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清心寡欲的皇叔


    林七年/文


    第一章


    香袅龙涎,云纱雾帐。


    雾帐后的年轻帝王正一袭乱裳,瘫伏在美人榻上。


    红裙层层叠叠逶迤落地,雪白的肩头被迫裸露在外,本就姝艳的面容因难捱的灼痛泛出异样的潮绯,薄唇也被咬出一排排深可见血的齿印。


    天杀的。


    狗日的。


    乌龟王八蛋畜生养的。


    哪个胆大包天的玩意儿居然敢给他下这种见不得人的媚毒,信不信他马上下令诛了他的九十九族!


    景暄一边掐着掌心狠狠骂着,一边毫无办法地任由那股难以言说的情/欲渴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就仿佛如果他再不做些什么就会马上死了一样。


    可他还不能死。


    他必须叫人来救驾。


    而混沌朦胧之中,似乎真的有人来救驾了。


    浑身的灼热终于被安抚,无处释放的情/欲也得到抒发。


    只是他爹的怎么反而更痛了。


    而且那人还毫无女子的香软,说出的话也带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与不中听。


    “陛下,你若早听臣言,又何至于此。”


    景暄顿时更气了。


    你是谁?朕凭什么听你的?


    信不信待朕解了这毒,回头也诛了你的九十九族。


    想着,景暄就迅速转身,打算狠狠咬对方一口出气。


    然而甫一转身,便突然愣住。


    对方那玄色衣角上用鎏金丝线绣出的五爪龙纹,就似雨夜里的一道惊雷,轰的一下给所有混沌迷茫劈出了一道清明。


    因为普天之下,除了他,就只有一人可穿这五爪龙纹。


    于是景暄继续僵硬回首,然后便当真对上了一双异常熟悉的眼。


    “…………”


    “啊啊啊!顾放!你给朕死!!!”


    一道失控的尖叫,景暄猛地从床上坐起。


    明黄的里衣被冷汗浸透,原本如玉的面容也变成失色的涔白,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额间黏腻的发丝垂落,悬挂上纤长的眼睫,有种触目惊心又惹人怜爱的惊怯之美。


    他家陛下这么惹人疼的一个漂亮孩子,又金尊玉贵,本该是享不完的福,怎么就夜夜做噩梦呢。


    一旁值夜的福常公公见状连忙端上一盏压惊茶,心疼道:“陛下这是又被襄定王的梦给魇着了?”


    梦?


    景暄微怔。


    哦,原来只是一场梦。


    他劫后余生般地松了口气,但很快反应过来。


    等等。


    不对。


    就算是梦也不行。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关于顾放的梦了。


    准确来说,自打十二岁登基以来,他隔三差五地就会做些关于顾放的梦。


    第一次是梦到顾放把他从蛐蛐坊抓了回来,然后隔天就被打了屁股。


    第二次是梦到顾放把他从戏园子捞了回来,然后隔天又被打了屁股。


    第三次是梦到顾放把他从斗鸡场抓了回来,然后隔天还是被打了屁股。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还包括他梦见顾放去了尚书府,兵部尚书过了一周就自缢身亡,梦见顾放拒绝了国公府的联姻意图,过了一个月,国公府就被抄家流放。


    几乎次次应验,而且所有细节都同梦里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


    顾放不仅会在未来结党营私,谋朝篡位,甚至还会给他穿女装,下媚毒,把他当成禁脔这样那样?


    景暄本就煞白的脸瞬时彻底没了人色。


    “福常!”


    “老奴在!”


    “你马上去内务府,命令他们即刻销毁所有红色宫裙!”


    “啊?”


    “还有所有龙涎香!”


    “啊??”


    “以及立刻找来可以在无声无息中就让最健壮的男子从此不能人道的药!”


    “啊???”


    景暄彻底没了耐心:“啊什么啊,朕让你去你就去!”


    福常欲哭无泪:“陛下,老奴这辈子从来就没有人道过,你让老奴从哪儿去找这样的药啊!”


    景暄:“……”


    “抱歉。”


    但那也得找!


    虽然不是所有的梦境都会应验,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绝对不能让方才梦里的事情发生。


    因为梦里那人可是顾放。


    明明只比他大八岁却要被他叫皇叔的顾放。


    在他登基后每日里严苛管教的顾放。


    素来被世人称赞如珪如璋,清心寡欲,结果背地里狼子野心,豺狼成性的顾放。


    他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和这种人发生任何肮脏龌龊的男男关系,更不可能还是屈辱在下的那一个!


    想着,景暄噌地一下就从床上蹿了起来,抄起件披风就往外走去。


    福常忙跟在后头,着急喊道:“陛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景暄冲入夜色,头也不回。


    “出宫,找华停!”


    “啊?!”


    ·


    “啊?!?!”


    右相国府,嫡次孙院。


    听完故事的华停裹着被子,蹲在墙角,瞪大瞳孔,满脸震惊。


    “陛下您是说,您有一个朋友,他的父母临终前把他和巨额家产一起托付给了他的一个干叔叔,结果他那叔叔不但狼心狗肺,想要霸占家产,现在还打算给他下药,把他侵犯,所以您就打算先下手为强,把他叔阉了,从而防患于未然?!”


    景暄咬牙切齿地坐在华停的榻上,原本秾丽绮艳的容颜因着羞愤的潮红变得愈发鲜活凛然:“正是如此!”


    华停:“。”


    好耳熟的故事。


    他试探开口:“陛下,您这朋友的叔叔怕不是就姓顾吧?”


    景暄:“。”


    好智慧的大脑。


    “绝无可能!”景暄想也没想,“朕堂堂大宴第一猛男,就算给顾放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景暄面红耳赤,心虚无比。


    华停却自然应道:“也是。”


    景暄:“?”


