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VIP】 过往
门缝透出的灯光映在一尘不染的地面, 夫妻俩的谈话声从里面传出来,提到自己儿子的姓名时,像是在说一件明码标价的商品。
裴远溪站在昏暗的走廊中, 静静听着两人商量公司的事, 长睫阴影下的眼睛没有情绪。
直到房门被人推开, 他才抬眼看过去, 视线跟走出来的人碰上。
裴骞没想到走廊上有人,被站在阴影里的人吓了一跳, 看清对方是谁后, 眼里流露出一瞬的心虚, 又很快直起腰板。
“你大晚上站在这干什么?”
裴远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问:“有人跟你们提起过我?”
“你在说什么?”裴骞眼神飘忽了一下, 佯装不耐地皱起眉,“我跟你妈聊公司的事而已,跟你有什么关系?”
然而裴远溪没有像之前一样回避, 仍然站在原地没动, 那双清亮的眼睛仿佛要看进他心底:“我都听到了。”
裴骞没想到向来温顺的人会不给自己台阶下, 顿时恼羞成怒,粗着嗓子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质问我吗?我把你养到这么大,连处理这点东西的权利都没有吗?”
“我只是……”
“你以为我想帮你收着那些东西吗?就算别人不找我要,我也打算当垃圾扔了!没让你帮家里的忙,就拿了你一点东西,你还跟我计较起来了……”裴骞气得脸红脖子粗, 怒骂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楼下听到动静的桂姨连忙跑上来,焦急地将两人分开:“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别伤了和气。”
裴骞的胸口剧烈起伏, 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大儿子。
桂姨侧身挡住了那道凶狠的视线,像小时候一样拉起裴远溪的手:“走,我们下去,桂姨做了你喜欢吃的红糖糍粑。”
裴远溪没再说什么,最后看了眼那个亮着灯的房间,转身走下了楼梯。
裴骞紧紧捏着拳头在原地站了会,想起裴远溪刚才的反应,心里莫名有些不踏实。
虽然裴远溪看起来跟以前一样好拿捏,连一句顶撞都没有,但他总觉得裴远溪有哪里变了。
他瞥了一眼身后的房门,知道洪蕴雯肯定还没睡,但刚才听到他那样对裴远溪,她也没有出来说什么。
这让他稍微放下心来。就算裴远溪工作后翅膀硬了,也就是个没权没势的小屁孩,身后没人撑腰,还能让他翻了天?
客厅里,两姐弟已经回房间睡了,电视被调到了春晚频道。
桂姨把茶几上的果皮打扫干净,端来红糖糍粑,又给裴远溪倒了一杯热茶,满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他对你肯定不好。”
以前裴骞带裴远溪来家里时,还会装装样子,虽然演技拙劣,但好歹看起来像个父亲。
但听他今天说出的那些话,也能看出来他平时对裴远溪的态度好不到哪去。
“他还在因为那件事记恨你吧。”桂姨的声音压得很低,朝楼上瞥了一眼,“两个大人的事,非要怪到小孩身上,真是造孽……”
热茶的香气袅袅升起,一直沉默的裴远溪低低开口:“也有我的责任。”
桂姨急得拍了下他的大腿:“你别瞎想,这怎么能怪你!”
裴远溪端起茶杯,垂下的长睫很快被腾起的热气沾湿:“如果我没有报那个课,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
时隔多年,裴远溪仍然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个晴朗冬日。
那是一个寻常的周末,裴骞一大早就把睡懒觉的裴远溪喊起来,盯着他洗漱换衣服,没等他吃完早餐就把他拎上了车。
裴远溪坐在副驾驶座上,两只手捧着热乎乎的华夫饼,圆溜溜的眼睛看向父亲:“爸爸,今天是上小袁老师的课吗?”
裴骞搓了搓鼻子,应了声“是”。
他们家一直是洪蕴雯主外,裴骞不如洪蕴雯有能力,只能担起照顾小孩的责任。他平时觉得送孩子上学这些琐事很没面子,不拖到最后一刻不会动身,今天却反常地早早出了门。
裴远溪开心地晃了晃小腿,低头专心地吃华夫饼,刚恋恋不舍地啃完最后一口,车子就在路边停下。
他抬起头,就看到裴骞走进一家装潢华丽的花店,片刻后抱着一大束花从里面走出来。
“爸爸,这是送给谁的花?”裴远溪趴在车窗前往外看,脸蛋贴在玻璃上。
“你们小袁老师。”裴骞把那束花放在后座,又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
“为什么?”
裴骞的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今天过节。”
裴远溪不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还以为跟教师节差不多,苦恼地捏着手指:“我没有给老师准备花。”
“爸爸准备了就行,老师不会怪你的。”裴骞敷衍地回道。
车子在一家琴房前停下,裴远溪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下车,刚走到琴房门口,里面的人就迎了出来。
“小袁老师好!”裴远溪雀跃地跟来人打了声招呼。
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圆脸女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早上好。”
这时,裴骞从后面走过来,把手里的一大束花递给小袁老师:“节日快乐。”
裴远溪眨巴着眼睛,看到小袁老师惊喜地接过花,红着脸说了声“谢谢”。
两人对视了一眼,裴骞又低头看向他:“待会下课你妈过来接你回家,你早点出来等,不要让她进去找你。”
一听到洪蕴雯要过来,裴远溪的眼睛倏地一亮,听话地点点头:“嗯!”
裴骞跟他们挥了挥手告别,转身上了车,裴远溪也被老师牵着走进琴房。
那束花被小袁老师摆在钢琴上,浓郁的香气钻进鼻腔,鲜艳的花瓣随风晃动,惹得裴远溪总是忍不住抬头看。
小袁老师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着问他:“你喜欢花吗?”
“喜欢。”裴远溪小声地承认。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妈妈了,也想给妈妈送一朵花。
“那给你挑一朵最喜欢的吧。”小袁老师把那束花抱下来,放到他面前。
“可以吗?”裴远溪的眼睛被花朵映亮,在对方点头允许后,小心翼翼地挑了一朵不大不小的粉色玫瑰,“谢谢老师!”
剩下的时间,他一直在偷看墙上的时钟,秒针刚指到十二,就立刻从钢琴椅上跳了下来,被小袁老师送到路边等洪蕴雯。
在寒风中站了几分钟,终于等到那辆银白色的车出现,他小跑过去,拉开了副驾驶座的门。
“小溪,上钢琴课开心吗?”洪蕴雯扶着方向盘朝他笑。
车子的底盘太高,裴远溪抓着车门吭哧吭哧爬上来:“开心!”
那朵玫瑰被他紧紧地攥在手心,因为怕折断,一直不敢把手放进口袋,白皙的小手冻得通红。
他把那朵粉玫瑰递到洪蕴雯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妈妈,节日快乐。”
“谢谢宝贝。”洪蕴雯的表情有些惊讶,接过玫瑰,“这是哪来的花?”
“我们老师给的。”
洪蕴雯笑了笑,将那朵玫瑰插在置物盒里:“她男朋友送的吗?”
“不是,”裴远溪摇了摇头,认真回答,“是爸爸送的。”
洪蕴雯的脸色骤然变了。
裴远溪还想跟她分享刚学的曲子,就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缩在座位里不敢再说话。
车子沉默地在马路上驰骋,刚在家门口停下,洪蕴雯就下车大步朝家里走去,被甩上的车门发出巨响。
裴远溪被吓得抖了一下,才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小跑着跟在洪蕴雯身后。
餐桌上摆着丰盛的午餐,但洪蕴雯看也没看一眼,直接冲上了楼,不一会儿就传来剧烈的争吵声。
“……情人节你给别人送玫瑰,还说不是那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裴远溪怔了一下,抬头看向墙上的日历,才看见今天的日期上赫然画着一颗红心,右下角写着“情人节”三个小字。
楼上一片混乱,去劝架的佣人都被赶了下来,餐桌上热气腾腾的菜肴又被端回厨房,温馨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
在房间里午睡的裴镬和裴婕被吵醒,跑出来就听到楼上的争吵声,玻璃杯摔碎的声音异常刺耳。
他们还听不懂吵架内容,但听到了裴远溪的名字,怔怔地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人。
裴婕最先反应过来,张嘴哇哇大哭,跑过去用力推了裴远溪一把,接着裴镬也反应过来,扁着嘴举起拳头往裴远溪身上砸。
佣人们都顾着劝架和收拾,没注意到角落这一幕。
两个小孩的力气不小,裴远溪被打得浑身哪里都疼,但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听着耳边的争吵声,心里像撕开了一个恐慌的黑洞。
那天之后,家里的争吵声就不断,裴远溪再也没有看到过洪蕴雯对自己露出笑容,裴骞对他更是没有好脸色,弟弟妹妹见到他也要哭闹一番。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洪蕴雯就决定跟裴骞分居,说是分居,其实就是将裴骞赶出这个家。只是没想到的是,裴远溪也被她一并丢给了裴骞。
所有人都清楚裴骞的德行,知道裴远溪在他手里不会有好日子过,但不管谁去劝洪蕴雯都没用,她像是一眼都不愿意多看这个大儿子,下定了决心。
后来裴骞和裴远溪就只有在逢年过节才能回去。前几年裴骞还想利用裴远溪跟洪蕴雯缓和关系,但渐渐地就发现这个方法行不通。
不知道什么原因,裴远溪不再主动亲近洪蕴雯,不像裴镬和裴婕能够很自然地扑到洪蕴雯怀里撒娇,每次见面,都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仿佛连一个正常小孩对母爱的渴望都没有。
之前听老师说裴远溪在学校太安静时,裴骞还没当回事,但现在他担心这会让他跟洪蕴雯之间的关系更僵硬,急急忙忙地带着裴远溪去看了心理医生,结果诊断出一个没听过的病症。
一听医生说这个病不是简单吃药就能好,裴骞就放弃了给裴远溪治疗的想法,把诊断报告和咨询记录往柜子里一塞,再也没有想起过这件事。
……
桂姨一听到裴远溪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就心里着急。真正犯错的人都理直气壮,怎么反倒无辜的人还心怀内疚。
“桂姨,你去休息吧,我在这坐会就睡。”裴远溪轻声说道。
“哎,好。”桂姨见他不愿多说,也只好起身回了房间。
电视里的人正笑容灿烂地唱着难忘今宵,裴远溪坐在沙发上将红糖糍粑吃完,喝了一口茶,然后朝楼上走去。
不一会儿,他就提着行李箱走出房间,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铁门无声地开合,单薄的身影走进漆黑的夜幕中,转眼融进了夜色。
第52章 【VIP】 他丢弃了裴远溪的真心……
正午的阳光洒在繁华城市上空, 积雪厚厚地铺在行道上,车辆驶过时碾出一道孤零零的痕迹。
贺觉臣下车时,皮鞋在雪地踩出深深的痕迹, 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屑, 扑向深色的羊毛大衣, 绒面很快沾上一层浅淡的白霜。
他迈开长腿, 径直走到眼前位于市中心的私人别墅门口,按下指纹, 铁门缓缓打开。
这是一间高端私人诊所, 柔和的灯光映照在橡木地板上, 墙边的书架摆放着各类心理学书籍, 长桌上凌乱地堆着几份资料。
休息室的门打开, 一个年轻男人从里面走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人,讶异地挑了下眉:“哟, 来这么快。”
贺觉臣抬了抬下巴当作打招呼, 走到沙发前坐下。
“听说你这回掉沟里了, 还被那私生子骑到了头上?”凌佑郁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颇感兴趣地前倾身体,“怎么回事,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从小到大,他还没见过贺觉臣吃瘪,虽然贺觉臣是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但向来都是一副所有事情尽在掌控之中的姿态。
这次听说贺觉臣出了事, 他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直到在网上看到那些消息,才知道竟然是真的。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 贺觉臣被人整了之后不急着报复,反而先联系了他,说有点事要过来找他。
收到消息还没过二十四小时,贺觉臣就出现在了他的诊所。
“就是你听说的那样。”贺觉臣没有辩驳也没有解释,只是淡淡道。
凌佑郁满肚子疑惑被迫咽了回去。
其实这次事情还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比如贺觉臣为什么会突然出手,却只抢回来一个逸晟集团,还连位置都没坐稳就做决策,也难怪会翻车。
甚至有传言说贺觉臣是为了一个小情人才这样做,不过他不太相信,如果是为了支持小情人的事业,随便给对方安排个工作不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
“你现在跟家里闹掰了?”凌佑郁没办法打听八卦,只好换了个话题,“国内现在是除夕夜吧,连年夜饭都不吃了?”
贺觉臣不在意地“嗯”了一声:“除夕有什么好过的。”
凌佑郁“啧啧”两声:“去年除夕是谁抱着手机不撒手,跟小情人打视频呢?”
贺觉臣一直没有情绪的眼神微变,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那时候他跟裴远溪刚在一起几个月,年夜饭上懒得应付那些烦人的长辈,便让裴远溪给自己打个电话,借机离开了餐桌。
他还记得视频那边的裴远溪待在房间里,周围的环境很安静,灯光下的漂亮眉眼透着温柔,唇边是清浅的笑意,即使没有说话的时候,也安静地看着屏幕里的他。
那通电话一直打到裴远溪靠在床头昏昏欲睡,他才挂了电话,下楼跟朋友守岁。
贺觉臣抬眼看了对面的人一眼,才想起凌佑郁那时也在场,冷冷道:“那是我对象。”
凌佑郁差点被口水呛到:“什么玩意?”
“别废话,帮我看看这个。”贺觉臣不再理会他好奇的目光,从怀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放在面前的小圆桌上。
“这是什么?”凌佑郁没想到对方来找他还真是有正事,接过来扫了一眼,“谁的诊断报告?”
