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23 此时阳光普照,爱人在身边。……


    深夜, 乌鹊山的密林之中。


    贺临堪堪避过了眼前男人的攻击。


    对方有一名枪手,一名近战队员,两人相互配合。


    贺临熟悉这种战术, 在实战之中,这种战术叫做“拉扯牵制”,又名“远近点配合”。


    这种战术的核心就是由一名近战队员在近处攻击, 拖住对手,为远处的狙击手提供机会。通过队员们的不同位置, 实现近战控制, 远程袭击。这样, 能够最大限度地压制住对手。


    想到此,贺临出招,身体旋转迎击眼前的敌人。


    贺临挥出一记重拳,迫使着红棉进行闪躲, 让他的后背转向侧方,只有这样他才能够避开对方枪手的射击。


    不远处的林中一阵沙沙轻响,是枪手在变换位置, 进行调整。


    贺临一边打一边思索,对方有两个人,想要破局, 要么是迅速制服近战的敌人,要么是不要缠斗, 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见机行事。


    可他面前的男人肌肉力量不俗,步步紧逼,显然是个非常难缠的对手。


    与此同时,林中的枪手也暗藏危急。


    对方刚才袭击了林会, 虽然说是因为林会放松了警惕,但是在这样的地形和黑暗环境下,还是需要有不错的枪法,才能够精准命中目标。


    贺临判断出,这两个人的实力都不弱。


    但他不明白,这样的两个人为什么要出现在此处,又和顾楚夕和谢年是什么关系。


    他对上的,正是红棉和阿南塔,这两个人已是久经沙场。


    红棉所出的招式几乎都是杀招,绝对不是什么花架子,他没有经历过系统的训练,但那是在战场实战中,用血肉练就而成的杀招。在平日里,他也从未松懈,一直在勤加练习。


    而阿南塔,生于战乱地区,从他还是光屁股的年纪就摸过枪,他从小就是孤儿,是一路血腥搏杀出来的娃娃兵。他经历过枪林弹雨,子弹喂出来的枪法基本上是百发百中,而且每一枪都瞄准了对方的要害。


    贺临努力让自己冷静迎敌,他很快就看出了红棉的破绽,男人的力量不弱,但是速度和变化不足,使用的招式也都是一些野路子。


    想到此,贺临决定用“交叉换位”攻击,这种攻击方式是通过不停改变攻击的方位和节奏,来突破对手的防线。对于训练不足的人,没有那么快的反应速度,无法进行快速切换,就会出现破绽。


    想到此,贺临用鞭腿侧击了男人的肋下,随后又一拳击打向他的对侧脸颊。


    果然红棉没有反应过来,脸上挨了一击,腮部瞬间红肿了起来。但贺临还来不及欣喜,只听砰的一声,一枚子弹擦着他的肩膀而过。


    贺临几乎可以感觉到子弹带过的风声,嗖的破空之响,刺得他的耳膜一痛。


    随后贺临才感觉到了肩膀处火辣辣地疼,他的肩侧处被那枚子弹带出了一道血线,如果再偏上几公分,可能会打中身体。


    贺临即便是久经沙场,也被这一枪惊出了一身冷汗。


    子弹击中头部的记忆让他的身形一僵,就在这时,红棉的拳头击向他的腹部……


    那人的手上带了指虎,钛合金的刀头极其锋利。


    这样的一击重拳,一旦被击中,轻则皮开肉绽,重则内脏破裂。


    贺临躲了一下,但还是被指虎前端的利刃擦过了身体,左腹处被擦破了皮肉,有鲜血绵延而出。


    身上两处受伤,贺临落于了下风,他喘息着想要寻找新的攻击方向。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贺临!”


    是黎尚!


    听到他的声音,贺临的瞳孔一缩,身体也为之一振。


    就在此时,红棉的一记重拳又至,拳头带风袭来。


    贺临踢腿虚晃了个踢踹的动作,趁着红棉举起双手防御之时,他却忽然收腿,迅速地后撤了一步,随后他转身向林间快速奔跑。


    红棉一愣,以为贺临是想逃,乘胜追击地紧随其后。


    “打不过就想跑?没有那么容易!”阿南塔也兴奋起身去追击,他在暗夜之中怪叫,眼神之中满是嗜血的光芒:“杀杀杀!!再来几个也都是来送死的!”


    贺临跑出了一段,黎尚又喊了一声:“贺临,接着!”他手中的装备包在空中划过了一道抛物线。


    贺临几乎是本能抬头,把那些东西牢牢接在了手里。


    他在奔跑之中打开了盒盖,那是夜视眼镜和通讯耳麦。


    贺临戴上了装备,这就相当于他在战斗之中有了眼睛和耳朵。黎尚冷静的声音从耳麦之中传来:“右侧,三点钟方向,S型路线。”


    贺临听到了他的指令,毫不犹豫地马上配合着进行绕行,黎尚应该是站在对面山坡上方不远处,能够纵览全局的地方,他给出的运动方向,一定是最优的路线。


    对面的两人很快就发现了不对,贺临跑的并不是直线,而是没什么规律的弯道。


    他的变向速度极快,又有树木的遮蔽,红棉明显跟不上贺临的脚步变换。


    一时间,密林之中阿南塔的瞄准镜中也失去了贺临的踪影,枪口根本无法追踪到他的移动。


    “搞什么鬼!”阿南塔低骂了一声,抬起头来寻找目标。


    贺临的奔跑方式是战场之中的经典战术,“S形走位”,又名“蛇形走位”。


    这种方法是通过不断地改变奔跑方向,使对方难以瞄准和进行预判的运动方式,能够极大地降低命中概率。


    贺临的反应速度和奔跑速度都是极快,更何况有了黎尚的指挥,能够让他尽快进入敌方的盲区,寻找到林中掩体。


    暗夜也是他最好的掩护。


    红棉显然被眼前的一幕激怒了,他奋起想要缠住贺临,还没堵住贺临的去向,砰的一声,一发子弹就打中了他的小臂。红棉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左手小臂一痛,鲜血瞬间飞溅而出。


    那是在林中的黎尚果断开枪。一击之后,黎尚就迅速变换了位置,把枪架在了另一处,继续指挥贺临急速跑动。


    “贺临,左侧,八点钟方向。”


    黎尚冷静的声音从耳机之中传来,贺临的身形随之变换。


    红棉的手臂疼痛,用右手捂住伤口,回头看向子弹射来的方向。他意识到,刚才贺临正是把他诱到了枪手的攻击范围之内。


    二对二,他们的胜算陡然降低。


    这种战场上自己悟出来的招式,显然没有经过过系统训练的克敌之术更为有效。


    红棉犹豫了片刻,咬牙去追,他刚刚接近了贺临。前方狂奔的贺临却陡然回身,一记抬膝高踢,直击红棉的胸口,红棉吃痛闷哼了一声,用未受伤的手咬牙挥出一拳,而贺临却不恋战,再次走位,在林间游走。


    阿南塔想要和红棉配合,可他刚刚举起枪,就又失去了目标。


    他对是否要开枪犹豫不定,也找不到另外一位枪手在林中的位置。


    这样的局面让阿南塔有些恼火,可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以前他也见过很多人用蛇形走位,可那些走位在他看来简直笨拙,他依然能够预判出对方行进的方位,猎物根本就没法躲过他的子弹,只能成为他的枪下亡魂。


    可现在,眼前的人身形灵活,速度极快,无法预测。在战场上几乎例无虚发的他却完全没有办法锁定目标。


    阿南塔急了起来,原本平静的心跳逐渐加速,握着枪的手微微发颤,而这也是作为枪手的大忌。


    眼看着红棉越发被动,他不得已瞄准射击,他追不上贺临的移动,只能试着射出了一发子弹。砰的一声,子弹射在了贺临的脚边不远处,把他逼退了半步,也给红棉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但是还没等阿南塔松口气,又一声枪响,一发子弹竟然穿过了他前方隐蔽用的灌木,擦着他的手臂而过。


    阿南塔惊出了一身冷汗,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密林深处,一向狂妄的眼神此刻竟然出现了惧意。


    也就是说,在他发出子弹的同时,对面的枪手已然通过声音和子弹的方向迅速确定了他的方位!


    而他距离战场足足二十多米,身前还有掩体,这还是情况复杂的深夜密林……


    多年战场上养成的敏感让他意识到,对方枪手的精准度可能在他之上!


    想到了这一点,阿南塔急忙变换位置,再次隐没了自己的身形。


    林中的黎尚也冷静收枪,换向另外一个点位。


    一时没了枪手的支援,红棉越发陷入了被动,他犹如一只被戏弄的困兽,开始节节败退……


    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红棉的后背肩胛处又中了一枚子弹。


    可以说,在黎尚加入战场的那一刻开始,这场战斗的节奏就已经转由他们把控。


    从贺临一个人的被动,瞬间变为了主动。


    而他们两人现在使用的这种战术,就是双人配合之中极为经典的“拉枪线”。


    由一名队员的灵活走位,不断奔跑游走,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和火力。另一人则在暗处寻找合适的时机精准瞄准射击。


    这种打法需要双方极大的默契,也需要对彼此绝对的信任。


    而这一切,他们早就已经演练过了千百次…….


    四年前,清晨,天宁基地训练场。


    贺临已经不记得自己跑了多少遍了,从早上开始,他就一直在做这种枯燥的练习,地上摆满了各种的障碍物,他需要在这些障碍物之中快速穿梭。汗水把上衣完全浸湿,腿跑到酸痛,大口的呼吸还是跟不上氧气消耗的速度,汗水从额头不停往下流。


    他的速度稍慢,一道红色激光就直奔他的身前,紧紧锁定在他的胸口处。


    如果这是一把真枪,对方只要稍稍勾勾手指,一发子弹就会瞬间穿过他的心脏。


    这是一种生死都被拿捏在对方手里的紧张感。


    贺临继续全速奔跑躲闪,可是对方的枪法太过精准,没过多久,那红点又如影随形,出现在了他的身前,紧紧黏在他的胸口处,怎么甩也甩不掉。


    场边容倾的声音慢悠悠传来:“贺临,你这速度慢得都够我把你的胸口打成花洒了。”


    “你在那里一动也不用动的!我都跑了一早上了!”嘴里抱怨着,贺临喘息了几口气,咬牙再度全速奔跑起来。


    一队训练的新人路过了场边,带队的是蟒蛇的队长邢维勋,他摆手和容倾打了个招呼:“早,容队,这么早就练上了?”


    容倾对他轻轻点了下头,说了声:“早。”


    几名队员停下来目光好奇地看着两个人训练,其中一个人有些不解地问邢维勋:“邢队,容队他们这是什么练法啊?”


    邢维勋过去,给那几个停下来的队员屁股上一人来了一脚:“谁让你们停下来的,继续训练。没什么好看的,容队遛狗呢。”


    还在全速奔跑的贺临险些岔了气。


    不是!哥,我听得见!


    又跑了一个来回,贺临是真的跑不动了,他停住了脚步,弯腰喘了几口气,然后直接躺倒在地上。


    小狗直接罢工了。


    容倾看了看胸腔急剧起伏的贺临,判断他应该还没到极限状态。


    “起来!”容倾闲庭信步地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贺临的大腿。


    躺在地上的人汗淋淋,热腾腾的,容倾嘲讽道,“你是早上没吃饭吗?”


    贺临喘息着,盯着容倾的胸口道:“是啊,早上没吃,想吃大馒头。”


    容倾直接给了他一脚,怎么这么没正形呢?


    他想了想抿唇道:“行,你不想练就算了,吃苦这种事,也不是谁都能坚持下来的,去食堂吃馒头吧。我觉得这个位置祝小年更为合适,他体能好,不会拖我的后腿。”


    贺临丝毫不慌,只是挑着眉看着容倾,眼神里带着些许不满,但是实在是胸腔起伏得厉害,只能拼命喘着气,缓过来点劲儿才能开口连续说话。


    “你但凡说个别人,没准我就信了。”贺临也不急,反而笑了,他直视着容倾的脸,对上他的目光,“但是呢,无论你说谁都没用,你知道的,没人比我更适合你。”


    容倾听他这么说,低俯下身,伸手拉住贺临的衣领,直接把人提溜了起来,他把嘴凑到了贺临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那你在这里消极怠工什么呢?你该拿出晚上对付我的劲头来。”


    贺临闻言显然是想歪了,甚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容倾看见他这幅样子就来气,想伸手揍他,又怕小狗崽子舔他的手。


    正犹豫之际,只听贺临侧头小声道:“容队说得有道理,留点力气,晚上还等着领导指教呐。”


    容倾彻底怒了,松手放开了贺临,起身握紧了手里的枪对准了他的额头,看那表情真想直接给他突突了。


    容队磨着后槽牙,毫不留情地踢了贺临两脚:“起来!自己跑十圈去。”


    “怎么说急眼就急眼了呢?”贺临被踢疼了,小声嘀咕了一句,语气里还带着点委屈。


    “可如果你的速度提不上去,上了战场就是个活靶子,我也救不了你。”容倾俯视着他,神情严肃,耐着性子跟他解释。


    贺临躺在地上,伸手摸上了容倾的腿,手指上下游移:“我是想好好干的,领导你多指导指导我,我太想进步了,不过……”他说到这里眼眸合上,动了动嘴。


    “什么?”容倾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俯下身去。


    贺临手臂一用力,直接把容倾拉到了他怀里。


    容倾手里拿着枪,一时没法维持平衡,又怕真的压到了贺临,就被他那么猝不及防地给揽到了怀中。


    贺临被整个砸下来的容倾压得闷哼了一声,却没松手,就那么箍着他,把他搂在怀里,胸口起伏,这才把那句话又在容倾耳边说了一遍:“陪我歇会,都练一个早上了。就一会,等会儿我一定好好练。”


    容倾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他恶狠狠地在贺临耳边威胁他:“放开,不然一会你等着……”


    他一抬头对上了贺临笑眯眯的眼睛,容倾的狠话不知道第多少次卡壳了。


    最终容倾还是妥协了,他放弃了挣扎,可嘴里还是冷声道:“就让你歇十分钟,然后继续。”


    两个人并排躺在了训练场上。


    基地的天,可真蓝啊。


    一朵朵白云在天空之中悠哉地飘过,贺临偷偷地用手指勾住了容倾的手指,这次容倾没躲,而是手指微曲,也勾住了贺临的指头。


    远处是其他队员正在训练的声音,这片空地无人打扰,一切都宁静祥和,他们只需要静静地躺看,认真看着这片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的天空。


    此时阳光普照,爱人在身边…….


    四年后,乌鹊山的山林里。


    黎尚判断着场内的局势,在耳麦里喊了一声:“贺临,回击。”


    贺临回身,一拳就打向了红棉的左肩,几乎与此同时,一发子弹打中了红棉的腰间。


    两人的配合极为默契,基本上是天衣无缝。


    红色的鲜血飞溅,身中三枪,红棉已经几乎失去了抵御能力。


    重伤的红棉爆发出了一声怒吼!他红着眼睛向着贺临冲去,而贺临也做好了准备,向前挥拳。


    红棉咬牙,在那一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他整个人向前扑去,不做防守,空门大开,像是想要挣个鱼死网破。


    贺临看他要拼命的架势不对,一击得手之后紧急后撤,可还是被指虎上的刀刃划破了大腿。


    还不等他反应,红棉的一招又至,他咬牙跳起直击贺临的胸口。男人的牙关紧咬,那架势似乎是想要把面前对手的胸腔打开。


    贺临的单脚后撤,身体左转,手臂格挡。


    红棉来不及收手,右手被贺临抓住,贺临巧妙地利用他前冲的力量,旋身一拧将他绊倒。


    随后贺临的目光一凛,右拳下压重击他的胸口。


    胸前传来一阵剧痛,感觉像是五脏六腑被揉成了一团,红棉不甘心地呛出了一口血,红色的血滴在空中飞舞。


    那些血花一时间让他想起了家乡的红棉树,每到了开花的季节,红色的花朵就镶嵌在绿叶之间,开遍了满树,艳红色的花簇拥在一起,像是火焰,肆意绽放。


    红棉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了下来,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躺在了红棉树下,看着花朵落下……


    鲜血流淌染红了地面。


    随后他闭合了双眼。


    看到了这一幕的阿南塔红了双眼,他知道此时是他最后挣扎的机会,红棉已经被击败,他就是被围捕的下一个对象,他绝对不可能在那两人的攻势之中逃脱。


    想到此,他站起了身,往前急跑了几步。


    看到阿南塔现身,林中的黎尚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也急忙从林中飞奔而出。


    此时这少年已经完全不顾寻找掩护,也顾不得瞄准,冲到了贺临近前,直接抬枪准备射击。


    贺临抬头看向面前的枪口,他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那是个完全放弃了防守,不要命的姿势。


    下一秒,黎尚已经变换身形,飞身来到了贺临的身前,他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扑。


    与此同时,黎尚手中换了手枪,在身体往前扑倒的同时,果断扭身举枪回射。


    两位枪手几乎是同时扣动了扳机。


    砰!


    砰!


    枪声在林中响起。


    阿南塔的身体微微一颤,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


    红色的血液喷流而出。


    不是没有见过同伴的死亡,可他始终觉得那是别人的失败,常胜的他第一次那么真实地感受到,这是人生,不是游戏。


    少年瞪大了双眼,仰面倒地。


    而此时,黎尚也呛咳了一声,单手按住了自己的脖颈,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出。


    第122章 24 “你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回云城……


    贺临还没有从近在眼前的危险中缓过神来, 就被大力地向后扑倒。


    随着两声枪响,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在了贺临的脸上。


    紧接着贺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只来得及伸手护住也摔过来的黎尚。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贺临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狂跳的心脏,过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急忙翻身起来去看黎尚的状态。


    只见黎尚保持着摔过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只有触目的红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土地上,滴答滴答仿佛尖刀刺进了贺临的心脏里。


    那一瞬间他甚至不敢去碰黎尚的身子, 仿佛只要他不听不看, 他所恐惧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黎……黎尚……”贺临跪在黎尚身边, 伸出手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挪动他的身体。


    正当他茫然无措时,原本蜷在地上的人突然动了。


    黎尚伸出另外一只手,抓住了贺临的手臂,借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


    他转头就对上了贺临还没从恐惧惊慌里彻底摆脱出来的眼神。


    对这个眼神, 黎尚一点都不陌生,在他还是容倾的时候,只要受些小伤, 贺临就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如今再次看见,倒是有些久违的感慨。


    黎尚伸出手拍了拍贺临的脑袋, 出言安慰他:“没事,只是子弹擦过去了, 皮外伤, 没伤到动脉血管。”


    过了一会,仿佛静止了的贺临才回过神来,刚刚发直的眼睛终于转了转,他伸出手拉开黎尚捂着脖子的那只手, 捧起黎尚的脑袋,仔细观察着脖颈处的伤口。


    看到伤处确实如黎尚所说,并不严重,而且血流速度减缓,贺临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刚刚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了,不过落下去的那一下,砸得他极为恼火。


    就在黎尚自己站起来,准备去观察阿南塔的情况时,贺临一把按住了黎尚的肩膀。黎尚回过头看见的就是一张满含怒意的脸。


    “你刚刚在做什么!”