    华停说:“那襄定王都快而立之年了,不但不娶妻不生子,府中还连个丫鬟小妾都没有,一辈子除了公事就是公事,清心寡欲得跟个和尚似的,定不会做出如此龌龊之事。”


    坊间对襄定王的评价,向来颇高。


    景暄直接臭脸。


    华停立马大义凛然:“当然那必不是因为他品德高尚,而是因为他肯定不行!”


    景暄面色才略有好转。


    不过他回忆了一下梦中场景,又觉得顾放的问题不是不行,而是太行。


    能要人命的那种行。


    但这都不是重点!


    景暄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华停给带偏了。


    他之所以会大半夜地跑出宫来找华停,是因为根据他多年经验,只要梦里的必备要素不再存在,梦境就能不攻自破。


    而已知他还灭不了顾放,就只能考虑先灭掉小顾放。


    华停从小就是他的伴读,虽脑子不太灵光,却知根知底难得忠诚,外祖家还是江南最富盛名的杏林之家,耳濡目染有些医术,他才想着来碰碰运气。


    结果这人在这儿和他扯什么顾放行不行。


    景暄耳廓在华停完全不知道缘由的情况下,瞬间涨红了几分:“你管顾放行不行,朕现在就想问你到底有没有那种能让人不能人道的药!”


    “臣没有啊!”


    “那你就去死!”


    “???”


    这是什么当代暴君。


    华停疯狂求生:“但臣知道谁可能有。”


    景暄:“?”


    “便是那住在章台巷尾的柳丑儿,据说最擅奇技淫巧,尤擅欢爱之道,于风月一事简直无所不涉,无所不能,是以假如陛下……诶诶诶,陛下,您去哪儿?”


    景暄毫不犹豫:“当然是现在就去找那柳丑儿永绝后患。”


    华停裹着被子,慌忙跟上:“可现在已至寅时,您再不回宫,误了早朝可怎么办?”


    “垃圾早朝,狗都不上。”


    “我的祖宗,今日早朝可是要商讨您的立后事宜,您这要是都敢逃,咱俩肯定玩完!”


    “玩完什么玩完,有朕罩着你,你怎么玩完?”


    “那当然是怎么都能玩完!”华停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您老现在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吗?”


    景暄恼羞成怒:“朕一百二十八斤零六两,怎么没数,而且你刚不还说要替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臣自己死当然没问题,但您天天让臣带着您招猫逗狗,放浪形骸,现在朝中已经有人开始弹劾我祖父,说我华家家风不严,出了我这么个妄图效仿邓通董贤的狐媚玩意儿,有了您好男风的传言。”


    华停急得不行。


    “如果再被襄定王知道了您不仅深夜来和臣私会,还逃了早朝,和臣去那烟花之地,坐实了您好男风的传言,那臣全家都得跟着一起玩完!”


    华停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哭腔。


    因为他是真的害怕顾放。


    可他越怕顾放,景暄心里就越气。


    明明他才是皇室正统,九五至尊。


    但顾放就仗着是顾老爷子的老来子,而顾老爷子又是他爹当皇子时的恩师,所以生下来就莫名奇妙地长了他一辈。


    等到他五岁,顾放十三岁,顾老爷子为了从当时的天子手上救下他爹而死,他爹更是当场把顾放认作义弟,带着顾放一起反了。


    再后来,顾放跟着他爹上阵杀敌,天纵英才,履立奇功,还有好几次为了保护他爹差点牺牲。


    于是等到他九岁,顾放十七岁,他爹登基为帝,顾放便被封作襄定王,给了最好的封地,并被特许永久留京。


    再到他十二岁,顾放二十岁,他爹因常年征战,心力交瘁,圣体不支,于四十盛年便驾鹤西去,留下遗诏,命他即位。


    同时亲封顾放为辅政大臣,天子帝师,赐五爪龙服,意为天子亲政之前,顾放之权可比肩皇权。


    此等殊荣,让顾放从此成了大宴朝有史以来地位最高的异姓之人,也成了他的老师,皇叔,权臣,掣肘,以及这整整八年来挥之不去的阴影与噩梦。


    现在更是还觊觎起了他的美色和肉/体。


    简直岂有此理。


    就算是为了护住他这么多年来已经被顾放羞辱得遍体鳞伤的王之臀部,他今日也非要阉了那顾放不可。


    想到这里,景暄瞬时底气十足。


    “你放心,就算朕玩完也轮不到你玩完。而且朕堂堂一国之君,九五至尊,真命天子,就算日后那老东西当真问起,朕便认了朕就是好了这个男风,他又能奈朕何!”


    说完,一脚踹开院门。


    气势凛然,王霸尽显。


    然后夜风灌入,当场凝固。


    因为就在他踹开院门的那一刻,他清楚地看见,就在初秋夤夜天将明的最后一抹露色下,就在相府灯火葳蕤的竹光碎影里,一个身着青衣鹤氅的男子,正提着一盏古朴素雅的灯笼,立于小院门前。


    檐下无月,容颜不清。


    惟能看见那手浸入灯笼的暖光,显出种修长匀称又骨节分明的好看,色泽却依旧冷得像苍玉山经年不化的冰。


    就如同这个人。


    明明该是青丝如瀑广袖如云的翩翩公子,可只立在那里,就生出无边无际的寒冷清肃,似南山落梅,积满霜雪,待冷风袭过,便自弥漫开一种经年累月的寂寥与孤独。


    也唯有眼前锦衣张扬的少年帝王,才能让他稍抬起眼睑,遥远看来,然后轻描淡写地问出一句:“在下老东西不才,只想问上一问,陛下可当真是好男风?”


    不确定自己好不好男风但基本确定对方应该好男风的陛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