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这样可怜的永远就不是我们了 要是以后……
沈晖星彻夜未归。
天光一寸寸漫上来, 就像一场无声的溃败。
裴寂青坐在餐桌前,指尖抵着早已冷透的杯沿,他将前一晚的饭菜全部倒进垃圾桶。
这就是沈晖星给他的态度吗?
——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留, 连一面都不愿见。
张姐下楼的时候, 正撞见裴寂青苍白的脸色, 像一捧冷透的灰,连唇线抿得发僵。
她悄悄退到走廊拐角, 拨通了许泽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压得很低。
许泽说,昨夜沈晖星宿在军部, 他从严诊那儿回来后, 他砸碎了整面窗, 玻璃残渣溅了一地,彻底报废,他也不接从家里打来的电话, 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 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裴寂青听到沈晖星去了严诊那里便觉得有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像是有根细而冷的针顺着脊骨缓缓爬上来。
他拨通严珂的号码时:“珂珂, 你哥回来了吗?”
电话那头的少年嗓音还带着未褪的朝气,却掺进几分困惑:“回来了,裴哥你怎么了?你们的语气好奇怪,我哥也好奇怪,回来一直在念叨说捅大楼子了, 干嘛多事,造孽之类的话……这会他睡觉去了。”
“珂珂,”裴寂青忽然唤他,窗外的天光将他的影子削得单薄, “我平时对你好吗?”
“当然好了。”严珂不假思索的应答。
裴寂青真正做到了爱屋及乌,沈晖星身边的一切人他都对他们都很好。
他把严珂当成自己的亲弟弟那样对待,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客套。
“你能去看看你哥哥那里,有没有关于我的东西?对我很重要。”裴寂青睫毛垂落的阴影掩住眼底翻涌的暗潮,“只看一眼,绝不会伤害到你哥。”
严珂的迟疑凝滞成漫长的空白。
“裴哥,”严珂的嗓音裹着忧虑,“真的不会伤害到我哥吗?”
裴寂青保证:“不会。”
电话那端传来纸张翻动的簌簌声,严珂的呼吸忽然凝滞了一瞬,声音压得很低:”裴哥,我哥这里有一份信息素适配报告”
少年顿了顿:“没有你的名字,但也是柑橘类。”
裴寂青的指节无意识扣近:“时间呢?”
“昨晚10:07。“
“数据呢?”
“百分之四十三点二。”这数字从严珂唇齿间滚落时,带着某种近乎残酷的精确。
原来比预想的还要低——他与沈晖星的适配度甚至够不上及格线,沈晖星是如何起疑的?此刻的调查又进行到哪一步?
无数念头如冰锥刺入太阳穴,裴寂青却只是将手机攥得更紧,指腹在屏幕上压出指痕。
“谢谢你,珂珂。”
通话切断的瞬间,手机从掌心滑脱,砸在地面发出钝响。
那声响在空荡的房间里来回碰撞,像某种精心构筑的假象终于碎裂的声音。
裴寂青回头看着自己精心打造的房子,目光一寸寸抚过这间精心构筑的居所——每一处陈设都恰到好处,每一寸空间都浸透着缱绻的用心。落地窗外的天光斜斜切进来,将他的影子钉在光洁的地板上。
突然有寒意从骨髓深处渗出,顺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慢慢蹲下身,双臂环抱住自己的肩膀,指尖深深掐进臂弯的衣料。
他的影子在地板上蜷缩成小小一团,与这间完美得近乎虚幻的房子形成鲜明对比。
许泽抬眼时,裴寂青提着便当盒站在廊下,指节被冷风吹得泛红,却仍固执地维持着得体的姿态。
“夫人,”许泽喉结滚动,“长官不见您。”
裴寂青唇角弯起一个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他轻声说,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青灰,“我知道他很忙,就看一眼,很快走。”
许泽的沉默在走廊里蔓延,半晌才艰难开口:“夫人,这次不一样。”
话尾几乎化作一声叹息,沈晖星身边的人都如此,对着裴寂青就忍不住心软。
“长官让人去查”许泽顿了顿,“几年前那场车祸了。”
裴寂青点点头,指尖在食盒提手上收紧又松开。他说知道了,走廊尽头将他单薄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是要断在某个看不见的深渊里。
人心总是固执得可悲,不见棺材不落泪。
事到如今,连辩白的缝隙都不再留存。
那场多年前的车祸,本是裴家为取裴寂青性命而设的杀局。可在外人眼中,裴寂青始终与裴家血脉相连,他们的罪恶相互绑定,骗婚的真相若被揭开,裴寂青便要被永远钉在道德的刑架上。
沈晖星竞选统帅的时间越来越近。
一个星期后,沈晖星终于回了一次家,军装笔挺的轮廓在暮色中割出一道冷硬的线,胸前的徽章折射着寒光,将他整个人镀上一层疏离的金属质感。
裴寂青恍如隔世看着他问他吃了吗?
沈晖星径直越过他,军靴踏在楼梯上。
“沈晖星,你不能这么对我,”裴寂青的嗓音突然撕裂了寂静,“我们结婚五年了!”
脚步声戛然而止。
沈晖星转身时,楼梯间的阴影将他眉眼切割得格外锋利。
“五年?”他冷笑,每个字都裹着冰碴,“你也知道我们结婚五年了。”
整栋房子陷入死寂,唯有沈晖星压低的声线在回响:“裴寂青,你把我当了五年的傻子,你是不是看着我这些年被你耍得团团转,你特别得意。”
裴寂青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很多事,我也是身不由己的这么多年,我已经很努力地补偿你了。”
“身不由己?补偿?”沈晖星唇齿间碾出的字眼裹着锋利的讥诮,“在竞选结束后,我会让律师联系你。”
裴寂青仿佛没听懂这句话:“什么?”
他向前踉跄半步,声音突然拔高:“你要跟我离婚吗?”
楼梯间的吊灯将沈晖星的背影拉得修长而决绝。他没有回答,只有军靴踏在台阶上的闷响,一声声,仿佛将五年的光阴踩得粉碎。
沈晖星刚沐浴完的水汽还未散尽,发梢滴落的水珠在睡袍上洇开深色的痕迹。突然一双手臂环住他的腰际,裴寂青的脸颊贴在他后背,温热的吐息透过单薄衣料传来:“老公,你的信息素很乱我可以安抚你。”
沈晖星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那交缠的十指,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裴寂青腕骨:“我不需要。”
“老公”那呼唤里带着破碎的尾音。
“我说了我不需要你!”沈晖星的拳头砸在裴寂青耳侧的墙壁上,震得作响,Alpha眼底翻涌着暴风雪,“所有事情等竞选后我会一笔笔跟你算清楚。裴寂青,百分之四十的匹配度——你怎么敢招惹我的?”
裴寂青眼眶泛红,泪光在睫毛间颤动却倔强地不肯坠落:“可你过去的信息素一直很稳定不是吗?”
“你以为都是你的功劳吗?”
“没有吗?”
沈晖星:“百分之四十,你觉得我靠这点可怜的适配度,我早就跟应忱一样住进精神病院了。”
“我知道是我骗了你”裴寂青的指尖掐进掌心,“可这么多年,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心动吗……”
“心动?”沈晖星打断他,“你嘴里有过真话吗?”
他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你就是个骗子。裴家的账我会一一跟你清算,裴寂青,你怎么敢。”
裴寂青抬手抹去眼角湿意,目光执拗地望进他眼底:“真的一点转机都没有了?”
沈晖星凝视着裴寂青眼角摇摇欲坠的泪光,多么脆弱又悲伤的表情——他近乎冷酷地想,这大概又是伪装。
一切都是虚假的,适配报告上冰冷的数字是假的,那场致命车祸背后或许藏着更深的谋划。
可能只有爱他是真的,也只有爱他。
沈晖星被最亲密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布满裂痕,他忽然觉得可笑——究竟是什么蒙蔽了他的双眼?是那人指尖碰上他脸时的温度,还是晨光里一个慵懒的微笑,还是夜半时分落在他侧脸小心翼翼的吻?
所有的蛛丝马迹都化作细小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心脏,提醒着他这场持续五年的荒唐骗局。
“没有。”
沈晖星的回答像一把刀,干净利落地斩断了所有可能。
裴寂青轻声说:“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竞选的倒计时在新闻里滚动,铺天盖地的报道像潮水一般。
裴寂青的身体开始反应剧烈,胃里翻涌的酸苦几乎要将他掏空。
他只能去找尹宁。
尹宁是生养过好几个孩子的Omega,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是笑,眼睛都亮起来说:“这是好事啊,执行官肯定特别开心吧?”
裴寂青垂下眼睫:“他在竞选,我不想让他分心。”
他顿了顿:“你能帮我保密吗?”
“当然了。”尹宁答应得干脆,目光却忍不住落在他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带着柔软的羡慕,“父亲是S级Alpha,你的孩子一定生下来就很优秀。”
裴寂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希望吧。”
尹宁帮他去拿报告,一个人去医院,遇到了牧辛白和沈昕泽。
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里浮动,冰冷而刺鼻,转角处,沈昕泽正搂着牧辛白的腰,两人姿态亲密,却在看到裴寂青的瞬间骤然分开。
牧辛白别过脸,耳尖泛起薄红。
沈昕泽挑眉,目光在裴寂青身后搜寻:“嫂子,我哥没陪你一起来?”
“我一个人可以。”裴寂青看着他们,“谁生病了吗?”
“他一天到晚都在忙,”沈昕泽忽然笑起来,眉眼间带着掩不住的得意,语气雀跃,“大嫂,我要做爸爸了。”
牧辛白站在一旁,神色别扭又柔软。裴寂青望着他们,心想这样一对曾经针锋相对的怨侣,竟也能修成正果——果然缘分这种事,该来的终究挡不住。
“……恭喜,”裴寂青轻声说,“你还没告诉你哥和爸爸?”
沈昕泽撇撇嘴,喜气在眉梢跳跃::不想告诉他,等过一阵再告诉爸爸吧。”
说完语气里带着几分赌气:“他那种人,总觉得别人永远长不大,好像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能撑起这个家。”
裴寂青静静地看着他:“你大哥也是想让你好。”
沈昕泽不置可否。
裴寂青见尹宁过来就跟他们说了再见。
几日后,严珂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他告诉裴寂青,他黑进了他哥的电脑,看见最近沈大哥的信息素波动得厉害。
“还有一件事,”严珂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小心翼翼地告诉裴寂青,“他们启用了适配度配对系统。”
因为应忱的缘故,下一次信息素核查的日期近在咫尺。
所以沈晖星不再需要他了。
裴寂青想,自己对他已经没价值了,自己既不够温顺乖巧,连信息素都匹配度都不够,自然会被抛弃。
系统里每年都有新的Omega源源不断入库,总会有更合适的、更能安抚那个S级Alpha的存在。
“和沈晖星最高适配的Omega是多少?”裴寂青听见自己这样问,声音平静得不像话。
严珂的呼吸顿了顿,才轻声回答:“百分之九十五……裴哥,你不要伤心。”
沈晖星再次踏进家门时,正值竞选前的最后几日。暮色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冷硬的边,他需要裴寂青陪同出席一场演讲——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裴寂青唇角扬起温婉的弧度说:“当然可以。”
好像他们没进行过前几日的争吵。
沈晖星身后的智囊团鱼贯而入,西装革履的精英们带着数据与策略的冰冷气息,裴寂青端着茶盏走近书房时,虚掩的门缝里漏出断续的对话。
“百分之九十五……”有人压低声音,“竞选在即,接触一下也无妨?”