“我对象。”
第二次听到这几个字,凌佑郁已经能够平静接受,他拿出文件夹里面有些泛黄的资料,一眼看到上方的一寸照片。
那是一个十几岁的漂亮男孩,五官像雕刻出来的一样精致,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抿起的唇角透露出一丝不自在。
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凌佑郁就对这份厚厚的资料提起了兴趣,但在休息时间加班还是让人有些不爽,更别说还没从贺觉臣那打听到半点八卦。
他小声嘀咕:“我再怎么说一小时也要五位数上下,排队都排到明年了……”
“钱打你卡上了。”贺觉臣没在意他的抱怨,脾气好得像是被夺了舍。
凌佑郁迅速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差点被数字后面的零晃花眼,立刻闭上了嘴。
他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刚拿起资料往后翻了一页,就微微睁大了眼睛:“情感缺失症?”
按理说,他不应该有这么不专业的表现,但他还记得贺觉臣刚才说,这是他对象的诊断报告。
“怎么?”贺觉臣皱起眉头看向他。
在工作时,凌佑郁的态度要认真许多,跟他解释道:“这个病看起来只是性格冷漠,但其实患者很难与他人建立深厚的情感连接,更别说形成亲密关系,因为他们无法体验正常的情绪……也就是说,他们不会爱人。”
贺觉臣的面色绷紧,沉默片刻才开口:“他对我有感情。”
“有些患者能够模仿情绪,比如微笑、表达关心等,但那是理智判断的结果,不是本能反应。”凌佑郁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沙发上的人,“你是不是被骗了?就算你魅力再大,也不能让一个感受不到爱的人爱上你吧?”
要是骗钱还好说,看贺觉臣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就怕对方是来骗感情的。
贺觉臣这回久久没有开口。
这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无数次痛恨这个病让他无法拥有裴远溪完整的爱。那天去裴远溪以前的中学,听到的那句“他不会爱上别人”,如同魔咒一般环绕在他耳边。
所以在听到裴远溪说如果未来不能有结果,他们这段感情就没有意义时,心里顿时慌了神,想把裴远溪绑在身边,仓促地做了错误的决定。
后来裴远溪失去了转正机会,却仍然不肯接受他的提议,他便更加怨恨这个让裴远溪如此无情的病。
现在凌佑郁的话像是在他的伤口上又搅了一圈,他搭在腿上的手握成拳,平静地问:“他的情况有多严重,能治好吗?”
凌佑郁眼里闪过惊讶,没想到贺觉臣竟然没有半点愤怒,只想着治好那个人,明摆着是放不下。
难道还真的动心了?
“先给我点时间看完这些。”凌佑郁用食指敲了敲桌上的几份资料,“东西还挺全,都是他给你的?”
桌面上不但有诊断报告和心理咨询记录,还有一份贺觉臣写的补充说明。
贺觉臣的眸色冷了冷:“从他父亲那里拿的。”
只是承诺给几个业务,那人就点头哈腰,毫不犹豫地把裴远溪的东西给了他,还问他有没有其他需要。
看那态度,就算有人要求把裴远溪卖给他,那人也不会拒绝。
如果不是考虑到那人是裴远溪的父亲,他肯定会给对方一点苦头尝尝。
凌佑郁也猜到了大概情况,心情复杂地“哦”了一声,又问:“你还没吃午饭吧?我研究这些需要不少时间,你先去歇着?”
“不用,我就在这等。”贺觉臣往后靠在沙发上,长腿交叠,眉眼间能看出很淡的倦意。
看他那样子,凌佑郁就知道他应该是拿到资料后连夜赶过来,也不知道多久没合眼。
虽然不明白贺觉臣为什么这么看重这件事,但他难得产生了一丝同情,起身给贺觉臣倒了杯水。
刚端着水杯走过去,就看到沙发上的人忽然又坐直了,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凌佑郁站在沙发旁没动,悄悄看向贺觉臣的手机屏幕,只见对方打开短信界面,在收件人那栏熟练地输入一个号码,然后发送了一条“新年快乐”。
屏幕上方的国内时间刚好跳到零点。
凌佑郁的额头上冒出几条黑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人是贺觉臣。
刚才还说除夕有什么好过的,现在就顶着一张冷脸给别人卡点发新年祝福,简直跟鬼上身一样。
不用想也知道这条短信是发给谁的。
他们这群人当中,就没有把感情当真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连情人都没碰过的贺觉臣,这回一栽就栽了个大的。
凌佑郁把水杯往小圆桌上一放,想知道让贺觉臣栽了的人是何方神圣,转头研究那份资料去了。
落地窗外的阳光逐渐收敛,城市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天际染上橙红色的余晖。
凌佑郁整个下午都在研究那几份资料,敲打键盘的声音不间断地响起,偶尔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就地坐下快速翻看。
直到夜色完全笼罩,他才从资料中抬起头,用力按了按眉心:“你还挺走运。”
沙发上的人蓦地抬头看过来:“什么?”
凌佑郁缓缓道:“根据你提供的资料来看,他是假性的。”
如同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贺觉臣呼吸微滞,良久才哑着嗓子问:“什么意思?”
“假性情感缺失症只是因为心理防御,将情感封锁了。也就是说,能不能够产生感情,取决于他想不想。”凌佑郁低头往前翻了翻资料,“所以你说他对你有感情,应该不是错觉。”
“你应该知道他以前的事吧,还记得那朵没送出去的粉玫瑰吗?那朵玫瑰一直被他夹在一本书里,这说明他内心深处对感情还有渴望。那些情感只是被压抑了,而不是彻底消失。”
他又补充道:“不过这都是十年前的资料了,现在的情况我也说不准,必须见到他本人才行。”
贺觉臣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握成拳,掌心传来刺痛。
他眼前闪过裴远溪带着柔软笑意的面容,下一瞬,又变成冷若冰霜的模样,眼里只剩下冰冷的厌恶。
“……但如果再受到相似的刺激,他的潜意识就会认为压抑情感更安全,最后转变成真性。到时候,就算他想感受,也感受不到了。”凌佑郁的声音又传来,像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在伤口上,“也就是我之前说的,不会爱人。”
贺觉臣的耳边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滞了。
是他又一次丢弃了裴远溪的真心。
第53章 【VIP】 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大年初一的清晨, 街道被薄薄的晨雾笼罩,商铺的卷帘门紧锁,寒风掀起春联的一角轻轻飘动, 空气中透着一丝清冷。
裴远溪回到了刚离开不到一天的A市, 提着行李箱慢慢朝公寓楼走去。
保安室里, 来顶班的临时工正在打瞌睡, 听到行李箱轮子滚地的声音猛地惊醒,抬头看向窗户外。
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回来, 他揉了揉眼睛, 只见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从白雾中走出来, 没等他看清楚, 就转眼消失在了门口。
从楼下到家门口, 裴远溪都没有见到半个人影,安静得过分的走廊和对面门上贴着的“福”字,让他清楚地意识到现在还是新春。
但这个节日对他来说一直都很陌生, 跟无数个平常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同, 也许是这个原因, 他此刻内心也没多少触动。
他走进公寓,将原封不动的行李箱放在一旁,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在沙发上坐下。
一夜未眠,再加上两天都在路上奔波,他闭了闭眼,感觉到大脑一阵晕眩。
在沙发上静静地歇了会, 又撑着扶手站起身,从行李箱里拿出电脑。
虽然昨晚没能继续追问下去,但他还是对裴骞和洪蕴雯的谈话内容很在意, 不弄清楚裴骞将他的什么东西交给了别人,心里总是有些不安稳。
裴远溪在浏览器里输入洪蕴雯公司的网址,进入网站后,再点进合作页面查看最新动态。
果然在两天前,有几条动态同时出现。再往前翻,能看到这段时间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动态,更显得那几条同一天更新的新动态有些反常。
他将新动态里那几家公司的名字记下来,一个个查了一下,发现这几家公司之间并没有关联。或者说,它们的关联不在明面上。
裴远溪皱起了眉,心里的不安愈发放大。
也就是说,那个找裴骞做交易的人,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有暴露,就从裴骞那拿到了他的东西。
虽然他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想到裴骞之前做过的事,他还是不得不提起戒备心。
合上电脑,他后仰靠在沙发上,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没想到这次回去,比之前任何一次待的时间都短,看他父母的态度,应该也不想他在那里久待,妨碍他们一家人团聚。
也许他对那个地方早就不该有留恋。
*
春节结束,回家乡过年的人群都陆续返回A市,街道又渐渐热闹起来。
刚开工没多久,裴远溪就忙得团团转。
他们项目最后跟以前合作过的企业签了合同,进展得非常顺利,也不再需要他时刻盯着。于是公司又马不停蹄地派给他几个项目,有的交给他全权负责,有的只需要他当技术顾问,一刻都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在这样充实的日子里,他没有空闲时间去想其他事,每天睁开眼,最先出现在脑海里的都是当天的工作内容,就像一台不停运转的精密机器。
寒冷的冬天不知不觉过去,拂过脸颊的风多了几分温润,枯树的枝叶间冒出嫩芽,春天已然降临。
景曜办公大楼里,还没到下班时间,已经有人坐不住地窃窃私语,频频看向前面的工位,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话题中心的裴远溪正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修长的手指操控着鼠标移动,眼睫许久才眨动一下,丝毫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
时间刚过六点,不少人就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不约而同地起身朝裴远溪的工位走去。
等裴远溪关掉最后一个窗口,抬起头时,才发现工位旁围了一圈人。
“小裴,今天这么大的喜事,是不是该请客庆祝一下?”
“怎么还喊小裴,应该喊裴经理了!”
“哎对对对,裴经理,今晚出去搓一顿?”
裴远溪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今天几个项目到了收尾阶段,他也总算能喘口气,午休时回到工位想歇会儿,就被总监叫到了办公室。对方满面红光,说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虽然跟逸晟的合作最后还是没能顺利进行,但如果不是裴远溪最开始跟逸晟谈成了合作,拖延了时间,逸晟和成峰的合作也不会那么仓促,闹出那样的丑闻。现在成峰一蹶不振,他们公司总算少了个竞争对手。
除了这个,裴远溪在其他项目中的表现也十分出色,技术功底深厚不说,细心和勤奋的程度也无人能比。有他参与的项目,总能给他们带来意外的惊喜。
总监不知道是第几次庆幸当时在应届生名额已满的情况下,破例又招了裴远溪进来。
“这次的晋升名单已经出来了,恭喜你。”总监话音顿了一下,嘴边噙着笑意,“下个月起,你将担任我们部门的研发经理。”
裴远溪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很快反应过来,轻轻颔首:“谢谢公司的信任。”
“这次的决定,我们讨论了很久。说实话,你进公司不到一年,按正常流程,不应该升这么快。”总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你的出色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我们认为你能胜任这个职位,好好干。”
……
晋升的正式通知还没发下来,然而办公室里的人似乎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议论了一个下午,刚下班就把裴远溪围了起来。
有跟裴远溪比较熟的人,也有平时没怎么说过话的人,都凑热闹似的聚在一起。
虽然他们没有升职就请客的传统,但裴远溪这可不是一般的升职,而是一年内连升几级,直接成为了他们公司最年轻的管理层,这是他们所有人望尘莫及的。
裴远溪没有在意他们的调侃,点了点头:“好。”
人群欢呼一声,商量着等会去哪里聚餐。
“公司附近那家‘过客’怎么样?那里生意特别火爆。”
“‘过客’?那不是酒吧吗?”
“反正明天周末,去喝两杯怎么了。”
裴远溪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时对上了谢向星关切的目光,没有说什么。
等他收拾好东西,其他人终于商量出了结果,决定先各自去吃饭,再去过客聚头。
“裴哥,我们这么多人,包个场吧!”有人提议道。
其他人一听,也在旁边跟着起哄。
裴远溪弯起唇角:“没问题。”
谢向星看见那抹笑容,心情反而有些复杂。
这几个月来,裴远溪的笑容明显多了,但那种笑容仿佛只是面部表情变化,眼里没有半点情绪。
他见过裴远溪真心的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医院病房那次,裴远溪漂亮的眉眼都带着清浅笑意。在那个男人走进来后,更是连眸光都亮了起来。
人群朝电梯间涌去,裴远溪走在后面,听到谢向星压低声音问:“你没问题吗?”
他知道对方问的是去酒吧这件事,上次只喝了一口酒,就拖累对方大晚上将他送到医院,估计是不希望上次的事再重演。
“我喝点果汁就好。”
谢向星有些欲言又止,抿起唇角没说出另一个顾虑。
走在前面的同事突然回过头,朝他们挤眉弄眼:“我说你们怎么回事,一天到晚都形影不离,关系不一般啊。”
这个同事跟他们两人关系并不熟,眼里带着试探,像是想从他们这里打听出什么消息。
谢向星笑了一下,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我喜欢粘着他。”
“什么嘛。”那个同事也笑起来,不知道有没有当真。
一群人在公司门口分开,各自去找地方吃晚饭,约定晚上八点在酒吧碰面。
平时裴远溪都是自己在家做饭,但今天时间有点赶,便跟谢向星随便找了家餐厅解决晚饭。
想起刚才那个同事说的话,他也发觉这段时间谢向星一直都待在他身边,但他们本来就是一个学校的前后辈,他多照顾谢向星一些也是应该的。而且这段时间,谢向星也帮了他很多。
能认识谢向星这样的朋友,是一件幸运的事,他并不在意那些不熟的人的闲言闲语。
快到约定时间,他们离开餐厅慢慢朝酒吧走去。有个对那间酒吧比较熟的同事已经提前过去,跟酒吧老板商量包场的事,裴远溪过去后只需要买单就行。
刚走到酒吧门口,震耳欲聋的音乐就传了出来,裴远溪的脚步微顿,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
他对这个地方的回忆实在不算好,以至于看到里面五光十色的灯光,都感到轻微的反胃。
后背贴上一只温暖的手,安抚般顺了两下:“还好吗?”