    黎尚皱起眉,有点不理解贺临的无理取闹,他用了个巧劲卸掉了贺临按着他肩膀的力,大步走到阿南塔和红棉身边,贺临也跟上了他,两人三下五除二地将他们身上的所有武器卸了个干净,铐住了双手。


    黎尚这才回过头看向怒气冲冲看着他的贺临。


    他叹了口气。


    “做我该做的。任务顺利完成,危机解除。”


    黎尚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后,对着自己身上的无线通讯设备,向基地报备了此时的情况。


    “黎尚,我在问你,你刚刚为什么要冲上来!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贺临再次走到黎尚的面前,他死死地盯着黎尚的眼睛,势必要一个答案。


    “我穿了防弹衣,我可以应付这样的局面。贺临你……冷静点……”


    今天出发时虽然时间紧迫,但他还是以防万一穿了防弹衣,那衣服在关键时刻可以救他和贺临的命。


    可看着贺临逐渐发红的眼睛,黎尚虽然并不觉得自己错了,但还是意识到了他把眼前的人气得不轻,只好软下声音来安抚他。


    下一瞬贺临突然伸手一把将黎尚揽进了自己的怀里,黎尚的身上还没卸下装备,被他弄了个措手不及,堪堪抱住贺临的肩膀才稳住身形。


    “咳咳,贺临,轻点,我喘不过气了。”


    “你答应我,以后不能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你知不知道刚才你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地上都是你的血的时候我有多害怕,简直要做一辈子噩梦的程度。”


    听着贺临的话,黎尚并没有回答他,他当然知道那种感觉,他也曾见过那样的贺临,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


    他也曾被噩梦折磨了无数个日夜。


    但这些他从未打算告诉贺临,于是黎尚只是回抱住了贺临,上下轻抚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他无法做出承诺,因为无论再发生多少次这样的事,他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没事……”


    黎尚刚说完三个字就侧头轻咳了几声,他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刚刚的子弹没有伤到他的要害,但是他刚病愈没有多久,此时又体力消耗巨大。


    他扑倒贺临时,虽然被贺临护了一把,但还是摔得挺重,刚才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不觉得有什么,此时他却感到五脏六腑都不太对劲。


    战斗引发了他的旧伤,腰腹间都开始痛了起来。


    黎尚一时没法呼吸,又是低头轻声咳喘了几声,强烈的窒息感下,心脏处也是麻的,一阵寒意席卷全身。


    大脑缺氧带来了短暂的眩晕,体内传来了尖利的刺痛,腰也疼得像是要断了似的。


    他的腿有些发软,整个人趴进了贺临的怀里。


    跟黎尚相处久了,贺临已经摸清了他的身体情况,即便是黎尚一声没吭,贺临也知道他不舒服了。


    他不敢跟他一哭二闹了,赶紧把人扶到一边坐下,帮他脱下一身的束缚。


    好在此时发作得并不严重,这些装备卸除后,黎尚感觉舒服多了。


    贺临贴在黎尚耳朵边上“威胁”他道:“等会乖乖地上救护车,不然就扣你的奖金!”


    这还是他今天跟金庭瑞学的,就是没什么杀伤力罢了。


    只不过黎尚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要扣他的奖金,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反驳.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晚上的事情惊动了宁城市的领导,乌鹊山的上山处影影绰绰的满是警车,有不少的警员上山支援。


    此时的金庭瑞已经背着林会到了山下,因为失血过多,林会还是昏迷了过去。


    金庭瑞把林会放在了救护车的担架床上,自己跟着一屁股坐上了车:“快点,去医院!”


    周辰临和几名警员刚刚从山上寻到了程笑衣,有人把受伤的顾楚夕和崴了脚的姜梅背了下来。


    姜梅一下山,就坐在路旁放声大哭。


    看到闪烁着的警灯,程笑衣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这般经历过死亡的洗礼,她才再次感觉到了生的美好。


    程笑衣还能站立,坚持着没让人搀扶。刚才下山的途中,她不断听到山林中的枪响,此时有些紧张地问:“贺队呢?还有黎尚,他们下来了吗?”


    周辰临道:“你先别急,让方觉陪你,跟着救护车去医院,我们出动了不少的警力,已经派人上山搜寻了,循着枪声,应该可以尽快找到他们。”


    正说到这里,周辰临的手机一响,他急忙接起,是贺临打来的电话。


    周队神情严肃道:“好,你们坚持住,我们的人马上就到。”.


    刚才还时不时响起枪声的山间一片安静。


    树林之中,除了生死不明的两位凶徒,就只有贺临和黎尚两个人。


    夜色深沉,一番激战之后已经临近深夜,夜风透着寒意。


    救援终于赶到,黎尚本来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大事,但是贺临还是坚持让他躺在了担架上,把他抬下了山,又把他推入了救护车。


    在救护车上,贺临一直拉着他的手。


    一到了医院,医生就帮黎尚检查了伤口。那一枪擦过了颈侧,虽然没伤到血管,但是伤口不浅,需要进行清创和缝合。


    宁城市局的人陪同到了医院,给他们做了安排。


    把黎尚推进手术室后,贺临才感觉到了脱力和失血的眩晕,他伸手支住了墙壁。


    急诊的医生看到贺临半身的血色,吓了一跳,忙扶了他一下:“这位患者,你最好尽快做个检查。处理下伤口。”


    贺临摆了摆手拒绝了医生的好意,他开口道:“我没事,等我先打个电话。”


    他很快拨通了祝小年的手机。


    “喂?”祝小年明显看到贺临来电话就心有余悸,见对面没说话,他开口试着问:“是贺临吗?”


    贺临嗯了一声道:“我在医院。”


    祝小年听到对面不是容倾,刚刚放下心来,一听说是在医院,声音又高了八度:“你你……这次是怎么回事啊?和我没关系了哈,你说说你这身体,我给你在医院里开个VIP得了。”


    贺临道:“不是我,是黎尚,晚上有抓捕任务,他受伤了。”


    祝小年发出了一阵尖叫:“你们一个两个的,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啊!!严重不严重?”


    贺临实话实说:“还好,不算严重,没有生命危险,但是需要缝针。最好让他住几天院,好好休养一下身体。你能不能帮忙问问有没有好点的病房?”


    祝小年咬牙:“有,有有!你等等我马上找人来。我给你们在医院里办个年卡!”


    贺临看了看不远处在焦急等林会出来的金庭瑞,还有推着程笑衣去做检查,冷得直打哆嗦的方觉:“还有几名同事也受了伤,可能都要住院。”


    祝小年牙都快咬碎了:“我知道了,我帮你们打个招呼。”.


    直到确认了黎尚的情况,贺临才去把那几处伤口做了缝合处理。他坚持没让医生全麻,只打了局部的麻药。


    他的腿上和腹部的伤口进行了缝合,肩膀处也缝了几针,缠上了白色的绷带。


    因为时间耽搁了太久,医生怕伤口愈合不好,贺临却完全没有在意,一颗心全在黎尚身上。


    黎尚很快缝合完伤口,出血止住了,心肺功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恢复,虽然微弱但已经趋于了稳定。


    他很快就被推入了病房,这次的房间比上次贺临住过的那间特需病房还大了一些。


    不过宁城不比云城,宋医生不在这边,医生们并不熟悉他们的情况。


    于是乎,在看到黎尚的检查报告之后,主治大夫的脸都青了。


    然后他把黎尚和贺临堵在病房里,举着黎尚的检查报告,一条一条地数落过去,从旧伤到新病,从贫血到心肺功能。


    医生连威胁带吓唬地足足念叨了一个多小时,连在一边陪床的贺临都跟着挨了两句骂。


    “不能仗着自己现在年轻恢复得快就不爱惜身体,你年轻的时候怎么对自己的身体,老了以后你的身体就会怎么对你。挺聪明的小伙子,这么简单的道理想不明白?卧床休息,必须卧床休息!没有一周的时间,我是不会同意你出院的。”


    黎尚被他絮叨地一声不吭,就这么静静地躺着,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反而贺临十分殷勤地点头道:“一定一定,我一定好好监督他休息。”


    医生闻言,眼镜一推,十分不留情面地跟贺临说:“还有你,为什么拖了那么久才去缝合?伤口不能沾水,按时换药。”


    “是是是,谢谢医生,我们一定谨遵医嘱。”


    在贺临的再三保证下,医生终于愤愤地出去了。


    贺临在床边坐了,低头和躺在床上的黎尚对视,两个人都被训得臊眉搭眼的,互相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


    看着黎尚的笑容,贺临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


    此时黎尚的特警服已经被褪去,装备被周辰临那边帮忙收好,他换上了一身病号服,衣服的衣领有点大,脖颈和锁骨处露在外面。


    黎尚白皙的颈间缠了几圈洁白的纱布,躺在床上,眉眼干净好看。


    贺临给他擦了擦脸和手,怕他冷,伸手帮他把衣服合拢。


    然后他就那么坐在床边盯着黎尚看,一眼也不想错过。


    黎尚躺在全白色的病床上,整个人白到和床单几乎是一个色的,就是眼眸是黑黑的。他的精神倒是不错,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天花板,转头看向床边的贺临。


    黎尚刚才还毫无颜色的眼圈,忽然染上了一圈淡淡的微红。


    贺临被他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心脏就加速跳动,刚刚黎尚唇角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他的唇上,让他身心都感觉热热的。


    实在觉得心里躁得慌的贺临站起来,状似随意地给黎尚往上拉了拉被子。


    深吸了几口气之后贺临坐回床边,他说:“你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回云城。”


    黎尚微微点了下头,然后轻轻动了下右手,对着贺临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把手伸过来。


    贺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抓住了他微凉的手,黎尚又动了一下,把手从贺临的手心里挣脱了出来,然后他用食指,在他的掌心里点了点,像是画了什么,他又拉过贺临的手指放到唇边,轻轻地用嘴唇点了一下。


    随后,黎尚不去管愣怔在原地的贺临,有些疲惫地道:“我现在有点困了,你让我睡一会。”


    说完他就直接闭上了眼睛,呼吸开始均匀起来。


    贺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了。他回味着刚才手心里的触感,感觉黎尚像是画了一个圈。


    也有可能,是个心形……


    还有刚刚黎尚的那个吻……


    贺临因为这个想法而心跳加速,连身上的伤口都感觉不到痛了。


    第123章 25 至少他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接下来的几天, 瑞城省厅专门对这次案件进行了一系列的调查。


    顾楚夕和谢年脱离了生命危险之后,陆续接受了警方审问。


    两人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但他们也说不清楚那另外两人以及背后之人的身份。


    阿南塔在送医途中身亡, 红棉则是陷入了昏迷,这两人在国内没有任何的身份记录。


    省厅怀疑这些人与“普赛”网站有关。


    “普赛”不光是个洗钱网站,还是个犯罪网站。


    很多非法交易都是通过虚拟货币在这个平台进行的。


    近年来, 不光是在云、宁两城,在省内的其他各处也出现了类似的刑事案件。


    网站的背后之人, 似乎和一些偷渡客有所勾结, 在把一些人拐骗至国外的同时, 也在把一些外面的人引入国内。


    这些人没有出入境记录,还会故意毁去指纹,改变容貌,专门替那些有钱人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就算是被捕, 也不会连累到背后的老板。


    警方想要进行进一步的调查,收集更多的犯罪证据,可是普赛网站的服务器搭建在国外。在国内只对特定用户开放, 只有拥有密钥的人才能够通过订单生成的一次性电话和他们进行沟通联系。


    想要取得密钥又需要经过对方的多重核准。


    那些拥有密钥的人,隐藏在暗处,并不会配合警方的调查。


    这给案件的侦破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难度。


    对此, 瑞城省厅召集了各个市局的领导与天宁基地共同召开了一次会议。


    领导决定对网站进行严密监控并考虑在搜集一定证据之后成立专案组,誓要查清背后之人。


    只是想要彻底打掉这个犯罪团伙, 还需从长计议。


    与此同时, 在这一案之后,云城市局的诸位警员也终于可以得以喘息,进行休养。


    两天后,林会终于从ICU出来, 脱离了生命危险。


    一周后,金庭瑞走入了住院部的特需病房,他首先在门口敲了敲门。


    病床上的林会抬起头来看向门口,见是金庭瑞进来,冷哼一声十分傲娇地撇过头去,连声招呼都懒得跟他打。


    此时病房里除了林会,没有其他人在,前一段时间,林会的父亲来陪过他几天,后来一直是队里的小曹照顾他。这两天林会好些了,就让小曹也回去了。


    林会毕竟年轻,身体素质好,伤口又没有伤及重要器官和大血管,最近已经初步愈合,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没有工作上的烦心事,特别是拉黑了金庭瑞,林会最近倒是休养得不错,养个伤还胖了两斤。


    金庭瑞有点笨拙地把一束向日葵放在了桌子上。


    林会可没忘记当时在山上金庭瑞说的话,此时不服输的劲又上来了,于是他阴阳怪气地道:“金支队长可真客气啊,一周不露面,我都要出院了,你上赶着带花来了。怎么说,这花是让我回头带到云城放在派出所里的吗?”


    金庭瑞难得的没和他呛声,问他:“现在能走了吗?我们去院子里聊聊?”


    林会翻了个白眼没有吭声。


    十分钟后,林会扶着腰出来和他一起慢慢走着,一直走到了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


    金庭瑞还专门给他弹了弹椅子上面的灰,然后伸手道:“坐。”


    林会看了他一眼,这凳子都快被住院部里的老人们盘包浆了,也就是这会儿快到饭点才空了,弹灰的举动实在是多此一举,但他什么也没说,默不作声地坐下。


    金庭瑞没提之前林会拉黑他的事,林会也没提金庭瑞之前背他下山的事。


    两个人似乎都默契地回了档。


    沉默了片刻,金庭瑞道:“你要是想回派出所去,我不拦你,但我希望你能想好了,别因为跟我置气而冲动选择。”


    林会微笑,语气里有着淡淡的嘲讽:“这话说的我就不明白了,什么叫做我想好了?让我回派出所不是金支队长你的安排吗?我们两个到底谁在跟谁置气?”


    金庭瑞不欲跟林会抬杠,并没有在意他语气里的冷嘲热讽,又继续说:“随你怎么说。但是有的事,我想要和你说清楚。”


    林会往椅子上一靠,一仰头,一副悉听尊便的架势。他倒要看看金庭瑞能说出什么花来。


    金庭瑞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远处的灌木:“从哪里说起呢?就从我第一次见到你那时候说起吧。我记得是一次出去开会,你给我递了一份你自己做的简历,排版挺漂亮的。市局里进人的名额一直不多,可我觉得你电脑特长,决定给你一次机会。当然后来嘛,我才知道,那简历你也不止给了我一个,差不多每个刑侦队长人手一份。”


    林会哼了一声,嘴上没说话,可心里却想着:那你现在才后悔,可不是晚了。


    “我呢,能够做到这个支队长位置纯粹也是侥幸,年轻的时候,我就走的是敢打敢拼的路线,查案子是拼命三郎,能几天几夜不睡觉。我也可能是运气好,遇上的案子不算复杂,走路上都能碰到凶犯。”


    “有一段时间大家开玩笑,那些黑老大拜关公,他们行动前就摆上我的照片拜拜,也能起点效果。提起我的名字就够犯罪分子闻风丧胆。最后嘛,破案的功绩摆了领导一桌子,慢慢的年龄也够了,就从队长升了支队长。”


    这段经历林会听过不少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点头漫不经心:“嗯。”


    金庭瑞挠挠头:“但是背后有人说我什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也知道。人嘛,总是自己没有什么,就稀罕什么,脑子这个东西挺好的,就是我自己长得不太够,这也不是勤能补拙的事,所以我特别喜欢下面有脑子的孩子。”


    “从你接触第一个案子起,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刑警,能做个好警察,我觉得你正好能够弥补我的一些不足。现在要破案子,还是要缜密调查,不能像我过去一样,只凭冲劲儿和蛮力。”


    说到这里,金庭瑞看了林会一眼。


    见林会没什么反应,金庭瑞又说:“后来吧,就是我们第一次理念不合,在案子里起了冲突,我怀疑案子的凶手是个年轻人,你却怀疑是位老人,后来嘛结果你也知道了,父子档,一并给抓了。那时候我就想,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是做加法,我可能再也找不到像你这么默契的搭档了。”


    “再后来,我就发现了你的异常,是你入职的第二年,大家给你过生日吧?那时候你作为主力破了个案子,队里给你买了个草莓蛋糕,当时你就脸色不好,一点都没吃。我后来去翻你的个人情况表,才发现了在简历里没有的内容,也就是你妹妹的事。”


    “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市局做警察的呢?”


    林会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解释什么。


    金庭瑞却抢先他一步开口说了:“我知道那不是你真实的想法,但我作为你的领导、搭档、朋友,我不得不多想一点,多考虑一些可能性。”


    “再后来,我们就更默契了,一起破案,大前年破案率是市局第一,前年也是第一,去年吧,破案率市局第二。对,就最后让贺临那小兔崽子给超了,下面的小队员都挺不服气的。”


    说到这里,金庭瑞从口袋里翻了半天,拿出了一个透明袋子,里面放了几十只千纸鹤。


    他递给了林会:“队里的孩子们担心你不回去,他们写的,每个人一张,我都不想替他们捎过来,多大了都?人民警察还干这事儿,幼稚死了。”


    林会接过了那袋子千纸鹤,却坐直了身体。


    说到这里,金庭瑞看向他,神情少有的认真:“林会啊,我和你说个实话吧。我们搭档了这么多年了,那件事不光是你心里的疙瘩,也是我心里的疙瘩。”


    他顿了一下道:“挺可笑吧,明明跟我没什么关系,可还是跟着你一起担心了好几年。我常常在想啊,要是这事是我遇上了,我会怎么想,怎么做,思考得久了,我有点害怕了。”


    金庭瑞刻意地将头转向一边,似乎是说到这里有些不敢看林会,随后他又将脸转回来,扯出了一个有些生硬的微笑,继续说:“你们都说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我怕那个案子。我不是怕它解决不了,我是怕我拦不住你。事实证明我确实没能拦住你。”


    此时的金庭瑞再次自嘲地笑笑:“那就像是个定时.炸弹,或者是悬在头上的绳子,你从来没跟我们任何人说过你的心事,若不是我误打误撞地发现了你的秘密,可能直到你请假都会被蒙在鼓里。可知道了,我反而更担心。我担心你冲动,担心你不计后果,担心你把自己的前程抛了,一心复仇,所以我始终拦着你,不想让你参与。我的本意是为了保护你。但是,我可能做错了。”


    “所以林会,这件事发展到现在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没有端正心态,没有设身处地地站在你的立场上去考虑整件事。”金庭瑞低下了头,“对不起,是我错了,作为领导、搭档、朋友我都不够信任你。”


    他难得地和下属认了错。


    微风拂过,林会有些发愣,他从来都没见过金庭瑞这么真诚的样子,往日里的他总是带了一些蛮不讲理。


    但是林会承认,金庭瑞所有的蛮不讲理其实都是在维护手底下这帮兄弟们的利益,是为了案子能够更顺利地推进,跟着他工作的日子里,自己从来都没有真的吃过亏。


    金庭瑞见林会还是没有反应,只好继续诚恳地说:“我不该那么认为,用那样的心思揣摩你,也不该那么武断,说了很多伤你的话。”


    “事情现在解决了,你的伤也快好了,那王八蛋孙子已经招了,会被判刑。”金庭瑞说着仰面看向天空,“我觉得,就算是难过,我们也得向前看啊,毕竟以后,还要活的日子长着呢。”


    林会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


    金庭瑞还在说着:“你的假我走了工伤假,你的工资我和领导沟通调了一级,你的花我帮你浇过了,年会你让我跳草裙舞的服装我都采购了。你要是去派出所,我给你和那边的领导打招呼,让你平调,给你找个好的去处。你要走要留,我都不拦着你。但是,你要走的话,我得找个人替你的位置,你至少得等我找到那个人。”


    金庭瑞很少和颜悦色地说这么多的话,说完以后,他就眼巴巴地瞅着林会,似乎在等着他给个决断。


    林会低着头,把那一袋子千纸鹤放在了病号服的口袋里,他原本还有点生气,但是现在,台阶似乎已经铺好,都延伸到他脚底下了。


    他承认,最初他加入刑侦队是别有用心的。也只有傻愣愣的金庭瑞把他给调了过去。


    他当时就是想要调查那个案子,想要查清楚一切。


    可是后来,他好像也被身边的这个人感染了,永远那么直肠子不会拐弯,永远那么激情满满,嫉恶如仇。永远是有了案子不眠不休,抓捕的时候冲在一线。


    他也许不会那么善解人意,但是他能够明辨是非。


    就像是那个雨夜,在市局外的绿化带里,他看到那个人蹲在地上,捡到了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猫,才知道那双大手不只会拍桌子,抓罪犯,也会那么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条生命。


    时间推移,随着一个一个案件的侦破,他好像真的爱上了这份刑侦工作,也把刑侦队当做了第二个家。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要做个刑警呢?