“可以。”沈晖星的回答简短而笃定,像一记闷雷砸在耳畔。
严珂发来的资料静静躺在手机里——二十一岁,叫宁循,是与牧辛白同校的艺术生,专攻大提琴。
裴寂青坐在车里,看着那个年轻的Omega走向沈晖星的车。那人身姿挺拔如修竹,气质很好,琴盒在肩头投下优雅的阴影,有人替他接过,而后车窗缓缓升起,将里面的空间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裴寂青的指节死死扣住方向盘,皮革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命定是多么令人嫉妒的字眼,好像他们天生就该在一起。
裴寂青好像尝到喉间翻涌的铁锈味,他才知道原来嫉妒是有形状的,是荆棘丛生在血管里,每一下呼吸都带出淋漓的伤。
这是裴寂青第一次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贪婪和偏执,与此同时也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他已经把自己的全部都献祭给了沈晖星。
母亲枯槁的手突然浮现在眼前,冰凉的指尖掐进他腕间,弥留之际的气音像诅咒:“寂青你要记住,要是以后你察觉要被人抛弃……就抢先扔掉对方……”
“这样可怜的永远就不是我们了。”
裴寂青忽然捂着嘴低笑起来,笑声响在密闭的车厢里,眼泪也随之掉了下来。
原来最可怜的不是求而不得,是捧出一腔赤诚后才明白,自己从来不在命运编写的剧本里。
第32章 裴寂青已经去往异国的飞机上,他乘坐的私人……
沈晖星那日回来的时候, 特意换了一件衬衫。
布料裹住他硬挺的肩线,衣领处折着几道浅痕。
裴寂青翌日掘出了后院那株苦橙树苗,铁锹切入泥土, 露出底下交缠的根须。他将它与红杉木分离时, 有橙花香气从断根处漫出来。
陵市的气候让这两株植物便始终保持着稚拙形态, 在铁栅栏圈出的阴影里相偎而生。
苦橙树的枝叶反倒比红杉更为丰茂些,新抽的枝条环住红杉, 而红杉斜斜倚着苦橙树, 树皮蹭着树皮。
天空飘着细密的雨丝,像一层朦胧的纱, 轻轻笼住整个庭院。
雨滴落在泥土上, 洇开深色的痕迹, 又顺着草叶滑落。
张姐撑着伞走过来,伞面微微倾斜,遮住裴寂青头顶, 她望着他挖土的动作, 铁锹每一次落下, 都带起潮湿的泥土, 露出纠缠的根系,她忍不住低声劝道:“夫人,两棵树的根都长到了一起,你伤到树根了,两棵树都活不下来的。”
裴寂青没有回答, 只是沉默地继续挖着,直到那株苦橙树彻底脱离土壤,根系裸露在雨中,湿漉漉地滴着水。
这两棵树是他和沈晖星几个月前一起种下的。
他抱起它, 转身离去,只留下那棵红杉幼木孤零零地立在原地,露出一半根系,枝叶在雨里轻轻颤抖。
裴寂青走出了院子,最终停在绿植道路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苦橙树栽进新的土壤。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滑落,滴在树根上,又渗进泥土里。
裴寂青蹲下身凝视着它,低声说:“我知道你能活下去。”
张姐望着裴寂青反常的举动,眉头蹙起,眼角的细纹里盛满困惑,她嘴唇微动,声音里掺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夫人,发生了什么吗?”
雨丝斜斜地掠过两人之间,裴寂青抬起眼,眸底映着灰蒙的天色,却浮起一层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却带着真切的温度。他轻声道:“没什么,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对我很好。”
张姐怔了怔,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伞柄:“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裴寂青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要随沈晖星出席演讲的前一晚。
暮色如潮水般漫进客厅,将未开灯的空间浸染成昏沉的琥珀色。
裴寂青下午吐了,在沙发上蜷缩着醒来,喉间还残留着酸涩的苦味,一条羊毛毯无声地覆在他身上。
他睁开眼睛,看见沈晖星立在落地窗边沿的阴影里,西装革履的轮廓被夕照割裂成明暗两半,他半个身子都在阴影里,让裴寂青觉得他一度是幻境。
“昕泽说在医院看到你了?”
沈晖星的声音从光影交界处浮来,带着经年不变的冷质音色。
裴寂青的视线掠过沈晖星,往外看:“旧病发作,这个我没骗你。”
阴影里的身形动了动。
“我让严诊过来。”
裴寂青苍白的脸陷在鹅绒靠垫里,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去过医院了,医生说配合吃药就行了。”
沈晖星的目光长久地停驻在他身上,像是要透过那层苍白的皮肤看进裴寂青身体去。
裴寂青如今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差,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像是两片即将凋零的羽翼。
若是从前,他早该缩进沈晖星的怀抱,撒娇卖惨,可如今他只是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膝上的毛毯。
沈晖星终于也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似乎裹挟着太多情绪,带着几分疲惫的哑意:“裴寂青,你每次都是这样……笃定我一定会心软是吗?你能换些新花样吗?”
裴寂青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某处旧伤。他垂下眼,盯着地毯上某处模糊的纹路。
“一切等竞选后再说。”沈晖星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我不会给你骗我的机会了。”
裴寂青沉默了很久说:“……不会了。”
落地窗外最后一道霞光正在死去,裴寂青望着对方被镀上金边的侧脸:“竞选后你要和我离婚吗?”
沈晖星的面色沉得厉害,唇线绷成一道冷硬的直线。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裴寂青抬起眼,目光一寸寸描摹过面前Alpha的轮廓。那张曾经熟悉到骨子里的脸,此刻却像是隔了一层雾,陌生得令人心惊。
“信息素核查你打算怎么应付过去呢?”
沈晖星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的字句像是带着报复:“你又不让我碰,你不需要管。”
这句话像是一记闷雷,轰然砸在裴寂青的耳畔。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因为不让他碰,所以去找别人了是吗?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窜入脑海,裴寂青望着面前的人,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瞬,这个曾经在他心里熠熠生辉的Alpha,从内到外,烂透了。
裴寂青的喉结轻轻滚动,那个百分之九十五的存在像一块烧红的炭,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烫得他喉咙都像被灼穿,哑口无言。
魏迹说爱他的时候温柔得像春日融雪,可背叛也如影随形。
他从未奢求过沈晖星的爱,那太奢侈,裴寂青只要忠诚,只要那双眼睛里永远映着自己的影子,只要那双手不会触碰别人。
可连这样微薄的愿望,都破碎了。
原来所谓S级Alpha,也不过是欲望的囚徒,他以为沈晖星所谓坚定的意志力,在权势与规则的洪流中,也脆弱得像一张浸湿的纸。
裴寂青曾以为沈晖星是不同的,他是敢与全世界为敌的孤勇之人。
可现在他才明白,沈晖星也不过是在名利场中沉浮的俗人,和所有Alpha一样,最终臣服于本能。
陪沈晖星出席一次竞选前最后一次公开活动时,裴寂青全程坐在沈晖星身边。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镁光灯下的会场骤然炸开刺耳的爆裂声,水晶吊灯在枪响中震颤出细碎的光影。
之前沈晖星腐败案做得太绝。
枪响的时候,裴寂青的手掌本能地扣住耳廓,沈晖星的手臂已经横贯过来。
那个拥抱来得太快,快得近乎本能。
带着红杉气息的西装面料重重压上裴寂青的鼻梁,沈晖星将他整张脸按进剧烈起伏的胸膛,几乎把他整个人都裹紧了自己怀里。
Alpha的掌心死死护住他后脑,像是要把所有飞溅的碎片都挡在骨骼之外。
他们贴得太近了,近到裴寂青能听见沈晖星喉间压抑的震颤。
保镖合拢成一道人墙护送他们离开,裴寂青全程只能瞥见的是沈晖星绷紧的下颌线,再接着是混乱的光影。
沈晖星的鼻尖萦绕着裴寂青身上那股异样的信息素,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苦橙混着某种苦涩的药味,但他只当是惊吓过后的紊乱,未曾深想。
惊魂甫定,裴寂青被半扶半拽地带进车内,沈晖星让人去查。
皮质座椅冰凉,裴寂青几乎是立刻挣开了沈晖星的手,缩进角落,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拒绝任何触碰。
沈晖星的眉头蹙起,声音沉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你在闹什么?”
裴寂青没有回答,只是侧过脸望向窗外。
车厢内的空气凝滞,沈晖星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语气不容置疑:“最近不要出门,出门必须让保镖跟着。”
裴寂青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唇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而车内的两人,各自陷在沉默里,谁都没有再说话。
那次枪击后,裴寂青没出过门。
张姐这日在送衣服去洗的时候,从沈晖星的西装内袋摸出一张收据,那上面印着的钻戒款式叫“星辉”,支付的价格零多得晃眼,购买日期赫然是几天前。
“夫人!”张姐的指腹摩挲着那收据,声音里漾着压不住的喜气,“先生这是要给您惊喜呢!”
裴寂青盯着那张薄纸,接过来看着,他无名指上的婚戒素净得近乎寡淡,是当年秘书按流程置办的款式。
此刻戒圈硌在指骨间,凉得像块永远捂不热的铁。
原来沈晖星买戒指会特意选带星字的名字,原来钻石的闪耀程度真的能照出爱的深浅。
他突然觉得呼吸发紧,仿佛有玻璃渣混着血沫卡在气管里,裴寂青真的快受不了了。
裴寂青想象不出沈晖星当上统帅,再迎娶新人时是怎样的风光无两。
魏迹说得没错,沈晖星其实也都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
在他们新婚第一年,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裴寂青那时候常常独自待在沈晖星的书房里,某个黄昏,他偶然翻到一本皮质日记,内页边角已经微微卷起,纸页间的沈晖星还是个会涂改错字的少年。
大多数日记记录都简短克制——
“3月12日,阴,今天跑步第一。”
“5月6日,物理竞赛得了第二名。”
裴寂青想无聊的Alpha。
但沈晖星字迹会在某些页面突然变得用力,情绪起伏比较明显,比如物理竞赛得了第二,连续四天记载篮球赛败北,直到第五天用红笔圈出“87:85胜”几个字。
是个胜负心很强的Alpha,沈晖星想当军人,想向自己Alpha父亲一样,有抱负,对自我要求很高,会写下一些对时事的见解。
最柔软的笔触出现在生理课作业那页,十六岁的沈晖星会写生理课上老师布置的关于未来另一半的想象,裴寂青自然也上过,但从没写得很具体,他那个时候咬着笔头,想到魏迹又摇摇头,而沈晖星却一笔一划认真写着,懂事,理解我,依赖我。
裴寂青就这样成了他年少时一笔一划勾勒出的完美妻子,理解他所有抱负,恰到好处的依赖,甚至“违心”地爱着他。
可是还是没能得到他的爱。
他期待和沈晖星去北地过一次蜜月,像期待一场从未降临下来的雪。
竞选现场鎏金吊灯将人影拉得修长,沈晖星与岑岳安隔桌对坐,如同棋盘两端的将帅。
时间过半,当计票器显示沈晖星压倒性优势时,裴寂青忽然按住胃部,对保镖低语说:“我不太舒服。”
保镖见他脸色不好于是带他去往休息室。
而没过多久,许泽的手机突然震出刺目亮光,推送新闻的标题像刀片划开平静。
许泽看到的第一眼瞳孔瞬间放大,几乎是失态一般连忙给沈晖星看:“长官!”