裴远溪轻轻“嗯”了一声,抬腿朝里面走去。
“裴哥,这边!”巨大的音乐声中,有人大声跟他们打招呼。
他们转身朝那个方向走去,走近了才看到已经来了不少人。
虽说只是去吃个晚饭,但大多数人都回家换了身衣服,乍一看都有些认不出来。
“这个场子太大了,我们应该坐不满,所以我就跟老板说包半场。”那个跟老板商量包场的同事跟他解释,用手在空中划了一圈,“这边都是我们的地盘。”
裴远溪应了声好。
酒水陆续端了上来,同事们端着酒杯围过来,先跟裴远溪干了一杯。
“恭喜我们的小裴晋升,以后就靠你带领我们走向巅峰了!”
“恭喜恭喜,为咱们的裴经理干杯!”
“看这晋升速度,离CTO也不远了吧。”
“那是,到时候可得好好宰一顿!”
同事们笑着调侃,将酒杯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他们虽然语气不正经,但对裴远溪都是打心眼里佩服。如果是别人这么年轻就担任经理,肯定会有很多人不服气,唯独对裴远溪,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不夸张的说,有裴远溪参与的项目,其他人就跟被带飞差不多,就算让他们把年终奖给裴远溪分一半都毫无怨言。
但也不是所有项目都这么顺利,有些项目裴远溪只担当顾问,遇上了水平不够的负责人,往往也会出问题。
然而最后问题都能顺利解决,要么突然有大佬对项目感兴趣,投了一大笔钱,要么竞争对手出了更大的问题,客户资源还是落在了他们这边。
因此裴远溪又被他们当成欧皇,恨不得每天上班前都拜一拜。
敬酒之后,众人便各自找位置坐下,也有人跑进舞池,跟着音乐节奏摇摆。
裴远溪坐在人最多的那一桌,跟桌上的人玩了会游戏,因为没有经验输了很多次,一杯又一杯果汁下肚。
桌上的其他人正玩得起劲,忽然看见有人从门口进来,走向他们这边。
有认识的人打了声招呼:“小庄,怎么这么晚才来?”
“哦,我去接了个人。”走进来的正是下班时调侃裴远溪和谢向星关系的人,她笑容满面,将身后的人往外扯了扯。
众人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男生,个子很高,看起来年纪不大,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情愿。
“哟,怎么还带家属来呢?”有人打趣道。
庄莉连忙解释:“这是我弟。”
这种场合带家人来参加实在有些奇怪,但众人也没说什么,只是招呼他们坐下。
他们这桌本来已经没有位置,但裴远溪旁边的人刚才去了洗手间,正好空出一个位置来。
庄莉在她弟背后推了一把:“快过去。”
进来后一直低着头的男生抬头看了一眼,眉眼间有些不耐烦,但看到座位中间的人时,明显愣了一下,半天没移开视线。
今晚他姐让他来酒吧时,庄栋其实很不情愿,特别是听到庄莉说要给他介绍对象,就更不想来了。
虽然庄莉说对方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管理层,加上年终奖年收入能有百万,还说已经帮他打探过对方的性取向,但他还是没有半点心动。
整天坐在电脑前搞技术的肯定形象不怎么样,不是肥头大耳就是穿着邋遢,他虽然性取向是男,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喜欢。
如果不是庄莉威胁要断他零花钱,他也不可能过来。正好他班里的同学在附近的酒吧玩,来之前他就想好了要怎么开溜,绝对不让庄莉介绍的人碰他一下。
然而在见到那人的一瞬间,他就把之前的想法抛到了脑后,耳边似乎有一瞬听不到任何声音,眼里只能看见那个漂亮到不真实的青年。
他还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直到庄莉在他背后推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破天荒地听了庄莉的话,走到那人旁边坐下。
“小庄,这是什么意思啊?”桌上的人有些不满。
带家属来也就算了,还让他们不认识的人坐到裴远溪旁边,摆明了有别的意图。
“我弟学习不认真,整天在外面鬼混,我想让他跟小裴认识认识,多学点好的。你们继续,不用管他。”庄莉脸上堆着笑,说完后就去了隔壁桌。
人都已经坐下了,他们也不好再赶走,只能继续刚才的游戏。
裴远溪拿起面前的牌,感受到旁边强烈的视线,犹豫着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对方飞快地低下头。
他收回视线,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牌局上。
玩到一半,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跟桌上的人说了一声,起身去接电话。
他们包场的这半边座位都已经坐满了,他只好拿着手机走到另一边,找了个空位坐下。
电话那边是还在加班的同事,问了他几个问题,得到解答后,很快挂断了电话。
裴远溪刚放下手机,旁边就坐下一个人,转头一看,正是刚才坐在他旁边的其他同事的弟弟。
离开了人群,庄栋放开了许多,将手里的酒和两个酒杯放在桌上,朝他笑了一下:“哥,认识一下?”
裴远溪不动声色地离远了些:“我不喝酒。”
对方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应该刚上大学,手里的那瓶酒他刚才在酒单上看到过,价格大四位数左右。
这次是他请客,那瓶酒自然也记在他账上,他倒是不怎么介意,只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来找他。
“哦,那你想喝什么,我帮你去拿。”庄栋笑着往他那边坐了坐。
“不用。”裴远溪起身想离开,又被对方拽着坐下。
那张年轻的脸凑到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改天……或者今晚也行,一起出去玩玩?”
裴远溪总算明白过来对方的意图,轻轻皱起眉毛。
毕业这么久,他不是没遇到过对他有意思的人,但大家都是成熟稳重的成年人,知道分寸,不会一上来就这么直接,被婉拒后也会有所收敛。
而此刻面前的人明显不是那类人,他被逼到座位角落,不得不直视那双满是兴奋的眼睛。
“我不喜欢比我小的。”他直截了当道。
庄栋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眨了眨眼,不甘心地又凑上来:“为什么?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裴远溪轻轻抿起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好不容易遇到喜欢的人,庄栋显然没有这么容易死心,拦着不让裴远溪离开,又绞尽脑汁,几乎将这十几年学到的东西都用在了裴远溪身上。
片刻后,他有些泄气地趴在了桌上,偏着头,自下往上看向那张不管什么角度都很完美的脸:“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难追?”
裴远溪搭在桌上的手指轻轻蜷了蜷,垂眼问:“那为什么还要坚持?”
庄栋没想到对方会理他,顿时又来了精神,腾地一下坐直:“你没听说过征服欲吗?越难接近的就越想要得到,这样才有挑战嘛。”
其实当然不止这一个原因,但要他直接告诉裴远溪自己对他一见钟情,也没那么好说出口。
紧接着,他就看到裴远溪抬眼看过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些冰冷的情绪,掺杂着反感和厌恶。
但那似乎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他在看别人。
庄栋被那个眼神看得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垂下了长睫。
他看着裴远溪轮廓优美的侧脸,喉结动了动,拿起酒瓶倒满了两个酒杯:“来喝一杯吧?”
裴远溪今晚的心情已经被影响,冷下脸来:“不了。”
“就尝一口,你肯定会喜欢。”庄栋把酒杯递到他唇边。
浓郁的酒味勾起不好的记忆,裴远溪正要推开,面前的酒杯就被人夺了过去。
一瓶名贵的洋酒放在了他们桌上,骨节分明的手倒了满满一杯,“当”的一声搁在庄栋面前,低沉的声音如同锋利刀刃划过空气。
“先跟我喝一杯?”
第54章 【VIP】 对不起
人声鼎沸的酒吧中, 那道极具磁性的声音格外清晰,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危险。
裴远溪的呼吸微微一顿,静了片刻, 缓缓转头看向立在他们桌旁的高大身形。
那张许久没见的脸映入眼帘, 此时冷峻的眉眼压低, 眼底幽暗不明, 流露出一丝戾气。
庄栋首先看到的是面前那瓶至少六位数的酒,眼睛微微瞪大, 又觉得不能在裴远溪面前丢了面子, 强撑着气势转头看向来人:“你谁啊?”
看清那人的样子后, 他心里更没了底气, 但还是硬着头皮跟那人对视。
“不敢喝?”那人没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淡淡地反问。
庄栋嘴唇动了动,低头看向那杯澄澈的液体,半天没有端起酒杯。
虽然他经常跟朋友来酒吧, 但也清楚自己只能喝点低度数的小酒, 这种洋酒估计喝一口就能睡过去, 那才是真正地丢人丢到家了。
他脸色难看地盯着那杯酒看了一会,感受到身旁两人的视线,恼羞成怒,猛地起身想要抓住那人的领口:“你算什么东西……”
对方似乎早有预料,微微侧身躲开了他的手,下巴微抬,像是不想碰到什么脏东西。
踉跄着扑倒在地的瞬间, 庄栋看到那人微垂的眼睫阴影下,漆黑瞳孔映着冷光。
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摔了个狗吃屎后也不敢再找事, 迅速爬起来朝门口走去。
离开前又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刚才还浑身散发着沉冷气息的男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脑袋微垂,温驯得像是变了一副模样。
他瞪圆眼睛,想到那个座位上就只有裴远溪一个人,不用想也知道那人在装模作样给谁看。
眼睁睁看着自己看中的人被别人抢走,是谁都咽不下这口气,但又想起裴远溪刚才说不喜欢比自己小的,顿时畅快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那人虽然装得多深沉,但看起来也就跟他差不多大,等会还不是会被拒绝。
卡座里一片默然,仿佛跟喧闹的酒吧被一道结界隔开。
裴远溪只在最开始看了那一眼,就没再转头,等庄栋离开后,也不打算继续待下去,拿着手机起身。
经过贺觉臣身旁时,听到对方低低地问:“你还好吗?”
他的脚步微顿,一时不知道对方问的是什么。
如果问的是现在,他会回答很好,如果问的是这段时间,他的回答也是一样。就像那时他对贺觉臣说的,对方不在A市的话,他会过得更好。
裴远溪没有抬头,淡淡地“嗯”了一声,朝他们包场的方向走去。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耳边忽然传来低沉沙哑的一声“对不起”。
他的指尖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目视前方,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不知在黑暗中站了多久,桌上倒满酒的酒杯忽然被人端走,贺觉臣缓缓抬头,看到凌佑郁一脸看戏的表情,端着酒杯在卡座里坐下。
他没心情跟这人计较,在对面坐下,冷冷地看过去:“怎么样?”
“我是医生,不是算命的,你以为看面相就行了?”凌佑郁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抬眼看向对面神情紧绷的人,“不过看他对你的态度,就算人家没病,也不会再理你吧?”
他这几天刚从国外回来,还想找几个朋友聚一聚,就听别人说贺觉臣三天两头往A市跑,如果不是偶尔回来上课和处理公司的事,根本见不到他的人影。
想起之前贺觉臣来找他的那次,他直觉这事跟那个对象有关,果然刚在A市跟贺觉臣碰面,就被带到这里给他对象看病。
而他今天才搞清楚,那大美人根本不是贺觉臣对象,而是把贺觉臣甩了的前任。
“我说,有必要找我来看吗?这情况找个恋爱博主来都能给你分析得明明白白,你们俩就两个字,没戏。”凌佑郁翘着二郎腿,毫不留情地添了一把柴。
贺觉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直到看得他心里发毛,才情绪不明地问:“你的老师最近还在S国吗?”
“他在……”凌佑郁突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你想找我老师给他治病?”
“不行吗。”
凌佑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回头朝裴远溪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是……你没吃错药吧,人家看都不想看你一眼,你还上赶着给他治病,就非他不可吗?”
“嗯,非他不可。”贺觉臣丝毫没在意他的用词,连眼睛也没眨,“可以说了吗?”
凌佑郁嘴巴半张着,像是突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明明去年他回来的时候,贺觉臣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狂得让人想往他脸上揍两拳,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半晌,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老师已经半退休了,我能做的也只有把他的私人联系方式给你,就算我是他的学生,也帮不了你多少。”
“谢了。”
凌佑郁感到几分新奇,没想到还能从贺觉臣口中听到“谢”字。
看来那个前任把贺觉臣教得挺好。
另一边,见裴远溪终于回来,桌上的人都问他怎么一个电话打那么久。
裴远溪解释说其他项目出了点问题。
其他人也没有在意,喊着继续继续,又拉着他坐下。
刚玩一会,隔壁桌的庄莉突然走过来,朝他们桌张望了一下,向他们打听:“我弟去哪了呀?”
“刚才就不见了,可能有事走了吧。”旁人头也不抬地回答。
“咦,小谢怎么也不见了,啥时候走的。”
庄莉的脸色变了变,踩着高跟鞋快步走到门口,拿出手机给庄栋打了个电话。
听到电话那边含糊地说学校有事,气得面容扭曲,尖着嗓子刚骂了几句,对面就挂了电话。
她瞪着手机,气不打一处来。公司里人人都想给裴远溪介绍对象,更别说在裴远溪升职后,只会更加炙手可热,她好不容易抢占先机,那臭小子竟然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要知道如果跟裴远溪交往,不但庄栋自己能傍上大款,她也能跟着沾光,在公司里行事便利些。
不过说起来,裴远溪都进公司快一年了,也没见他对谁比较特殊,整天都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像是眼里谁都没有。
难道是哪里不正常?