    大概是希望这世间能够多一份正义吧。


    林会仿佛又看到了多年以前的那个小片警,拎着一盒草莓蛋糕,迈着步子,开开心心地往家走。


    那条路就像是鬼打墙一般困住了他,困了整整四年。


    可就算是路再长,也会走到家的。


    他打开门,妹妹、妈妈,还有爸爸就会在家里等着他。


    林会低了一会头,忽然开口道:“我看看。”


    金庭瑞:“?”


    林会补充说明:“草裙舞的服装道具。”


    金庭瑞忙不迭地打开了手机,翻出了买家秀。


    林会扫了一眼:“再加双黑丝吧。”


    金庭瑞:“!”


    说完话,林会就起身,慢悠悠地往病房走去,金庭瑞在后面急着确认:“那你年会时会看的是吧?你是不走了对吧?“


    林会扶着腰,头也没回道:“看看情况再说,毕竟你想要找到接替我的人,也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


    金庭瑞在后面紧追他:“那等等,你先把我的微信给加回来!”


    林会此时已经走远了,声音从远远的方向传过来:“不是还在工作群里吗?有什么事不能说的……”.


    在楼上看够了八卦的贺临看到那两人走了,收回了目光,拉上了病房的窗户。


    黎尚坐在床边,懒洋洋地问他:“哄回来了吗?”


    “那是当然。”贺临回答他,“我就说了,没林会刑侦队得散。不过林会也挺好哄的,都没让金庭瑞跪下。”


    黎尚摸了摸下巴,暗自思量:“哦,原来这才是金支队长的底线啊……”


    贺临笑着去拉他的手,故作严肃地道:“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两个人正聊到这里,医生拿着一叠出院的小结和各种记录走了进来,神情严肃地交给他们。


    今天正是这两个人被批准出院的日子。


    医生叮嘱黎尚:“回去以后多吃点好的,补补身体,可以慢慢做点复健,适量运动,增强心肺功能,最好别再受伤了,你现在的身体太虚了。”


    这次受伤不重,但是黎尚增加了一些以前没有的症状,可能是因为身体供血供氧不足,总是昏昏欲睡,经常会睡上很久。


    然后大夫又把另外一叠资料递给了贺临:“你伤口缝合得太晚了,还有点感染,按理说这么多天都该愈合了,结果还是有点没长好,现在药都开给你了,记得回去按时换药。”


    贺临嗯了一声,把药接了过来。


    两个人都乖乖地听着医嘱,一个劲地点头,生怕这位医生再次拉着他们絮叨一个小时。


    程笑衣伤得比较轻,早已经伤愈回岗。


    之前省厅那里需要案件资料和他们查获的服务器,方觉就把金庭瑞当初留下的那辆警车先开回去了。


    贺临开来的那辆一直停放在了医院的停车区。


    现在终于被批准出院,贺临准备把车开走。


    反正两个人还有不少的工伤假,最近也没案子,不用直接回去上班,贺临一点也不着急。


    一上了车,黎尚看到后排放了个墩墩鸭,那东西快比他人高了。


    贺临给他解释:“网上买的,正好昨天到了,你腰上的旧伤复发还没好利索,长途坐车怕你不舒服。”


    黎尚也就没客气,半抱半枕着靠在后排,他指挥着贺临在街道上穿梭。有黎尚在车上,出城的路上贺临连导航都不用开。


    等到车子平稳地上了高速,贺临才发觉黎尚已经半天没有跟他说过话了,他透过后视镜看到黎尚已然靠在鸭子的身上睡着了。


    贺临没再说话,怕吵到他。


    他关掉了音乐,又怕黎尚冷到,把车子的空调稍微开大了一点。


    依旧是来时的路,但心境却截然不同了,偶尔贺临透过后视镜看上一眼熟睡的黎尚,他只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连枯燥无聊的开车都变得没那么难受了。


    出了一趟漫长的差,他们终于可以回家,前方就是云城。


    贺临已经很久没有对回家这个词有这么具象化的期待了,但是现在,他迫切地想要和黎尚有个结果。


    至少他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第124章 01 现在自己终于走到了他的身边。……


    你要搞清楚自己人生的剧本, 你不是父母的续集,不是你子女的前传,更不是你朋友的外篇。


    ——尼采.


    贺临一路开着车, 本想在中途的服务站休息一会,吃顿午饭。他却在见到后座睡得正熟的黎尚时,犹豫了……


    前一阵的超负荷工作还是让已经住院休息过一个星期的黎尚难掩疲态。


    贺临纠结了半晌, 最终没忍心叫醒熟睡的人,同样归心似箭的他将车开出了服务站, 继续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黎尚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即使是在医院住院的时候, 他也总是会被各种噩梦和心悸惊醒,而后就再难入睡,他从未告诉过贺临这件事,睡不着的时候也静静地平躺着, 一声不吭。


    要回去的地方和开车的人都让他格外地安心,以至于在行驶平稳的车里,黎尚睡得极沉, 等他悠悠转醒,车已然停在了住处的楼下。


    贺临坐在前排玩着手机,几乎是他一动, 贺临就在后视镜中敏锐地观察到了。


    黎尚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难得的神清气爽。


    看看日头, 已经是下午了。


    黎尚问贺临:“到多久了?怎么没叫醒我?”


    贺临微微放下一点窗户,让车里通点新鲜空气,他笑着回答:“没多久。最近在医院你都睡得不好,难得看你睡得这么沉, 不忍心叫你。你饿不饿,中午都没吃饭,胃里难受吗?”


    黎尚摇了摇头,表示不饿,同时低下头掩饰自己内心的悸动。


    他居然都知道。


    他以为那些睡不着的夜晚只有自己一个人苦熬,没想到贺临也一直静静地陪着他。想到这里,黎尚的耳尖免不了有些发热。


    “上去坐……”


    “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贺临从驾驶位转过身,看着黎尚的眼睛:“想说什么?”


    黎尚此时有些不敢看向贺临,他隐隐有预感贺临要说什么,却又不敢自负,只能开口试探:“没什么……你有什么事要跟我商量?”


    贺临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绷带:“就是……你看我伤还没好,你要是让我自己缠,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你呢,身体也没完全恢复,你自己住我也不放心。”


    聪明如黎尚自然已经明白贺临的意图,贺临也没打算瞒着他,他观察着黎尚的脸色,见他没有任何排斥的意思,才继续大胆开口:“既然如此,我们两个病号,在一起的话多少有个相互照应,毕竟我们现在已经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打个商量黎队,跟我回家吧。”


    黎尚正皱眉听着,贺临说的都是什么词啊,他冷不丁被那声黎队不知击中了什么记忆,刚刚只是微微发热的耳尖更是红到了脸颊上。


    过了半晌,黎尚冷清的声音响起:“你可以去医院换药的……”


    “嘶……”贺临几乎是倒抽一口凉气,他早就知道拐人回家不会很顺利,却没想到刚开了个头就被噎死了。


    贺临正在搜肠刮肚地想着办法,没想到黎尚却主动递了台阶。


    “你也可以过来住。”


    贺临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看来还有戏。他连忙借坡下驴,接话道:“你这里哪里都挺好的,离市局近,生活方便。”贺临话锋一转:“但是吧,你这个地方啊……”


    “房间少不说,那个沙发还伸不开腿,睡着还腰疼。忙碌一天了,你总不忍心我回了家还要睡沙发吧。”


    听到这里,黎尚有些忍俊不禁,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拒绝贺临的能力,大概从他第一次妥协开始,他就没办法拒绝贺临了。


    话虽如此,但是总不能让贺临太过于得意。


    于是黎尚故作镇定地冷静分析:“让我们贺队睡沙发确实不合适。要不,你来睡床。”


    贺临摇头:“你那个床1.2的,我要是睡了半夜都得掉下来。再说了我睡床你睡哪里?”


    黎尚故意逗他道:“那就挤一挤。”


    挤一挤……贺临竟然对这个提议有了一丝心动,可他马上清醒了过来。


    他继续摇头:“那谁睡外面啊?摔了你,我心疼,摔了我万一伤口又裂了,还得去医院。”


    看着贺临这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黎尚觉得似曾相识的同时,心里也洋溢起了满足感,他明知故问地问贺临:“这就是你让我跟你回家的理由?”


    贺临听他这么说,就知道黎尚是准备松口了,他再接再厉,神情恳切:“去我那里,我那里什么都有,做饭也方便,那间次卧在你之前去基地的时间也改造好了,动感单车跑步机还有哑铃都到了,还有大镜子,你可以在家里做运动。”


    黎尚倒是没想到贺临还有这一手准备,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他,他开始怀疑贺临要让自己住去他家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贺临见黎尚的表情更为松动,立刻又道:“我客厅里有专门的办公桌,比你那个小桌子大多了,你要是想在家里看书学习办公都方便。”


    听起来是个挺诱人的条件。


    见黎尚不搭话,贺临不得不拿出杀手锏:“老吴最近一直在给我发信息求救,我们可以一起处理工作。”


    听到这里,黎尚终于开口了,他看向贺临侧头问:“工伤假还有几天?”


    这人怎么一点也闲不下来?


    而且,他比起爱他,好像更爱工作。


    贺临心里酸溜溜的,醋意上涌,但他还是乖乖回答他:“一周呢。”


    这一歇都要歇过元旦假期了,黎尚这才一副勉为其难地开口道:“那我收拾一下东西吧。”


    说完黎尚就要开门下车,手刚一搭上车门,却没想到贺临的动作更快,他飞快地锁车门,打火一气呵成,在黎尚一脸的一言难尽里,把车开出了黎尚家的小区。


    “我那什么都有,先搬人,东西回头再说。”


    黎尚:“……你在急什么?”


    贺临不语只是狂踩油门:当然是怕你反悔,怕你上了楼就不下来了。


    贺临一路上把车开得飞快,他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期待一件事情了。直到黎尚穿着自己特意为他准备的拖鞋坐在沙发上时,贺临才终于有了一些真实感。


    那个人藏在他心里那么久,现在自己终于走到了他的身边。


    虽然这边也有半个月没有回来了,但是贺临出差前已经将家里收拾了一个遍,黎尚用手拂过茶几,几乎没有什么灰尘。


    当贺临从厨房的直饮机里给黎尚接了一杯不用晾的水后,黎尚更加确信了,日子跟贺临过,确实不太一样。


    但是看着贺临进进出出,翻箱倒柜地捧出一堆乱七八糟的零食堆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时,黎尚也有倒也不必的感觉。


    他从里面挑拣出一包无糖的苏打饼干,在贺临眼前晃了晃:“吃了这些,一会应该就吃不下别的饭了。如果这就是今天的正餐,那我也不挑。”


    说罢黎尚就要动手拆包装,却被贺临一把抢了过去,他又将黎尚面前的零食全都收了起来。


    随后贺临快步走进厨房,准备晚饭。


    黎尚看着贺临忙进忙出的样子,和他开玩笑:“还用我帮你和面吗?或者帮你干点别的?”


    贺临从厨房探出头来,认真思考了一下黎尚的提议,最后摇了摇头:“你休息吧,我自己做很快的。下次,等要吃饺子的时候,我手把手亲自教你。”


    贺临翻了翻冰箱里面,因为提前清理过,也没什么新鲜蔬菜,他轻车熟路地打了个电话,让楼下的超市送过来了一些食材,随后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贺临做饭时黎尚就坐在沙发上,跟他第一次来贺临家坐的是同一个位置,那一次他坐在这里看贺临换衣服,听熟睡的他说着锥心的话,像是一个外来者窥探着不属于他的生活。


    而现在,房间的灯光为他而亮,厨房的烟火因他而起,他所追寻的终究没有辜负他。


    贺临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就给黎尚做了四个菜一个汤,还专门给他加了个炖蛋。


    一餐有菜有肉,营养均衡。


    摆上桌时,贺临有点遗憾:“今天时间不太够,就炖了个党参鸽子汤。”


    黎尚毫不怀疑,多给他点时间,贺临能给他做上一桌满汉全席。


    过去在公寓的时候,他甚至能从菜品的丰富程度推断出贺临晚上想要折腾多久。


    按照那时的餐标,这顿吃完,一夜他都别想睡了。


    吃饱以后贺临再次驳回了黎尚帮忙收拾的申请,任劳任怨地起身去收拾厨房。百无聊赖的黎尚自己坐在沙发上,他看了会书,竟又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贺临从厨房出来时,就见黎尚趴在一侧的沙发靠垫上,身子裹在一张暖融融的毯子里,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白皙的脸被这样的灯光一照,显得更加清俊迷人。


    心念一动。贺临上前将黎尚连人带毯子全部拥进了自己怀里,迷糊间黎尚眼睛都没睁开,试探地叫了一声:“贺临?”


    “嗯,是我。”贺临回答的嗓音有些发哑。


    黎尚慵懒且不设防的声线,像是小猫的爪子抓在心间,痒得贺临有些难以自控地吻了吻黎尚的额头,又将自己的头贴上去感受黎尚额间的温度。


    在贺临的“骚扰”下,黎尚睁开了双眸,对上了贺临满含情意的眼睛,他笑着说:“不发烧。”说完就想坐起来。


    贺临却没放过他,伸出另一只手控住了他的后颈。


    两个人就这么四目相对,可以看见对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片刻后,黎尚率先把眼睫垂落了下来。


    贺临却丝毫没有觉得在这场干瞪眼大赛里自己占了上风,他看着黎尚纤长的睫毛,很难不心猿意马,马一溜烟冲出去的时候,还不忘评价一句:睫毛真长。


    直到把黎尚盯得准备动手揍他了,贺临才堪堪收回了目光,同时也放开了黎尚。


    他一松手,黎尚前额的刘海就垂落了下来,这个月没空去剪头发,他的刘海稍长,已经有点挡眼睛,两侧的头发也长了,发尾带着弧度垂落在脸颊两侧。再往下就是流畅而明晰的下颌线,修长的脖颈,一段玉石一般的锁骨,再到锁骨上的那颗红痣。


    客厅里的灯光下,贺临的喉结动了动,看着黎尚的脸,痴痴说了一句:“你真美……”


    无论何时,看着这张脸,都会让他有一种一眼万年的感觉,就像是……命中注定的相逢。


    感受到贺临的情意,黎尚轻轻弯了嘴角,眼瞳微微转动,轻笑了一声:“美?我不觉得……”


    他不喜欢现在的长相,皮肤太过苍白,而且太瘦了,唇色淡而薄,看上去就让人知道身体不是太好。


    他更希望自己能够回到容倾那时,锋利的眉眼,脸颊虽然微白,但唇色始终是红润的。似乎只有那时意气风发的少年,才可以欣然享受贺临的爱,才始终都有勇气表达自己的爱。


    容倾有能力保护贺临,保护他们的爱情,可黎尚……他连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都不知道,又谈何保护别人,留住爱情呢。


    可贺临却轻轻摇头。


    美人在骨不在皮。


    他觉得黎尚像是一张削薄的宣纸,清瘦的身材,冰白的脸色,虚弱之中又带着一种无法折断的傲然风骨。


    他有着历尽千帆的平静,还有一种沉淀出来的上位者气质,总是气定神闲,坐怀不乱,举重若轻,让他无比着迷。


    “黎尚……”贺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又似说尽了千言万语。


    福至心灵,黎尚似乎听见了贺临并未宣之于口的言语。他凑上前,亲了亲贺临的唇角,低低开口:“想亲就亲,不必忍着……”


    话还没说完,黎尚就被贺临扑倒在了沙发上,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了他的眉眼上,唇齿间。


    贺临像一只不知餍足的小狗,品尝着珍馐的味道,直到某处已经顶在黎尚的腿上了,贺临才猛地弹起来。


    “我厨房里还有衣服没洗,不是……洗手间里还有盘子没收拾,我先去洗澡,你再休息休息。”


    落荒而逃的贺临身后响起了黎尚毫不掩饰的笑声。


    直到浴室的水声响起,黎尚才止住了笑,小小地“惩罚”一下小狗崽子,让他的身心都舒坦了不少。


    此时的黎尚,眉眼间是少有的轻松愉快,可身体里的旧伤仿佛是一个防沉迷系统,当他沉浸在和贺临的浓情蜜意时,就要出现将他拉回现实。


    胸口处传来的一阵钝痛,让黎尚还没散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按着自己的心口,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幸好,药就揣在他的口袋里,水杯就在不远处的茶几上,此时水还是温热的。


    吃过药,黎尚仰靠在沙发上,一边忍着胸口的钝痛,一边听着浴室里的水声。他不想被贺临发现他的虚弱,至少不应该是今天被发现。


    冲了三遍冷水澡的贺临从浴室出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凉气,勉强可以压制住内心的躁动。


    现在还不行……贺临心想,黎尚的身体还是太虚弱了,更何况他想要的是和黎尚携手共进的天长地久,而非一夜旖旎后的分道扬镳。


    贺临心里清楚黎尚有他的顾虑,可是自己愿意等,等黎尚慢慢向他袒露心扉,等他们能够真正的坦诚相见,到那时他也会将自己的身心都捧到黎尚的面前。


    第125章 02 “让我抱一会,就一会。”(二合……


    贺临回到了客厅。


    没了他的打扰, 这次,沙发上的黎尚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贺临远远地看着他,黎尚看起来睡得很熟, 眉眼放松下来,睫毛垂下,一只素白的手也垂落在沙发边缘。


    重病初愈略带虚弱的样子, 看起来就让贺临很是心疼。


    贺临知道他就算是睡着也往往是警觉的,他没敢直接动他, 轻声和他商量:“到卧室里睡好不好?”


    黎尚半睡半醒, 低低地应了一声。


    贺临这才敢过来抱人, 黎尚是半躺在沙发上的姿势,他一手扶起了黎尚的背,手指攀上他的脊骨,另一只手从他的膝窝下穿过, 一收紧双臂,人就被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


    真的是太轻了……


    贺临低头看向怀里的人,黎尚似乎是察觉到被抱着, 闭着眼睛嘟囔了什么,然后他的脸颊往他的胸前贴了贴:“贺临……”


    黎尚含糊不清地叫了他的名字,随后闭着眼睛, 用另一只微凉的手攀住了他的脖颈。


    贺临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开始加速。


    一直被抱到了卧室里,贺临把他往床上一放, 黎尚却醒了, 他用手揉了下眼睛问:“几点了?”