新闻标题赫然是军部首席执行官为逃脱ABO协会监察,造假数据,S级Alpha担任如此重要的职位,滥用职权,究竟如何给民众信服力,一时间会场哗然。
S级Alpha的头衔此刻成了最辛辣的反讽,会场穹顶下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窃窃私语像毒蛇吐信般在席位间游走。
岑岳安的嘴角扬起精妙的弧度,眼镜后的眸光闪了闪,如同猎人看着踩中陷阱的困兽。他抚平西装前襟根本不存在的褶皱,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
沈晖星心跳突然加快,某种比败选更强烈的不安如冰水漫上脊背。
当统帅结果宣布的电子音响起时,裴寂青已经去往异国的飞机上,他乘坐的私人飞机正穿透平流层。
舷窗外云海翻涌,岑家机舱里很豪华,裴寂青将掌心贴在舷窗上。
玻璃倒影里裴寂青的眼睛没有一丝波澜,他想自己既然做不成沈晖星最贤惠的Omega,那便化作他余生最难忘的存在。
第33章 沈晖星……你做错了事,也被抛弃了 魏……
两小时后, 军部统帅竞选那场声势浩大的角逐终于落下帷幕。
岑岳安以三票之差,险胜沈晖星,摘得统帅之位。
消息一出, 满座哗然。
原本准备好的庆功宴会场, 此刻用不上了, 香槟不启,鲜花未绽, 所有精心筹备的欢庆都成了徒劳的虚设。
沈晖星的团队静默如霜, 无人言语,水晶吊灯投下的光影在沉默中摇曳, 映照着一张张凝固的面容, 连呼吸都轻得近乎消弭。
被视作毫无悬念的赢家, 此刻却成了败局中的主角。
沈晖星静坐在原位,周遭的庆贺与遗憾声飓风般席卷,喧嚣与震动在空气里炸裂, 像是唯独绕过了他。他像一尊冷硬的雕塑, 眉眼垂下, 唇角绷成一道锋利的线。
可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从那细微的异样里窥见端倪——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皮肤下的血管隐隐跳动,连带着周身的气场都凝成一片压抑的寒霜。
他越是平静,越是危险。
会议厅外,长枪短炮早已严阵以待。
镁光灯交错闪烁,摄像机镜头冰冷地聚焦, 只门扉开启,手指悬在快门上,随时抓到第一个身影出现的刹那。
岑岳安其实比起沈晖星来说,战功并没有没那么高, 他手下的人被称为太子系一派。
岑岳安肩章流泻冷光,唇角噙着一抹从容的笑意,眉眼间尽是意气风发,仿佛连空气都为他镀上一层锐利的金边。
比起沈晖星铁血铸就的战功,他的履历确实少了些硝烟味,可那又如何?他身后站着盘根错节的“太子系派”,权柄在握的底气同勋章相比同样夺目。
岑岳安从沈晖星身侧擦过,军靴在大理石地面叩出清脆的声响。他微微偏头,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声音压得极低,尾音微妙地上扬,带着几分虚假的关切:“沈执行官,我会让老统帅给你批几天假期的,毕竟,后面你可能会面临ABO协会的……大量审查。”
老统帅的任期还剩三个月——足够漫充足的时光,足够让很多事,天翻地覆。
岑岳安话音未落,又轻笑着补上一句:“正所谓职位越大,责任越大,所以,我也不相信沈执行官会做出……那种事。”
沈晖星缓缓起身,军装笔挺的剪影在灯光下割裂出一道冷硬的线条。他静默地注视着岑岳安,眸色深沉如终年不化的冻土。
没有愤怒,没有动摇,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
而后,他干脆利落地转身,靴跟在大理石地面敲出冷冽的节奏,比对方先一步踏入长廊的阴影里。
他的智脑团众人立即跟上,黑压压的身影如同忠诚的鸦群,沉默而迅疾地随他离去。
他们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一场无声的宣战。
岑岳安的副官愤愤低语,声音里淬着尖锐的怒意:“沈晖星简直目中无人!”
岑岳安却只是微微眯起眼,眸底浮动着晦暗难明的情绪。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真够傲的……真想看看他知道某件事时的表情。”
最后最后几个字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说到底有些咬牙切齿:“这两口子……还真是绝配。”
“要是他不惹怒自己的Omega,这一次……”
车厢内,沈晖星终于卸下所有伪装。
他低垂着眼睫,阴影在脸上投下细碎的裂痕,紧绷的下颌线微微颤抖,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握住一捧冰凉的空气。
许泽在车外低声解释,说裴寂青中途离席休息,就安排了两辆车,他们先走。
话音未落,沈晖星突然抬眼,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不用,我们一起回去。”
简短的几个字,裹挟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执拗的渴望。
此刻他不想思考权谋算计,不想维持铁血执行官的面具,只想被那具熟悉的体温紧紧包裹,在对方怀里做片刻溃不成军的败将。
许泽低头拨弄通讯器,指尖在光屏上划出几道冷蓝的轨迹,语气里带着公事公办的平稳:“我这就去联系。方才裴先生中途离场休息,后来……一时无人留意他的去向”
话音未落,他的声音突然凝滞,瞳孔微微收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保镖暂时联系不上。”
沈晖星猛地抬头,眼底翻涌起暗色的风暴,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雷:“人怎么就突然联系不上了!”
许泽快速权衡利弊:“长官,我们必须先离开。现在折返肯定会被媒体围堵。夫人那边我已安排人”
“回去。”某种尖锐的直觉像毒蛇般缠上脊椎,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解释。
此刻他只想亲眼确认裴寂青在他面前。
休息室的门紧闭,沈晖星骨节分明的手扣在门板上,敲击声在空荡的走廊回荡,却只换来一片死寂。
Alpha声音冷得刺骨:“踹开。”
一旁的工作人员连忙颤抖着递来钥匙,金属碰撞声在凝滞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门开的刹那,室内空荡得令人心慌。
角落里,保镖瘫倒在地,呼吸平稳却无知无觉,显然是中了强效麻醉。
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信息素?
“找人!”沈晖星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碾出来的,他的指节捏得发白。
监控画面展开,影像里,几个黑影如鬼魅般潜入休息室,没有挣扎声,没有呼救声,甚至他被那群人带出来时,还从容地抬眸看了眼摄像头。
那双总是氤氲着雾气的眼在监控中异常清醒,冷静得近乎陌生,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画面定格在他最后那个回眸,双唇动了动,像是告别。
魏迹在陵市的私宅隐于市井深处,他还是喜欢住这种有人气的地方,但鲜少有人知晓。
当门被不速之客叩响时,他拉开门,迎面撞上几个气势凌厉的身影。
而沈晖星自暗处缓步而出,军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冷硬的声响,月光为他锋利的轮廓镀上一层寒霜。
魏迹挑眉,唇边浮起一抹玩味的笑,眼底却不见温度:“沈执行官这个时候不处理自己的麻烦,倒有闲情来寒舍做客?”
话音未落,沈晖星已径直踏入室内,魏迹下意识想要上前,却被随行人员如铁壁般拦住。
下一秒,沈晖星猛地伸手攥住魏迹的衣领,力道大得将人狠狠掼在墙上。
魏迹的后背撞上冰冷砖石,闷响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沈晖星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将手下衣料攥碎。他逼近魏迹,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暴戾:“人呢?”
两个字,嘶哑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裹挟着浓重的杀气。
魏迹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茫然,眉梢微挑:“你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话?”
“裴寂青呢?”沈晖星一字一顿。
魏迹忽然笑出声,喉结滚动间溢出几分荒唐的意味:“沈执行官,你没病吧?”
他微微偏头,碎发垂落额前,尾音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你来问我?”
沈晖星眸色骤然暗沉。
魏迹的表情突然凝固,某种不祥的预感爬上脊背,他猛地绷直身体:“寂青怎么了?”
沈晖星周身爆发出极具压迫感的Alpha信息素,像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雪席卷而来:“别装了,把人交出来,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魏迹猛然发力,肌肉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却在刚要挣脱的瞬间被几双铁钳般的手按回墙上。
他脖颈暴起青筋,喉间滚出一声低吼:“沈晖星!你这是私闯民宅!”
沈晖星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月光从窗外斜切而入,将他半边脸浸在森冷的蓝调里:“我再问最后一遍,裴寂青呢?”
他的视线扫过房间每个角落,窗帘的褶皱,茶几的倒影。
某种近乎绝望的焦灼在他骨髓里燃烧,却只能化作更刺骨的信息素压迫。
魏迹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的荒谬他挣动着被制住的手腕:“你都不知道!我能知道?他嫁给你还是嫁给我!”
沈晖星快翻遍了整座城市,所有裴寂青可能踏足的地方都不见他。
衣柜里少了几件常穿的外套,保险柜里护照不翼而飞。
找了几天,所有人都垂首立在阴影里,连话都不敢说。Alpha暴走的信息素让整个空间像灌了铅,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脊梁上。
尹宁的公寓门被叩响,开门的瞬间,Omega
被眼前沈晖星眼底的血丝惊得后退半步。沈晖星站在门框切割出的光影里,军装领口散乱:“裴寂青呢?”
尹宁最终只是摇头。
沈晖星一开始以为他是故意的,故意让他紧张。
最让沈晖星无法接受的是,他看见了那份静静躺着的离婚协议,右下角已经签好了裴寂青的签名。
沈晖星的手悬在纸页上方,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
他的表情在看清条款的瞬间裂成碎片,某种介于暴怒与剧痛之间的情绪从裂缝里喷涌而出,将那张永远冷静自持的面具冲得七零八落。
魏迹看着面前的沈晖星,某个念头如闪电般劈开混沌的思绪,他嘴角微微抽动,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你找不到他了?”
尾音上扬,带着某种近乎残酷的明悟。
记忆如潮水般回溯,某日他和裴寂青的对话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那时的他满心不甘,嫉妒啃噬理智,魏迹咬着牙质问裴寂青:“如果有一天沈晖星也脏了你也会抛弃他吗?”
裴寂青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说会。
那一个字,轻得像随口一说,却又重如判决。
魏迹的嘴角忽然扬起,笑意越来越深,最后竟化作一声低笑,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几分癫狂的畅快。他盯着沈晖星,眼底闪烁着近乎怜悯的嘲弄:“沈晖星……你做错了事,也被抛弃了。”
魏迹的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仿佛在庆祝这世上终于有人与他同坠深渊。
第34章 有没有可能,寂青只是畏惧你的一切 我……
沈晖星的眼底燃着烈焰, 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挫骨扬灰,最好连连骨血都焚成灰烬:“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魏迹眼中露出个嘲弄的眼神,他欣赏着沈晖星瞳孔里炸开的裂纹, 慢条斯理将那句话说了遍:“沈执行官要是没听懂, 我可以再说一次——我说你被抛弃了。”
他忽然笑起来:“和我一样。”
沈晖星听见自己捏紧骨头的声响, 他忽然暴起扼住对方咽喉:“别用你们那发馊的青春期恋爱来丈量我们,裴寂青很爱我。”
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狠绝, 仿佛这样就能焊牢这个事实。
魏迹的瞳孔里燃着倔强, 脸颊因窒息而浮起红,他扯开一抹笑, 嗓音被碾得沙哑:“沈执行官……你今天还打算杀了我吗?”
空气凝滞了一瞬, 下属连忙提醒沈晖星。
沈晖星骤然松手。
魏迹踉跄着后退, 大口喘息,喉间溢出的气流裹挟着低哑的笑,像是终于挣脱了枷锁的困兽。
裴寂青走了——彻底地、决绝地离开了沈晖星。这个认知让他眼底的阴翳散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癫的畅快。
他太了解裴寂青了, 他一旦转身, 就再也不会回头。
所有的誓言、温存、纠缠, 都会被他一刀斩断,连余烬都不留。
既然如此——魏迹抬手擦过唇角,眼底的讥诮再不加掩饰。
既然如此,他便再无需遮掩。
魏迹曾卑劣地想要撕开裴寂青所有伪装,将那些阴暗的、不堪的过去统统曝晒在日光之下, 像一只恶鬼般从沈晖星身边硬生生剜走裴寂青。
他现就是想要看沈晖星崩溃,想要看他失去一切后狼狈的模样——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
可裴寂青望过来的那一眼,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剖开他的胸腔。
那眼神里没有恨, 只有一种近乎悲凉的质问,仿佛在说:你曾经没能给我幸福,如今又想亲手毁掉我好不容易抓住的幸福吗?
魏迹心脏像是被浸在酸液里,又疼又涩。
他们在最微末的岁月里相识,那时的裴寂青,是凛冬里的一簇火,是他荒芜人生中唯一敢触碰的温暖。
即便后来一切都变了,裴寂青依旧是他心头最柔软的那块血肉,轻轻一碰,就疼得发颤。
所以,他终究还是迟疑了。
如今沈晖星竟敢在他面前斩钉截铁地说裴寂青爱他。
这简直像一把钝锈的刀,缓慢地剐蹭着他溃烂的旧伤。
若沈晖星当真给得了裴寂青安全感,他又怎会走得如此决绝?