庄莉在门口踢了几脚路边车子的轮胎泄愤,才又走进酒吧。
夜色已深,公司里的人也都喝得差不多了,酒量差一点的已经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裴远溪刚放下手里的牌,忽然听到舞池传来一阵喧哗声。
所有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他们的一个同事被几人围着,瘦弱的身板几乎被提了起来。
他们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过去看是什么情况。
“……还敢说你没有摸我女朋友,找打是不是?”
刚走近,就听到一把粗犷的嗓子质问道。
他们对视一眼,都过去拦着那人:“是不是发生什么误会啦?”
“消消气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那壮汉转过头,看到这几人不是瘦高就是矮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误会,我看得一清二楚……”
还没说完,那几人身后突然走出来一个高挑的青年,容貌昳丽,但气势让人不敢小看。
“不如先等监控调出来,再商量怎么解决?”
壮汉的表情一僵,酒后昏沉的大脑清醒了一些,被提醒后总算想起这里有监控。
但要他在同伴面前承认自己看错了,就等于自己怕了眼前这个人,便冷哼一声,手上用力,将那个瘦弱的人提得更高:“没必要,他让我打回来就行。”
高高举起的拳头刚要落下,突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握住,停在了半空中。
壮汉的脸涨得通红,想要挣脱,却连半分也动弹不得。
只见比他高半个头的男人垂眼看他,凌厉的眉梢微挑,似笑非笑:“想找事的话,我奉陪。”
壮汉许久没能挣脱开那只手,咬了咬牙,粗着嗓子道:“是我看错了。”
“下次记得长眼睛。”贺觉臣甩开那只手,嘴角很轻地往下压了压,像是嫌弃对方弄脏了他的手。
壮汉跟他的同伴不敢再停留,一刻也不停地离开了酒吧。
旁边的人回过神来,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睁大眼睛:“哎,你不是那个……”
他们正好是之前跟裴远溪做项目的人,在会议上见过贺觉臣,只记得对方是逸晟的代表,但不知道具体身份。
“我姓贺。”对方很是客气地接话,完全不像上次会议上那么冷漠。
这个姓氏让在场的人心里都划过一丝怪异,但潜意识觉得太荒唐,都没往那方面想。
“贺先生,幸会幸会,刚才多亏了你。”其他同事都热切地跟他打招呼,同时面上又有几分尴尬。
要知道前段时间,就因为他们的合作没谈成,逸晟在成峰那吃了大亏,还引发了后来一系列的事。
见对方态度友好,他们也就放下心来,邀请对方来一起喝几杯。
贺觉臣朝旁边沉默的人看了一眼,答应下来,跟他们走到卡座里坐下。
“今天是我们小裴升职请客,你对他应该还有印象吧?”桌上的人热情地给贺觉臣倒酒。
“当然,裴经理很优秀。”贺觉臣深深地看着对面的人,举起酒杯,“恭喜。”
裴远溪看着那双幽深的眼睛,竟有些猜不到对方在想什么,默了片刻才举起装着果汁的玻璃杯,跟那人碰了一下:“谢谢。”
刚才本就已经打算散场,桌上又喝了几杯,就陆续有人接到家里催促的电话,跟其他人告别后离开。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裴远溪便起身去吧台买单,刚拿出钱包,老板就笑盈盈地告诉他,已经有人付过钱了。
他怔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还坐在原位的男人,轻轻抿起了唇。
卡座里就剩那一人,裴远溪也不打算再回去,转身直接朝门口走去。
身后响起沉缓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走到路边才上前几步:“我送你回去?”
裴远溪低头不想理会,又想起今晚在另一个人口中听到的话,放慢脚步:“你来干什么?”
贺觉臣没想到会得到回应,眼里亮起一点光:“我跟朋友……”
“你来找我?”裴远溪打断他的话,虽然是问句,但几乎是笃定的语气。
贺觉臣慢慢合上了嘴,像是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想起今晚那个男生的话,裴远溪不难猜到眼前的人在想什么,无非是跟同龄人差不多的想法。
什么征服欲,什么挑战,就为了这些把人耍得团团转。
而如今贺觉臣竟然还想再来一次。
“你还不明白吗?”裴远溪在路边站定,眼皮轻抬,“同样的手段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而且……”
贺觉臣的指尖下意识收紧,薄唇动了动。
“你上次也见到向星了。”裴远溪莹润的眼眸映出淡淡的光,轻声说道,“他跑这么远来到我的城市,在我的公司实习,跟我住在一起……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第55章 【VIP】 裴远溪怎么会喜欢上别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 裴远溪便产生了一丝后悔,轻轻抿起了唇。
那天谢向星提出这个办法的时候,他还觉得太过刻意, 像是闹别扭的小情侣互相置气一样。
而他跟贺觉臣显然不是那样的关系。
但刚才那一瞬, 谢向星的话却又闪现在脑海中, 能够让贺觉臣彻底死心的办法, 似乎也只有这个。
他知道贺觉臣的自尊心有多强,自己费尽心思都没做到的事, 如今被其他人做到了, 再怎么也会换个目标。
昏暗路灯下, 贺觉臣的身形很明显地一僵, 脸色灰白, 仿佛定格一般静止。
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不可能。”
裴远溪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像是因为这就是事实, 所以不屑跟他争辩这件事的真伪。
这让他心里撕开了一个名为恐慌的大洞, 下意识用蹩脚的理由去填补。
——裴远溪跟那个人才认识了多久,怎么可能这么快动心?
“不可能,我不信。”贺觉臣一字一顿,像是这样就能否认既定的事实。
“不需要你相信。”裴远溪转身想走,那道身影转眼又到了面前。
贺觉臣漆黑的眼瞳紧紧盯着他:“他用了什么手段?你们才认识多久,他是不是……”
“认识的时间再长,也看不透一个人的心, 有什么用。”裴远溪语气没有波澜,顿了一下,回答他的话, “他很真诚,没有用什么手段。”
如同当头一棒,贺觉臣的呼吸停滞,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成拳。
他能听出裴远溪话中的意思,是他当初没有珍惜裴远溪的真心,让裴远溪对他失望了。
可那个姓谢的又是什么好东西?在他们还没分手的时候,就成天在裴远溪面前晃,现在还死皮赖脸地跟到了这里,用尽了手段终于得逞。
与此同时,脑海深处中有个声音在问,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如果那天裴远溪急性胃炎发作的时候,他能够陪在裴远溪身边,如果他在见到谢向星的第一眼,就提起警惕,如果……如果他和裴远溪还好好地在一起,又怎么会让那个人乘虚而入。
一瞬间无数想法闪过,脑袋传来钻心的疼,只有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晰,残酷地拷问着他的心。
——裴远溪怎么会喜欢上别人?
即使这段时间裴远溪对他态度冷淡,他也只是感到沮丧,心里清楚自己亏欠裴远溪太多,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弥补回来的,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他以为他跟裴远溪还会这样纠缠很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可突然间裴远溪就告诉他,他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像是突然有人用一把锋利的剪刀,将他们之间的牵绊剪得干干净净。
“不要相信他。”贺觉臣眼睛布满血丝,嗓音低哑,“他不是什么好人……”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裴远溪目光沉静,丝毫没有动摇。
贺觉臣喉咙里像堵了泥沙,哽着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嗡嗡作响。
安静的街道忽然响起另一道脚步声。
“原来你在这,怎么不回去……”谢向星的声音戛然而止,怔愣地看着这一幕,反应过来后,立刻挡到了裴远溪前面。
见到来人,贺觉臣的眼神顿时变得凶狠,恨不得将那个碍眼的人活活撕了。
裴远溪也没想到谢向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怔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刚才离开酒吧前,他才看到谢向星发来的消息,跟他解释说学校临时有个线上讲座要听,所以先回去了。
“我看到群里说今晚碰到了闹事的,又一直没等到你回来,放心不下过来看看。”谢向星瞥了一眼定在原地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已经解决了。”
看到裴远溪的脸色有些苍白,微垂的长睫像脆弱的蝶翼,谢向星皱了下眉,下意识抬手扶住了他的肩膀:“那我们回去吧。”
下一瞬,他就被一只手揪住了衣领,大力往旁边一扯,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刚站稳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通红的黑眸,像一头暴怒的野兽。
“谁准你碰他?”
从刚才开始,贺觉臣就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说话,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的过客。而谢向星就像以前的他一样,被裴远溪那样温柔地注视着。
他不能接受他的位置已经别人已经取代。
裴远溪连忙扶住谢向星,紧张的动作深深刺痛了贺觉臣的眼睛。
“贺觉臣,你到底想干什么?”裴远溪眼里有些怒气,拦在他身前。
贺觉臣的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每次呼吸都带起一阵剧痛。
他只想跟裴远溪好好说几句话,只想裴远溪再看他一眼,像以前那样。
裴远溪十分后悔一开始搭理了贺觉臣,他早该知道这人不正常,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回去吧。”他拉着谢向星转身,不想再在这里停留。
贺觉臣看着那两道并肩的背影,眼睛烧得通红,声音嘶哑:“学长……”
裴远溪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路灯下,孤零零的影子被拉长,像被遗弃在原地的孤犬,茫然不知去向。
走在路上,不等裴远溪开口道歉,谢向星就语气轻松道:“你用了我说的办法?”
从刚才贺觉臣的反应来看,他也猜出了是怎么回事。
裴远溪轻轻“嗯”了一声:“我没想到你会来。”
如果知道的话,他也不会用谢向星当借口,因为上次贺觉臣已经发过一次疯。
“没事,这样他总算不会再来纠缠你了。”谢向星朝他眨了下眼,像是一点都不介意。
裴远溪轻轻提了下嘴角:“嗯,谢谢。”
身后那道影子还没离去,他们走过一个拐角,彻底消失在了那人的视野里。
第56章 【VIP】 对戒
那天之后, 裴远溪又回到了之前安定的日子,除了工作以外,心里装不下任何事。
风生水起的事业让他重新找到了方向, 以前以为只有组建家庭才算开启新生活, 现在却觉得就算只有他一个人, 也能过得很好。
他现在只想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中,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至少已经抓在手里的东西不会离他而去。
而正如其他同事调侃的那样, 他在工作上的运气好得没话说, 每次事情都能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 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在推一把。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毕业实习快要结束的日子。
实习生们都想在离开前留下好印象, 也为了实习成绩更好看点,在最后这几天拼命工作,不敢懈怠。
本以为谢向星在月底就要离开, 裴远溪还特意空出时间请他吃饭, 没想到第二日就收到上面的通知, 要他去参加一个行业峰会,举办地点在离这里有些远的S市。
而谢向星这段时间都跟在他身边,这次也被派来跟他一起出差,负责当他的助理。
通知来得突然,当天晚上,他们就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两日后,飞机在S市机场降落。
裴远溪跟谢向星一起走出机场, 坐上接机车,到了公司提前订好的酒店。
两间豪华套房安排在同一层,阳台外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海面, 低头能看到金黄色沙滩上嬉戏的游客。
裴远溪走进套房的时候,正好看到一轮夕阳挂在天边,将天际染成绚烂的橙红色,波光粼粼的海面倒映着霞光。
壮丽的景色让他眼睛微亮,走近几步,站在阳台栏杆前朝外望去。直到那抹橙红渐渐沉入深蓝之中,夜幕彻底降临,才终于舍得离开。
为了让他们适应这边的饮食和气候,以免峰会上出状况,公司给他们多预留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所以在峰会前,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休息和做准备。
在这期间,裴远溪不需要处理工作,只需要提前做好功课,了解峰会流程和参会者的信息。
跟平时繁琐的工作相比,这些都算得上十分轻松,对他来说这段时间跟度假也没什么两样。
每天醒来先去阳台上吹一会海风,再下楼吃自助早餐,中午有时去沙滩上晒会太阳,有时在房间里睡一觉,下午再继续做正事。
而等到夜色笼罩时,沙滩上游玩的人渐渐少了,他便会沿着海边慢慢往前走,踩着偶尔冲上岸的浪花。
他从小在内陆城市长大,见到海的机会并不多,夜晚吹着海风的时候,心情却总是变得平和宁静,于是又在心里盘算着以后找个沿海小城生活。
一个人的好处便是去哪里都随心所欲,这个想法冒出来后,他就暂时搁置了在A市买房的计划,决定把攒够的首付钱先存着。
与此同时,留在公司的两个实习生正忙得脚不沾地,每天灰头土脸地打开四人小群,看到谢向星发在群里的风景照,牙都要咬碎了。
杨岚云酸溜溜地打字:[你这是在跟裴哥度蜜月呢?美不死你]
柯弘亮也难得阴阳怪气:[吃海鲜小心别噎死了]
谢向星勾起嘴角,发了个戴墨镜的表情,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扔,继续跟裴远溪在沙滩上晒太阳。
到了峰会当天,裴远溪休息充足,精神状态非常好。
公司派来的其他同事也陆续到齐,他们签到后进场,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到座位前坐下,周围西装革履的嘉宾都在跟身旁的人低声交谈,只朝他们投来一瞥。
开幕式过后,大会主办方代表上台致辞,接着就到了很多人期待的演讲环节。
周围的人都竖起耳朵听着业内知名人物的演讲,生怕错过任何一点信息,闪光灯不时亮起。裴远溪的手指也在膝上的电脑键盘上敲打,一刻不停地记录着重点。
趁台上的演讲结束,下一个人还没上台,他垂眼飞快地整理刚才记录下来的重点,再发给在酒店的谢向星查漏补缺。
正在低头忙碌的时候,周围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议论声不断。
“那是擎毅科技创始人之一吧?怎么连他都来了?”