    “把你吵醒了?”贺临看了看手机,“八点钟。”


    黎尚其实今天睡了挺长的时间,已经没那么困了,只是因为前一段心神得损耗太厉害, 才处于了省电模式。


    他支起身子,手触碰到贺临的身体,才想起来他身上有伤,刚刚自己似乎是闹得有些过了。他着急地问:“你的伤怎么样了,刚刚还去冲了冷水澡。”


    黎尚伸出手触碰了一下贺临的腰侧:“让我看看伤口,我帮你换药。”


    贺临很听话地去把医院开的药都拎了过来,黎尚坐在了床边,还没动手,贺临就指了指他的脖子:“先换你的吧,我刚才很注意,伤口没沾到水。放心吧,没事。”


    黎尚有点不信,又伸手摸了摸贺临腰侧的纱布,感觉并没有湿,才低下头任由贺临帮他换药。


    贺临帮他把脖子上的那一条绷带一圈圈拆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黎尚贫血,凝血功能比贺临差得不是一点半点,这么久伤口才开始有愈合的迹象。贺临的动作轻柔,帮他喷了消毒液,然后轻轻在他的颈侧吹了吹。


    到现在看见黎尚的伤口,贺临还是会觉得有些后怕,如果再偏一点,或者是伤口再深一点……光是想想贺临都觉得难受。


    他忍着想要触碰黎尚的冲动,心疼地问他:“疼吗?伤口愈合得这么慢,可千万别留疤啊。”


    “已经不疼了。”黎尚安慰着贺临,知道他又想起了那天的事。


    事后回忆起,黎尚也曾有过一瞬的恐惧,面对生死,恐惧是人之常情。


    可即使这样,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似乎那一刻,身体的本能已经比理智更快地为他做出了抉择。


    至于留疤,黎尚对这件事情已经丝毫不在乎了,他浑身上下遍布了大大小小的疤痕,其中一大部分都曾被贺临亲吻过,那些疤痕也曾经见证了他们的点点滴滴。


    不过既然贺临在乎,黎尚也还是伸出手来揉了揉贺临的发顶,安抚着他。


    动作间,黎尚脖子上的消毒液已经干了,贺临取出了一卷细绷带,一边用手指固定着,一边在他的脖子上耐心缠绕。


    那伤口正在喉结的下侧方,略微靠近锁骨的地方。是横向的,有将近四厘米长。


    绕在这里是个技术活,缠得太松了,会松开,缠得太紧,会让呼吸和血流不畅,而且绑得太宽会不太舒服。


    贺临慢慢地在黎尚白皙修长的脖颈间缠上一个指节宽的绷带,就像是在他的脖子上绑了一条白色的丝带。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在亲手包装属于自己的礼物。


    黎尚只觉贺临在他的脖颈间忙活着,指端摸得他痒痒的。


    过了一会贺临道:“好了。”他仔细端详了一会自己精美的“礼物”,评价道,“果然真美人套纱布都好看。”


    不出意外的,他收到了美人的一记眼刀。


    黎尚伸手摸了摸脖颈后侧,有个蝴蝶结。


    他最近的药都是贺临给他换的,每次都会这么打结。贺临的那点小心思,黎尚心里清清楚楚,只是看破不戳破罢了。


    欣赏够了美人和蝴蝶结,贺临这才把上衣脱了,仰面双手后撤支着身体。


    黎尚的动作可是比贺临利索多了。


    他坐在床上,低垂着头,抛去了多余的情绪,像个没有感情的老军医,眼里没有对伤者的疼惜,只有对包完这个就下班的渴望。


    黎尚有条不紊地开始,他先把贺临肩膀处的绷带给拆了,喷上隔菌消毒的喷雾。


    贺临的伤口恢复得很好,已经结痂了,其实包不包都没什么要紧的。但黎尚还是低俯下身,轻轻擦拭了伤口,然后包了一层纱布。


    同时黎尚也确信了,贺临今天说自己没法换药的事,就是无稽之谈。


    这一处包好,他又开始给他包扎腰侧的那一处,这道伤口要更严重一些,还没有恢复到不需要包扎的地步。


    黎尚心无旁骛,开始一圈一圈地给他缠纱布。


    白色纱布裹在腹肌之上,肌肉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倒是挺秀色可餐。


    贺临的身材绝对是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腰线收拢进去,有一种力量感,还有两条明显的人鱼线。


    可此时衣衫不整的贺临并没有激起黎尚内心的波澜,反而在贺临眼里,衣服整洁的黎尚有种有序的禁欲感。


    他向前倾身的时候,侧头帮贺临缠着绷带,等绷带绕到身前,又主动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当黎尚凑近时,贺临可以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馨香,那味道他从未闻到过,却莫名觉得十分熟悉,也让他感觉到心安。


    黎尚微凉的手指划过他火热的肌肤,不经意间会触碰到他的腰上。


    看着黎尚此时的动作这么娴熟,贺临的心口却开始微微发酸,能养成这么熟练的包扎技巧,似乎不仅仅只是在基地那几年训练出来的结果,哪怕黎尚从来都没有提过,但是贺临知道,在他没看到的地方,这人应该就是这么独自处理自己的伤口的。


    这种酸涩感将贺临的整个心都包裹了起来,他伸手将还在给他缠纱布的黎尚搂在了怀里。


    黎尚的下巴抵在贺临的肩膀,有些无奈地推了推他:“别闹,还没包完呢。”


    贺临却不肯松手,嘴里念叨着:“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黎尚手里还拿着纱布,闻言有些好笑,这个人怎么有这么多要撒的娇,像是个没断奶的小狗崽子。


    过了五分钟,黎尚毫不留情地将贺临推开,正换药呢,光着膀子抱来抱去的像什么样子。


    被推开时贺临还有种怅然若失,若即若离的感觉,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黎尚在放风筝,或紧或松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可那又如何呢?


    贺临心想,只要黎尚不放手,他就永远不会离开他。


    终于打结包好,黎尚用剪子咔嚓一声剪断了纱布。


    两处伤口都包扎完,黎尚拿着纱布,目光下移,看向他的腿间:“还有……”


    他记得贺临的大腿上还有一道伤口,那位置应该就在内裤下缘的位置。


    黎尚的目光停在已然有些起复的某处,啧了一声。


    贺临的脸都挂不住了,一把把纱布拿过来:“那个不用了,我自己来吧。”然后他再次进入了洗手间。


    这回黎尚没有听见洗手间里响起水声,也没有什么别的声音,干脆下床把药吃了。


    折腾了一圈,黎尚一点也不困了,看似只有贺临有了反应,他自己则始终端着一副冷静自持的清冷模样,可实际上,惩罚贺临的同时,他何尝不是在折腾自己。


    但是他和贺临的伤还没全好,这时候做事有些不合时宜。


    黎尚知道这是他的顾虑,也是贺临的顾虑,所以他们虽情动,却还是在尽力隐忍克制。


    为了扑灭那点几次燃起的欲望,贺临去那间健身房做了一会复健锻炼,试图挥霍掉多余的精力。


    趁着贺临挥洒汗水的时候,黎尚洗完澡再躺到床上,思考了片刻,他打开了购物软件,买了一盒生蚝,留了贺临的电话和地址。


    只可惜现在不是吃生蚝最好的季节,他问了好几家店,店家都说现在缺货……


    总这么憋着,也不是回事啊,总得补一补。


    黎尚心想,算了,过几天也好,等他的身体再康复康复,也不算迟。


    更何况再过几天他们的假期就结束了,等恢复上班以后有点事情做,也不会总想着那档子事了。


    这天开始,黎尚就住在了贺临这里,第一晚上贺临还煞有介事地把主卧腾给了他,自己睡在次卧,端了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


    只不过就维持了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晚上,贺临就借着聊天为由,天南地北地跟黎尚侃着,说到最后黎尚都懒得搭理他了,自己翻身睡觉去了。贺临见黎尚没有把他踹下床,胆子就大了起来,这一夜只是乖乖地睡在了他边上。


    再后来,贺临就是抱着黎尚不肯撒手了,只要黎尚反抗他就吵吵着伤口疼,装傻充愣,撒娇卖痴的样子,看得黎尚一愣一愣的,最后还是没能将他赶下床。


    被贺临搂在怀里,黎尚听着他的心跳,心底也是欢喜的。但他还是给自己找了借口,毕竟现在是在贺临家,总不至于让主人一直睡客房吧。


    一周很快过去。


    这天晚上吃饭,黎尚喝了一口面前的汤,今天的汤很清,不知道是什么煮的,味道他没喝过,去腥也做得不错,他表扬了一句:“今天的汤挺好喝。”


    “是吧。”贺临道,“说起来挺奇怪的一个事,我今天收到了一盒子的生蚝,收货人是我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买错了,这东西又不能放,就给你炖了补补。”


    黎尚最近没关注订单,没想到居然已经收到了,凝望着面前的这碗汤。他倒是第一次喝生蚝汤,原来是这种味道。


    只是这些东西……


    他迟疑了片刻,用勺子把里面的生蚝捞了出来,放在了贺临碗里。


    贺临看着碗里的生蚝,有些疑惑:“你不吃吗?”


    黎尚略有嫌弃地摇了摇头:“喝汤还行,生蚝看着就腥腥的。”


    贺临原本自己还没舍得吃,这会到了碗里,一边吃一边想:我去腥做得还不错啊,再腥能有旺仔鱼汤腥吗?


    但这话,他可不敢当着黎尚的面说,只能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把黎尚不吃的东西划拉到自己碗里。


    黎尚一脸期待地看他吃完。


    贺临也不傻,他又想了想问:“这生蚝不会是你买的吧?”


    黎尚继续喝汤,眼睫下垂,语气淡然:“说不定是你过去买了什么,卖家送的。”


    也不知道是黎尚太有吸引力,还是生蚝真的有效,到了晚上,贺临有点睡不着了。


    为了不打扰身边的黎尚,他爬起来去健身室做了两百个俯卧撑,外加两百个仰卧起坐,才觉得有些困意,但洗完澡躺在床上,贺临又是瞪大了眼睛,完全睡不着了。


    随后他想起快要上班复岗了,黎尚的东西还有好多没搬过来,他已经不住在租处了,东西不拿过来总觉得不太踏实.


    第二天清晨,贺临起了个大早。


    黎尚还躺在被子里迷迷糊糊的,就听贺临在他耳边问:“明天就要开始上班了,你要不要我帮你把东西都收拾了搬过来?”


    黎尚还没睡醒,话也没过大脑,他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得到了黎尚的答复,贺临浑身充满了干劲儿,兴高采烈地换了衣服就出门去了。


    黎尚租住的地方他来过好几遍了,密码之前黎尚也告诉过他,进了门贺临就开始收拾。


    算上住在他家的这一周,黎尚离开这里已经超过一个月了,洗手间的的窗户开了个窗缝,贺临也不知道是黎尚刻意开的,还是忘记关了,总之进来以后所有的家具上都是一层薄灰。


    贺临在洗手间找了一块抹布,简单清理了一下家具上的灰尘,随后打开黎尚的衣柜,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一排衣服,几乎都是黑白灰色系的,跟他的人一样清冷而有条理。


    贺临把衣服一件一件摘下来放进自己带来的行李箱里,看着只装满了行李箱的一半,就已经空了的衣柜,贺临有种早该猜到的无奈感。


    其他贴身的衣物都放在了衣柜侧面的抽屉里,只有内裤,贺临没找到,在床头柜的最下层有一盒全新还没拆封的,贺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觉得血气有点上涌,赶紧随手把东西丢进了行李箱里。


    卧室里的衣物收拾得差不多了,至少可以保证黎尚的正常起居,如果还有遗漏,也能过几天两个人一起回来取。


    随后贺临来到了黎尚的冰箱前,刚要动手摘下上面的冰箱贴。他突然顿住,掏出手机给上面的冰箱贴拍个照,想着等会回家了也按照这个样子贴,黎尚应该会高兴吧。


    收拾好了冰箱贴,贺临随手一开冰箱门,想着看看里面的东西都有什么。


    还能吃的带走,不能吃的帮黎尚直接扔掉。


    可刚一打开,贺临就愣住了,那冰箱里不光是空空如也,而且毫无冷气。


    好么,这就是个柜子。


    黎尚的东西不多,电脑他随身带着,衣服鞋子加上贺临找到的他的一些常备药,也才堪堪装满了一个行李箱。


    贺临很快把东西都收拾好,放在了箱子里。做最后的检查时,他看了看卧室的旁边有一间储藏室的门。一看就是房东加砌出来的,他把手放在了门上,轻轻一旋转,门就开了。


    贺临进去,储藏室里漆黑一片,他伸手去摸墙上的灯。


    灯光亮起的一瞬间,贺临看到了墙面上是一整幅线索图…….


    黎尚一直睡到了早上八点半才终于醒来,贺临不在旁边,也不在家里。


    他坐起身回忆,想起来贺临和他说的话……


    搬家?!


    黎尚一惊,初醒的大脑这才意识到这句话代表了什么含义。


    他急忙从床上下来,手忙脚乱地换下睡衣,那他的那些东西……


    贺临是足够坦荡,家也给他住了,手机也给他看了,可他暂时还无法对贺临坦诚,很多事情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更遑论和贺临解释了。


    黎尚根本就顾不得吃饭,直接就要出门去找贺临。


    刚出门他就在楼门口遇见了推着行李箱回来的贺临。


    见到黎尚,贺临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几步跑过去,搂了搂黎尚的腰:“醒了没看见我,这是想我了?”


    黎尚心里有别的事,没心思搭理贺临的调情,有些急匆匆地问:“你去我家收拾东西了?都收拾什么了?”


    贺临被他问的一愣:“就是衣服鞋子和你的日常用品,常备药啊……怎么了,有什么一定要带的吗?一会你上去看看有什么没带回来的,我可以再去一趟。”


    黎尚哦了一声,似是松了口气,跟着贺临上了楼。


    摊开行李箱,黎尚整理着里面的物品,回忆着每个东西的位置,才算彻底放了心。


    贺临大概没发现什么,只是帮他收拾了一些基础用品,还好……


    看他查看着东西,贺临对黎尚道:“对了,你那个冰箱,就是个冰箱贴展示柜啊。”


    黎尚理直气壮:“那不是出远门断电了吗?”


    贺临无话可说,反正也说不过……


    贺临换了衣服,洗了手过来帮他收拾了一会,才想起来:“你没吃早点呢吧?”


    黎尚还在挂衣服,闻言嗯了一声,回答说:“没吃。”


    贺临看了一眼时间:“现做有点晚了,那我出去买点吃的,你先慢慢收拾吧。”


    贺临出去,黎尚才恢复了心跳。


    他放弃了还没挂完的衣服,直奔冰箱贴而去,珍而重之的一块一块拿起来在手里摩挲着。


    他没告诉贺临他的卧室里其实有一个隐藏的储物柜,里面放着的是他的秘密和他的执念。


    幸好,那个位置他做过隐藏,如果不仔细去看,应该不会注意到,还有那间储藏室……


    看贺临的反应,应该是没有发现的。


    黎尚正准备继续收拾,他的手机一响。


    他看了看那个号码,急忙接了起来:“喂,赵指导好。”


    赵凌岳的声音传来:“容队,最近省厅想就普赛所涉案件成立专案组,我知道你对这个案子一直有所关注。”


    黎尚嗯了一声。


    赵凌岳就继续道:“我和那边的领导开了一次会,省厅希望基地这里能够进行配合,特别是涉外事项,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愿意参加相关的工作吗?”


    黎尚几乎没有犹豫就简短回答:“我愿意,谢谢领导。”


    赵凌岳道:“不过你也不要过于着急,这种大案子一般都需要筹备很久。目前专案组还在人员筛选以及网络信息收集阶段。最终的组长人选还没确定,我估计要正式开启怎么也得年后了,等有了进一步的消息,我会通知你。”


    略顿了一下,赵凌岳又道:“还有,你身体养得怎样了?听说你之前又住了一段时间的院。”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黎尚顿了一下,主动说,“如果有需要的话,让我去吧。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个案子的情况了。”


    那是他的一缕残念,是他终究要破的案子,是他不得不战胜的人。


    赵凌岳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但还是免不了嘱咐他:“我对你的能力充分信任,唯一只有一点:注意安全,注意安全,注意安全!千万别再受伤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让你出去,但是……”他顿了顿道,“你的头发先别剪了。”


    黎尚听明白了赵凌岳的意思,出去调查其他的还好处理,靠服装搭配,化妆,口音就可以完成,唯有头发这东西,一时半会的长不出来。


    过去在基地时,有次却忽然来了紧急卧底任务,偏偏祝小年嫌热,剪了个寸头,差点坏了事,后来上级在究竟是给他剃秃了还是将就用之间犹豫了两天,硬生生给他漂染了一头黄色短毛才把他放出去。


    “谢谢领导,我会尽力完成任务。”黎尚挂了赵凌岳的电话。


    他叹了口气,本来最近想去把有些碍事的头发剪掉的,看来是没机会了。


    黎尚的目光落在已经按照原有位置摆放好的冰箱贴上。


    终有一天,那些潜伏水下的暗影将会浮出海面,让人们看清它们的真实面目,局中的人也终将回到自己原本的归宿。


    第126章 03 “我们一起去度蜜月……”……


    隔天就是两个人工伤假到期, 一起要回市局上班的日子。


    前几天黎尚早上都是迷迷糊糊的,每天被已经准备好早饭的贺临叫醒,吃饭的时候都没能彻底回过神来。


    可到了这天, 纵使贺临上好了闹钟,还是被黎尚给从被窝里提溜了起来。


    “快点,起床遛狗了。”


    贺临睡眼朦胧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家里什么时候养狗了, 他翻身看了看手机,比闹铃早了五分钟。


    贺临有些哀怨地看向黎尚, 用被子蒙过头不想面对, 又被黎尚一把扯开蒙在头上的被子。


    贺临只好在黎尚不耐烦的目光下, 认命地爬了起来。


    打开衣柜挑衣服的时候,贺临偷偷腹诽:这个人怎么只要是遇到了上班这事,就能够燃起这么大的热情?


