯。”


    如果是这种梦,那或许跟男鬼有关联。但究竟有什么关联,谢春酌又不清楚。


    谢春酌现在更在乎一件事:拿出行车记录仪的是谁,难不成……还有另外一个人躲在幕后吗?


    光是想想,谢春酌就觉毛骨悚然。


    元浮南则像是想把一切说个清楚明白:“……我进入梦里时,有时就会失去记忆,有一次,我进入了酒店,你正准备和段驰一起去见他的父母,好可笑,他居然要带你去见父母,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我就知道他完了。”


    元浮南睨了一眼破碎的后车镜,追上来的车像一只失去了主人的疯狗。


    当然,谁不是呢?


    “被鬼附身是很神奇的经历,因为他所感觉到的,能传递到我身上……小酌,你的嘴唇真的很软,害怕攀着我身体时,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你被我拥有着。”


    谢春酌攥紧拳头,才没让自己一拳再给元浮南鲜血淋漓的脑袋再来上一击。


    车子开始越开越快了。


    元浮南的话也说得越来越慢。


    到最后,元浮南扭头看谢春酌,那双深蓝的眼眸在夜色雨幕中黑得如同一团墨,看不清看不透。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是小酌……卿卿……卿卿啊……”元浮南喊着卿卿,声音也轻轻的,“……我知道我今天一定会死。”


    谢春酌瞳孔紧缩。


    元浮南哈哈大笑:“没关系哈哈哈哈哈……”他疯子般地开怀笑着,旋即在下一秒,又严肃着脸对谢春酌说,“你要小心,还有一个人,一直在看着你。”


    话罢,元浮南猛地扭转方向盘,直接从左侧急刹转弯,竟然是当路倒退朝着来时的路冲过去了。


    后方的车全部下意识退让,忙不迭躲避的样子狼狈异常。


    谢春酌不知道元浮南要做什么,他现在是真的害怕了。


    他顾不得其他,连忙去拉元浮南手边的手刹,“你疯了吗——”


    元浮南笑:“怎么了?宝贝,我正在依照你的想法去死呢。”


    “你要是真想死,就不会这样发疯!”谢春酌怒道,“自以为是的家伙,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感激你吗!?本质上你还是为了你自己!”


    你只是为了你自己找理由,合理地把一切怪在不爱你的爱人身上。


    元浮南一怔。


    “你爱我,却不能无私地爱我吗?”谢春酌见他顿住,冷笑。


    然后趁着这间隙,迅速拉手刹,紧急看了一眼方向,又歪着身子狠狠地转了一把方向盘,最后在车速降低,又朝着侧方撞去时,咬咬牙,直接推开车门,护住头跳下——


    “啊——!”


    掉落这地面的一瞬间,擦伤和碰撞的疼痛使得谢春酌不由把脸皱成一团。


    太疼了!


    他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才停下,原先手臂上的伤口被水泡得狰狞泛白,地面上晕开的雨水像是血迹。


    所有人都看到谢春酌跳车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元浮南再也没了倚仗,也像是谢春酌预估好的那样,那辆破烂的车撞向了栏杆,又打滑得转了两圈。


    谢春酌正处在路边,他生怕殃及自己,下意识要挣扎着起身,却没想到,在这时,不远处一直紧随元浮南的那辆车突然出动,在元浮南的车靠近谢春酌却即将擦边离开的刹那,猝然飞速驶来,直接把那辆几乎算是废铁的车撞飞。


    电光火石,谢春酌甚至看见二车撞击时弹射出来的火花。


    元浮南所在的车被撞得掀翻在地,而那辆肇事车停顿片刻,竟是又朝前驶去。


    “住手——!”


    谢春酌听见其他几辆车的人停下车,打开车门往外奔来,企图阻止。


    但无济于事。


    谢春酌呆愣地看着段驰再次撞击元浮南所在的车辆,直到那辆车开始冒白烟。


    段驰终于停下来了。


    雨下得太大了,当一切安静下来,耳边眼前就只剩下雨声。


    谢春酌被人扶起来,觉出了胳膊上剧烈的疼痛,他的左手臂骨折了。


    而警方以及其他人员纷纷警惕地看向踹开车门,踉踉跄跄从内走出的高大男人。


    段驰穿着黑t,额头流血,从脸颊上滑落,像是血色的泪痕。


    他看见谢春酌后神情恍惚,下意识上前,但不等他靠近,就被反手摁压,抓着押向警车。


    段驰经过谢春酌身边时,还一直回头望着他,不肯往前走,谢春酌经历了刚刚那一幕,对段驰有些恐惧,可在对上视线后,他发现段驰的情况不太对劲。


    好像……什么好像……


    谢春酌头痛欲裂,扶着他的人轻声安慰:“你可能有点脑震荡,等下我们会送你去医院检查的。”


    谢春酌摇摇头,却说:“……先回警局。”


    那人估计是想到了段驰,于是也没说话。


    毕竟想必谁也没有想到,最后抓捕回去的人居然是段驰,至于元浮南……


    谢春酌远远地看见警察人员爬入车内,将人拖拽而出,然后对着同事摇摇头。


    没救了……


    元浮南死了……


    谢春酌明明该高兴,但他的情绪完全无法再度起伏,他怔怔地被人带起,送上车,被毛巾围着,手里被人塞过热水,像一只被迫流浪的小猫终于得到了解救。


    一切都结束了吗?


    谢春酌莫名其妙想起了元浮南最后说的那句话……还有一个人看着你,是谁?


    谢春酌瑟缩,牙齿打战。


    他蜷缩着,双手抱着肩膀,把脸埋进膝盖中,湿漉漉的一团。


    警方工作人员看着他,安抚片刻,又无法做笔录,思虑再三,与同事说:“叫他家里人来接他吧。”说完还看了看谢春酌的反应。


    谢春酌没有抗拒。


    最后工作人员走到一边,调查后播打了电话,“……嗯,对,在槐安路43号的警局……”


    谢春酌无法思考,可是听到这话,还是不免思维飘散,想着是否是谢峰或者王思丽来接他。


    但都不是。


    大约一分钟不到,警局的门被敲响了。


    所有人看过去,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从门外走进,手里拿着一把湿漉漉的黑伞。


    他掸了掸自己身上的雨水,面容平静俊气,有种出乎意料的温顺。


    是的,温顺。


    谢春酌却只奇怪,为什么方宁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那么恰好的时机。


    直到他听到方宁对着警察微笑着自我介绍:“我是小酌的哥哥,来接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