“没想到主办方还能请到他,嘉宾名单上也没写啊。”
“看起来真年轻,他好像还不到四十吧?”
裴远溪抬头看了一眼台上,眼里也闪过意外,那是一张经常出现在新闻报道上的脸,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五官端正,气质温雅。
演讲很快开始,所有人都专心致志地听着那人说的每一个字,没人敢出声。直到演讲结束,台下鸦雀无声,片刻后才响起热烈的掌声。
接连不断地吸收了大量新信息,裴远溪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有些僵硬的身体轻轻靠在椅背上。
演讲环节结束之后,众人被带到更宽阔的大厅,进行自由交流。
裴远溪这几天做足了准备,很快就找到了早已锁定的目标,上前攀谈。
对方果然对他们公司的技术很感兴趣,裴远溪带着那人走到一张圆桌前,打开电脑,做更详细的介绍。
说到一半,那人的表情突然微微一变,看向他身后,脸上堆起笑容:“黎总好。”
裴远溪怔了一下,回过头,才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正是刚才在台上演讲的擎毅科技创始人。
此时靠近了才看到,对方眼尾有淡淡的岁月痕迹,但不仅没有破坏那张面容,反而更显成熟魅力。
“我只是被你介绍的内容吸引,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那人的语气彬彬有礼。
“没有没有。”跟裴远溪交流的人连忙摆手,又奉承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有本事,就像当年您创办擎毅一样,年纪轻轻就那么有魄力。”
那人却没有半分自满,像是想起了谁,淡淡笑了一下:“我那个时候已经快三十了,还是现在的年轻人更敢闯。
说完这句,那人没有再多停留,转身离开,仿佛真的只是对裴远溪讲的内容感兴趣,没有其他目的。
裴远溪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又继续刚才的对话。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端着一盘茶水走过来,放在他们的圆桌上时,忽然手一抖,茶水倒在了裴远溪的裤子上。
“不好意思!”那个工作人员像是吓了一跳,连忙想帮他擦干裤子上的水,但被裴远溪拦了一下。
“没事,我自己来。”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裴远溪不可能离开这里处理,只能从口袋拿出纸巾,弯腰随意地擦了擦。
然而还没直起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厉喝:“不许动!手举起来!”
他转过头,就看到安保人员抓住一个记者模样的人,正要求对方交出手机。
那个记者面如死灰,手剧烈地抖着,半天也没把手机交出来,最后被安保人员一把夺了过去。
裴远溪离得近,朝手机屏幕瞥了一眼,只见相册里全是偷拍的资料,而最后一张就是他刚才弯腰时,被拍到的电脑屏幕。
那个记者很快被人扭着手带了出去,而刚才抓住记者的安保人员上前几步,走到裴远溪面前:“您放心,照片都删干净了,保证不会传出去。”
裴远溪微微一怔,点头:“谢谢。”
那个安保人员朝他一点头,又走到一旁站着。
裴远溪多看了他一眼,虽然那人穿着峰会的工作服,但似乎一直在他不远处站着,跟其他安保人员没有交流。
心里划过一丝异样,他收回视线,暂时把这件事压在了脑后。
晚上回到酒店,几人站在套房门口有些发愁。
除了裴远溪和谢向星之外,其他同事家里都有一家老小要照顾,不方便出差太久,所以在峰会当天才赶过来。
他们平时习惯自己订酒店再找公司报销,没想到这次峰会附近的酒店都已经订满,竟是连个能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有人提议道:“我看这套房也挺大的,要不小裴跟小谢两人住一间,我们其他人住一间。”
他们不好意思让原本有房的人跟他们挤一间,如果两人住一间的话,应该也还算宽敞。
所有人都没有异议,于是谢向星便把行李收拾好,搬进了裴远溪的房间。
只是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拿出来,房门就被敲响,酒店经理站在门口,轻声细语地告诉他们,现在有几个房间空了出来,可以帮他们安排。
其他同事一听,立刻喜笑颜开,毫不犹豫地把谢向星的房间又让了出来。
这么一折腾,已经到了深夜。
明天还要去峰会,裴远溪等房间里的人都离开后,匆匆洗了个澡就睡了。
S市的另一边,霓虹灯在深夜的街头闪烁,五彩的光影在玻璃上变幻。
包厢里,几人观察着中间那人的脸色,再三斟酌才开口。
“贺哥,怎么突然想到来S市了,咱们哥几个还打算去C市找你喝酒呢。”
他们听说上次有几个人去C市给贺觉臣庆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贺觉臣,后来都没再出现过,这让他们不得不更小心翼翼。
更别说此时贺觉臣的脸色并不算好看,他们生怕一不小心踩了雷。
“有点事。”贺觉臣淡淡回道,手机屏幕的光线照在轮廓分明的脸上。
几人也不敢追问是什么事,有些后悔一听到贺觉臣来S市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把对方约出来喝酒。
他们也没想到一年不见,对方的变化会这么大,连喝酒都提不起兴致。
为了活跃气氛,有人找了个话题:“贺哥,跟你说个有意思的事,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首饰店吗?这几年也赚了点小钱,前几天不是系统升级吗,我亲自去看了一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包厢里的人都被吸引了注意,放下酒杯,催他快点往下说。
贺觉臣眼皮都没抬:“不记得。”
“……”那人也不介意他冷淡的态度,继续往下说,“我们系统里竟然有你的信息,就是那个只能购买一次的情侣对戒,连生日都对得上!”
其他人顿时来了精神,起哄道:“难道是哪个暗恋贺哥的人买的?”
“连生日都搞到手了,应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情儿吧?”
贺觉臣的手腕一震,指间的烟灰抖落在深色的沙发上。
第57章 【VIP】 他好想裴远溪
包厢里的气氛因为这个八卦热烈起来, 催促那人再透露点信息。
“购买者是谁啊,叫什么?”
“男的女的?我们认识吗?”
那人还想卖个关子,轻咳一声:“这个嘛……”
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个名字, 就见贺觉臣腾地站了起来, 抓起外套朝外面走。
“哎, 贺哥……”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最开始说起这件事的人脸色一白,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车子飞快驰骋在深夜的马路上, 贺觉臣紧紧握着方向盘, 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 呼吸变得困难而缓慢。
在听到那人说到戒指的时候, 他脑海里出现的只有裴远溪,但又不敢确定。
那不是普通的礼物,而是戒指, 就算裴远溪那时候喜欢他, 也不会轻易买那种东西。
也许是那人看错了也说不定。
即便如此, 他的指尖还是止不住地轻颤,竟是没有胆量去面对真相。
车门被大力甩上,贺觉臣将车钥匙扔给工作人员,大步朝机场里走去。
他买了离现在最近的一趟航班,等待的每一秒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折腾几个小时回到C市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站在熟悉的门口, 他的手指曲起又伸直,默了几秒才推开门。
这一年里,他在C市的住处一直是曾经跟裴远溪同居的这间房子, 每次走进来时,总会回想起跟裴远溪在这里生活的那段时光。
其实那段时光并不算长,因为那时他在这里住了没多久,便觉得无趣,又搬回了学校,以至于只留下了很少的回忆。
即使只有短短的一段时间,那些记忆片段也依旧鲜明。只是他那时竟没有意识到,那些寻常的日子有多么珍贵,每一幕都成了他如今无法触及的宝物。
天色微微泛白,春日的黎明带着未褪的寒意,透过半开的窗缝渗进屋内。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衬得偌大的房子里更加清冷寂静。
贺觉臣不自觉抿紧了唇,径直走向主卧,打开衣柜在里面翻找。
那时裴远溪的东西都没有带走,如果有什么跟他有关的东西,一定还在这间房子里。
之前无数次打开过这个衣柜,里面属于裴远溪的气味已经很淡,所有衣服的摆放顺序都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在无声地告诉他,另一个人已经离开很久。
他的唇角轻轻往下压,眸光微暗,指腹在一件件衣服上抚过,又打开上方的柜子,拿出里面的收纳箱翻找。
在卧室里翻了个遍,毫无收获,他急促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把所有东西都放回原位后,他又去其他房间找了一圈,仍然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也许真的是他想多了,裴远溪不是擅长表达情感的人,而且走的每一步都深思熟虑,又怎么会想到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
天色已经大亮,惨白的阳光洒在光滑的地面,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贺觉臣又回到客厅,抬眼看向外面刺眼的太阳,整夜没休息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跑回来是为了什么。
是想证明裴远溪曾经对他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好减轻心中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的愧疚和后悔吗?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黑眸在阳光下愈发黑沉,仿佛连光线都透不进去,直到眼眶酸痛,才转身走向沙发。
坐下时,沙发传来很轻微的“咯吱”一声,像是座垫底下压着有什么东西。
之前他就发现家里的沙发有点问题,原本想要找人来搬走,但又不想破坏这个房子里的回忆,所以一直拖着没换。
现在正好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他站起身,把手伸到座垫底下的缝隙里,碰到一个坚硬的小盒子。
指尖只能感受到那是个四方的盒子,表面的纹理触感细腻,不像是沙发本身的零件。
贺觉臣皱起眉头,将厚重的沙发座垫抬了起来,目光触及到角落的礼盒时,呼吸猛地一滞。
精致的礼盒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等着未来的某一天,被人满心期待地拿出来,又或是被另一人惊喜地发现,让它重见天日。
然而事与愿违,将它仔细藏起来的人早已离开,不论是它还是这段感情,都被遗弃在这里。
指节分明的手蓦地定格,漆黑瞳孔放大,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
过了片刻,贺觉臣才慢慢伸手,拿出了那个埋得很深的礼盒。
礼盒上面的品牌名有些熟悉,昨晚在包厢里听到的话又在脑海中回放,他的动作顿了许久,才终于打开这个轻巧的盒子。
两枚素雅的戒指躺在绒布衬垫上,弧度圆润,光泽柔和,内圈刻着两人的名字首字母,仿佛能看到它的主人选中它时温柔的眼神。
心脏瞬间疯狂跳动起来,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横冲直撞,将他的思绪搅得一团糟。一半是剧烈的喜悦,一半是足以把他打进深渊的悔恨。
原来裴远溪跟他提到未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要跟他过一辈子的打算。
可他怎么能连这个都没察觉到。
礼盒坚硬的边缘深深地陷进掌心,他有些木然地盯着那两枚戒指,过期的惊喜像是砒霜,让他五脏六腑都痛苦地灼烧起来。
裴远溪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如果他早就打算留在他身边,应该做了不少准备。
他忽然想起那天在餐厅的洗手间里,裴远溪被他困在怀里,听到他的那些浑话,也没有生气,只是问他难道不想他留在C市吗。
那时他还以为留在C市只是裴远溪的一个借口,真正目的是想待在恒钧,后来裴远溪丢下他离开,去了景曜工作,他才发现裴远溪在更广阔的天地能有更好的发展。
而当初为什么非要留在恒钧,现在也有了答案。
那么长的时间,他竟然一直都对这些视而不见,还任性地觉得裴远溪给他的远远不够,却不知道裴远溪已经给了他全部。
他曾经拥有的原来比他想的还要多。
蹲在沙发前的身影缓缓低下头,薄唇贴在冰冷的戒指上,像是隔着时空,在曾经拿着这枚戒指的手上落下一吻,指尖有些轻微的颤抖。
落地窗外的阳光变得明亮炽热,再渐渐收敛了锋芒,橘红色的余晖铺满地面,拉长了一直没有动过的影子。直到夜色吞没最后一丝光亮,房间始终陷在一片沉寂中。
如同雕塑一般的身影总算动了一下,缓缓从地上起身,走进黑暗的卧室。
床上还铺着裴远溪离开前的被子,但在洗过几次之后,只剩下洗衣液的香气。
他在床上躺下,高大的身形蜷缩起来,将冰凉的被子抱在怀里,眼眶仍然残留着被阳光直射后的酸痛。
他好想裴远溪。
第58章 【VIP】 我现在不是单身
空气清新的早上, 一行人从酒店里走出来,朝附近的会场走去。
昨天晚上休息得不错,所有人都感到神清气爽, 像是来这座沿海城市度假一样。
同事甩着手臂活动了一下筋骨, 感叹道:“我们运气还真好, 这几天附近的酒店都满了, 竟然能让我们碰到空房。”
“你别说,房型还挺好, 我们这次是捡到大便宜了, 不然还得挤一间房。”
“还得是跟小裴一起出差, 运气好得没话说。”同事拍了拍裴远溪的肩膀, “今天就是峰会最后一天了, 晚上去喝一杯吧。”
几人说着话走进会场,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到景曜的展区,不再闲聊, 开始专心调试设备。
今天的环节是各方展示产品或技术, 互相交流, 也能寻找潜在的合作机会。
峰会开始后,企业代表依次上台演讲,在台上进行技术演示。
公司之前原本打算派裴远溪上去,但考虑到裴远溪太年轻,就算能压住场,也会被在场的人认为经验不够。因此,他们最后还是让年纪较大的员工负责这次演讲。
演讲进行得非常顺利, 面对台下专家的提问时,老员工的表现也游刃有余,加上他们的技术本身过硬, 引起了很多参会者的注意。
等所有企业的演讲结束,就到了自由交流环节,参会者走到感兴趣的企业展区,展开进一步的沟通。
景曜的展区聚集了不少人,围在每个员工身边,交谈着刚才没来得及问的问题。
裴远溪也在给其他参会者解答,偶尔配合其他同事再进行一次演示,递出去的名片越来越多。
就在交流环节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外围突然骚动起来,似乎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他们说景曜……数据安全性上还需要优化……”
“景曜的方案确实有亮点,但这风险……”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传来,裴远溪跟同事对视一眼,脸色都是一沉。
不知道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散播谣言,他们的新技术才刚露面,还没有获得大部分人的信任,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对他们来说都有很大影响。
裴远溪环顾一圈,听到旁边展区的人正在宣传他们技术的安全性,原本围在他们这的人群脸上出现迟疑,不少人都转身朝那边走去。
同事小声地骂了一句,想要过去理论,被旁边的人拉住。
他们现在过去跟对方起冲突,更显得他们心里有鬼,还影响公司形象,现在也只能忽视那些言论。
两个展区离得不远,聚集在景曜展区前的人群逐渐移动到旁边,或是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突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朝一个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出现在大厅,犀利的目光扫过每个展区,正是这次被邀请来演讲的专家之一。
他旁边的年轻人微微弯腰,在给他介绍附近的展区,不时提出几个问题,认真地听老人解答。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仔细听老人说的话,想从中获取有用的信息。
经过景曜的展区时,不知道年轻人说了什么,老人突然停下脚步,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一群短见的家伙。”
所有人都是一愣,立刻竖起耳朵,想知道老人有什么看法。
“只能以安全性为卖点,我看他们要几年后才能追上现在的景曜。”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屑,“连一点新尝试都不敢做,难不成要让市场等他们进步?”