    此时的黎尚早就已经洗漱完毕换了一身运动服,看上去精神不错, 因为刘海太长有点碍事,他带了个发带,微长的头发加上发带, 还挺有少年气。


    他就那么双手抱臂,站在床头,看着贺临一件一件地穿上衣服。


    被审视的目光盯着, 贺临顿时有了一种威压感,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


    虽然家里有跑步机, 但是总让人觉得差点意思, 没有实际在路上跑起来的感觉好。


    黎尚的语气严肃道:“我喜欢夜跑,不过你喜欢晨跑的话,我也可以配合你。毕竟两个人跑比一个人跑有意思一些。所以,动作快点, 别让我一直等着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做了几个拉伸的动作。


    等贺临简单洗漱过了,两个人一起下楼绕着小区跑圈。


    如今已经进入一月,云城的冬天不算是特别冷,只有个别的树落了叶子,其他的灌木依然葱绿。


    今天天空之中无云也无雨,空气清新,这种天气正适合跑步。


    出门的时候贺临还考虑到黎尚刚好没多久,自己要跑得慢一点,照顾着点他的身体。毕竟是两个人一起出来跑步,重点应该是两个人一起,他自己一骑绝尘像什么样子?更何况要是超过太多,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结果一下楼,贺临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高情商而骄傲时,黎尚嗖的一下跑出去就没影了。


    贺临看着黎尚离开的方向,一时间有些无语。


    真好,有人加油不开车,还有人遛狗不带狗……他真还没见过遛狗把狗丢后面自己一路狂奔的。


    贺临叹了口气,随后认命地在后面紧追,快绕了小区一周了,才追上了原地抬腿等他的黎尚。


    见到姗姗来迟的贺临,黎尚的嘴角挑起了一个略带得意的笑容,狡黠得像只恶作剧得逞的小猫。


    毫无定力的贺临,像是被这个笑容勾了魂似的,原本想要埋怨他把自己丢在原地自顾自跑了的话,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同时贺临认识清楚了一件事,勤奋打不过天赋,更打不过有天赋还勤奋,黎尚就算是伤病缠身,这速度也是多少人追不上的。


    最后贺临只能喘着气说:“祖宗,你跑慢点,你刚出院没几天,别把自己当没事人一样。”


    黎尚摸了摸胸口,呼吸和心跳都还正常:“感觉还好,都已经半个月了。”然后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已经比以前跑得慢很多了。”在他看来,自己挺悠着点了。


    贺临刚调整好的呼吸又是一滞,一时间有点语塞,也不知道是应该先心疼黎尚,还是先心疼自己。


    黎尚的身体虽然削瘦但却轻盈,他腿长,身形灵活,跑起来的身姿优雅,呼吸和迈腿的节奏很稳。


    贺临跟着他的频率和节奏进行了几次调整,终于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直到跑完了一圈,黎尚看向贺临:“你开始跑得有点慢,最近有没有按时做复健?”


    贺临理直气壮:“腿伤还没好利索。”


    “你就不该躲着我,自己一个人上药。”黎尚又撇了他一眼,“回头熬点骨头汤补补吧。”


    贺临:“……”他紧快跑几步追上黎尚,“你要是想吃排骨汤就直说。”


    “还有,不是说好了两个人一起跑吗?”贺临和他并排,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不是你说两个人跑比一个人跑有意思一些吗?刚说的怎么就忘了,一个人跑得那么快了,压根不管我……”


    黎尚嗯了一声,他慢下了脚步,目光一顿,落在了小区的一处文明标语上。随后莞尔一笑地看向贺临:“下次我找根绳子。”


    贺临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上面写了八个大字:“文明遛狗,勿忘牵绳。”


    贺临:“……”.


    两人回家,冲去身上的汗,吃了早饭,换了衣服以后再去上班。


    队里的几位队员看到他们回归,一个个就和见到了亲人一般,就差抱着两个人的大腿哭了。


    部门里还是有了一些变化,黎尚的多肉被程笑衣照顾得不错,多长了几片叶子。


    还有就是贺临发现,失踪档案库他们打不开了。


    老吴解释道:“这不市局的档案室统一换了更高级的安防,现在是人脸识别的最新技术,上周技术公司带着设备来市局挨个录入扫的脸,你们没赶上的话,回头得去那边补扫。”


    贺临接过了吴韵声递过来的公司名片,看了看上面写的是什么运维拓智科技公司,他顺便吐槽:“现在要是脸上有点什么伤什么的,小区进不去,手机银行打不开,连警务工作都没法做了。”然后他问,“现在扫的是谁的?”


    吴韵声把方觉推了出来:“暂时用的是小方的。”


    贺临道:“行吧,先用他的将就着用着吧。”


    他把方觉叫过来,方觉面对门站好,喊了一声:“芝麻开门。”


    档案室的门应声而开。


    贺临压低了声音小声对黎尚道:“这真是用喇叭开门了……”


    解决了这个问题以后,他们开始忙工作。


    虽然最近的案子老吴有定时向贺临汇报,到了关键的节点,贺临也有给他们指明方向,但是有领导在和没领导在毕竟是不一样的,很多细碎的工作也不方便网上请示。


    每个人手头上都积攒了一些不好处理的问题,七嘴八舌地汇报起来。


    贺临直接把整队人拉到了会议室里。


    几人一起处理工作,过会一般一项一项解决问题。


    贺临出主意,理顺调查思路,补充流程,把事情往后推进。


    黎尚则是在旁边负责各种文稿资料的订对,他的神情专注,严肃认真。


    部门里往日里难以推进的工作忽然就进展顺利了。


    一上午过去,工作还没处理完,几人去食堂吃过午饭,短暂休息后继续。


    下午的会开了两个小时,梳理到工作还差一小半,黎尚正想要继续,贺临忽然道:“大家都辛苦了,先休息一会吧,过二十分钟我们继续。”


    黎尚还想说点什么,手上的文件就被贺临抽走了。


    贺临帮他合拢了文件道:“劳逸结合,工作是做不完的。你不休息别人还要休息呢。站起来运动运动,晒晒太阳也好。”


    看着其他人已经伸着懒腰离席,黎尚把话收了回去,也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


    随后黎尚的手里就被塞了一个保温杯,他拧开杯子,一股桂圆红枣外加枸杞的馨香就扑面而来,也不知道贺临是什么时候给他泡的。


    黎尚没再坚持,他的肩膀放松下来,低头喝着水。枸杞水甜丝丝的,温度不凉不热。


    等他喝完了,贺临把那杯子拿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润喉糖,刚要递给黎尚,却好似想起来什么似的,动作一顿,随后贺临飞快地拆开包装,隔着包装捏着糖块递到了黎尚面前。


    黎尚见状伸手要接,贺临却突然躲了一下,并没有想给他的意思。黎尚有点莫名,抬头便撞进了贺临满含笑意的眼眸里。


    这瞬间,黎尚便会了意。


    只是……


    黎尚飞速地观察了一下周围,其他人此时都已经出去了,这里只有他和贺临两个,也没有摄像头,他这才上前一步张嘴咬住了贺临手里的糖,舌头一卷便含在了嘴里,随后飞快地退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贺临对他这种心虚的行为表示十分不满,他强势地上前将黎尚堵在了自己和办公桌之间,顺便在桌下攥了一下他的手,只觉得有点凉。


    黎尚被贺临这个大胆的举动,弄得汗毛都要立起来了,眼神警告他注意分寸。就在黎尚要发火的时候,贺临也不知道从哪里变来了一个暖宝宝,拆开叠成小方块塞进了他的手心里。


    贺临笑着安抚黎尚:“他们都去休息了,时间不到不会回来的,你老这么紧张,显得我多让你拿不出手似的。”


    黎尚撇过头,懒得搭理他。


    等感觉到手中暖宝宝的温度一点一点到达心脏的位置时,黎尚才有些揶揄地回答贺临:“还不是因为贺队你花名在外,曾经有那么多人慕名而来。”


    贺临早忘了还有这么一茬,被黎尚提起,最初还有些错愕,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有些得意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要不然我就把你揣兜里吧,再有乱七八糟的人过来毛遂自荐,你就帮我把人赶走。”


    黎尚刚要回嘴,远远就听见其他几个人休息回来的声音,两人迅速分开,贺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假装很忙的样子,黎尚也敲击着键盘。


    方觉迈进办公室就觉得气氛好像跟刚才他出去的时候不太一样了,有些傻兮兮地问:“贺队,黎哥刚才你们在聊什么啊?”


    黎尚依旧敲着键盘,并没有接话,方觉看了他一会,又将视线转向贺临,却只得到贺临一句:“大人说话,小孩少打听……”


    随后是老吴和程笑衣毫不掩饰的笑声,气氛倒是轻松了些许。


    下半场开会的时间还没到,大家就趁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老吴道:“时间过得真快,我记得黎尚是夏天来的,这转眼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啦,整整半年了。”


    程笑衣笑问:“今年过年你们怎么过啊?我这里已经买好了出去玩的机票了。”前几年她也想去玩,但是一直下不了决定,经过了这次的案子可算是知道要及时行乐。


    方觉也道:“黎哥,贺队,你们不知道我多想你们,这段时间你们不在,我吃饭都没食欲。”


    程笑衣戳穿了他:“得了吧,你没食欲难道不是因为厨房换了个大师傅?”


    “啊?真换了吗?我还以为是我味觉失灵了。”方觉挠了挠鼻子,“也有可能是好久没吃到好吃的了。”


    听出了话里的潜台词,贺临道:“这样吧,不是快过年了,回头我们聚个餐,一起吃顿饭吧。不过……”贺临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发出了灵魂质问,“年末了,这还不到一个月就放年假了,你们的个人总结写好了吗?德能勤绩廉的综合评价完成了吗?年末的体能考核准备好了吗?”


    “啊……”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哀嚎。


    方觉抱着头不想面对地叫道:“看见年终总结四个字,我就做噩梦了已经开始。”


    然后他话都说出口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小方同学找补说:“我甚至开始说倒装句了,吓得……”


    话题被带偏,那几个人转头去聊年终总结要怎么写了。


    贺临转头微笑看向了黎尚:“比起别人你还有个特殊的任务。”


    黎尚淡然道:“知道,部门总结我会尽快写完。”


    贺临:嘶,这怎么人前人后还两幅面孔呐……


    见众人的注意力不在这边,贺临再次凑了过去,头贴到了黎尚的耳边,在别人看不到的位置,用仅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我还有年假,过年多休息几天,你选个地方,想想要去哪里旅行。”


    黎尚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神,有了一丝松动,似乎真的对这个建议有了些许动心,他侧头问他:“我说了算吗?”


    贺临冲他一扬头道:“那当然。”他又把声音压得更低,呼吸的气息弄得黎尚的脖颈痒痒的,“我们一起去度蜜月……”


    黎尚的眉头轻轻一跳,度蜜月啊,这三个字听起来太过诱人了,只要读起来,就觉得像是把人泡在蜜里一样。


    是去热带海滨,享受海滩,还是去看古都的灯会,火红的灯笼,或者是去泡温泉,看雪景?


    这些都是曾经贺临抱着他,跟他计划过的行程,天地广阔,随心而往,那是容倾曾经向往过的天地。


    可对于黎尚来说,那些地方都太美好了,美好到让他害怕,只是想象就要望而却步,就算是去了也没法享受得心安理得。


    说完了提议以后,贺临坐直了身体,满意地看着黎尚的耳朵尖染上了一层红色。


    可随后,那红色却很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白。


    黎尚只是一个愣神就恢复了理智,小声回答他道:“等我考虑考虑吧。”


    没答应,也没拒绝。


    还没等贺临反应过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黎尚便转过身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道:“时间到了哈,大家坐过来,我们继续开会。”


    第127章 04 “我不想去度蜜月,可是我想和你……


    用了两天的时间, 几人终于把部门里的工作理顺。


    黎尚是个工作总结能手,他先写出了一份总结样本,其他人就开始照猫画虎。


    老吴作为老油……老刑警稳定发挥, 写出的虽不出彩,但非常合规。


    程笑衣写得用心一些,毕竟她在失踪调查科里也是不可取代的技术支持。


    几份初稿看过以后, 贺临点名方觉:“再加点内容,你别光顾着抄作业, 回头我把加出来的工资都算你黎哥身上。”


    方觉缩了脖子, 随后理不直气也壮地直面贺临:“我只会觉得那是黎哥应得的。”


    玩笑归玩笑, 最后每个人的总结还都是写得格外漂亮。


    毕竟这一年,特别是后半年,失踪调查科的确是破了不少的大案要案,工作很有建树。


    队内评选的内部流程也是要走的, 优秀警员贺临想要给黎尚报名,部门内部也是全票通过,结果他一查, 因为黎尚的档案不在这里,还不符合申报要求。大家都挺义愤填膺,纷纷替黎尚鸣不平。


    最后部门的优秀员工又在大家的认可下换成了程笑衣。


    贺临对此有些遗憾, 黎尚却全不在意。


    其他的工作做完,离放假还有大半个月, 只剩了日常工作, 方觉已经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还有几天到假期了。


    年终报告也只剩下了最后一项的收尾工作。那就是和各个市局通话,询问之前协调案件的调查结果。


    失踪案件往往不是独立存在的,国内有那么多的省市,人员的流动性很大。


    很多案件的报警地, 失踪地都不在一处,于是失踪调查科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把一些案件分发出去,申请其他地方的市局一起配合调查。


    但是案子发出去,不一定能够及时得到反馈。


    等到年末时,他们就需要查漏补缺,按照案件的编号一一打电话过去回访,核对案子的进展,再把结果统计出来,写在总结报告里。


    最近有不少的好消息,有几个地级市基因库的数据联网接入,让有不少的失踪人员都有了下落。


    去年失踪调查科发出了十八份协调申请,到了年末进行统计,其中有八人确认死亡,九人已经找到,唯独有一个案件调查无果,失踪者依然是失踪状态。


    黎尚把部门年终总结的最后一个句号打完。


    他凝眉看着那行“失踪中”,十指交叉,支在下颌处。


    有着这一个案件的悬而未决,总让他觉得工作完成得不太圆满。


    随后,黎尚叹了口气,他还是关了文件把邮件发给了贺临,让他过目审批。


    离下班还有段时间,黎尚把那份失踪案卷拿出来研究了一下,失踪者是一名叫做姜莱的女人,三十岁未婚未育,在春节期间回老家寒桦村过年,就此失踪。


    这个案子之所以在他们这里,是因为姜莱的失踪报警地是在云城。


    案子当时的报警人是姜莱的堂妹,名为姜婉儿。


    黎尚想要联系一下她,问下具体情况,他按照案卷上留下的手机号打了过去,电话很快接通。


    对面是位年轻的女人,黎尚说明了是想要了解她堂姐失踪的情况,又问她是否可以再进行面谈。


    姜婉儿迟疑了一下:“我现在不在云城工作了,几个月前我回了欣城。”


    欣城……


    黎尚记录的笔一顿。


    一个好熟悉的地方。


    他看了看案卷的调查信息,失踪者的老家寒桦村正在欣城不远处,是欣城下面所属的村庄。负责的警方是欣城市局下属的第九派出所。


    黎尚只能电话里简单地问询了几句。


    姜婉儿却情绪激动了起来:“我求求你,再找找我堂姐吧!这个案子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眼看又要过年了,她的家人都很着急,我也很想她。而且,我很害怕,最近总是梦到她……”


    听着女人恳切的声音,黎尚告诉她会和欣城警方再沟通,如果有新的进展也会联系她。


    贺临在一旁听着黎尚在打电话,知道他对这个案子有点不甘心。


    他也看过这个案卷的资料,去年发出去的所有协调案件,就这个还没解决,自然对它印象深刻。


    贺临走过去对黎尚道:“先记录上吧。回头再发个协调邮件过去,想办法催催进度。”


    工作上的事,特别是这种失踪案件的,总是难以做到十全十美。他们现在距离欣城十万八千里远,就算是心里着急,也不可能全部代劳。


    所有的工作总结交上去以后,就是年底的各个部门表彰大会。


    还好今年的名额宽裕,特别是优秀部门增加了名额,刑侦一支队和失踪调查科都榜上有名。


    当天晚上就到了原定好要聚餐的日子,失踪调查科的几人加上了金庭瑞和林会,一起去吃了顿饭。


    上次部门一起聚餐时,黎尚还是个刚来不久的新人,到了现在,已经俨然是队里的灵魂人物。


    多了两个人,这顿饭吃得更为热闹,现在是非工作时间,可以喝点酒。


    其他人被斟满了酒杯,除了黎尚。


    贺临看他跟看眼珠子似的,就差在他面前立一个未成年人不能饮酒的牌子了。


    黎尚并没有多想喝酒,但是还是对贺临睁眼说瞎话的样子感到既窝心又无语,只能拘谨地在一旁乖乖地喝着温水。


    他不喝酒,就没什么人注意他,黎尚正经消停了好一会,除了……黎尚第不知道多少次拍开贺临在桌子底下摸上他大腿的咸猪手之外,一切都很和谐。


    酒过三巡,方觉就变成了社交小能手。


    黎尚和坐在他另一边,同样安静且清醒的林会聊起了市局今年的数据总结,各种案件和侦破情况。


    贺临也和另一侧的金庭瑞喝得火热。


    金庭瑞的酒量不错,一个人能打圈失踪调查科一个部门。


    程笑衣一边给金庭瑞的杯子里满上,一边不遗余力地夸赞道:“看不出来金支这么海量啊。”


    金庭瑞拍拍胸膛:“那是当然,刑侦支队大聚餐的时候,都喝不倒我。”


    林会这时默默在旁边加了一句:“别听他吹牛,其实他酒量一般。”


    金庭瑞就听不得这个,闻言一撸袖子:“谁说的,服务员再拿一瓶白的来。”


    黎尚有点想拦没拦住。他就怕金庭瑞要是真喝倒了,贺临都弄不动他。


    到最后,金庭瑞和贺临两个人都没少喝。


    林会也脸色微红,给黎尚看了部门年会时金庭瑞跳草裙舞的视频。


    一顿饭吃完,贺临主动起身去买单,金庭瑞啪的一拍桌子,也跟着去了。


    贺临刚拿出手机准备扫码,金庭瑞挤了过来,呼出来的酒气都喷贺临脸上了。贺临有点想不明白他凑过来是想干什么,随手一推他,结果金庭瑞和铁塔似的,纹丝没动。


    贺临还没怎么样,金庭瑞倒是不乐意了,他没和贺临客气,用屁股一顶,撞得贺临倒退了好几步,扶住收银台才站稳。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贺临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刚刚明明站在那里要买单的,怎么突然就过到这边来了……


    金庭瑞晃着手机,酒气熏熏地对着服务员说:“你扫我的。”


    服务员被吓得一哆嗦。


    他一米九的身高,宽宽的肩膀,把餐厅的收银台给堵了个严严实实的。反应过来的贺临想插手愣是没能伸进去。


    贺临在究竟是要用一个过肩摔把金庭瑞彻底弄倒,还是这次就这么算了之间犹豫了好久,还好他没有醉得太过厉害,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还是算了吧。


    为了防止餐厅里的其他人看到那一幕报警,贺临没出手,只留了一句:“那下次我请客。”


    金支队长回来,脸都是红的,整个人坐在那里迷迷瞪瞪的,说是等酒醒醒再走。


    林会很贴心给他点了杯绿油油的超大杯饮料,直接放在了金庭瑞的面前:“喝点醒醒酒吧。”


    黎尚听说能醒酒,有点好奇地看了过去,他一眼就扫到了配料表:“羽衣甘蓝,芹菜,西兰花,菠菜……”


    嘶……


    原本他还想着,是不是给贺临也来上一杯,但是现在黎尚觉得——算了,倒也……罪不至此。


    金庭瑞还挺听话的,拿起来就喝了一大口,然后脸上浮现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


    林会一脸期待地问他:“是什么味道的啊?”


    金庭瑞舌头都是大的:“芹,芹菜……感觉吃了一把芹菜。”


    林会哦了一声,一副认真搞研究的语气恍然道:“原来这些东西融在一起是芹菜味的。”


    一群人热闹完了,就是各回各家。


    等那些人都散了,就剩下了贺临和黎尚。


    刚刚还跟所有人都谈笑风生的贺临,此时像个没骨头的癞皮狗似的,他把头靠在黎尚的肩膀上,一直贴着他的耳朵叫他的名字


    “黎尚……黎尚……”


    边叫还边傻兮兮地笑。


    黎尚有点摸不准他是真醉了,还是借机撒酒疯,他想把他推开,又怕他是真的站不住,只能手忙脚乱地扶他。两个人踉踉跄跄,十分钟没走出去100米。


    贺临一把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那我喝多了,你带我回家吗?”