“爱你?”魏迹低笑出声,眼底浮着一层薄冰,“或许吧,裴寂青当初也很爱我呢。”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魏迹仰起头,“爱的时候,能把整颗心都剖给你,让你错觉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可一旦决定离开……就再也不会回头了。”
无论你如何跪在尘埃里哀求,如何撕心裂肺地挽留,他都不会再为你停留半步。
那决绝的背影,魏迹太熟悉了——熟悉到每每想起,都像有千万根细针扎进肺腑,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魏迹像是倾诉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一样,每个字都裹挟着经年的怀念:“我不知道裴寂青告诉你的是什么——我和他十八岁就在一起了。”
空气骤然凝固。
“你放屁!”沈晖星的指节捏得发白,“你明明来自下城区。“
“当然是裴寂青跟我,来自于同一个地方啊,原来沈执行官这么好骗,难怪寂青选择了你。”
沈晖星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翻涌起晦暗的浪潮。
他抬手示意,束缚着魏迹的力道倏然松开。
魏迹揉了揉手腕,再抬眼时,眸中盛满虚假的怜悯,尾音微微上扬,像毒蛇吐信:“你还不如我呢?这么久了,你都不知道他的过去。“
“什么过去?”
沈晖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某种即将碎裂的平静。
魏迹的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温柔的弧度,仿佛在谈论某个珍藏多年的秘密:“寂青和我认识很久了,他是裴家的私生子,在下城区长大。”
这句话像一把刀,干净利落地剖开了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沈晖星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闪过无数碎片,梁仪当初提起婚事,那句“裴家的Omega从前名声不太好听”,“如今倒是乖了不少,上了个很好的大学”。
沈晖星当时问:“哪个学校?”
梁仪报出的校名的确不错。
“他自己考上的吗?”
梁仪说裴家好像捐了点东西。
初见那日,沈晖星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裴寂青,垂着眼睫的Omega,脖颈弯出恰到好处的恭顺弧度,瓷白的肌肤在吊灯下泛着釉色,纤长手指交叠在膝头,连骨节都透着被精心豢养出的矜贵。
“他母亲过世之后,我们日子很艰难,可是他从没有想过离开我,我们最落魄的时候两个人分食一碗清汤面”魏迹喉结轻轻滚动,“可那时,我们很相爱。”
沈晖星的瞳孔收缩。
这与他熟知的裴寂青截然不同,裴寂青永远衣着精致,那个会为了一颗钻石的切割不够完美而蹙眉的裴家少爷,他应该是虚荣且做作,要穿最好的衣物,吃最贵的餐厅,戴最大的钻石,然后向全世界炫耀他的丈夫,他的一切。
怎会蜷缩在阴暗的角落,与人分食一碗寡淡的面条?
沈晖星想裴寂青分明不是这样,他怎么会陪着人吃苦。
魏迹说:“我们身前这个纹身,就是我们相爱的证据。”
“你说他爱你?”魏迹眼底浮动着残忍的怜悯,“有没有可能,寂青只是畏惧你的一切?毕竟你这么好骗,都怪我出现得太晚,不然寂青根本不用讨好你这么久。”
沈晖星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不信。
记忆中的裴寂青总是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为他熨平每一道衬衫的褶皱,在深夜的书房放一杯温度刚好的红茶,那些缠绵时的耳语,那些交颈时的温存,分明都浸着爱意。
裴寂青一次次亲口说过爱他。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沈晖星的声音淬着寒冰,“如果这件事跟你有关,我不会放过你。”
沈晖星离开之后,执拗地翻遍记忆的每个角落,试图找出裴寂青爱他的证据。
可回去迎接他的却是家中一片狼藉。
张姐带着一众佣人请辞。
张姐的指尖绞着围裙,泪眼婆娑:“……先生,夫人给我安排好了去路,没有夫人……我们实在不知道在这里能做什么了?”
沈晖星额角青筋暴起,暴怒在喉间爆发:“一切都是他做的!你们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给你们安排好了退路,你们对他这么舍不得,怎么不跟他一起走!”
原来那人连厨房帮佣的去向妥帖安放,却独独将他遗弃在这里。
月光从穹顶漏下来,照得满室苍凉。
张姐抿唇:“先生……夫人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是对您……真的失望了。”
“滚!都滚——!”
水晶花瓶在地板上绽开凄艳的花,碎釉折射出千万个残缺的月光。
沈晖星陷在真皮沙发里,突然觉得这宅邸空得厉害。
他抬手遮住猩红的眼,拿起手机从指缝间漏出的命令带着血腥气:“给我查!我要知道……裴寂青究竟还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戏码。”
过了两日。
沈晖星这才知晓,自己这些年原来一直活在裴寂青精心编织的幻梦里。
那些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衬衫,不过是佣人提前弄好的,那些盛在骨瓷碗里的汤羹,也是厨师准备好的。
办公室抽屉里的平安符,裴寂青说自己虔诚求来的,在网上明码标价999元,是连排队都有人代劳的敷衍。
而裴寂青的每一天,就是睡到自然醒,然后数十个佣人伺候他打扮得漂漂亮亮,将自己藏进贤妻的戏服,一天演一出,而观众只有沈晖星一个人。
许泽站在一旁,目光在沈晖星阴晴不定的面容上逡巡,恨不得自己消失。
这情报实在查得太详尽了。
沈晖星将戒指在指间缓缓转动,银色的冷光在骨节分明的指间流转,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几分病态的执念:“你说他既然装干嘛不装一辈子?”
许泽沉默地站着。
沈晖星垂眸凝视着那枚戒指,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鬼魅,他缓缓收紧手指,戒指深深嵌入掌心:“我不喜欢半途而废的人,既然是装的,那就装一辈子好了。”
他眼底翻涌着疯狂而阴郁的暗潮,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他的执念之中。
第35章 当夜他被热浪惊醒,睡衣黏在脊背上 自……
裴寂青栖居的南安小岛, 仿佛是漂浮在蔚蓝梦境里的一叶薄荷。
海风终年裹挟着小岛只有二十度,将阳光滤成碎金,慵懒地撒在斑驳的渔港石阶上。阿婆竹篮里的杨桃坠着水珠, 物价像潮汐般守着恰到好处的刻度, 贵不至剜肉, 廉不至蚀骨。
他在离开之前的夜晚摊开地图,原本选定的北地, 只是考虑到那里有割伤呼吸的霜花, 坐着火车穿过荒原都要整整三日,并不适合养胎, 左右肚子会大起来, 多有不便。
于是他换成了南安。
这里连海波都是柔软弧度, 棕榈叶沙沙唱着安眠曲,所有季节仿佛都在托起一枚枚渐渐饱满的果实。
他没有打算永远隐匿身份,于是行囊里证件齐整, 户籍纸页、医疗档案, 都安静地躺在夹层里, 准备在这里生下孩子然后再离开。
裴寂青想, 沈晖星应该感激他的。
他走得那样干脆,连一丝纠缠都无,像提前谢幕,把舞台中央最亮的位置让给了后来者。多体面,多识趣, 连一个可供指摘的缺口都没留给对方。
五年光阴,也足够让他在离别时仍记得留三分余地。他没有让那些小报记者嗅到血腥,没有把沈晖星的名字钉在负心汉的耻辱柱上,只是安静地裹着腹中那团温热转身离去。
这很公平——裴寂青怀揣着未宣之于口的隐瞒, 沈晖星有上不得台面的背叛。
两相抵消,便谁也不欠谁。
裴寂青突然庆幸自己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告诉沈晖星孩子的事,若让沈晖星知晓了腹中孩子的存在,脱身时大约要撕扯出血肉来。
抛却过往应当不必回头。
裴家是沉是浮,沈晖星要将他一起打成诈骗犯,都与他再无瓜葛。
一个连忠诚都淬不出半分的Alpha,不值得他回望哪怕半眼。
长夜未眠,晨光已至,裴寂青接受现实的速度快得惊人,如同当年目睹魏迹背叛时那般利落——刀刃入鞘,血迹未干,心却已经凉透。
他不会重蹈母亲的覆辙,用余生去焐一块永远捂不热的石头。
尤其是沈晖星这样油盐不进的顽石,裴寂青在他身上遭遇过这辈子最扭曲的无理指控。
他曾试图勾勒与沈晖星体面分手的画面,一份签得干脆的协议,或许还能维持最后一丝虚伪的客套。可这念头刚起便碎成了齑粉,毕竟财产分割的时候,沈晖星身后站着是专业能力过硬的团队,而他只有一个人。
裴寂青前二十年走得跌跌撞撞,他早就不信这世上会有人为他捧出一颗毫无保留的心。
除了母亲,只有那个早已埋在墓碑的母亲,曾用单薄的臂弯为他筑起过一座不设防的城。
他当初捧着一盏琉璃心灯走进裴家,结果被碎瓷片扎得满手鲜血。
天真的时候被裴家摆了一道后,裴寂青也长了教训,他开始崇尚等价交换,最好永远由自己掌握主导权。
这段关系或许是沈晖星先叩响的门扉,但合该由他把房门紧锁,钥匙扔进深井里。
当猜忌像藤蔓般疯长,将信任绞成枯枝,裴寂青实在想不出——两个互相蚕食的灵魂,还能在彼此身上,种出什么好结果。
他与沈晖星之间太多不同,从大的三观到小的细节,裴寂青总以为自己无限退让便总会大事化小。
他与沈晖星之间横亘着太多裂隙,从人生信条的鸿沟到生活琐碎的细纹。
裴寂青总以为只要自己被沈晖星逼得不断后退,退到背脊贴上冰凉的墙,那些尖锐的差异终会被距离磨平。
他从未试图去修剪沈晖星身上那些倨傲的枝桠——这或许正是他疏漏。
他像移栽苦橙树一样,将盘绕在自己身上的,如同红杉幼苗缠绕在苦橙树上的根系,一寸寸从自己生命的土壤里剥离。
那些曾经交错的部分被掘起,然后被分离,带着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断裂声。
男性Omega的生殖腔较深,因此怀孕几率并不比女性Omega高。
作为一个被标记且显怀的Omega男性,他的存在本身就比较吸引目光,那些视线有探究的,有讶异的。
裴寂青租住的小院房东是一对银发如霜的AO夫夫,两人像是被时光温柔摩挲过的旧书页,热情的林姓Omega总爱在晨光里摆弄花草,皱纹里盛着蜜糖般的笑意,见到人便用带着温柔方言招呼。
而他的Alpha伴侣则大多时候坐在藤椅上,他姓言,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将晾好的薄荷茶递到忙碌的爱人手边。
他们的子女早已像候鸟般飞离了这座小岛,只留下这对夫夫在爬满三角梅的院落里,过着数十年来未曾改变的生活。
烘焙椰子饼的甜香飘满院子,裴寂青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的房子,像是被海风与阳光共同雕琢的艺术品,染着童话般的色彩。
蓝得好似要融进海浪的窗棂,爬满粉白九重葛的珊瑚石墙,门廊下悬挂的贝壳风铃在夕照里碎成金。
他租住的鹅黄色小楼尤其动人,二楼露台探出的三角梅瀑布般垂落,在砖墙上洇开紫红色的水彩。
裴寂青听说这是那位言伯伯年轻时自己修建的。
暮色里,他们挂在檐下的渔网灯便漾起橘色暖光,将整个庭院浸在蜂蜜般的温柔里。连台阶缝隙钻出的蕨类都生得格外葱茏,仿佛这座房子本身,就是会呼吸的生命。
裴寂青偶尔会想,沈晖星老了大约就是言老头那副模样——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严肃,连看报纸时皱起的眉头都如出一辙。
不过这念头刚浮起来就被海风吹散了,毕竟那人六十岁时会是什么光景,跟他没什么关系。
这信息滞后的海滨小镇,新鲜事少得像退潮后沙滩上的贝壳。所以他出现那天,几乎半个镇子的目光都黏在了他身上。
年轻的Omega穿着垂至小腿的驼色风衣,衣摆随步伐翻涌成浪,偶尔露出里头那抹晴空般的蓝条纹衬衫。墨镜遮不住他瓷白的下颌线,怀中抱着一束洋桔梗,拉着行李箱。
当他摘下墨镜站在渡口张望时,连海风都为他驻足,没有风尘仆仆的意味,像是来采光的某个电视明星。
于是当天南安小镇来了个明星的事,还住在言家的事便传来了。
住了半月有余,初来时的陌生渐渐褪去。
裴寂青这个人自来熟的本领这些年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
那日黄昏,裴寂青在爬满夕照的廊下低垂着眼睫,泪珠便顺着脸颊滚落。他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海浪声淹没,对着些阿婆阿伯说自己丈夫去得早,留他一人顶着“克夫”的污名,被夫家逐出门庭,如今腹中骨肉成了唯一的依靠,这才出来散心。
小镇的青壮年早已外出得差不多,留下的多是鬓发斑白的阿婆阿伯。他们闻言便红了眼眶,叹息地说“造孽啊”,望着他微微隆起的小腹,又骂那短命的Alpha狠心,竟舍得抛下这样标致的Omega和未出世的孩子,独留孤儿寡O在人间漂泊。
裴寂青抬起手背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点点头,下颌扬起一道优美的弧度:“我一个人……也会好好把这孩子带大的!”