虽然没有明说是谁,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又小声议论起来。
老人扬长而去,留下议论纷纷的众人,旁边展区的员工脸色难看,又不敢说什么。
裴远溪怔了一下,被旁边的同事兴奋地扯了扯:“我们太走运了,那可是陈教授,他竟然会帮我们说话!”
不等他们几人消化完这个惊喜,周围的人已经又聚了过来,比刚开始的人还要多,将他们的展区围得密不透风。
这一天下来收获颇丰,几人收拾东西的时候,还在心情愉快地哼着歌。
收拾完东西,裴远溪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就看到同事们都聚在会场门口,跟一个人攀谈。
走近几步,他才看清那个被簇拥在中间的人,脚步蓦地一顿。
有同事注意到他,朝他招招手,满脸笑容:“原来我们是碰上熟人了,今天就是他帮我们跟陈教授打了声招呼。”
裴远溪跟那人对视一瞬,垂眼避开视线。
“我只是不想看到金子被埋没,而且……”贺觉臣的目光定在他身上,像是在跟他说话,又像是说给所有人听,“陈教授对你们也很欣赏,非常乐意帮这个忙。”
听到这话,其他人的心情都更加顺畅,爽朗地拍着贺觉臣的肩膀:“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你,今晚跟我们一起去喝一杯怎样?”
贺觉臣顺其自然地答应下来。
一行人离开会场,直接出发去附近找餐厅。
夜幕降临,街边的大排档都已经开张,空气中弥漫着烧烤香气,笑声中夹杂着啤酒瓶碰撞的清脆响声。
他们也不打算走太远,走进了一间海鲜大排档,裴远溪刚在红塑料凳上坐下,旁边的凳子就被拉开,熟悉的身影坐了下来。
这一路上,他把视而不见发挥到极致,此时也只是朝另一边撇过头,当作没看见。
同事们拿着菜单报了一长串的菜名,最后又点了一打啤酒,招呼着贺觉臣不要客气。
接到电话的谢向星匆匆赶来,见到坐在裴远溪旁边的人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拎了个塑料凳在裴远溪另一边坐下。
啤酒很快送了上来,同事起身正要给贺觉臣倒上,却看见对方抬手挡了一下杯口:“不用,我不喝酒。”
裴远溪的动作顿了一下,低头喝了一口茶。
那个同事也有些意外,但还是笑道:“不喝酒好,我们小裴也不喝酒,这玩意对身体不好,我现在也很少喝了。”
“是啊,我媳妇就不让我喝酒,每次出门吃饭都管着我。”
聊起家里的事,桌上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表面上在埋怨,但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只有还没成家的三人没说话,安静地听着别人闲聊。
一盘盘刚出锅的海鲜端上桌,香气让人食欲大开,热气腾腾模糊了桌上的每张脸。
谢向星夹了一块鱼肉放在裴远溪的碗里:“这个鱼烤得很香,你尝尝。”
裴远溪应了一声,低头刚要尝一口,碗里又多了一只剥好的虾。
他转过头,就看到贺觉臣挽起了衬衫袖子,正在面无表情地专心剥虾,随着他碗里的虾越来越多,贺觉臣面前的虾壳也越堆越高。
“我自己来。”裴远溪挡了一下贺觉臣伸过来的手,低声道。
贺觉臣抬眼看了他一瞬,抿了抿唇,放下了手里的虾。
周围的的没注意到这一幕,但他也不好把虾再夹回去,只能低头慢吞吞地吃了几口。
碗里的菜刚少了一点,左边又给他夹了一个蒜蓉粉丝蒸扇贝,紧接着右边又推过来一个碗,里面装着剥好的蟹肉。
他看向右边一刻也没歇着的贺觉臣,皱了下眉,把蟹肉推了回去。
贺觉臣的动作微顿,看了一眼他碗里的扇贝,又抬起漆黑的眸看向他,眼底有种类似委屈的情绪。
裴远溪搞不懂这人在抽什么风,收回视线,余光瞥见对方用湿毛巾擦了擦手,又拿起一只面包蟹。
桌上突然有人想起什么,看向他们这边,打趣道:“小裴,听说你打算买房再娶媳妇?”
裴远溪怔了一下,想起之前有同事这样猜测,他没有否认,没想到都传到了别人耳朵里。
“小裴这么优秀,嫁给他就有福享喽。”
“那当然,长得好看又有本事,人品还好,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这样的。”
“小裴打算在哪里买房,还是A市吗?”
裴远溪摇了摇头:“还没想好。”
“那可要早点做决定,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楼盘。”
桌上的人又想打听贺觉臣的八卦,但对方看起来没什么兴致,只好点到为止。
裴远溪瞥见贺觉臣放下了手里的螃蟹,像是突然没了心情,沉默着没有说话。
直到服务员端上来一盆海鲜砂锅粥,贺觉臣才又起身,拿起干净的碗打了一碗粥,放到他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接过那碗粥,道了声谢。
吃饱喝足后,几个同事从口袋里掏出烟,想递一根给贺觉臣,但被对方礼貌地拒绝。
“烟也不抽啊。”其他人感到有些新奇。
贺觉臣只是语气淡淡:“抽得少。”
有人开玩笑道:“该不会也是媳妇管得严吧?”
裴远溪感觉到一道视线看过来,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然后传来对方低低的声音:“他不管我。”
所有人都是一愣,没想到贺觉臣看起来年纪轻轻,还真有媳妇了。
喊服务员过来买单之后,桌上一部分人去找地方抽烟,还有一部分人去了洗手间,只剩下两个人还坐在座位上。
“你喜欢哪里的房子?”裴远溪听到旁边的人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他皱起眉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来干什么?”
对方沉默了片刻,才抿着唇角低声开口:“我想你了。”
裴远溪眼里闪过怔愣,接着眉头皱得更紧:“你忘了我上次跟你说了什么?”
上次他用谢向星当借口之后,贺觉臣就没有再出现过,现在应该也还以为他跟谢向星在一起了。
“我记得。”贺觉臣黑沉沉的眼睛看向他,下颌紧绷。
“那你还……”
“既然他可以,”贺觉臣的眼神幽深似潭,握成拳的手背青筋明显,“能不能,也考虑一下我。”
裴远溪的眼睫颤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现在不是单身……”
“那又怎样。”贺觉臣似是咬了下牙,望着他的眼神却有几分委屈,“我不介意。”
第59章 【VIP】 你喜欢他哪点?
深夜的大排档热闹非凡, 老板手中的锅铲一刻不停地翻炒,隔壁桌的哄笑声碰杯声此起彼伏,跑调的歌声断断续续传来。
眼前那张冷峻的面容靠得极近, 高挺的眉骨和鼻梁线条冷硬, 眼睫在黑眸中投下笔直的阴影, 仍然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但从那张薄唇中吐出的字眼, 却荒唐得让人以为是幻听。
裴远溪的手撑在塑料凳上,身体微微后仰, 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问:“……你在说什么?”
“你喜欢他哪点?我也能做到。”那双黑眸牢牢攫住他, 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裴远溪避开那道目光, 心里除了荒唐之外, 再找不到合适的词。
他以为用跟别人交往当借口已经足够,没想到贺觉臣竟然还会来找他,还说出不介意这种离谱的话。
难道就因为之前得手过一次, 不甘心被他拒绝, 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
“……你做不到。”他垂眼陈述事实。
跟别人交往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 所以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唯一能确定的一点是,他不会再喜欢贺觉臣这样的人。
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贺觉臣在别人眼中都很有魅力,但他体验过一次那副面孔背后的冷漠就足够了。
贺觉臣的手用力到指骨发白:“我可以,你不喜欢的地方我都能改……”
“我讨厌的是你这个人。”裴远溪打断他的话, 声音没有温度,“你不用白费力气。”
贺觉臣的心脏猛地往下一坠,看着那张神情冰冷的侧脸, 顿时有些无措。
他昨天才在家里翻出了裴远溪买给他的戒指,意识到裴远溪打算跟他过一辈子,今天就听到裴远溪亲口说讨厌他。
仿佛不管他做什么,裴远溪都不会再看他一眼。
可以前裴远溪明明那么喜欢他,喜欢到连人生规划中都有他,就算他一直是个不合格的恋人,也无条件地包容他。
巨大的落差感让他心里如同火烧般难受。如果他能早点意识到这些,他跟裴远溪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桌上的其他人陆续回来,拿着牙签站在一旁剔牙,等所有人都出来之后,就打算回酒店。
他们客气地问贺觉臣住在哪个酒店,需不需要送他一程,得知对方也住在他们那个酒店时,都感到有些意外。
所有人一起出发朝酒店走去,几个同事走在前面聊家长里短,体贴地让三个年轻人在后面相处。
然而后面却异常地沉默,只能听见鞋子落地时的沙沙声响,一阵风带来前方的说笑声,又很快远去。
裴远溪走在两人中间,直视前方,像是没察觉到周围的诡异气氛。
虽然他跟贺觉臣说他跟谢向星在交往,但他也没打算在贺觉臣面前装样子,所以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只想早点回到酒店休息。
走在左边的谢向星忽然开口:“今天的活动还顺利吗?”
裴远溪下意识转头看向说话的人,刚要回答,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却比他先响起,带着几分不屑。
“不顺利你又能做什么?”
“……”
裴远溪当作没听见那道声音,回答道:“很顺利。”
谢向星也配合地忽视那一句话,接着话头继续往下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裴远溪垂眼看脚下的路,余光瞥见一粒小石头被右边的人一脚踢飞,撞在路灯上发出清脆声响。
从酒店电梯出来,他才终于看向紧跟在身边但闷不作声的贺觉臣:“你不住这层吧?”
贺觉臣微微耷拉着的脑袋抬起一点,抿了抿唇:“我送你回去。”
电梯到房间门口就几步路,裴远溪没有理会,径直沿着走廊往前走。
贺觉臣跟在后面,看着裴远溪走进自己房间,又看着谢向星推开另一扇房门,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
那天之后他才知道,裴远溪和谢向星虽然住在同一栋公寓楼,但并不是同一间房。这次两人也没有选择住一间房,说明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即便如此,想起刚才两人旁若无人地聊天,还是感到几分嫉妒。
能够跟裴远溪说几句话,对他来说已经十分奢侈,可那个人却轻易就能分走裴远溪的全部注意。
贺觉臣眼神微黯,脚步在原地顿了顿,转身走回电梯。
次日,所有人启程回C市。
裴远溪从电梯里出来,就看到同事们都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而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贺觉臣也在其中,正侧头跟其他人说着什么。
还没走近,那双漆黑的眼睛就倏地看了过来,朝他轻轻点了下头:“早。”
裴远溪微微颔首,走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等其他同事下来。
“……那就麻烦贺先生了,不然我们还得在这等一段时间。”同事的声音传来。
“没什么,我也正好今天回去。”
在旁边听了一会,裴远溪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们原本的接送车在路上出了故障,酒店在紧急给他们安排其他车,这时正好碰到贺觉臣下楼,说可以搭他们一程。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几人客气地聊了几句,等所有人都到齐后,起身朝外面走去。
只见一辆奢华的高级商务车停在酒店门口,穿着正装的司机拉开后座车门,又过来帮他们提行李。
其他同事放完行李后都依次上了车,裴远溪走在最后,上车的时候只剩下前面两个座位。
他在靠窗的座位坐下没多久,旁边就坐下一个身影,熟悉的气息将他包围在其中。
车子平稳地驶上马路,出发去机场。
后排同事的说笑声传来,裴远溪低头拿出手机,余光瞥见那双搭在膝上骨节分明的手,皱了下眉,转头看向车窗外。
车子一路顺畅地到达了机场,去值机的时候,工作人员告知他们原本的商务舱免费升到了头等舱,带他们去了贵宾休息室。
同事们都感叹这次的运气不错,上飞机后就舒舒服服地坐进座位里,没注意到只有他们几人的座位被安排在了一起。
裴远溪跟在空姐身后,经过几排空座位,走到离其他同事有一段距离的座位才停下。
周围的座位都空着,至于隔壁座位上的那个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他坐下后,便戴上眼罩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忽略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强烈视线。
客舱内的氛围安静舒适,但他没什么睡意,起飞后又取下眼罩,拿出电脑处理工作。
飞机在空中平稳后,空姐微笑着将午餐送上,银色托盘上摆放着精致的西餐,而裴远溪的目光却被餐盘边缘的那一抹艳红吸引。
那是一枝含苞待放的红玫瑰,被细丝带轻轻束着,静静地躺在餐巾上。
见到他的动作停顿,空姐柔声解释道:“这是您隔壁的先生特别叮嘱的。”
裴远溪抿了下唇角,道了声谢,没再说什么。
等空姐离开后,他才随手将玫瑰丢到一旁,拿起摆放在旁边的餐具。
昨晚贺觉臣说的那些话已经足够荒唐,他没想到对方还真的采取了行动,上飞机前把谢向星的座位安排在离他最远的地方,现在又明目张胆地送来玫瑰。
如果他真的有一个所谓的对象,说不定真的会被贺觉臣的手段赶跑。
虽然打定主意不理会贺觉臣,但想起年前发生的事,还是不免有一丝疑惑。
那时候事情闹得那么大,贺觉臣现在应该忙着四处周旋,不让继承权彻底落入他人手中,怎么还有空来打扰他这种无关紧要的人。
他不相信贺觉臣会就此放弃,以他对贺觉臣的了解,那人只会不惜一切代价将继承权抢回来,不让那个私生子好过。
只不过贺家掌权人的偏向太过明显,而贺觉臣又太年轻,跟私生子的资历差距摆在那里,也许不是靠努力就能争取的。
意识到自己想得太远,裴远溪垂了垂眼,不再分心想关于那人的事。
飞机在A市降落,一行人在机场门口分开,各回各家。
裴远溪提着行李去上车点,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我送你?”