    这下子,黎尚确定了,肯定是没醉,他不动声色一抖肩膀,然后随手一拧……


    贺临赶紧收手,自己也能站稳了,眼神都变得清澈了,他捂着手臂:“轻点,等下胳膊掉了还得麻烦你给上上……”


    黎尚这才放开了他。


    刚被放开,贺临就十分不怕死地再次凑上去问他:“你是想溜达回去,还是打个车?”


    这边离贺临家不远,走回去也就不到半个小时。


    黎尚在脑中规划了一下两个选择的路线和时间。最终决定道:“走走吧。”正好也让贺临再醒醒酒。


    两个人就一边聊天,一边在路上慢慢走着,他们刻意绕开了一段大路,行走在没什么人的小路上,贺临会偷偷握紧黎尚的手。


    这一次,黎尚并没有挣开。


    路走了一多半,黎尚低着头忽然道:“之前那个案子,就是那个女白领的失踪案,失踪地点是欣城附近。这个案子一年了,对面的调查一直没有进展,所以我想过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把案子推动一下。”


    贺临却不太想让黎尚过去,他的身体刚好没多久,出差可不比出去旅行,车马劳顿的,过去还要查办案子。


    他耐心地和黎尚说:“如果要去的话,你没必要亲自过去,我可以让老吴带着方觉过去一趟,他们也好久没出差了。”


    黎尚摇了摇头,他的声音沉静:“这种年根底下,还有十几天就要过年了,你让他们出差不好。”


    万一案子出点情况拖一拖,搞不好春节都要在外面过了。


    吴韵声是有家有口的,方觉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反倒是他和贺临,就剩了孤家寡人,在哪里过节也无所谓。


    贺临又道:“我是担心你的身体,我小时候就是在那边长大的,冬天一降温就是零下十几二十度的。虽然工作很重要,但是那种冰天雪地里,身体健壮的也得冻个半死。你要是担心他们的能力不够,那我带着方觉跑一趟也行。”


    云城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雪了,可是欣城却完全不一样。


    夜晚的街道,两个人默默走着,一时都没说话,路灯将他们牵在一起的身影拉得很长。


    快到小区时,已经零星能看见下班回家的路人了,两个人松开了紧握一路的手,正各自走着,黎尚忽然开口。


    “失踪路线可查,案件难度应该不大,我还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她。”他说着转过头来,看向贺临,路灯下,他的眼睛黑沉沉的。


    黎尚索性不再绕圈子,把话挑明了:“还有,欣城也是我老家,我已经好久没有回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还会不会回去了。我想借着出差的机会把我爸妈的骨灰运过来。”他看向贺临说,“你让我考虑之前的问题,我不想去度蜜月,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去出差。”


    他最后一句话说完,一直悬心的贺临叹了一口气,用一副他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无奈地看了一会黎尚,随后点头同意了:“好,只要你想,我就陪你去。”


    黎尚这才眼眸垂下,但他有个私心没有和贺临说。


    他想要趁着这段空余的时间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这样后面万一有什么事就可以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第128章 05 “我以后会罩着你。”(二合一)……


    如果想要赶着年前出差, 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做,除了走流程,还需要和欣城那边打好招呼, 通知失踪者亲属和相关的证人。


    黎尚的身份特殊,除了要和市局请假,还需要和基地打个招呼。


    时队还配合着给他出了一份证明, 方便他取出父母的骨灰。


    除此之外还要准备出差用的东西,特别是得买上几件足够厚重御寒的衣物。


    贺临规划着时间, 他们最好是赶着年前走, 年前回来。


    这会学生已经返乡了, 打工人还没放假,票相对好买。


    贺临很快就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查好了各种的攻略。


    两个人准备出发,收拾了两个行李箱。


    经过了上回的事, 贺临特别小心,申领了一把警枪,随身携带着。


    借着这把警枪的光, 贺临提前就提了申请,领导同意他们买软卧,允许报销。批文下来的那天, 贺临倒是松了口气,去的一路上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 他实在是心疼黎尚的身体, 正好买了软卧,独立的车厢,相对舒适的环境,也能让黎尚舒服些。


    为了先去把黎尚父母的骨灰领出, 贺临选了周六的车票,这样周日去办事,不耽误周一的工作。


    上车时一路顺利,到了后半程,贺临就把黎尚叫醒,两人一起把羽绒裤和羽绒服都换上。


    贺临给自己买的都是厚款,给黎尚买的都是加厚款,衣服摆在那里,足足差出一个厚度。


    黎尚也是打开了包装才发现了这一点。


    还好他比较瘦,个子又高,穿上去才不至于迈不开腿。


    临下车,黎尚把手往袖子里一缩准备出发,贺临一把将他拉住,先给他戴了一顶厚重的帽子,又缠了一条两米长的大围巾,最后递给他一双厚手套:“戴上。”


    黎尚默默地接了过来,老老实实地把手塞了进去。


    路过车上的洗手镜时他侧头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被贺临这一番操作包成了个软绵绵蓬起来的棉花“包子”。


    即便是做好了全副武装和准备,下了车还是感觉到一股寒风席卷而来,好在身上的衣服足够厚实,一时半刻还不会被吹透,不过要是长时间在外面站着,估摸着吹透也是早晚的事。


    在这天寒地冻的北国,不用说话,单单是呼吸就会吐出白烟。


    但所幸的是,今天的天气清朗,就算是温度低也只是一种干冷,不至于让人觉得太过难受。


    这么多年过去了,欣城也已经大变样,让人认不出来了。


    特别是城市里,很多道路都重新修过,变得宽敞了不少,路边也建起了不少的高楼大厦。


    此时快到春节,所有的街道都张灯结彩,不少的小区门口挂上了红色的灯笼和彩灯,一副热闹的景象。


    两人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路上的冰雪不多,他们打了辆车去了市中心,去小店子里吃了一份家乡菜,那味道让人十分怀念。


    他们没有提前订房间,去旅馆要了一间大床房。


    屋子里的暖气热得和外面仿佛是两个季节。


    一进门就必须把所有厚重的衣服都脱了,贺临更是恨不得洗了个澡换了短袖。黎尚却是因为等车的时候在外面站了好半天,到了暖和地方也没能很快地暖和起来。


    晚上上床睡觉,公事在身,加上贺临怕黎尚身体不好不敢折腾他。


    但是酒店大床房的床也远没有家里的大,两个长手长脚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还是免不了要贴在一起,贺临仗着黎尚躲都没处躲,还是没少占便宜。


    黎尚盖上棉被就缩在了里面。


    贺临伸腿去够他的脚,黎尚就把脚往后躲:“凉。”


    贺临的腿还是凑过去,把他的脚勾了过来,手也拉到了自己的怀里:“不怕,我给你暖暖。”


    反正在这里出去都穿得多,也不怕人看到,他在黎尚的脖颈间咬来咬去,蹭红了好几片,直到黎尚倦得睁不开眼睛,贺临才放过了他,抱着他睡了。


    旅馆的窗帘遮光效果很好,到了早上也没有一点光透过来。


    黎尚从贺临的怀里挣扎出来坐起身,换了环境,他睡得一般,要不是耳边有贺临清浅的呼吸声,估摸着他就要瞪着眼睛到天亮了,最后他好歹还是睡了,就是睡得不沉,起来的时候坐在床头还有点蒙蒙的,过了一会才换了衣服起床。


    美人在怀的贺临反倒睡得很好,神采奕奕地快速起身。然后他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道:“昨天晚上下雪了。”


    贺临说着拉开了窗帘,从外面顿时射进来了耀眼的白。


    黎尚转头向窗外望去,一夜之间,整个世界就全裹上了银装素裹。


    看着那大雪,贺临还挺怀念的,他得意洋洋地向黎尚炫耀:“我小时候打雪仗,院子里就没人赢过我。”


    黎尚闻言轻轻皱眉,随后嘴角微微扬起看向他,反问:“是么?”


    贺临顿时心虚了,摸了摸鼻子:“可能……偶尔输过那么一次?”


    黎尚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被落了面子的贺临则表示非常不服,“恼羞成怒”地把黎尚按在洗手间的浴镜上亲了又亲。


    旅馆有预定早点的服务,贺临让人把饭菜送上来,等下就在屋子里吃。


    黎尚坐在窗边等着,坐在那里望向楼下的雪。


    贺临或许记不清了,但黎尚还记得贺临和他一起打雪仗,那是他刚过完十四岁生日后的一个月.


    那时也是和这次一样,一天夜里,小城里忽然下了一场大雪。


    一晚上北风呼啸,整个城市就被白色的雪盖满了,那雪的厚度得有二十来公分。踩进去脚就像是陷进了棉花堆,咯吱咯吱的。


    整个道路上都是冰霜一片。


    恰逢是周日,孩子们不用上学,很多大人们也不用上班。


    因为雪大又滑,根本就没法跑步,他难得的早上没有出去晨跑,表姨起来以后照例又是在呼朋唤友:“这样的日子口,你们不打麻将,在家里闲着干嘛啦,快过来陪我一起打几轮,解解手痒……”


    她一边打电话,一边扭着身体走来走去,那咯咯的笑声就向立体声似的,在江尚雪的耳边环绕。


    他听到这熟悉的语调,就知道等下屋里肯定又是一大群人,人少的话是一桌,有时候人多会开两桌,满屋子里都是劈里啪啦的麻将声。


    少年的目光透过窗户上的冰花往出看去,就见小区的楼下已经有孩子们玩起来了,堆雪人的,打雪仗的,其中还有个他熟悉的身影。


    见状,他主动拿了一叠资料起身:“大姨,我去外面学习一会。”


    大姨也就略作惊讶地感慨了一声:“这孩子,这么大雪也出去啊,多冷啊。”


    他嗯了一声,走了出去。


    外面没什么风,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温度的确没有特别低。


    他下了楼,暖融融的太阳照在了雪地上,他刚打开了资料,低头看了一会。嗖的一个雪球就飞了过来。


    他反应迅速,用书一挡,啪嗒一声,雪球就打在了资料上。


    江尚雪抖了抖纸上的雪,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小孩子,自己这里应该是被“流弹”误伤,不是故意的。


    他没在意这事,低头继续看题。


    倒是贺临发现了他,哒哒地跑过来:“你怎么还在做题啊?要不要来打会雪仗?”


    看了看远处的欢乐氛围,江尚雪还是摇了摇头:“不了。”


    毕竟是十几岁的小孩子,虽然嘴上拒绝了,心里还是免不了被热闹吸引,也渴望过加入他们一起玩。他时不时抬起头看看院子里的战况,然后再低头看资料,背得有点三心二意。


    贺临发育得早,身高比他高了五厘米,已经过了一米七,看上去像是个小大人,声音也已经变声,比一般少年的音色略微低沉,以至于在一群孩子的声音之中,他就算是低着头,也能准确地辨认出来。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盯着贺临在看。


    贺临的人缘很好,不缺朋友,在学校是这样,在小区里也是如此,其他的孩子都争着想和他一拨。


    他的雪仗打得挺猛的,但也不是乱欺负人,基本是别人打他,他才会反击,下手也挺有分寸,一会就把对面的孩子们打得节节败退。


    眼看到了中午,很多孩子都回家吃饭了,贺临也想回去的,却在转身前看见了刚刚拒绝他邀请的那个男孩还坐在原来位置上,当时他的脚步一顿。


    江尚雪只见贺临又跑过来,再次开口问他:“你想打雪仗吗?我陪你啊。”


    看着贺临满脸期待的邀请,从未被坚定选择过的江尚雪心里想的却是,别人都不玩了贺临才来找他的吧。


    他以为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却在面对贺临时倔强了起来,冷着脸说:“不,我不喜欢打雪仗。”


    贺临并没有被他的冷脸吓退,反而十分认真地问他:“那你刚才为什么一直在看?我还以为你也想跟我们一起玩呢,既然你不是想玩打雪仗,难道你是……”


    江尚雪没想到,自己偷偷瞄他的时候都被贺临看在了眼里,他有些心虚,低头躲避了他的目光。忽闻贺临话锋一转,他倒是有些好奇地抬起了头想听听贺临要说什么。


    只见贺临的嘴唇轻启,还是毫不留情地点破了:“……在看我?”


    幸好贺临也没自恋到一定程度,他双手抱臂:“怎么样!很羡慕我这么厉害吧,他们那么多人加在一起都不是我的对手!”


    江尚雪差点被他的大言不惭呛住了。


    他嘴硬:“那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你的声音大,有点吵,影响到我背书罢了。”


    他说着起身,把资料叠了叠,放在了大衣口袋里,还扣上了扣子。


    “那你至少应当看到了,别人都打不过我。”贺临用激将法将他,“是不是你也怕打不过我,不敢和我打?”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压了一个雪球。


    江尚雪转过身:“幼稚。”嘴巴里这么说着,背对着贺临的他也抓了一把雪,握在手心里。


    贺临冲他扬了扬手里的雪球:“来嘛,难得的这么大的雪,以后你就是想玩都不一定有机会了。老师前两天怎么教的来着?人生得意须尽欢,别磨磨蹭蹭的了。”


    听到贺临喋喋不休还咬文嚼字,江尚雪忍不住了,手里的雪球就丢了过去。他以为贺临会躲,可贺临还沉浸在滔滔不绝的劝说中,一时不察,被一团雪正中脑门,松散的雪瞬间散开,糊了贺临满头满脸。


    贺临:“!”他抖了抖头上的雪,“你偷袭我!”


    江尚雪打完了就跑。


    他们就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地打了起来,别看只有两个人,硬生生打得比刚才十来个孩子的阵仗还要大,打得还要热闹。


    江尚雪采取游走战术,身姿灵巧,跑得很快,投掷的准确率高,基本上是例无虚发。


    贺临毕竟已经折腾了一上午了,打不过就开始了扬雪攻击,他跑到了江尚雪的不远处,晃了下树枝,上面的雪就扑簌着往下落。


    还好江尚雪躲避及时,才没被波及到。既便如此,他的头上和衣服上还是沾了不少的雪。


    江尚雪也没惯着贺临,略一思索就开始发扬地形优势,他爬到了小区里一个艺术凉亭的台子上,居高临下。


    他从亭子的斜顶上一抓就是一大把雪,用手一捏,凭感觉就知道雪球可以飞多远,一个接一个地投着,一时贺临毫无还手之力。


    后来贺临不得不迎着漫天的雪球跑过去,把人从台子上抱了下来。


    江尚雪才不会束手就擒,他奋力一挣,两个人就都摔在了雪地上。


    跌落下来时,江尚雪看向贺临,那张英俊少年的脸骤然放大,头发上,睫毛上都沾染了不少的雪沫,却在肆意张扬地笑着。他愣了神,从这个视角看去,贺临给他的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


    那雪厚厚的,他们也没摔疼,然后就爬起来继续打。


    跑到了最后,两个人都热腾腾,汗津津的,还是贺临气喘吁吁地说:“我不打了,我认输了。”


    他干脆喘息着,躺在了雪地里,开始小狗摆烂了。


    江尚雪拍了拍快要冻成红萝卜的手,低头望着他,语气自信骄傲而笃定:“你就是输了。”


    于是,最后这一场战役,有了结果。


    江尚雪险胜。


    贺临发现江尚雪看起来挺好说话,平时不声不响,其实却是个倔种,好像他的字典里就没有认输这两个字。


    他怀疑如果自己不喊停,江尚雪会和他一直打到天黑。


    看着表情有些得意的漂亮少年,贺临忽然问道:“你笑起来挺好看的,为什么平时不多笑笑。”


    江尚雪的表情一僵,如画的眼眉低垂了下来,那些短暂的快乐和神采飞扬又消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与落寞。


    打完了雪仗,两个人都挺狼狈的,江尚雪把手下败将从雪地上拉起来,两个人纷纷抖落着满身的雪。


    贺临的心里一动,走到了江尚雪的旁边,轻轻帮他抖了抖帽子里的雪。


    江尚雪犹豫了下,也伸出手帮他把肩膀上积下来的雪拍了拍。


    都收拾干净了,两个人准备回家,贺临忽然看到了白色的雪上沾了一点鲜艳的红色。


    他心里一惊,那血肯定不是他的,贺临皱眉紧张地问:“你哪里受伤了吗?”


    江尚雪说了个:“没。”但是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了什么,手在往身后缩。


    贺临一把将他的手腕抓住,把手拉了出来,江尚雪的手冰凉冰凉的。


    然后贺临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刚才没发现,少年那双好看的手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红色冻疮,其中有一处裂口破了,滴下了血。


    这时候贺临后悔死了,他后之后觉地反应过来,江尚雪拒绝他的邀请很可能是因为他的手上有冻疮,而打雪仗会加重冻疮,他刚才怎么没有早点发现?


    可是江尚雪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将手从贺临的手里抽了出来,重新藏在了袖子里。


    他手上有冻疮已经几年了,天一冷发作起来就又疼又痒,严重了就会破开口子。


    妈妈不在家没空关心他,爸爸不会在乎他,大姨天天打牌,能够按时给他吃饭就不错了,老师同学也同样不会在意这些事。


    反正只是刺疼和痒,忍一忍等到春暖花开就过去了。


    话虽如此,但他平时还是忍得有些辛苦,可是江尚雪不愿意这些事暴露在人前,也从来不在意。


    现在被贺临发现了这些伤口,他本能地说:“我没事……”


    贺临却一副强硬的表情和语气:“不行,你是因为和我打雪仗,才把手弄破的,这事我得负责。他拉着他说,我爸妈今天去加班了,他们不在家,你跟我回去上点药。”


    江尚雪还想要说点什么。


    贺临却没给他机会,上前一步拉起江尚雪就往自己家的方向走:“走吧,在这里也没人看到,不会有人知道的。”


    江尚雪还是第一次到了同学家,这种到别人家里做客的感觉,让他有点坐立不安。


    贺临的家里没有令人讨厌的烟味。


    江尚雪平时住在大姨家的小屋里,睡的是一张临时的弹簧小床,就铺了不太厚的被子,翻个身就会嘎吱作响。


    不开窗的话屋子里总有烟味挥之不去,开了窗暖气不够热又会觉得冷。


    可是贺临的家里暖融融的,干干净净,味道也很好闻。


    贺临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喝,然后又打来了一盆干净水,让他把手洗了。


    他给他手上的伤口消过毒,然后给他的冻疮上了药,一边上药,贺临一边皱眉,还会嘶嘶地吸冷气,好像在替他疼,仿佛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严重伤势。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甚至比他还小上几个月。可贺临却像个小大人一样,捧着他的手一副很心疼的样子,一直在问他疼不疼,看着这样的贺临,江尚雪直觉喉头有些干涩,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一直摇头。


    毕竟这是第一次被除了妈妈以外的人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


    贺临的行为,让他不得不去正视往日里他麻痹自己的那些想法。


    人是不应该手都冻伤了还没人管的。


    受了伤是应该有人去心疼他的。


    以往又痒又疼的地方现在变得清凉凉的。


    贺临又拿出了一副手套:“冻疮最重要的是保暖,你拿着这副手套吧。我还有多的。”


    江尚雪本能地摇了摇头,上次吃贺临的饺子他就无以为报了,怎么还能收他的东西?


    贺临却完全不管他的拒绝,十分强势地将手套塞进江尚雪的手里说:“拿着吧,没多少钱,你那么好看的一双手,回头留疤就不好看了。”他挠了挠头,“你是不是嫌弃是我戴过的旧手套啊?要不我让我妈回头给你再买一副新的?”