围坐的阿婆阿伯都说他是好孩子,叫他不要担心,没过多久小镇又传开了,Omega是个苦命人,有个早死的Alpha丈夫。
裴寂青这天起床后,他伸了个懒腰,宽松的棉麻衣摆随着动作掀起温柔的波浪。素色头巾松松挽住碎发,他小心翼翼抱着房东林伯伯那盆将开未开的茉莉,正要摆在廊下晒太阳——孕肚的曲线在晨光里描摹出柔和的阴影。
忽然有双手从他臂弯间接过陶盆,指节修长,带着运动后未散的温热。
裴寂青偏头时撞进一双盛满星子的眼睛,年轻人运动服领口还沾着晨跑的露气,背包带勒出肩膀蓬勃的朝气。
“你是裴青裴哥吧?”那人声音清朗得像咬碎薄荷叶,笑意从眼角漫到酒窝,“我爸叮嘱过,要好好照顾你,这些事交给我就好。”
裴寂青这才恍然记起,这是房东家那个在外求学的小儿子——客厅老相框里穿着校服的少年,如今活生生站在眼前,这是暑假,他回家了。
让裴寂青指尖发麻的是,年轻人毫不掩饰的信息素,像阳光晒过的青柠,肆无忌惮地漫过来。
裴寂青抚上微隆的腹部,心想大约是孕期的错觉。若他再年轻几岁,或许会以为这是某种暧昧的试探,如今却只当是自己多心。
晚饭他们一起吃的。
直到某个黄昏,裴寂青沿着海岸线散步时,林衾穿着雪白运动服从前方折返。发带束起汗湿的额发,倒退着与他同频,每一步都踏碎夕阳,他们一路聊回去的。
少年叫他“裴哥”时,海风把那个称呼卷得又轻又软。
当夜他被热浪惊醒,睡衣黏在脊背上,裴寂青突然有种想要抽烟的冲动。
黑暗中仿佛还萦绕着那股朝气蓬勃的青柠香。
低级Omega的身体总是这样诚实,可裴寂青贫瘠的情//爱记忆里,只有沈晖星沉沦时的喘息。月光漫过窗棂时,他盯着自己无名指上淡去的戒痕,突然想——自己总不能守一辈子活寡吧,还是该考虑给孩子找个爹。
第36章 哥哥,我不觉得委屈 我以为……这世上……
裴寂青的念头并非一时兴起。
从怀起孩子的时候便有, 所以他有段时间想要和沈晖星坦白。
他不是在一个健全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裴寂青的童年像一栋漏风的房子,爱意从裂缝中不断流失, 留下空荡的回响。
他人的恶意和母亲的严厉都化作了他骨血里对温暖的贪婪渴求, 只要有人递来一盏微弱的灯火, 他便甘愿将自己燃成灰烬,只为换取片刻虚幻的暖意。
他太懂得缺爱的滋味, 像沙漠旅人渴求绿洲, 哪怕海市蜃楼也愿倾尽所有。
一个安稳的家,是他穷尽半生追逐的幻梦。
真心也好, 虚情也罢, 只要能维系住那方寸之地的完整, 他宁愿用谎言织就罗网,将真相层层包裹。就像孩童固执地粘合摔碎的瓷碗,怕被责骂, 哪怕割破手指也要假装它从未出现裂痕。
裴寂青觉得不好。
那种近乎卑微的渴求让他自己都觉得难堪——像是把真心摊开在砧板上, 任人宰割。
他低头凝视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 觉得这个孩子就应当活在阳光下, 被双份毫无保留的爱意浇灌长大。不必学会察言观色,不必习惯独自吞咽委屈,更不必为了一点点温暖就交出全部尊严。
裴寂青原本以为S级的Alpha的后代,会相当折腾人,除了最初让他尝了一点苦头外, 便再未兴风作浪,不似梁仪口中那个在胎里就显露霸道本性,天资不凡的沈晖星,他的小家伙像一片温柔的云, 静静蜷缩他的肚子里。
掌心下的弧度日渐明显,却始终保持着令人安心的跳动。
裴寂青心想普通就普通的,他不必做沈晖星的儿子,不必成为人人仰望的顶级Alpha,只要做一朵普通的小浪花,健康地扑进他的怀抱就好。
ABO等级制度像镀了金的枷锁,表面是基因的馈赠,内里不过是上位者精心设计的游戏规则——让强者恒强,让财富与权力永远在所谓“优质基因”的血脉里流转。
他想起沈晖星那具被S级基因雕琢得近乎完美的躯体,可再强大的Alpha也逃不过信息素狂乱的诅咒,就像神话里战无不胜的阿喀琉斯,终究躲不过脚踵上的致命弱点。
多么讽刺,自诩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最终都要跪倒在与之契合的Omega面前,像野兽臣服于驯兽师的皮鞭。
裴寂青轻抚自己平坦的后颈,那里还留着沈晖星的标记。
其实裴寂青也不知道自己的谎言怎么会阴差阳错地维持那么久,让他都绵延地都生了侥幸,时至今日,他回忆与沈晖星的婚姻,除了这具被Alpha标记过的躯体,似乎再没有什么值得对方留恋的温度。
沈晖星伤害他时用的总是那样精准的词汇,像解剖刀划开皮肉,将他的不堪陈列在无影灯下。
他在婚姻里笨拙地缝补每个破绽,却总是扯断更多的线头。那些为遮掩一个小谎而撒的更大的谎,最终都成了压垮信任的雪花。
如今想来,他们的感情根本就像用砂砾堆砌的城堡,潮水还没来,就已经从内部开始崩塌。
裴寂青深知自己在沈晖星既惹人厌烦又难以抛弃。但他就是美,像镀了金的荆棘,明知会扎手,却让人忍不住想要握紧。
沈晖星很痴迷他的身体。
记忆中某次出差时,酒店天花镶嵌的镜面将下面的画面照得人无所遁形。
沈晖星让人检查了好几遍房间才住下,他看裴寂青的眼神带着责怪,裴寂青冤枉,只是前台问他是和爱人住吗,推荐的住房。
再说沈晖星嫌弃归嫌弃,但是没问题后一点没有要换的意思。
后来裴寂青在迷蒙水汽中瞥见镜中的自己,眼尾洇开胭脂色的潮红,唇瓣被咬出熟透的樱桃色泽,泪珠顺着酡红的脸颊滚落,沈晖星的轮廓压下来,他忘//情地动作。
沈晖星在他身上忘掉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一切。
裴寂青他恍惚觉得自己化作了春溪,在Alpha掌中融成粼粼的波,每一次荡漾都沾湿对方的指缝,每一道涟漪都缠着对方的体温。
他自然能够察觉沈晖星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恶狼看见的肉。
裴寂青太熟悉那种目光,是捕食者锁定猎物时的幽火,灼热得几乎要在他肌肤上烙下痕迹。Alpha的视线每每掠过他的颈线、腰窝,都像在丈量一件属于自己的珍藏,带着近乎暴戾的占有欲。
裴寂青太清楚自己在这段关系里最无可替代的价值,便是这具被沈晖星一寸寸驯服过的躯体。
深夜里的纠缠,从来不是温柔的耳鬓厮磨,而是Alpha用信息素在他骨髓里刻下的所有权宣言。
太过强势的伴侣,总让婚姻成了另一座牢笼。
裴寂青觉得感情里不该有高低。
裴寂青早已习惯在开局让子的劣势里寻找翻盘的机会。第一次婚姻摔得粉身碎骨又如何?他本就是从荆棘丛里爬出来的人,却也因此更懂得如何避开带刺的枝条。这世间最坏的结果他早就尝过,余下的每一步,都该是上坡路。
林衾身上带着青苹果般的生涩气息,那种未完全成熟的酸甜,让裴寂青在靠近时总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又因酸涩而迟疑。
年轻人的体贴像初夏的风,不着痕迹却无处不在——会在沙滩边蹲下身为他挽起浸湿的裤脚,在他孕肚渐显洗头不便时,帮他冲洗掉发丝间的泡沫,还会举着相机,捕捉他未曾留意的瞬间。
照片里的裴寂青站在三角梅盛开的篱笆旁,指尖拈着一朵蓝色的勿忘我,蓝得像是截取了一角晴空。掌心覆在微隆的腹部,眉目间流转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
裴寂青觉得林衾的镜头有种魔力,大学生的品味就是好。
林衾说自己是大学摄影社团的,如果裴寂青喜欢,他可以一直帮他拍照。
林衾说起摄影时,眼睛里落着细碎的光。
定格在相片里的身影,让裴寂青第一次觉得,即使因怀孕而略显浮肿的轮廓,也能在光影交错间显出别样的柔和。
林衾给裴寂青翻看自己的作品集,里面是各种风景照,还有蜷缩在屋檐下的流浪猫。
裴寂青半开玩笑地问:“我该不会是你镜头下第一个人类模特吧?”
林衾耳尖瞬间漫上绯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边缘,低低嗯应了一声。
那声带着青涩回音的应答,像一枚未成熟的青梅,悄悄滚进了裴寂青的心湖,激起一圈圈微甜的涟漪。
海风掠过,吹起林衾额前细碎的发丝,露出那双盛满纯粹的热忱,烫得裴寂青不得不别过脸去。
某个困倦的午后,他在二楼沙发浅眠,朦胧间嗅到青柠混着阳光的气息逼近。
睁眼时正撞上年轻人近在咫尺的视线,林衾整个人僵在原地,从脖颈红到耳尖,像是被捉住偷藏糖果的孩子。
裴寂青望着那张快要燃烧起来的俊秀脸庞,鬼使神差地轻声道:“你……是不是有特殊癖好,喜欢人妻?”
话音未落,林衾已如受惊的鹿般弹起,木质楼梯传来慌不择路的脚步声。
陌生Alpha信息素的靠近,像一把陌生钥匙试图擦过锁孔,激起裴寂青后颈腺体一阵细微的颤栗,那里早已被红杉气息永久标记,每一寸敏感的血肉都记得沈晖星烙下的疼痛与欢愉。
Omega的生理构造就是如此不公平,被标记的身体如同上了锁的匣子,除非彻底洗去烙印,否则再容不下第二把钥匙侵入。
白日里他欣赏着青苹果少年朝气蓬勃的模样,夜里却被低级Omega的本能背叛——梦境他身陷情//潮的沼泽,沈晖星精壮的身躯在他臆想中起伏,汗水将上衣推至锁骨,露出那片被反复啃咬过的肌肤。
他从沈家的保险柜里带走的几管沈晖星信息素萃取液,用处就是让肚子里的孩子能够健康长大,那些装在玻璃管里的红杉木香,是上流社会Alpha们惯常准备的“生存保险”。
裴寂青忽然想起多年前在ABO协会寄存的那一瓶,想来沈晖星就是循着那瓶信息素,才将适配度重新查了出来。
不然原本一切都可以掩埋在那场车祸里的。
关于林衾那些隐晦的心思,裴寂青思忖着总该给两位长辈提个醒。少年人一时的悸动可以理解,但“喜当爹”这样的荒唐念头,还是早早掐灭为好。
谁知和蔼的林伯闻言竟笑出了眼角的褶子,语带促狭:“他还没回来的时候,和他视频时镜头扫到你晾衣服,那小子盯着屏幕连脖子都红透了。”
裴寂青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言伯拿着报纸不出声。
裴寂青诧异地说:“你们都不反对吗?”