“不用。”他脚步没停,打算跟谢向星一起打车回去。
身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走到上车点的时候,他才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贺觉臣还跟在他们身后,带着几分敌意的目光落在谢向星身上。
他眉毛轻蹙,担心贺觉臣又对谢向星做出什么举动,但对方的目光很快回到他身上,藏起了眼底的阴霾。
“你还有很多事要忙吧。”裴远溪平静地问,看到对方微微一怔,黑眸里亮起一点希望的光。
他像是没看到贺觉臣的神情变化,淡淡地说完下半句:“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话音落下,一辆出租车正好在他们面前停下。
不再看一眼贺觉臣的反应,裴远溪拉开车门坐进去。
司机一踩油门开上马路,只能从后视镜中看到那道身影还立在原地,脑袋微微低着。
在家里歇了两天,裴远溪就回到公司上班。
自从升职之后,他便有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除了有需要沟通的工作内容,平时都只需要独自待着。
但最近这段时间,他的办公室门却常常被人敲响。
“请进。”裴远溪的眼睛看着电脑屏幕,回应门外的敲门声。
公司大堂的前台员工走进来,递给他一个精致的礼盒,朝他眨了眨眼:“还是那个大帅哥送来的。”
裴远溪的手指顿了顿,接过礼盒:“谢谢。”
“没事儿,东西又不重,就是看起来挺贵的。”前台员工摆了摆手。
他们前台经常收到员工家属送来的礼物,但每次都亲自送到公司的还是第一次见,更别说还是个容貌出众的顶级帅哥。
自从那人出现后,他们前台的人没事就八卦那大帅哥跟裴远溪是什么关系,看起来不像是在交往的情侣,但要说是追求者也不像。
因为裴远溪每次收到礼物时,脸色看起来并不算好。
办公室的门被带上,裴远溪将礼盒随手放在一旁,继续刚才的工作。
他该庆幸贺觉臣没有送他垃圾桶装不下的礼物,不然每天下班还要多花时间找地方扔。
只是贺觉臣的行为也让他实在搞不懂。
这段时间,贺觉臣倒真的没有去找过谢向星,也没有提过让他们分手的事,只是日复一日地给他送礼物。
就像是真的打算横插一脚,做别人感情中的……
裴远溪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说不出口那个词,太阳穴隐隐作痛。
实习结束的日子早已到来,部分实习生自愿在公司多待了半个月,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回学校准备答辩了。
公司里的聚餐不断,有老员工们组织的请客,也有公司举办的晚宴,一直持续了一个星期才结束。
实习生们都离开之后,公司里少了几分热闹,又恢复了以前忙碌的常态。
下班后,裴远溪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下意识拿出手机看消息时,才想起谢向星已经回了学校。
回家的路上没有人在旁边说话,竟让他有些不习惯。
走出公司大门没多久,就看到前方的树下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像是在等着他走过去。
裴远溪的脚步微顿,没等他过去,那人已经看到了他,径直朝他走来。
初夏的天渐渐热了起来,路灯洒下暖黄色的光晕,映照在人行道的梧桐树上,夜风拂过,影子随风轻轻晃动。
许久没出现的贺觉臣一直走到他面前才停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许久,才低低地问:“他走了?”
“谁?”他后退一步,皱眉问。
这个字说出口,就看到对方的脸色控制不住地难看了些,眉梢微沉,薄唇也紧紧地抿了起来。
过了片刻,才不情愿地咬着牙回答:“……你男朋友。”
第60章 【VIP】
花了几秒钟时间, 裴远溪才反应过来贺觉臣在说什么。
想起这段日子的种种,他脸色沉了几分,反问:“你还知道我有男朋友?”
他还以为贺觉臣这么明目张胆, 是打算把他有对象这件事忽视到底。
明明是自己先提起那个人, 但在听到裴远溪的话后, 贺觉臣的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涌起暴戾。
那天晚上说的不介意, 只是在裴远溪面前的漂亮话,事实上自从知道两人交往的那一天起, 他每天都想让那个姓谢的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光是想到那个人能待在裴远溪身边, 都让他嫉妒得发狂。
但这样的想法丝毫都不能在裴远溪面前展露出来。
贺觉臣平复了一下微沉的呼吸:“我知道, 没人说有男朋友就不能追。”
“……”裴远溪按捺住跟对方争论的冲动, 转身就走。
身后的脚步声紧跟上来:“那些礼物……你打开看了吗?”
“没来得及。”
那道低沉的声音顿了一下, 带了点小心翼翼的欣喜:“你收起来了?”
“办公室的垃圾袋每天都换,一早就被人提下楼了。”裴远溪心平气和地回答。
刚燃起来的一点希望又被扑灭,但却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贺觉臣的缓缓呼出一口气, 在心里琢磨下次用透明设计的礼盒, 至少能让裴远溪扔之前看到里面的东西。
然而裴远溪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 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不要做没用的事。”
贺觉臣的脚步慢了下来,眉眼微垂。
人行道对面的绿灯闪了闪,亮起了红灯,裴远溪停下脚步,口袋里的手机就在这时震了起来。
出于尽快摆脱身后人的想法,他没有看来电显示就接起了电话,刚往旁边走了几步, 一道尖厉的女声就从电话那头传来。
“你现在立刻出发去N市,小镬和小婕出事了!”
“N市?”裴远溪怔了一下,镇定地问, “妈,发生什么事了?”
红灯转为绿灯,他脚步如风地走到对面,转头看马路上有没有出租车经过。
洪蕴雯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他们骗我说学校组织了夏令营,其实是跟朋友去N市爬雪山,刚才跟他们同行的人联系我,说……说他们掉进了坑里出不来,当地的救援队还在处理其他任务,赶不过去……我已经上飞机了,你到了就联系我。”
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耳边的声音消失得一干二净。
短短几句让裴远溪的血液几乎冻结,手心出了一小片汗,抬腿就要去路边拦车。
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冷静的声音让他稍微定住心神:“我送你去机场。”
他回过头,那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如墨的瞳孔定定地看着他。
“不……”
“我查过了,现在只剩下去N市的中转航班。”贺觉臣语速飞快,“我可以搞到最近的一班直飞。”
裴远溪的脚步顿住,下意识觉得不应该让贺觉臣帮这个忙,但这却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见他犹豫,扣在他手腕上的大手力道加重,拉着他走到停在不远处的车前,帮他打开车门。
裴远溪扶着车门的手紧了紧,低头坐了进去。
车门甩上,紧接着驾驶座的门被拉开,油门一踩,车子很快窜了出去。
一路上,车载蓝牙音响都没有歇过。贺觉臣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一刻不停地拨通电话,语气平静地跟电话对面的人交涉。
最后一通电话结束,贺觉臣伸手按断通话,转头看了裴远溪一眼:“怎么回事?”
刚才只从洪蕴雯那里听到一言半语,不知道具体情况,裴远溪只能将听到的话简单复述一遍。
贺觉臣眉心紧皱:“这个时候叫你去有什么用。”
虽然他愿意帮裴远溪这个忙,但还是对裴远溪的家人没什么好感。
裴远溪微微低着头没说话,紧紧握着手机的手指发白。
贺觉臣下颌紧绷一瞬,安静片刻,又伸手按了一下车载蓝牙。
电话很快被接起,热情逢迎的声音传了出来:“贺少,您找我什么事呐?”
跟刚才一样,贺觉臣简短地说了几句,电话那边连声应好,仿佛正在电话那边用力点头。
“放心,您吩咐的事我肯定办妥!”那边拍胸脯保证。
挂断电话后,车窗外已经能看到机场建筑的轮廓,最多几分钟就能到达。
“救援的人很快就到,我们留在这里等消息就行。”贺觉臣看了一眼后视镜,打算把车开下高速。
裴远溪微微绷紧指尖,还是摇了摇头:“不,我要过去。”
贺觉臣的后槽牙咬紧一瞬,一打方向盘,车子驶上了去往机场的路。
到达机场后,裴远溪被带着直奔私人航站楼,没花多少时间就办好了登机手续。
飞机缓缓起飞,载着他们赶往N市。
下飞机后,裴远溪的手机就不停地震动起来,几条消息同时弹出,都是来自洪蕴雯。
他快速翻过那些催促的消息,找到其中一条消息里的具体地址,保存下来后,才回复洪蕴雯自己已经到达N市。
发完消息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一只手被贺觉臣抓在手心,带着朝外面走去。
牵手的动作太自然,他刚才竟然一时没有察觉。
走出航站楼,空气中的冷意立刻裹住全身,远方雪山的轮廓被寒雾笼罩。
一辆吉普车停在外面,贺觉臣大步走过去打开车门,手挡在门框上,示意他先进去。
裴远溪的目光在那张板着的冷峻面容上停顿片刻,弯腰坐进车里。
吉普车朝山脚下开去,随着时间流逝,道路上的汽车也越来越少。
在来的路上,裴远溪已经搜索过这个城市的相关信息,得知裴镬他们去的地方并不是旅游景点,而是一座未开发的雪山。
虽然那里并不出名,但有些博主将那里归纳为小众景点,吸引了不少追求刺激的年轻人过去探险。而那里的救援资源并不充足,当天又有另一队人被困,导致当地没有人手再去救援。
他不知道自己过去能做什么,但也无法就这样坐在家中等消息。
车窗外的山脉连绵,在黑夜里如同蛰伏的怪兽脊背。他的视线从那片景色上收回,移到了旁边的人身上。
贺觉臣正望着前方的路,脸上没什么表情,仔细看才能发现他的神情有些紧绷。
“你没必要跟我过去。”裴远溪轻声开口。
“我不放心。”贺觉臣低低地回应,仍是看着前面,“她这个时候叫你过去,不可能只是为了见你。”
裴远溪沉默地垂下眼,没说什么。
搭在腿上的手忽然被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握了一下,很快又放开:“不会有事的。”
他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最后只是“嗯”了一声。
一段路程后,吉普车开进一条颠簸的山路,拐过几个弯,一间像是临时搭建的木屋出现在眼前。
木屋门口挂着破旧的灯和写着登山用品店的招牌,墙上斑驳的漆皮被风雪剥落,外面堆着一些废弃的工具。
一个女人在招牌下面焦急地打转,听到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山路声响,立刻抬头看过来,面容姣好的脸一片惨白。
A市已经步入初夏,这里还冷冽得像是冬天,裴远溪刚推开车门,一阵冷风就灌了进来。
一件厚实暖和的外套披在了肩上,他下意识抬手攥住外套衣扣,拢紧了些,没有回头看给他披上外套的人。
还没走到那间木屋前,洪蕴雯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平日里端庄的气质消失不见,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
“他们现在还没有消息。”她的声音有些不稳,抓住裴远溪袖子的手颤抖着,“救援队在其他地方还没回来,你快想想办法,再拖下去……我怕……”
她知道裴镬和裴骞以前经常闯祸,然后瞒着她找裴远溪解决,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次会闹出这么大的事。
这回她没法再装作不知道,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之后,却还是束手无策,另外找的救援队也还堵在路上。在这个时候,她能找的人也只有自己的大儿子。
“你有办法的对不对?”洪蕴雯紧紧抓住裴远溪的手臂,“他们才十几岁,要是……”
一道陌生的低沉嗓音响起,打断了她的话:“外面冷,先进去坐下。”
只见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从后面走过来,将裴远溪的手臂扯了回去,径直朝木屋里走去。
她愣了一下,觉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道声音,站在原地回想片刻,才想起上次打电话给裴远溪时,那边传来的也是这道声音。
走进木屋时,坐在柜台后的老板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佝偻的身体往里面缩了缩,神情有些紧张。
而在木屋的另一边,还坐着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都紧紧地挨在一起,眼里满是彷徨无措。
见他们走进来,那些人连忙往旁边挤了挤,给他们让出一点位置,畏缩在角落悄悄打量他们。
“救援的人来了吗?”刚坐下,裴远溪就转头问身旁的人。
贺觉臣皱眉看了一眼手机:“还没有联系我。”
按理说救援的人应该比他们先到,不应该到现在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裴远溪的心提了起来,眉心紧锁,朝外面看了一眼。
回过神来的洪蕴雯推门而入,快步走到他面前,急切地问:“有办法了吗?”