    “不,不嫌弃。”江尚雪小声说,给他一副旧的他就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还好意思要新的呐?


    贺临这才满意,拉着江尚雪热心地教给他:“你可以把手套放在暖气上,每天戴的时候,就都是暖暖的了。这副就是刚刚我从暖气上拿下来的,你试试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


    江尚雪这才默默地握住了手里还温热着的手套。


    原来被人关心,是那么一种让人胸口会暖的感觉,血液能够从心脏处被运送到全身的各个器官。


    以往他总是靠运动来获得暖意,可此时,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可以感觉到一股暖流。


    他觉得自己该离开了,但他又本能地不太想走,却又不知道应该用什么理由留下来才不尴尬。


    还好有贺临在,气氛总是不会尴尬的。


    贺临说:“我爸妈给我留了冻饺子,我煮了,你也一起吃几个吧。就当做是把你手弄破了的道歉。”


    他本想拒绝的,但还是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吃完了午饭,贺临坐到他的旁边,两个少年一起望向窗外的一片银白。


    贺临问他:“对了,你名字是谁给你起的啊?为什么有个雪字?“


    江尚雪开口道:“我妈,因为生我的那天是节气小雪,天上还下了雪。他们商量好,如果是男孩就叫江尚雪,如果是女孩就叫做江夏雪。”


    贺临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说:“啊,那挺有意思,我可以叫你小雪吗?”然后他似乎是怕他生气,又补充了一句,“我单纯是觉得好听,没有给你起外号的意思。”


    江尚雪迟疑了一下,小时候妈妈是这么叫过他的,她会把年幼的他抱在怀里,用手指掐掐他的脸蛋说:“我家小雪长得真漂亮。”


    爸爸却不喜欢这个叫法,也不喜欢妈妈这么说,他会在一旁冷着脸说:“男孩子要有男孩子的样子,要那么漂亮干什么,还是要靠成绩和实力说话。”


    那时的江尚雪年纪还很小,他本不应该记得这件事。可当时爸爸的严厉和不喜却深深地印在了一个小小孩童的心里,以至于他一度非常排斥小雪这个称呼。


    甚至后来,他妈妈神智还清醒的时候,再叫他小雪,他都会有点不高兴。后来,妈妈神智不清了,也就根本不会这么叫他了。


    现在听贺临又这么叫了,他本以为自己的第一反应是排斥,可他心里却并没有不喜的感觉。


    当“小雪”这个称呼从贺临嘴里叫出来时,江尚雪的心里涌起的是一股久违的温暖。


    过了一会他才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然后他加了一句:“不要当着别人叫。”


    贺临似乎因为他的这个回答非常开心,小雪、小雪地念了好几次,然后他向他郑重承诺:“没人的时候,我偷偷叫。”


    后来贺临反复念到他有点不好意思,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怎么这么好说话地答应他了。


    他终于决定起身告辞,贺临送他离开,在他身后又加了一句:“你要是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以后会罩着你。”


    十四岁的江尚雪有点不服气,他轻轻地握了拳头,在心里暗自发誓:我才不要你罩着呢,我要强大起来,我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第129章 06 那是他生命之中最暖的一个冬天。……


    后来, 不久以后,贺临又邀请江尚雪去滑过一次冰。


    他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贺临却直接掏出了两张冰场的入门券:“冰场那么大, 你戴上口罩和帽子,没人认得出你来。如果你要是不想去,那我就找别人了。”


    或许是当时贺临的样子实在太真挚了, 又或者是紧绷了太久的情绪总需要一个舒缓的机会,鬼使神差的, 他答了一声好。


    去的那天是周日的上午, 冰场里的人不算多, 穿冰鞋的时候,贺临问他:“你会滑吗?”


    江尚雪摇了摇头:“不会。”


    他还是小时候被爸爸带着滑过几次冰,这么多年没滑过,应该有点生疏了。


    贺临冲着他笑得自信满满道:“那没事, 我拉着你,我会。”


    换好了冰鞋,他就摘下了一只手套, 抬起了手,江尚雪犹豫了一会,也摘去了对侧的手套, 把手放在了贺临的掌心里。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拉同龄男生的手。


    少年的手比他的大,足够把他的手握在手心之中, 他的手热热的, 手心透出一股暖意。


    江尚雪的心跳加速。


    等两个人真的站在冰面上,开始滑动了之后,江尚雪发现,两人对会不会滑冰这件事有点误会。


    他认为的不会滑冰, 是不会做阿克塞尔四周跳,是参加奥运会拿不到奖牌。


    贺临的认知是只要摔不死,他就是会滑。


    贺临滑得不稳还速度挺快,于是还没滑出去两圈,他就身子一晃啪嗒一声摔在了冰面上。


    还好关键时刻,他松开了江尚雪的手,否则两个人非得一起摔了。


    江尚雪好好地站在一边,立在冰刀上,略微无语地看向摔在地上的贺临。


    贺临挣扎了两下,还是没爬起来,他冲着他伸出手:“来,拉一把。”


    江尚雪迟疑了片刻,这才伸出手去,结果贺临还没站起来,拉得他也失去了平衡,直接栽到了贺临的怀里。


    江尚雪:“……”


    他感觉到自己的头贴在了贺临的胸前。


    贺临哈哈笑了,也不觉得没面子,两个人挣扎了好久才各自站起来。


    这次贺临终于不提拉着手滑了,他一直滑在江尚雪的身侧,他问他:“对了,你将来想要做什么工作啊?”


    江尚雪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到了这个话题,现在才初二,又不是高二,他直接答了个:“不知道。”


    贺临却道:“我妈妈说,人不要那么在意分数,要么是做自己擅长的,就是那种你不费劲就能做到,别人却需要废很大力气才能够做好的,那就是老天赏饭吃的天赋。要么是做自己喜欢的,把爱好用来挣钱,做工作时乐在其中,就不会觉得累。”


    江尚雪低头嗯了一声,他接触过贺临几次,知道他是家教很好的孩子,他羡慕他有一个开明又爱他的妈妈,还有一位温和的父亲。


    他想,如果他自己的妈妈没有发生那些事,应该也会很疼爱他吧。如果他的父亲不是那么严格冷漠,他应该也会很幸福吧?


    贺临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沉默,他继续道:“所以我想了想,我体育成绩不错,又很喜欢电影里那些警察和侦探,所以将来,我想做个警察。”他说到这里,又问身侧的江尚雪,“你呢?要不要和你爸爸一样,做个警察?”


    江尚雪道:“也许吧。”


    贺临完全把这个答案当做了肯定的答复,他兴高采烈地说:“如果我做了警察,你也做了警察,那我们说不定就是同事了。到时候如果我们的办公室很近,抽空我还可以找你聊天去。”


    贺临似乎已经在畅想那种景象,他想了想又问:“你要做领导吗?”


    江尚雪:“没兴趣。”做领导多累啊,又要做很多事,他连班干部都从来没有当过。


    贺临做过体育委员也做过班长:“我还挺喜欢当领导的,这样就可以带着大家一起做事了。”


    话音未落,贺临又是啪嗒摔了一跤,而且他一个扫堂腿,把江尚雪又给铲倒了。


    江尚雪:“……”


    再爬起来,江尚雪怎么也不肯跟他一起滑了,他默默地把另外一只手套戴上。


    贺临一滑过去他就加速滑开。


    两个人隔着半个冰场地你追我赶。


    贺临:“你~等~等~我……”


    江尚雪:“你~别~过~来!”


    再后来,那年冬天的冰雪总是不断。


    因为连续降温,路上的雪一直没有化,雪的下层变成了厚厚的冰,走起路来都打滑。


    政府部门摊派了任务,所有的学校,国企和政府人员要到路上铲雪。


    既然是任务,下面的领导就开始认真对待。


    他们初中里管理日常的教导主任姓黄,那是个不苟言笑的严肃老头,做事一板一眼的,完全不留情面,背地里学生们都给他起外号叫做“黄老邪”。


    黄主任的口头禅是:“不要给我找任何理由,全都是借口!“杀手锏就是:“把你爸妈叫过来。”


    他很会拿着鸡毛当令箭,拿捏学生,没事就提溜着一根教鞭在教室外面晃荡。


    迟到、早退、旷课、发型、衣着,无论哪个有问题的话,就会被黄主任叫去问话,从教室里被黄主任叫出去的事情也经常发生。


    他说的话,提出的要求,大家都当做圣旨来对待,比班主任说话都好使。


    这次铲雪是黄主任负责组织,他特别在早操后向学生们宣布:“下午我们要进行全校铲雪劳动,这次铲雪计入劳动成绩,你们中午回家,女生带一把扫帚,男生带一把铁锹,工具必须要带齐,不要给我找任何理由,就算是借,也得给我借过来!”


    在这种冬天经常下雪的小城里,铁锹这种东西几乎是家家必备的,不过总是有一些例外。


    中午吃饭的时候,江尚雪小心翼翼地向大姨提起了这件事。


    女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家里没有铁锹啊,之前的那把被你姨夫拿到单位去弄丢了,你和老师说一说呢?”


    江尚雪想了想又问:“那……扫帚呢?”


    虽然那是女生要拿的,可是有个工具总是比空着手好,说不定还能和别人换一下,或者是和老师说说,给他网开一面。


    大姨又是不情愿地一撇嘴:“家里就一把啊,如果弄得脏兮兮的,也没法再用了吧。”


    然后她就开始抱怨:“现在这学校啊,怎么总是把事情往家里推?也不考虑考虑学生们的实际情况,这个也要,那个也要的。万一有孩子是孤儿呢?”


    江尚雪不再说话了,闷不作声地低头吃饭。他不是孤儿,可是也没好多少。


    最近父亲在出任务,再去问他解决不了问题,最多也只能是多挨一顿臭骂。


    他手里还有点零花钱,但是也不够买把铁锹的,再说这时候再买也来不及了。


    如果找人去借……


    他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一道身影。


    可是只要是这附近的学生下午都要参加扫雪,贺临也不例外,总不能因为这件事,再去为难他。


    分明是一件很小的事,他却被拦住了,好像往前往后走都不通。


    江尚雪对自己的境况有了更加清醒的认知。


    他不得不被迫面对自己的弱小。


    下午出了门,他低着头往学校走,今天要出去干活,他特别戴了口罩和帽子,手上戴了贺临给他的手套,暖和了很多,可是他的心里是忐忑不安的。


    刚走了不远,江尚雪就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


    他习惯性地一回头,就看到贺临拎着一把铁锹,走在后面不远处。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把铁锹上,心里有点羡慕,但他很快就转回了头,没有开口,就那么低头向前走着。


    还没走到学校,路上就有不少学生在往回跑。


    其中有一位男生看着眼熟,江尚雪想了想,认出来了。那男生是贺临班上的,音乐课上老师点过他的名字,好像是叫做吕一尘。


    贺临也注意到了,他问他:“咋了?你不上学啦?”


    吕一尘气喘吁吁的说:“天杀的,黄老邪亲自堵在校门口,一个一个挨个查,谁不拿工具就不准进校门,我本来还想蒙混过关的,结果是想都不要想,不仅要挨打还要叫家长,我回去取铁锹去。”


    江尚雪听了这话,不动声色地继续走着,他在前面一个路口转头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那是学校的侧墙,正门进不去他就翻墙吧。那墙他翻过,只有两米多高,不太难上。


    回头先进了校门,再做其他的打算。


    他正低头盘算着,却忽然差点撞到了前面的人身上。


    江尚雪抬头一看,贺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前面了。


    贺临把手里的铁锹往他手里塞。


    江尚雪惊得后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看向他:“你干嘛啊?”


    贺临低头虚弱地咳了几声:“我感冒了,结果我妈还是把家里的铁锹给我了,我打算下午请假呢,得找个人……继承我的铲雪事业……”


    江尚雪有点不太信,可是他听贺临这么说,又有点隐隐的担心:“你真不舒服吗?发烧了?”


    贺临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江尚雪下意识地想要摸摸他的额头,又怕他的手太冰了。他将信将疑地问:“那你刚才怎么没把铁锹给你的同学啊?”


    贺临理直气壮地说:“我要是给他,那他这一路不是白跑了吗?”


    江尚雪:“……”


    好像,还有点那么一点点道理。


    说到这里,贺临又是一阵猛咳,手颤得好像连铁锹都拿不稳了,咳完了他气若游丝地说:“我都没力气把铁锹拿回去了,你拿着用吧。回头晚上回来放我家门口就行。”说完以后贺临看向他还加了一句,“你不会这么点忙都不愿意帮我吧?”


    此时的江尚雪年纪尚小,心智还不那么成熟,再加上他对贺临有天然的信任,以至于完全被贺临唬住了,瞬间责任心爆棚。


    帮啊,当然得帮。


    他又欠了贺临的饺子,又拿了人家的手套,还被人请去滑冰。


    更何况他现在也真的需要一把铁锹。


    在帮别人的同时还能解决自己的难题。江尚雪做梦都没梦到过这么好的事。


    他这才抬手把铁锹接了过来,开口道:“谢谢。”


    贺临一摆手,很是大义地道:“谢什么,该我谢你才对。”


    然后他就深藏了功与名,晃悠悠地回走了。


    江尚雪一路拿着铁锹到了教室,为了扫雪这件大事,学校里下午的课都全停了。


    老师带着各班的队伍出发,每个人都拿着工具。


    江尚雪有些庆幸,自己有了一把铁锹,即便是走在最后,也让他看上去不会那么不合群。


    黄主任早就在路上画好了线,让各班按照划分来分派位置,每个班摊派了五十米的路段,从中间开始往两头铲。


    在老师的带领下,大家都干得挺卖力的,男生先用铁锹把雪和冰铲起来,再由女生用扫帚扫到路边去,等着铲雪的车一起拉走。


    一时马路上都是吭吭的铲雪声,大家干得热火朝天的。


    江尚雪站在队伍的末端,一个人埋头苦干,他力气不小,贺临给他的铁锹也挺好用的,转眼铲着铲着就和隔壁班的队伍接上了。


    然后他一抬头就看到贺临手里也拿了把铁锹,干得生龙活虎的,连外衣热得都脱了。


    江尚雪握着铁锹的手隐隐有些发紧:“……”


    下午放学回去的路上,江尚雪拎着铁锹默不作声地在前面走得飞快,贺临感觉到了他的怒意,一个劲儿地说着:“我把铁锹给你以后,就觉得好多了,你看还是得运动,出出汗,感冒就好了。你别生气啊……”


    听着他这满口胡话,江尚雪瞪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一直闷头走着,也不理他。


    快到小区门口了,贺临终于承认错误:“对不起。”


    江尚雪停下脚步看向他,冷冷说:“是我没铁锹,你借给我,你和我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说谎骗你。”贺临顿了顿说,“可是我觉得如果我直接给你,你肯定会拒绝的。我又不想看你受罚,我就说谎了,真的对不起。”


    江尚雪看向他,少年的语气里满是真诚与讨好。


    可是他还是有点不舒服,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别扭些什么。


    他当然没有不知好歹地认为贺临向他说谎是故意骗他,想看他笑话,他理解他善意的谎言,而且他承认贺临说的是对的,如果那个人直接借给他,他肯定是会拒绝的。


    同时他也很感谢贺临借给他铁锹,让他免于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被老师批评。江尚雪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可现在正是少年人最是要面子的年岁。


    他再坚强也还是一个小孩子,他内心最深处的地方还是渴望有人能看到他,能帮助他,可若是没有,倒也无所谓了。


    然而面对贺临,江尚雪总是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毕竟在他心里,贺临和其他人不同。


    他想要贺临因为同情他,所以去关心他,从而得到更多的温暖,可同时他也害怕贺临是在同情他,这让他没有办法继续面对贺临对他的好。


    所以他是在郁闷自己没有识破假象,被这简单的谎言愚弄了,他待贺临不一般,就更希望他能对自己坦诚。


    让他真正生气的是他对人生感到无能为力,没有办法改变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现状。


    等他把这些情绪都压了下来。


    江尚雪开口说:“那你以后不要对我说谎了。”


    眼前的少年得寸进尺,和他讨价还价:“你答应我,以后不会随便拒绝我的好意。我就答应你,不对你说谎了。”


    看他不说话,贺临就继续说:“同学之间互相借个东西都是正常的,大家就是要互相帮助。我们是朋友啊,如果将来我有困难了,你难道不愿意帮助我吗?”


    江尚雪这才开口,低低地嗯一声,硬邦邦地答应了。他心里想的是,他不喜欢欠别人的,如果将来有了机会,他一定要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贺临这才松了口气:“你不生气就好了。”


    江尚雪低头看向贺临手里的铁锹:“那你的那一把铁锹是哪里来的呢?他看着上面贴的一个小胶条,你不会是和门口看门的那个大爷借的吧?”


    院子门口的大爷可不好说话了,平时还养了一只挺大的狗,其他的小孩都不敢和他张口,要不然也不会在这种集中铲雪的时候,这把铁锹还能幸存下来,等着贺临去借了。


    而且老头子还曾经因为来打麻将的人太多,和大表姨吵过架,在表姨的描述里,老头可是从来不吃亏,得理不饶人又吝啬小气,是附近有名的铁公鸡。


    江尚雪也是因为此,才没打去找大爷借铁锹的主意。


    “是啊。”贺临坦白说,”张头其实人挺好的,我一借他就给我了。”


    江尚雪不信:“这么顺利?”


    他知道贺临嘴甜,很讨那些院子里大人们的喜欢,但那老头应该也不会这么无偿借给他。


    贺临不敢再说谎了:“我答应他帮他把传达室后面的雪铲了,他就借给我了。”


    原来是有代价的,那就说得通了,江尚雪回头对他说:“那一起吧。”


    贺临:“?”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帮老头铲雪去。”江尚雪回头,语气果断地和他说,“两个人一起干比较快。”


    他们铲完了雪,回家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贺临往他的手心里塞了一块泡泡糖。


    江尚雪下意识地拒绝:“我不喜欢吃糖。”


    贺临道:“哪里有人不喜欢吃糖的?”然后他可怜巴巴地小狗一样地望向他,“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不要拒绝我的好意,别人想吃我还不给呐。”


    大抵是最后的这句话打动了江尚雪的心,他没有再推拒,而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颗糖,学校里有一段时间很流行这种泡泡糖,同学们下课经常吃,可以吹起很大的泡泡。


    爸爸给他的零花钱应该花在更有意义的地方,他定力很好,一直没有买过。可说他完全不好奇那是假的。


    江尚雪最终还是把泡泡糖接了过来。


    大姨下午打过牌了,晚上家里没有什么人,难得的安静。他一边学习,一边用左手触碰着那块放在口袋里的糖,光是想象,就可以感受到那种甜。


    晚上睡觉时,他趴在了被子里,还是忍不住把糖剥开,放在了嘴巴里。


    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里融化开来,那是一种奇异的触感,和口香糖有点像,但是又没有口香糖那么硬。


    很快糖就变软了,他咬了一会,学着那些孩子的样子,用舌头顶动糖的形状,然后往里面吹气。


    第一次他没能成功,又嚼了一会以后,他终于吹起了一个泡泡。


    泡泡逐渐变大,裹着空气,变成了透明色。


    那是一种新奇而愉悦地感觉,趴在被子里,他开心极了。


    直至啪的一声,泡泡涨破了…….