言伯终于从报纸上抬起眼睛:“既然你打算生下孩子,在我们家总好过你一个人轻松。”
最初时,言伯实在对裴寂青喜欢不起来,一副被娇生惯养的做派,对床垫软硬度挑剔,对食物讲究,每天都打扮得十分好看,在老人眼中都是做作的证明。
直到某个暴雨将至的黄昏,乌云压得极低,他和林伯出门采买时,远远望见裴寂青来给他们送伞。
林伯急得直摆手:“你这孩子,顾好自己要紧。”
裴寂青的发丝被风吹得贴在脸颊,却固执地将伞柄递过来:“我看天气预报说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我怕你们回不来。”
言伯自从那次之后,对裴寂青没那么冷淡,还会让他和自己一起喝茶,裴寂青只能喝热水,他会手工,后来老人开始用砂纸慢慢打磨几块樱桃木,那个小小的摇篮最终摆在廊下时。
林伯打趣说老言头次做这个难免粗糙,却看见裴寂青指尖轻抚过木纹时,有颗水珠坠在了未上漆的木材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裴寂青看见的时候,眼圈都红了,林伯问他不喜欢吗?
林伯带着笑意的询问飘进耳中,裴寂青摇头时,喉间哽着一团柔软的酸涩:“我以为……这世上只有我,在数着日子等这个孩子。”
裴寂青思来想去又觉得林衾还是太年轻了,言伯林伯对他太好,他是在不能践踏这份感情。
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潮气拂过脸颊,裴寂青望着身旁年轻人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终究还是将盘旋在心底的话轻轻吐出:“小衾,你要明白……我不是在为自己找伴侣,是在给这个小家伙找个父亲。”
林衾的脚步突然停驻,他转过头来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我不可以吗?”
这句话让裴寂青喉头发紧,他差点咳嗽起来:“……这实在太委屈你了。”
潮声突然变得很远。
林衾眼底泛起粼粼水光:“哥哥,我不觉得委屈,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不会有人在认识你后不喜欢你的。”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觉得感觉很好,哥哥要是觉得不好,我可以自己控制住,我不想给喜欢的人这么糟糕的印象。”
林衾说完表情有些严肃,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裴寂青仿佛看见一颗真心,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捧到自己面前,纯粹得让他连触碰都觉得是种亵渎。
第37章 魏迹穿着浅灰色的休闲西装,衣摆被微风轻轻……
裴寂青被这样的真诚几乎灼伤了眼。
那光太亮, 太烫,像是阳光直直照进瞳孔,让得他眼眶发酸, 他下意识想别开脸, 却又被那热度黏住视线。
心动的, 激荡的。
即使裴寂青已经深切体会到真心易变这四个字,在面前林衾的告白时, 他也不免心脏在肋骨下跳得发慌, 像是有谁攥了一把滚烫的沙砾,顺着血管一路碾过, 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他也曾经也这般炽热过, 后来却成了冷透的灰。
原来真的吸引人, 就像把一顿大餐摆在饥饿之人面前,香气丝丝缕缕往鼻腔里钻,勾得胃袋痉挛。
裴寂青可以选择答应, 可是现实是他不可以。
“小衾, 不行。”
裴寂青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
这里很暖和, 阳光也很软, 连风吹过时都带着温吞的甜味,可裴寂青自己知道,他只是檐下暂栖的鸟,羽毛上还沾着旧日的雨水,晾不干, 也抖不掉。
只能不停地往前飞。
林衾的告白的确美好。
那声音落进耳里时,清凌凌地坠在心上,激得他指尖发麻。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
言伯和林伯也对他很好。
热汤总是不烫手, 晒过的被褥蓬松得像云。
可这都不是裴寂青能够留下的理由。
他背着沈晖星逃跑,联合岑岳安坏了他的统帅之位,彻彻底底地背叛了他,估计他现在恨他恨得牙痒痒。
光是想象沈晖星的眼神,裴寂青胃里就翻起细密的刺痛,像吞了一捧碎玻璃,如果真的再次见面那人该用怎样森冷的目光剜过他?是愤怒,是失望,还是彻底碾碎信任后的漠然?
裴寂青可没指望岑岳安替他保密。
他只是恰好拿住了岑岳安的把柄,那样优秀的政客向来擅长把温柔话笑着说成刀,刀刀血,却又让人挑不出错。
裴寂青与虎谋皮得到了一次逃跑的机会。
可怀着沈晖星的孩子更就像随身带着一颗雷。
每一次轻微的胎动都像倒计时,提醒裴寂青这具身体里还养着一段孽缘,一个烫手山芋。
可裴寂青没办法。
裴寂青来到这里,刻意避开了陵市的新闻,只能听见浪潮咆哮声,那些关于沈晖星的只言片语,在这里暂时随便哪句都能掀起海啸。
他不能牵连其他人。
林衾面露失望但还是说好。
他的睫毛垂下来,又勉强扬起一个笑,只是那笑容太轻,太薄,太勉强。
他们回去的路上,裴寂青在想自己是不是说得太直接,会打击到小年轻的自信心。
夜风裹挟着微凉的露气,身旁人的脚步比往常慢了些,鞋底碾过沙子的声响格外清晰。
林衾却看出裴寂青的犹豫说:“哥哥,我没那么脆弱,再说我也觉得我有点唐突,毕竟你还没能够忘掉你前一个伴侣吧。”
林衾尾音却微微发涩。
裴寂青说:“……那确实是很难忘掉。”
沈晖星这个人,实在难忘得很。
林衾说:“他对你很好吧,像我父亲对爸爸一样吗?”
在林衾心里这世上的爱情模板就是他的一对双亲。
言伯看向林伯时,眼神总是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岁月在他们身上而非磨损。那样的爱意太过圆满。
裴寂青看着面前的林衾,不想告诉他在南安外的虚情假意。
这世上没有纯粹的爱,都是掺杂着各种目的的,肮脏的算计、虚伪的温情,即使滋生爱意,也伴随着一根刺,深深扎进血肉,随着心跳隐隐作痛。
裴寂青:“这世上没有标准的好与不好,不过我确实忘不掉他。”
那些所谓的“好”与“不好”,早就在经年累月的回忆里发酵成模糊的印记,既不能称之为爱,却也绝非单纯的恨。
林衾点点头说他懂了。
裴寂青想解释但又觉得这样误会如果林衾可以断了对他的这份念想也好。
有时候谎言是刀,能干脆利落地斩断尚未扎根的痴念。
裴寂青来这里的时候是五月,风裹挟着槐花香漫进南安时,裴寂青的腹中正孕育着两个多月的孩子。
便利店的冰柜泛着冷白的雾气,裴寂青刚看完医生,他说这次可以吃一半雪糕,他指尖刚触到巧克力脆皮的包装纸,头顶的电视机突然传来一阵电流杂音。
裴寂青抬起头时,液晶屏幕里正铺开军部大礼堂的鎏金穹顶,镜头扫过一排排将星闪烁的肩章,最后定格在首席位上那张熟悉的脸。
岑岳安的鬓角修得比记忆中更短,金丝眼镜换成了银边,连微笑的弧度都精心比量过的,他听见那些漂亮的官话从扬声器里淌出来。
交接仪式的聚光灯太亮,将老统帅眼角的皱纹照得分明。
当那枚青铜印章被递出时,镜头特意给了特写——岑岳安的掌心向上,五指舒展接过的是沉甸甸的权柄。
镜头扫过座下第一排时,裴寂青的瞳孔骤然收缩。
沈晖星坐在那里,西装如墨,头发尽数向后梳去,露出锋利如刃的眉骨。
他整个人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剑,沉静,冷冽,却仍能让人嗅到未散的血气。
那双眼睛黑得摄人,仿佛深渊凝成的漩涡,里面翻涌的情绪让人看不清。
曾经戴着戒指的地方,如今已经空空如也,或许不久后,那里就会换上另一枚戒指,能够搭配那颗足够璀璨,足够昂贵的钻石。
裴寂青突然移开目光。
他一点都不心虚。
一点都不心虚。
这个念头从很久之前就狠狠扎进他脑子里。
裴寂青想,他得不到的东西,这辈子都不会轻而易举地拱手送人,哪怕要亲手打碎,哪怕要一起沉沦,他也绝不会让任何人称心如意。
就在裴寂青回头的刹那,风突然静止了。
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立着一道身影,魏迹穿着浅灰色的休闲西装,衣摆被微风轻轻掀起一角,像是刻意融入这闲适的午后,却又与周遭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他肩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那份刻意营造的随意照得无所遁形。
他抬手向裴寂青打招呼,腕表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眼神直直刺向裴寂青微微隆起的小腹。
视线所及之处,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透明的琥珀。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铺展在露天咖啡厅的白色桌布上,服务员拿着点单簿走近。
魏迹垂眸将饮品单细细审阅,询问的语气近乎体贴:“这个含咖啡因吗?”“果汁是鲜榨的吗?”“你们杯子消毒了吗?”
每一个问题听上去十分怪异,最后是裴寂青嫌麻烦了,合上菜单,朝服务员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给我来一杯果汁,什么都不要加,给他来一瓶
服务员眼里立刻漾起欣赏,那目光分明在说魏迹是个“体贴入微”的好男人。
裴寂青开口说:“……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魏迹的咖啡勺在瓷杯里划出优雅的弧线,金属与骨瓷相碰的声响格外清脆。他抬眼时,露出手上的神情:“寂青,这么久不见,我以为你开口会跟我叙旧。”
裴寂青:“没必要,你怎么找到我的。”
魏迹的目光扎在裴寂青脸上,嘴角噙着笑:“你忘了,之前我们出逃,你用过裴青这个身份,那张证件还是我给你办。”
裴寂青没想到魏迹还记得。
魏迹说完突然幽幽开口:“寂青,你一点都不公平。”
裴寂青皱眉:“什么?”
“沈晖星激怒了你,你离开了他,”魏迹脸上的嫉妒太过赤裸,在他轮廓上投下扭曲的阴影,“可是你居然还是愿意给他生孩子。”
最后几个字被咬得极重。
裴寂青的声音泛着冷冽的寒:“魏迹,你够了。“
魏迹眼底翻涌的执念终于决堤:“我有时候就在想,我有什么比不上沈晖星的——”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像绷到极致的弦:“后来我想通了,我就是太心软了,我应该一开始不顾你的意愿把你标记,不然我们不会分开的!”
每个字都裹挟着经年累月的怨愤,在空气中炸开。
橙黄色的果汁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而后泼在魏迹脸上,果肉顺着他的下颌线缓缓下滑。
“现在清醒了吗?”裴寂青的声音比杯中的冰块更冷。
魏迹抬手抹去脸上的果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糖分在他的皮肤上凝得黏腻:“寂青,跟我走吧,跟着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有什么意思呢?”
尾音带着蛊惑的上扬,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擅长甜言蜜语的旧情人。
裴寂青忽然觉得无比疲倦:“魏迹,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们已经成为过去了。”
魏迹满目疑惑,冬日湖面将裂未裂的薄冰:“我就是不明白,寂青,你怎么可以那么快移情别念,之前的沈晖星,现在的那个小子,我就值得你回一次头吗?”
裴寂青看着他:“那我告诉你魏迹,我最讨厌背叛!我妈就是被抛弃的,她痛苦了一辈子,所以我当初很恨你!恨不得杀了你。”
裴寂青的话惊起记忆里尘封的灰烬,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突然鲜活起来,母亲独自垂泪的侧影,下城区永不停歇的雨,还有少年时代每个被恨意啃噬的漫漫长夜。
魏迹:“所以你嫁给沈晖星就是对我的报复吗?”