“救援的人在路上……”
“所以我们就坐在这等着?”洪蕴雯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变尖。
“你有更好的办法?”旁边传来另一道微冷的声音。
她转过头,对上了一双寒潭似的眼睛,心里打了个颤,强压下心中的不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木屋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有几个学生捂住脸发出抽泣声,将空气渲染得更加沉闷。
贺觉臣拨了几通电话,那边迟迟没有人接起,眉心紧锁地拨了另一个电话,片刻后脸色一变。
电话那边还在小心翼翼地陪罪,他已经黑着脸挂断了电话。
也许是他这次调整航班的动作太大,贺光远竟然留意到了他的异常行动,阻拦了他安排的人。
那私生子外表看起来老实温厚,实际上阴狠奸猾,这段时间被他反将一军,不知道暗地里积累了多少怨恨,一找到机会就给他添堵。
贺觉臣沉着脸起身,去外面打了几个电话,回来时对上裴远溪担忧的目光,喉咙紧了紧:“还需要一点时间。”
在旁边紧盯着他们的洪蕴雯腾地站起身:“不能再等了!”
漫长的黑夜已经过了大半,但木屋里的人都没有一点睡意,听到动静都立刻望了过来。
“你拿着这个。”洪蕴雯把一样东西塞进裴远溪手里,语速急促,“他们手机还有一点信号,用这个能看到定位,你现在立刻去找他们。”
话音落下,木屋里寂静无声。
学生们连哭泣都忘记了,震惊地看向态度坚定的女人,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一直默默躲在柜台后的老板也不可置信地看过来,瞪圆了眼睛。
虽然他是个无良商人,为了赚点登山装备钱,白天没有阻止这些小孩上山。但现在上面已经出了事,又是深夜,他万万不可能再让人上去。
这人看起来还是那个青年的母亲,怎么会这么狠心。
他没忍住从柜台后站起身,劝阻道:“这行不通,外面到处都乌漆嘛黑的,要是再出事……”
“天不是快亮了吗?”洪蕴雯厉声打断他的话,眼睛布满血丝。
贺觉臣冷眼看着女人的疯态,已经能想到她平时如何对待裴远溪,冷笑一声刚要开口,旁边突然传来平静的声音。
“我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裴远溪身上。
贺觉臣的瞳孔一震,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老板急得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哎呀,这不行,会出事的……”
“我需要一套登山装备。”裴远溪只是沉静地看向他。
老板被青年波澜不惊的眼神镇住,片刻后叹了口气,转身拿装备去了。
贺觉臣反应过来,拉住要起身的裴远溪,紧紧盯着他:“你不能去。”
裴远溪只转头看了他一眼,把手臂慢慢抽出来:“他们等不了太久。”
看着裴远溪起身走向柜台前,贺觉臣的心一点点变凉。
他知道裴远溪跟那两人从小不在一起长大,关系并不亲近,而裴远溪一定要去救他们的原因,也早就跟他说过了。
是因为觉得亏欠。
那天在车上,裴远溪垂着眉眼说是自己的原因,才让他们从小失去了父亲。
如果他那时没有因为不感兴趣而略过话题,哪怕只是劝裴远溪几句,也许那道疤痕都不会在裴远溪心中越来越深。
他的指关节隐隐发白,腾地站起了身,朝老板抬了抬下巴:“给我也拿一套。”
“你留在这。”刚穿上登山服的裴远溪回过头,声音很轻但不容反驳,“山里信号弱,需要有人在这联系救援队。”
贺觉臣的脚步定在原地,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
一片寂静中,裴远溪有条不紊地穿戴好了登山装备,最后弯腰系上高山靴的鞋带,拿起安全绳索。
几个学生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年的一举一动,眼里满是惊愕,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他们知道裴镬和裴婕有个哥哥,但那两人似乎都不愿意提起这个人,就算偶尔提起,也都是抱怨的话,以至于他们一直以为这人一无是处。
可在这一刻,他们都难免对自己的同伴产生了怀疑,如果裴远溪真是他们说的那样,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毅然决然地出发。
眼看裴远溪就要推门出去,他们都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无比后悔这次爬雪山的决定。
木门咯吱一声关上,冷风都被隔绝在了外面,只剩下一双干净的鞋摆在沙发旁,再看不到裴远溪的身影。
老板又长叹了一口气,倒回柜台后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空气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突然间,“砰”的一声巨响,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贺觉臣冷着脸地将沙发扶手砸出一个坑,几步走到货架前,从上面拿下一套登山装备,动作利索地穿戴上。
一直在角落默不作声的洪蕴雯蓦地转头看过去,疾走几步,拦住要离开的男人。
“你联系的救援队来了吗?”她还记得刚才这个男人联系了不少人,应该比她找的救援队速度要快,“还是……你能把小镬和小婕带回来?”
男人垂眼看向他,轮廓锋利的脸上没有表情,黑眸如同冰刀在她身上刮过。
她没忍住后退了一小步,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害怕眼前这个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男人。
“凭什么?”贺觉臣微微眯起眼睛,神情透着戾气,“你那两个儿女对我来说,没有裴远溪一根头发重要。”
洪蕴雯瞳孔放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嘴唇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刚才裴远溪在这里的时候,男人看起来还只是有些不近人情,让人不敢接近,但在裴远溪离开之后,顿时散发出令人心惊的危险气息。
仿佛刚才只是被戴上项圈的猛兽,暂时收敛起了尖牙,只是为了在裴远溪面前卖乖。
看着男人推门出去的背影,洪蕴雯第一次意识到,从小逆来顺受的裴远溪有了后盾,就连她也不能轻易击破。
山道崎岖,裴远溪的靴子踩进绵软的雪里,发出沉闷的“嘎吱”声。寒冷的空气像刀刃一样划过喉咙,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低头拿出洪蕴雯塞给他的手机,擦了擦屏幕上的雾,看到定位离他还有一段距离。
这部手机应该属于登山用品店的老板,外壳有些破旧,但十分□□,在低温下也没有自动关机。
他不知道裴镬和裴婕在坑里被困了多久,但每过一分钟,他们的风险就多一分。
根据老板和那些学生说的信息,几人并没有走多远,但他们没有走那条相对平缓的登山路线,而是选择了一条捷径。
这几天温度回暖,有些地方的雪层变薄,走在前面的裴镬两人踩上去后雪层塌陷,掉进了坑里。
几人在坑外待了很久,也没找到能把两人拉出来的办法,眼看天色渐黑,回去的路又太崎岖,顿时都六神无主,互相搀扶着原路返回了。
手电筒照亮前方凹凸不平的山路,裴远溪手脚冰凉,额头却覆着一层薄薄的冷汗,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有些急促。
这里是高原地区,山脚下的海拔已经很高,往上爬了一段距离后,明显有些心跳加快。
他的脚步没停,又低头看了一眼定位,不知道那两人的手机电量还能撑多久。
正低头确认方向,脚下突然一滑,坚硬的鞋底踏破了一层松散的积雪,地面露出一道幽深的裂口。
他扶着旁边石头的手一用力,跨过了那道裂口,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继续赶路。
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在空气中回响。
远方天际透出了一线微光,白色的晨曦洒在雪地上,前方的山路变得清晰了一些。
屏幕上的定位显示两人就在前方几百米的地方,裴远溪攀上一处缓坡,手指被冻得无法伸直。
这条路线本就崎岖,在天气回暖后更是危机重重,从这条路登山不但要身强力壮,还需要一些运气,一不小心就会遇到危险。
也难怪连熟悉地形的登山店老板,都不敢贸然来救人。
离定位越来越近,他的心也悬了起来,不敢去确认两人现在的情况。
前方终于出现一处塌陷的雪坑,边缘松散,雪迹很新,看起来刚塌没多久。
他加快脚步,喊了一声两人的名字,下一刻就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动静。
只见两人紧紧缩在一起,头发和眉毛上挂着冰霜,正打着哆嗦。
一见到他出现,裴婕愣了一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颤抖:“哥……我们在这里……”
裴远溪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从包里拿出安全绳索,沉声道:“我现在拉你们上来。”
“裴镬、裴镬晕倒了……我扶不动他……”裴婕带着哭腔的声音又传来。
他动作一顿,迅速将绳索绑在旁边的岩石上,固定好滑轮,另一端扔进坑里:“你先上来。”
裴婕扶着坑壁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绳索前,哆哆嗦嗦地系上绳索腰带,被稳稳地拉了上去。
她腿软地扑倒在地,被裴远溪一把扶起,将绳索塞进了她手里。
“我下去帮他系好腰带,抬到一半的高度,你再把他拉上去,能做到吗?”
她看着裴远溪黑白分明的眼睛,嘴唇颤了一下,连连点头。
裴远溪迅速扣紧安全绳,调整了一下绳索的长度,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地跃出雪坑边缘,稳稳落在坑壁的一块突起上,再继续下滑。
刚落地,他便立刻去查看裴镬的情况,发现对方手脚冰凉,立刻解下腰上的安全绳,系在裴镬身上。
上面传来裴婕紧张的声音:“哥,可以拉了吗?”
他弯腰将裴镬扶起来,用力托到坑壁的那块突起上,应了一声。
绳索缓缓往上滑动,有滑轮的存在,不需要费太大力气。
拉到边缘的时候,裴婕固定好绳索,扑过来抓住裴镬的手,用力往上扯,两人一起滚到了雪地上。
绳索又被扔了回来,裴婕在上面喊:“哥,你也快上来……”
话音未落,边缘的一大块雪就塌了下来,裴婕惊叫着连连后退,靠在了绑绳索的那块岩石上。
裴远溪的鞋面瞬间被雪埋没,脸色微变:“离这里远点。”
他听见裴婕拖着裴镬往旁边移动,随后突然欣喜道:“醒了……你醒了!”
太阳升起,裴镬的手脚逐渐恢复温度,他原本就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很快就醒了过来。
也正是因为温暖的阳光,周围的雪层才变得更加脆弱,又开始了二次塌陷。
“快,快离开这里。”裴镬虚弱地撑着地面站起来,转身想原路返回。
裴婕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可是……”
“会有人来救援的,你想继续待在这里吗?”裴镬低吼了一句。
两人的说话声越来越小,脚步声逐渐远去。
天已经亮了,晨光洒下来薄薄一层,映得整个雪坑泛着冷白的光。
裴远溪神情未变,冻僵的手指抓住挂在半空中的绳索,然而没有人在上面拉一把,根本不可能靠自己爬上去。
他绑紧腰带尝试了几次,最多只能爬到三分之一的位置,便又脱力滑下。
雪坑四壁高耸,风吹过雪坑边缘,卷起些许细碎的雪,从头顶缓缓飘落。
沉沉吐出一口白雾,他靠在雪壁上,视线落在头顶那道遥远的天光,淡淡地想——似乎也没有必须要离开雪坑的理由。
裴镬和裴婕都有人在等着他们回去,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也是父母的心肝,如果他们消失了,很多人都会伤心。
但这个世上没有等着他回去的人,他也没有割舍不下的羁绊,就算留下来,也没有什么不同。
边缘的雪又再次松动,大块大块地落下,转眼又在坑底铺了厚厚的一层。
轰隆隆的落雪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其他声响,但已经听不清。
漫无边际的雪白中,忽然出现了一片黑色,一个身影站在边缘俯身往下看,冷峻的眉眼罕见地带着焦急。
看清那张脸后,裴远溪的喉咙有些干涩,轻声道:“这周围的雪层都要塌了,站在那很危险。”
在看到裴远溪的一瞬间,贺觉臣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那人靠在墙壁上,轻轻侧头看过来,脸色苍白,像是下一秒就会变成透明。
他往下看的第一眼,甚至没有发现裴远溪的存在。
心里升上巨大的恐慌,让他一秒都不敢多耽误。
“别动,我拉你上来。”确认绳索另一端还系在裴远溪身上后,他立刻抓住绳索,想要往上拉。
裴远溪皱了下眉,没有配合:“雪层要塌了,你也会掉下来。”
虽然现在贺觉臣还能站在那,但拉他上来需要脚上使劲,两个人的重量加在一起,雪层肯定承受不住。
贺觉臣的手掌被绳索压出深深的痕迹,咬了下牙:“快点。”
裴远溪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垂了垂眼,想要解开腰间的绳索。
如果救援队能及时赶到,那么他最后也会得救,如果不能的话,他就更无法做到看着别人下来送死。
“学长……”手指搭上绳索锁扣的一瞬间,头顶传来沙哑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到贺觉臣的眼睛竟然有点红:“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
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
没想到他跟贺觉臣之间,还会再次出现这个词。
他还是没有再继续解开绳索,刚站起来,一股力道就把他往上拉,头顶的光线越来越亮。
快要够到边缘的时候,雪层发出“咯吱”的轻响,下一瞬,边缘的整块雪都塌了下来,就要将他带回坑里。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扑过来,将他一把扯进怀里,往远处滚了几圈,直到猛地撞上坚硬的岩石。
地面的积雪薄了许多,底下是一块块凹凸不平的尖石头,但一只手护着他的脑袋,另一只手护着他的后背,只有脚腕被撞青了几块。
周围的响动都消失后,裴远溪才缓缓睁开眼。
目光撞进深邃的如幽潭的黑眸,贺觉臣额角淌着血,唇角很轻地往上挑了一下,笔直的眼睫微垂,低头把脑袋埋进了他颈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