    黎尚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大雪,他正发呆地想到这里,贺临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他一回头发现是早点被送上来了,包子、鸡蛋,外加玉米粥。


    黎尚看了看手机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愣神了很久。


    去洗了手,现在他手上的冻疮早就已经好了,取而代之的是用枪久了以后留下的薄薄的枪茧。


    等他坐回桌边,贺临已经在剥鸡蛋了,他示意了黎尚先吃,很快就帮他把鸡蛋包好,甚至连上面的那层薄膜都撕去了,才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


    吃着早点,贺临和他理了一下今天的行程。


    他们上午稍事休息,然后下午去骨灰堂祭拜,外加把骨灰拿出来,寄送出去。


    贺临问他:“你上午是想出去逛逛,还是在旅馆里歇歇?”


    黎尚道:“出去逛逛吧。”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还是挺想看看有些什么变化的。


    临出门,贺临又给他全副武装上了。


    贺临提醒他:“戴上手套,别把手冻坏了。”


    黎尚一边戴手套,一边跟着贺临往外走。


    他们在欣城的路边慢慢走过,打着雪仗的小孩子,路边堆起来的雪人,扫着门前雪的店家。


    看着那一片的冰天雪地,他又看了看身边的贺临。


    好像什么都变化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他忽然觉得记忆里那个十四岁的冬天,虽然冰雪连天,但那好像是他生命之中最暖的一个冬天。


    第130章 07 “贺临,我是谁?”(二合一)……


    北方的冬天就是在一场雪接着一场雪中度过的。


    下午, 两个人又一起去了欣城的骨灰堂,新买的雪地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咯的轻响。


    骨灰堂位于欣城的城郊,整栋建筑是灰白色的, 外表面多为石材,建筑顶面还有一些尚未化去的积雪。


    整体的建筑风格十分肃穆,即便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的人, 一眼也能够感觉到一种庄严。


    走进院子以后四周都是静悄悄的。


    黎尚只在多年前来过这里两次,一次是存放母亲的骨灰, 一次是存放父亲的骨灰。


    母亲的去世是在他十四岁的那年春天, 那是寒假的最后几天, 虽然不到春暖花开,但是中午的气温已经升到了零度附近。


    那天是周日的上午,父亲忽然打电话来,他说下午四点要来接他, 让他收拾好东西,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一定要带他走,以前的多次搬家却已让他熟悉了所有的流程。


    习惯了沉默的他在挂电话前问:“那我以后还在这里上学吗?”


    父亲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冷冷地说:“帮你办好手续了,你不用再住在大姨家了,具体的等车上再说。”


    他猜到了是因为什么事, 之前母亲已经病危过几次,他心里有些隐约不好的预感。


    他压抑着声音里满是干涩, 问父亲道:“是因为……妈妈吗?妈妈她还好吗?”


    经过了那次超量的注射, 虽然妈妈被抢救了过来,但是也因此给她的身体带来了严重的破坏。


    之前的一段时间,母亲的情况恶化,所以转院去了城南那家更好的医院。


    父亲冷硬的声音也出现了一丝颤抖:“情况不好, 正在抢救。”


    那句话像是在他的心底落下了一锤,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江尚雪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遍体生寒。


    这与他更为年幼时面对家中老人去世的感觉截然不同。


    当时的江尚雪也只是躲在妈妈怀里的小娃娃,不懂什么是离别,只知道曾经经常能见到的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可如今,他早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年纪了,这是他懂事以后第一次遇到亲近的人即将死亡,更为残忍的是,他第一次面对的离别,就是和他的妈妈。


    他越是心里紧张惶恐,做事的时候就越是冷静。


    江尚雪和表姨打过招呼,表姨似乎对母亲的情况不那么关切,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两句,反倒是对他的即将离去松了口气。


    他急急忙忙地收拾了东西,之前还有几本借阅的书没有还,他坐着汽车去了一趟附近的图书馆。


    回来的路上他在想,最近都没有见到贺临,他忽然很想见见他。


    车窗外的阳光照过树影洒在他的身上,一时明,一时暗淡。


    他的脑海之中时不时浮现出母亲的脸,温柔的,微笑的,痛苦的,绝望的……


    此时的江尚雪完全沉浸在即将与母亲分别的情绪里,丝毫没有感觉到第二场离别也在悄然靠近着他。


    他下了公交车,路过落星湖就听到湖面上一阵乱,有人落水了。


    一群孩子蜂拥着去叫大人。


    江尚雪本不想凑热闹,只是远远一瞥,正巧让他看见了混乱中心站着的吕一尘。只一眼,就让江尚雪的心里紧缩了一下,他跑过去问他:“是谁掉下去了?”


    当他听到贺临这个名字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脱下了外衣跳了下去。


    他的水性很好,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母亲即将逝去的噩耗一直在心头压着他。


    他感觉到自己可能快要失去妈妈了,那他不想再失去贺临了。


    他还欠他那么多人情呢,如果没了这个人,要他怎么还?


    此时的湖面已经归于平静,如果他不下去,贺临可能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所以即使那时的他知道跳下冰湖去救人非常危险,特别是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大的概率,他也会无法上来,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下水去救贺临。


    湖水很冷,不算特别深,大概也就两米多一些。他睁开了眼睛,能见度还行,他摸索了一阵,就看到了水下的贺临。


    他游过去,先握住了贺临的手。


    贺临的眼睛半闭着,手脚还在挣扎,似乎还有意识,他游近了,摒着呼吸把他的外衣拉链拉开,贺临就配合着他的动作,从外衣之中挣脱了出来……


    接下来,他拉着贺临,一路往光亮的地方游去。


    贺临的身高比他高,体重也不轻,再加上冬天穿得厚重,就算是去掉了吸水最好的棉衣,身上穿着的其他衣服依旧因为吸了水后变得沉重。他身上的那些衣物也裹在了身体上,把他往水下拽。


    那个洞口就在上方不远处,江尚雪的氧气也快要用尽了,那时候他心里的想法是,万一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他也希望那个人是贺临。


    他死了不可惜,而且那样他说不定就可以很快见到妈妈了。


    这么一想,他的心就平静了。


    可他身上似乎是有一种幸运,总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沉到了湖中,借力蹬着湖底,费力地把贺临推了上去。


    然后他才再次浮起,游出湖面,阳光照着他的脸,因为缺氧,他的眼前有一段时间都是白色的光点,他大口地呼吸,可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休息。他颤着身子爬上去,和吕一尘合力把贺临拖到了岸边。


    在冰湖里泡了一段,贺临似乎已经没了呼吸,他摸了摸贺临的颈侧,开始给他做人工呼吸。


    冰凉的嘴唇相触的时候,没有任何接吻的感觉。他的手按压在贺临的胸口之上。


    这个急救技能还是父亲曾经强行教给他的,当时的江尚雪并不理解为什么其他的小朋友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玩自己喜欢的游戏,而他却要跟着严厉的父亲学习这些他觉得并没有什么用的技能,那时的他完全不知道这个技能将会改变他一生的轨迹。


    可能是因为生活之中见过太多,经历过太多,平时大部分时间江尚雪认为自己是平静的,自打记事起的颠沛流离,让他有个处变不惊的性子,尚且年幼的他只看得见眼前的一方天地,曾以为自己可以保持这样的情绪面对所有的事。


    但当他感觉不到贺临呼吸的那段时间,江尚雪的心脏跳得急速,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慌张,路上他还能强行安慰自己,或许妈妈还能抢救过来。那点期望,此时却被贺临的濒死,全盘击溃。


    浑身的冰水几乎让他失温,泪水和脸上冰冷的湖水混在一起,可他机械性地做着动作,不能停也不敢停。


    他的心中不停默念着,不要出事,不要死……


    江尚雪知道自己救不了妈妈,但是他还有机会救下贺临。


    他总得留住一个……


    终于,身下的人呛出了一口水,眼睫轻轻地动了动。


    江尚雪几乎脱力地跌坐在了一旁,终于松了口气。


    本想等贺临醒过来跟他说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江尚雪反而退缩了。


    他的勇气全部用来跳下冰湖把贺临捞起来,已经没有多余的勇气跟他告别了,就好像只要他不说,他们就不算分别一样。


    更何况,妈妈还在等他,和父亲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不应该继续浪费时间。


    随后江尚雪站起身拿起了书包,裹上外衣,转身就要离开。


    吕一尘看着远处跑过来的大人,又看向准备离开的江尚雪,不解地开口问他:“你要走了吗?你不等他醒了?还有,你就这么走了,等下我怎么说?”


    他冷得浑身发抖,点了一下头说:“随便你怎么说,我要赶车,来不及了。”


    吕一尘被江尚雪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那我替贺临谢谢你,要不是你,他今天就要淹死了。等他醒了,我会告诉他的,让他亲自去谢你。”


    闻言江尚雪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他很快便急匆匆道:“不用谢我。如果贺临问起,和他说,是报答他的饺子。如果他没问我……就算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江尚雪心里却还是有一丝希望的。他把贺临救回来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事情还有转机?说不定妈妈还能挺过去,说不定这不是他和贺临的最后一次见面。


    怀揣着最后的希望,他在贺临的人生之中第一次不告而别。


    等江尚雪一路跑回大姨回家,头发和衣服上的水已经冻得结了冰。可是他来不及再换衣服了,就那么湿漉漉地拿上了行李,下了楼。


    父亲已经等在楼下了,开车的是他以前的同事。


    看他浑身透湿,大人们都很惊讶,问他怎么了。


    父亲不让他和别的孩子一起玩,他也从没和他说过贺临的存在。


    江尚雪低着头没说实情,他撒了个谎:“想走近路,没留神掉在湖里,自己爬出来了。”


    如果是往日,这样的情况一定会被父亲责骂,可是那天,父亲什么也没有说,他的眼神空洞洞的,仿佛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那神情让他有点害怕。


    因为要急着赶路,也没人有时间等他换衣服了。


    那位同事人挺好的,和父亲说让他在车上换吧,随后拿了块毛巾给他,也没责怪他把车弄湿了。


    坐在后排,他终于从书包里取出衣服,一件一件地换了,可是刚刚在冰水里泡过的身体还是冷的,怎么唔也唔不热。


    他的心跳咚咚的,一边担心着母亲的情况,一边想着贺临不知道怎样了。


    赶到医院时,天色都快黑了,他和爸爸就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等,谁也没心情吃晚饭。


    大概到了十点过后,他就开始发烧了,额头滚烫,头晕晕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发抖,他强撑着坐在走廊里,甚至不敢和父亲说这件事。


    一直等到了深夜,也没有等到好消息。


    命运不会始终眷顾同一个人,贺临的奇迹,终究没能降临第二次


    母亲从里面推了出来,脸上盖着块白布。


    这种事情,就算是再怎么做好了心理准备,到了真正遇到的那一刻,还是会觉得突然。他的眼泪从眼眶里不停地流出,怎么擦也擦不去。


    作为家属,他们一路跟着走到了太平间,完成了所有的手续。


    父亲这时才转向了他,似乎刚刚看到他的存在。他的眼睛红红的,声音却平静:“你妈妈她死了。以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接下来,他连怎么回家的都不记得,就是浑浑噩噩地一直发烧。


    父亲无暇给他很好的照顾,还好此时的江尚雪已经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他看着药盒上的说明,到时间了就自己爬起来去吃。后来他连药也懒得吃了,迷迷糊糊的就可以梦到妈妈。


    第三天,父亲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今天火化,你得和她道个别。”


    连日的高烧让江尚雪的脑子晕晕的,人也是木的。


    大人们哭,他也就跟着哭。


    从追悼会,火化,再到把骨灰送到这座骨灰堂,一套流程走完。


    他抬头看着骨灰坛上黑白的照片,才回过神来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他没有妈妈了。


    后来他从父亲的口中,以及凭借猜测知道发生过什么。


    父亲在做卧底时抓到过一伙毒贩,自此就被对方的人悬赏标记。


    所以父亲才会带着他和母亲不停地搬家,所以他会不停地转学,所以母亲被人注射过毒品,所以她后来会死。


    母亲去世以后,他们搬到了下面的县里去,他也换了另外一所学校。


    自此以后,在母亲生病的那段时间里对他不闻不问的父亲忽然转变了态度。县城里的工作不忙,他就一门心思扑在了儿子的训练和教育上。


    但是那种训练绝不是一位父亲在悉心培养自己的儿子,更像是在锻造一把为了复仇而生的利器。


    长期生活在这种高压下的江尚雪甚至觉得,其实在母亲死去的那年,父亲就已经疯了,而他也正在疯魔的路上挣扎前行。


    父亲吃着吃着饭会忽然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儿子:“江尚雪,你该恨那些人的,就是那些人害死了你妈妈,你该给你妈报仇。”


    可是当年伤害母亲的人都已经入狱,还有的被判了死刑,他不知道该向谁报仇,大概是那些漏网之鱼,还有所有的罪恶吧。


    从那时起,母亲不再是江尚雪的港湾,而是成为了他噩梦和压力的起源。再次入梦的妈妈也不会温柔地抱着他,只会哭着问他什么时候能够强大起来,什么时候可以为她报仇。


    攀岩,游泳,跆拳道,搏击,射击,驾驶……


    他的时间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每天不到六点父亲就把他从床上拽起来,只要稍有懈怠,就会被父亲连声质问。


    “你怎么好意思睡觉的?”


    “你怎么可以幸福?”


    “你应该去杀光那些人。”


    父亲要把他培养成最无坚不摧的利刃,曾经磨掉了他所有的情感。


    到后来,父亲把他的名字都改了。


    他给他起名容倾,容是天理不容的容,倾是倾尽所有的倾。


    那是父亲下给他的诅咒,他必须与那些罪恶而战。


    江尚雪已经没有了活在世界上的意义,活下来的只能是坚守正义的容倾,为此披肝沥胆,不死不休。


    父亲去世的那天是他高考后的暑假,父亲要去出任务,让他自己出去吃饭,两人刚走到楼道口,父亲的胸口就中了一枪。


    危急关头,他捡起了父亲的警枪,射出一发子弹,飞速旋转的子弹带来了后坐力,那种威力是训练弹完全无法比拟的。


    他看着对方中枪倒地,陪伴着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然后他冷静地打过报警电话,坐在楼梯上,手里握着枪,等着警方来处理这起案件。


    人要长大,有时候真的只需要一个瞬间。


    天色从昏黄完全遁入了黑暗,让他想起了过去写作业时的那个楼道,可现在楼道里的灯被子弹打坏了,无论怎么拍也不会亮。


    而且,他的身边再也没有了能够握住他的手的少年。


    在父亲同事的帮助下,他很快处理好了他的丧事。


    那些大人们夸赞他坚强,可其实是因为他知道,哭泣与软弱不解决任何的实际问题。


    他遵循父亲的遗愿把他和母亲的骨灰放在一起。


    十八岁的少年孤身一人踏上了南下的火车,按照父亲的规划,进入了华都警察学院特警专业。


    警校之中凭实力说话,如同父亲所愿,他把那些仇恨化作了武装自己的利刃,嫉恶如仇。


    他无法改变那些已经发生的事,但他能够阻止未发生的事,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罪恶,那就不会再有孩子会有像他这样的童年。


    他经过了最为严酷的训练,风雨无阻,厚积薄发,终于杀出重围,破茧成蝶。


    二十二岁,容倾以专业第一的成绩,特招进入天宁基地,通过考核之后,进入龙炎战队。


    二十四岁,他成为天宁基地最年轻的特战队长。


    正如他父亲所愿,那些年的容倾经过浴血奋战,变为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如同冷面罗刹的龙骨。


    他按照上级的要求,亲手制定了那年的魔鬼周计划,要用最为严苛的选拔,挑选出一批优秀的战士。


    修长的手指翻开了那一届队员的名册表,他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贺临。


    命运轮转,始终遮在容倾头上的阴霾,终于射出来了一道光。


    容倾的目光落在旁边的一寸照片上,手指轻轻婆娑而过。


    是他,没错。


    从男人的脸上他依稀可以看出当年少年的模样。


    这么多年来容倾的心里第一次升起这么浓重的期待,他想,如果贺临能够通过考核,那这个人他要定了。


    果然容倾也的确没有看错贺临,那是他生命之中最赤诚炙热的少年。


    后来的贺临,也如他期盼的那样,走到了他的身边。


    贺临会告诉他,生命里不应该只有恨,还应该有爱,他并非孤身一人,爱他的人会主动走向他。


    同时贺临还会在最欢愉的时刻,深情坚定地诉说。


    ——容倾的倾,还可以是一见倾心的倾。


    上天对他苛刻,却又在某些时刻,待他不薄.


    骨灰堂分为了几个区域,黎尚和贺临从入口大厅进入,一路来到了业务登记区。


    他出示了基地提供的凭证,工作人员很快就取出了两个小坛。


    记忆里它们放在这里的时候都是沉甸甸的,但是现在真的再次捧起,却发现一个手就能够拿起来。


    生前无论是活泼开朗,抑或沉默寡言,到最后只剩下一片寂静。


    活着的时候无论怎样美好,只会留下这么多,让亲属寄托哀思。


    骨灰坛子上面的名字是黎念初和江执锐,一旁的表格上登记有死亡日期,黎尚辨认了一下没有问题。


    然后他签署了一份骨灰托运单,交好了费用。


    专业的骨灰托运公司会把这两份骨灰运至云城的骨灰堂进行存储。


    黎尚几乎没怎么回来祭拜过他们,也只是不忙的时候赶上清明寒食和双亲忌日,遥寄哀思。


    趁着这个机会,黎尚认真地给他们上了香,烧过纸钱。随后看着工作人员把两个骨灰坛收进泡沫箱,打包装好。


    他的目光沉静,极其理智地做完了一切,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只是在离开前,黎尚再次伸手抚摸过包好的骨灰坛,对他们小声说:“爸爸妈妈,我会带你们去个新的地方,离我更近的地方。”


    贺临一直默不作声地陪着他做完了这一切,他也对着骨灰拜了几拜:“叔叔阿姨,以后我会照顾好黎尚的,你们放心吧。”


    随后贺临退至黎尚身边,握住他冰凉的手,攥在手心里,待黎尚的手有一点温度了,也没有松开,而是与他十指相扣,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完成了这一切,黎尚如释重负了,像是完成了生而为人的一种使命。


    他没有流泪,也没有太过悲伤。


    贺临问他要回旅馆还是想要再去哪里,黎尚淡淡道:“回旅馆吧。”


    旅馆里还是温暖的,贺临脱去了衣服,拉上了纱帘。


    黎尚背对着贺临刚脱掉了厚重的外衣,还没等他把刚脱下来的衣服挂好,就被贺临从身后抱住了。


    略微冰冷的身体被拥入了贺临的怀抱,他的后背贴着贺临温柔的胸膛,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包裹着,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所有的寒冷都被这浓浓的爱意驱散了。


    他轻轻地拍了拍贺临:“我没事,你别担心我。”随后他道,“早就过去了,那么多年,一个人习惯了。”


    生死无常,他早就接受了这些事,也不会为之痛苦和过度悲伤。曾经双亲去世带给他的阴影,也在他还是容倾时就被贺临驱散了。


    贺临却默不作声地蹭了蹭他的脖颈,吻在了他的耳边上,动作缱绻而亲昵。


    这是……


    黎尚似乎心有一动,他转过身,神色认真地捧起了贺临的脸颊。


    他直视着他的双眼问他:“贺临,我是谁?”


    他忽然想到了一点,时隔多年,故地重游,他想起了那些过往,那贺临会不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