“不是,嫁给他是因为我当时喜欢他,你现在恐怕都不知道当初警察怎么来得这么快吧——”
停顿的间隙里,仿佛一切都静止,魏迹突然有点不想听了。
“是我做的。”
魏迹这辈子都不知道,当初他被抓,是裴寂青报的警。
裴寂青觉得魏迹太烂了。
烂得像腐坏的果实,表皮尚且光鲜,内里却早已爬满蛆虫。他背叛他后,裴寂青看着他时,只觉得厌恶,厌恶他虚伪的深情,厌恶他关心的温柔。
他跟他逃下去会怎么样?裴寂青会有怎样的命运。
或许会像他母亲一样,被抛弃,独自咽下苦果;又或许会像很多Omega一样,沦为玩物,最终被榨干价值后丢弃。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恶心到骨子里。
魏迹突然笑了,那笑声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扭曲的快意:“原来如此,那你对沈晖星做了什么呢?我听说他丢了统帅的位置。”
裴寂青默认。
魏迹幽幽开口,点评道:“寂青,你还是不够心狠。你要是够狠,就不该看我最后一次,阿龙的女儿你也不用管,你跟沈晖星这么多年,他的一些事应该没有人比你更知道,随便抖搂出去都可以让他名声扫地,直接丢官职,可是你没有。”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裴寂青的神经末梢。
他冷冷地看着魏迹,眼底翻涌的情绪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是啊,他没有。
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有些恨,他要他们记住,失去的一切,都是他们亲手毁掉的。
不是裴寂青。
第38章 沈晖星的声音贴着耳廓传来 外面好玩吗……
裴寂青站起身来, 声音决绝:“随你怎么想,我回去了,我们就当没见过, 你也回你来的地方去吧。”
魏迹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几乎要嵌进他的骨血里, 眼底烧着不甘与痛楚:“你真的跟那个小子在一起了?”
裴寂青侧过脸,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魏迹, 还需要我再说清楚一点吗?我们从几年前已经彻底没有关系了, 我和谁在一起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魏迹的喉结滚了滚,低笑一声, 笑意却未达眼底:“……是, 没关系, 裴寂青,你怎么那么狠。”
他忽然逼近一步,像是最后一搏的困兽:“如果我非要呢管呢?”
裴寂青终于看向他, 目光如霜, 一字一句, 轻而重地落下:“别让我恨你。”
魏迹望着裴寂青的眼睛, 那目光冷淡得近乎透明,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过去。他胸口骤然翻涌起一股浓烈的怨怒,他忍不住想,裴寂青真的爱过他吗?否则,他怎么能这样干脆地转身, 走得那么远、那么快,只留他一个人困在回忆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魏迹已经很久不允许任何人亲近他了。每一次有人试图触碰他,肌肤相贴的瞬间, 他就会想起裴寂青冷冰冰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说他脏。
那个字眼像烙印一样刻进骨髓。
他曾经设想过无数种裴寂青离开的理由——或许是因为他穷,因为他一无所有,给不起安稳的承诺。
所以这些年,他拼了命地往上爬,在尘埃里挣扎着想要够到光亮,却始终不敢真正站到裴寂青面前。
他只能躲在暗处,像窥探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梦境,看着裴寂青走向所谓的“幸福”,而自己连伸手的资格都没有。
他从不相信裴寂青和沈晖星之间会有什么真正的幸福。
那些高高在上的Alpha,生来就习惯了将Omega视作点缀人生的精致藏品,他们怎么会懂得裴寂青骨子里的骄傲与温柔?怎么会明白他的珍贵?
是他不知道,忘了自己曾在混乱的夜色里与人纠缠,被裴寂青看见了。
是魏迹忘了裴寂青那样的人,绝不会容忍一丝背叛。
裴寂青被人喊了太多年“私生子”。
魏迹在找理由时,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不够好、不够体面,给不起裴寂青光鲜亮丽的生活。
可他忘了,裴寂青曾陪他吃了多少苦,如果裴寂青真的在意那些浮华虚名,当初又怎么会义无反顾地跟他走?
原来不是命运苛待,不是旁人插足,是他自己——是他亲手将那段最干净的爱情,一寸寸掐死在掌心里。
他的指节在身侧无声地收紧又松开,掌心残留着未消散的狠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将裴寂青掳走,锁在只有魏迹知道的地方——让那些刺眼的光、嘈杂的人声统统消失,只剩下他们之间腐烂又鲜活的旧日。
“你不见的时候,沈晖星来我家发了一次疯,”魏迹声音里淬着钝钝的讽刺,“他以为是我藏了你……我哪有那个本事?”
裴寂青的睫毛投下浅淡的阴影,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魏迹知道他在听,也知道他根本不想听。
“所以我告诉他了——他也被抛弃了。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空气凝滞了一瞬。
魏迹望着裴寂青冷淡的侧脸,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很可悲的丑角,在空荡荡的舞台上声嘶力竭,而唯一的观众连一个怜悯的眼神都吝于给予。
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个丑角。
“他说你爱他,”魏迹轻轻摇头,喉间溢出一声嗤笑,“……真是太可笑了。”
裴寂青的眉心蹙起一道几不可见的细痕,像是被风拂过的水面泛起的一丝涟漪,转瞬又归于平静。
魏迹的声音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执拗:“所以我跟他说了一切,我们以前的事,说了下城区,他很愤怒。”
裴寂青问他说够了吗?
魏迹松开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魏迹突然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无力感。他比谁都清楚,裴寂青看似温软的外表下藏着怎样倔强的灵魂。
那年逃亡途中,当几个Alpha将裴寂青逼至墙角时,他手中紧握的那块锋利石块,已经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那时的裴寂青宁可毁掉自己的腺体。
而现在,裴寂青将他和沈晖星彻底驱逐出了自己的生活,所有的纠缠都显得可笑。
魏迹他多想就这样不死不休地纠缠下去。
裴寂青根本不理会他,威胁他,他也不会怕。
裴寂青见到了魏迹,总觉得心头不安。
魏迹其实已在南安停留数日,无人知晓。
那日晨光熹微,他远远望见裴寂青坐在庭院里,阳光为他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他掌心轻抚着隆起的小腹,眉眼低垂,神色温柔得几乎让人心碎。
那是魏迹曾在梦里描摹过无数次的画面,属于他们的家,他们的未来,裴寂青就该这样,在晨光里等他归来,朝他微笑。
鬼使神差地,魏迹抬脚向前,却在下一秒生生顿住。
有人先他一步走向裴寂青,林衾手捧一束沾着晨露的鲜花,俯身递到他面前。裴寂青接过,低头轻嗅,唇角扬起一抹浅笑,那笑意刺得魏迹眼眶发疼。
他认得那人,是这宅院主人的小儿子,资料上写着他叫林衾。
他们站在一起,连影子都融洽得过分。
魏迹站在原地,只觉得心脏被嫉妒啃噬出一个血淋淋的洞,冷风灌进去,呼啸着疼。
后来林衾离开南安返校,临行前对裴寂青许诺会常回来看他。
裴寂青目送他远去,魏迹就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魏迹:“你以为这么一户普通人家能够护住你吗?”
裴寂青:“没谁要伤害我,难道你要伤害我吗?”
魏迹当然不会:“你就不怕沈晖星找来吗?”
“担心什么?”
裴寂青当然曾有过顾虑,但几个月的光阴足够漫长,漫长到足以让沈晖星收拾当初那场闹剧的残局,重新坐回执行官的位置。这便意味着,那个人的信息素早已恢复稳定。
裴寂青太了解沈晖星了,那个人在乎的从来都只是冰冷的匹配度数据,而非活生生的人。
只要他找到替代品,会把裴寂青遗忘的。
可能一开始还是恨的,但是和更重要的事情比起来就无足轻重了。
魏迹忽然上前一步,带着近乎偏执的温柔:“我可以护住你,寂青,让我当你孩子的父亲。”
裴寂青终于破功,骂道:“神经病。”
魏迹的出现的确让裴寂青无端生出几分不安。
腹中的孩子已经二十五周,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轻轻踢动,裴寂青甚至动了离开南安的念头——直到几日后新闻上赫然刊登出沈晖星与某位Omega亲密约会的照片,那画面刺目却让他莫名松了口气。
随便标题极尽夸张,但其实不算太亲密,不过也算是破天荒了。
魏迹却始终不曾离去。他
在言伯家隔壁租下一间小屋,每日隔着那道爬满藤蔓的木栅栏,故意将那些花边新闻高声念给裴寂青听。
晨光里,他的声音混着鸟鸣,叽叽喳喳,带着几分刻意的轻快。
林伯和言伯对这个没分寸的邻居颇有微词,裴寂青不愿给两位慈祥的长者添麻烦,终于在某日黄昏将魏迹拦在巷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让他不要再打扰自己。
自那以后,魏迹果然收敛了许多。
魏迹依然出现在栅栏边,却只是安静地站着,目光穿过疏落的花枝,落在裴寂青日渐圆润的腹部,眼神复杂得像是看着一个永远无法触及的梦。
一周林衾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归来,恰撞见魏迹正隔着爬满花藤的栅栏,如献宝般向裴寂青展示那些精心搜罗的玩意,益智玩具,包装考究的孕期营养品等等,活像个殷勤过头的推销员。
裴寂青偶尔心情明朗时,会多瞥几眼那些物件。
林衾攥紧行李箱拉杆,声音里浸着未加掩饰的委屈:“哥哥,他是谁啊?”
魏迹闻言轻笑:“我就是你前前面那位,寂青,你的眼光倒是越来越差了。”
裴寂青拉着林衾将他往屋里带。
“别在意那个神经病,他过阵子就走了,你当他不存在吧。”
林衾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有情敌让他速归,他放假了就匆匆回来了。
“哥哥,他真是你的前男友吗?”
裴寂青说是:“年少不懂事,你之后谈恋爱可要擦亮眼睛,谁知道表面光鲜的,内里是不是个渣。”
林衾抿着唇不说话,他在家只待两天,而每当魏迹的身影出现在栅栏外,裴寂青便不再踏出院门半步。
于是林衾终于在某日黄昏走向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白球鞋碾过地上零落的花瓣:“哥哥不想看见你。”
魏迹盯着眼前这个面团似的Alpha,胸腔突然窜起无名火,装什么纯?他嗤笑一声,目光如淬毒的刀:“别以为他现在喜欢你就能得意!裴寂青就是图你个新鲜——我们认识快十年了,我几乎占据他生命的一半,你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说这种话吗?”
魏迹突然掀起衬衫下摆,腰侧那朵暗红玫瑰露了出来:“这是我们的爱情象征。”
林衾的唇抿起,他记得这个纹身,他撞见过裴寂青给孕肚涂抹精油时,那朵玫瑰被撑开的弧度温柔,反而开得愈发秾艳,像是汲取了生命养分般鲜活。
魏迹的声音带着恶意的快意:“你不知道吧?在你前头还有一个呢。”
“不是死了吗?”林衾轻声问。
魏迹突然大笑起来:“寂青这么说了,对,就是死了!那也是个贱人。”
林衾敏锐地听到了那个也字,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刚想提出意见。
裴寂青推门而出,站在台阶上唤林衾的名字,朝他招了招手,让他别听魏迹的疯言疯语。
林衾要去学校,只是从此每周都要回来一次,日子久了,林衾渐渐看透魏迹那些刻薄言语下的真相——那就是爱而不得。他耐着性子听那些的絮叨,不过是想从那些支离破碎的往事里,拼凑出裴寂青过去的模样。
毕竟裴寂青从不与他谈论从前。
魏迹开始管林衾叫“林小白脸”,带着三分轻蔑七分妒意,某个醉酒的深夜,他喝多了红着眼睛掐住林衾的脖子,酒气喷在林衾脸上大骂:“你这个讨人厌男狐狸精!我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全被你毁了”
林衾被掐得差点呼吸不过来了,和魏迹扭缠在地上,他也被魏迹灌了酒,最后林衾跌跌撞撞扶着魏迹回家。
裴寂青扶着隆起的腹部真是无语又头大,两个醉醺醺的alpha躺在院子里,面色酡红,林伯和言伯摇着头上前,将他们搬进屋内。
裴寂青觉得林衾还是太善良,是他就把魏迹扔到海里喂鲨鱼。
魏迹赖着不走,谁也拿他没办法,听闻他大手一挥,直接签下隔壁五年的租约。
裴寂青问他:“你能不能安分些?我要安心养胎。”
魏迹的目光落在他那隆起的弧度上,喉结轻轻滚动,声音放得很软:“那我就做个干爹不行吗?就当遂了我半个心愿。”
裴寂青沉默良久,终于叹出一口气:“你规矩点,行。”
魏迹立刻应了声好,眼底闪过狡黠的光。从此魏迹以干爹之名风雨无阻地接送裴寂青每一次产检,将车开得异常平稳。
他心底却暗自盘算着——半个爹的名分,不过是通往那个完整位置的第一步台阶。
半个爹迟早晋升为整个爹。
魏迹凑近那张薄薄的检查单,目光细细描摹着黑白影像上模糊的轮廓,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原来这就是小孩子啊。”
秋风卷着落叶在窗外盘旋时,林伯已经将那些棉软的小衣裳洗得干净,晾晒在阳光下散发着皂角的清香,秋雨般连绵不断,魏迹一次次提起回陵市生产的建议,字里行间都是掩不住的忧心。
毕竟生孩子风险那么大。
最终住进医院的那天,走廊的消毒水味混着窗外的桂花香,裴寂青让魏迹闭嘴。
魏迹说:“要不我进去陪你吧。”
生产那日,裴寂青早上就开始难受,细密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他被匆匆推入产房,门扉合拢时发出沉重的闷响,仿佛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
魏迹与林衾在长廊上徘徊,日光从东窗移到西窗,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林衾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魏迹则像头困兽,在方寸之地来回踱步。
暮色四合时,医院的顶灯骤然亮起,可裴寂青还没出来。
魏迹拉住一个医护问为什么裴寂青还没出来。
那个护士疑惑地说:“孕夫已经平安产子,被他丈夫带出院了,没通知你们吗?”
魏迹喃喃道:“丈夫?”
裴寂青开始疼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些害怕,指尖突然蜷缩起来,让他不自觉地颤抖。就在这时,一只戴着无菌手套的手突然握住了他汗湿的掌心,那触感冰凉却莫名令人安心。
裴寂青的泪水无声滑落,洇湿了枕上的消毒巾,他下意识地回握住那只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手套捏皱。
在意识模糊的间隙,他恍惚想起了母亲的面容。疼痛的浪潮中,他在心底无声地祈求:妈妈,求你保佑我和孩子平安。
一声清亮的啼哭划破了产房。
那声音如此鲜活,如此有力。
当医生轻声告知“孩子一切都好”时,裴寂青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放任自己沉入无梦的黑暗。
裴寂青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意识从混沌中浮起时,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当他终于挣扎着睁开双眼,预期中的海浪潮汐声没有响起,四周静得可怕,静得能听见自己微弱的呼吸在空气中震颤。
他试着唤了一声“魏迹”,又喊了一声"林衾",干裂的唇间溢出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
突然,一阵衣料摩挲的窸窣声打破了死寂。
有人用湿棉签轻轻润过他干涸的唇瓣,水渗入唇纹的瞬间,一缕熟悉的红杉木气息飘入鼻尖,裴寂青的身体瞬间僵直,连呼吸都停滞在胸腔里。
那人将玻璃杯轻轻搁在床头柜上,杯底与木质桌面相触,发出极轻的“嗒”一声。他掀开被角躺下,手臂穿过裴寂青颈下的空隙,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Alpha的下颌抵在裴寂青肩窝处,呼吸滚烫,手掌捧住裴寂青的脸颊。
“孩子很好,”沈晖星的声音贴着耳廓传来,震得裴寂青鼓膜微微发痒,“就是刚出生有点黄疸,在照蓝光,你需要休息。”
裴寂青的睫毛在昏暗里颤了颤:“……这是哪里?”
“陵市,你睡得太沉了。”
掌心下的躯体明显僵硬起来,沈晖星又开口,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外面好玩吗?”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像片羽毛,却压得人喘不过气。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将很远处的霓虹氤氲成模糊的光斑。
第39章 那就一直生,一直生到我满意为止 对了……
裴寂青觉得自己刚被麻醉过后的大脑很难处理现在的状况。
昏沉迟缓, 看世界都不真切。
他觉得自己该是在梦里,可身体不配合地打破他这种幻想。
手背上的止痛泵滴注着药液,没有尖锐的疼痛, 只有腹部存在感鲜明的刀口, 提醒他不能自欺欺人。
终究是躲不过的, 还是不能侥幸的,早该搬离南安的。
房间里静得压抑, 两人谁都没出声。
仿佛谁先开口, 谁就输了。
裴寂青太虚弱了,连呼吸都牵扯着伤口。他怕自己再多说一句, 绷带下刚缝合的刀口就会裂开, 索性闭上眼, 任由昏沉的睡意吞没自己。
第二天醒来时,眼前晃动着医护的身影。
很浅的消毒水的气味、仪器的轻响、身上被翻动的被单,一切都真实得过分。
裴寂青下意识环顾四周, 没找到沈晖星的身影, 房间明显比之前高级。
他忽然攥住身旁给他换药护士的袖口:“我的孩子呢?”
声音哑得自己都陌生。
从产房那声啼哭后,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团小孩。
护士递来平板, 监控画面跳出来,保温箱里蜷着个穿着白色连体衣的婴儿,胸口规律地起伏。
裴寂青盯着画面,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所谓血脉相连的实感,隔着电子屏幕, 还有那他刚开的刀口。
“宝宝黄疸值偏高,但情况稳定。”
很快有人将孩子裹在素白的襁褓里,小心地托着她喂奶,小婴儿闭着眼睛, 戴着小小的白色软帽,脸蛋还红彤彤的,皱巴巴地缩成一团,却已经会本能地吮吸,健康地动弹,透着新生命的柔软。
裴寂青静静看了一会儿,才低声问:“男的女的?”
“是个漂亮的小公主呢。”
在十岁前能确定的就是男女性别,在分化期到来前,只能通过最基础的生理特征判断性别。
Alpha的骨架往往更宽大,肌肉线条在青春期前就已初现轮廓;Omega则无论男女,身形总是更纤细单薄。
当然,这不过是概率,算不得铁律,也有例外。
裴寂青又瞥了眼屏幕里那个红通通的小东西。她正无意识地咂着嘴,皱巴巴的脸蛋活像只小猴子,显得护士说的“漂亮”尤为可疑。
裴寂青再跟屏幕确认了一遍,这团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肉球,哪能看得出哪里漂亮了。
按道理长得像他还是像沈晖星都不应该太丑。
护士很快拿走平板说裴寂青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修养。
沈晖星像个阴鬼一样,那晚露了一面后就再没出现过。
裴寂青有时盯着天花板,忍不住想——沈晖星费尽心机抓他回来,究竟图什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从南安的产房带回陵市,是为了报复他?还是单纯想羞辱他?又或者……是为了抢走女儿?
他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浪费精力。
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裴寂青强迫自己吃下那些补品,按时吃饭睡觉,等终于能下床时,他咬着牙恢复。
得快点恢复体力才行。
万一要逃,总不能连跑路的力气都没有。
在医护人员的精心照料下,裴寂青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不过半个月光景,腹部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平整,只余一道浅淡的痕迹,医生都说那道疤痕会随时间慢慢淡化,每日按时涂抹药膏就好。
他脸色也很红润。
裴寂青对护士说:“把孩子抱到我这里来。”
护士将托盘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温软又不容置疑:“沈先生特意嘱咐过,您现在还需要静养,小宝宝哭闹起来怕影响您休息。”
裴寂青想他现在就像被精心圈养的猎物有什么区别,连亲生骨肉都成了沈晖星拿捏他的筹码。
最可笑的是,他甚至不许自己多看几眼女儿。
每天连监控都不允许多看,美其名曰“辐射危害”“这都是为你好”,只允许在固定时段通过监控屏幕看上几分钟。
裴寂青忍,沉默地数着日子,直到第二十五天,觉得身体里的能量终于像退潮后重新涨起的海水,能折腾了的时候。
他对护士说:“我要见沈晖星。”
护士替他整理被角的动作顿了顿:“沈先生希望您专心休养呢。”
裴寂青他盯着护士看了一会,慢条斯理地抬手,试探性地摔了一个水杯。
玻璃水杯在地上炸开的声响格外清脆。
“现在能见了吗?”
高级看护连嘴角的弧度都没变,又重复了一遍您现在还在修养身体。
裴寂青于是接下来很轻飘飘地掀翻了花瓶,画框,座钟……
沈晖星出现在病房门口时,皮鞋尖刚好抵住一片碎瓷,他扫视过满地狼藉,拍了拍手:“看来恢复得不错了。都能砸东西了。"
裴寂青转身,视线先撞上的是沈晖星深邃的眼,蓝色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半年不见,沈晖星周身萦绕的气场愈发摄人——他逆光站着,阴影从眉骨漫到下颌,整个人像团化不开的浓墨,带着令人窒息的侵略性。
与生俱来的Alpha压迫感像是有了实质,随着他迈出的每一步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当沈晖星挥手屏退所有人,房门关上的瞬间,裴寂青下意识后退两步。
“不是你要见我的么?见到了怎么变哑巴了。”
裴寂青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他实在是说,他从来都惧怕这个S级Alpha的一切,令人战栗的信息素,压倒性的力量,翻手为云的权势……曾经关系尚可时,他还能以沈晖星Omega的身份撒娇讨得几分怜惜。
可如今,他们之间横亘的一切让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可笑。
裴寂青声音干涩:“我想知道,你到底想怎样?”
沈晖星迈开长腿逼近,裴寂青不自觉地后退,直到大腿撞上病床边缘。
“怕我?”沈晖星眼底却结着冰,“你当初搭上岑岳安的胆子哪去了?”
后背抵上坚硬的床架,裴寂青垂下眼睫:“.……我有苦衷的。”
这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可是沈晖星却听得完整。
沈晖星的手掌突然扣住他的后颈,力道大得让人生疼。Alpha的手掌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灼热得几乎要将人烫伤。
“你觉得,”沈晖星他俯身靠近,两人四目相对,“我现在还会信你半个字么?”
裴寂青的呼吸都凝滞在胸腔里。
沈晖星的指尖划过他颈动脉,手指突然收紧,细数裴寂青的罪状一般开口道:“匹配度是假的,裴家少爷的身份是假的,连那些熨好的衬衫和煲的汤——也是假的,裴寂青你这些年演得不累吗?你到底有什么是真的?”
裴寂青想,沈晖星终于知道全部的一切了。
于是他几乎可以肯定沈晖星抓他回啦就是为了报复折磨他。
沈晖星这个人眼里最揉不得沙子也最容不得背叛。
裴寂青猛地仰起头,眼底最后那层乖巧伪装像碎玻璃般哗啦剥落,嘴角扬起讥诮的弧度:“……没错,都是假的,只有厌恶你这件事,千真万确!”
裴寂青想既然沈晖星觉得爱是可以演出来,那么恨也一定会当真的。
沈晖星这个站在权力顶端的Alpha永远都不会懂,他不会懂被命运掐住的窒息感,不会懂得被迫前行的屈辱,更不会懂像裴寂青这样的人,也很努力地挣扎过。
可是命运总给他开些莫名的玩笑。
“厌恶我?”
沈晖星掐着裴寂青下巴的拇指微微用力:“裴寂青,那这些年,你在我身边究竟在图什么?”
裴寂青的眼尾泛起病态的红,像是要把这些年积压的怨气都倾泻而出:“图你有钱,有面子,你以为当初我真的甘愿嫁给你?是裴家拿魏迹的命逼我!你自负又专横,从不懂得尊重人,这个沈夫人的位置,我早就坐够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沈晖星的喉间溢出一声冷笑:“不可理喻,简直胡言乱语。”
裴寂青被迫扬起下巴,脖颈拉出一倔强的弧线,他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我的确是说过不少违心的话现在想起来都恶心。”
沈晖星面色更加难看了。
“沈晖星,你猜我和岑岳安最后的约定是什么?”裴寂青向前倾身,眼中带着玉石俱焚的快意,“若我哪天突然消失,你保险柜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就会出现各大媒体的头条上。”
沈晖星书房立着一个漆黑的保险柜,连裴寂青都不知道密码,沈晖星很宝贝它,裴寂青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里面是沈晖星的秘密。
沈晖星这个位置的人怎么可能没有。
“你是在威胁我吗?”
裴寂青的手指紧紧扣住沈晖星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保证道:“只要你放我和女儿走,我发誓永远不回陵市,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沈晖星的目光沉得吓人,他忽然抽出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拨通了岑岳安的电话。
通话提示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喂?“听筒里传来岑岳安的声音。
沈晖星开口说:“我老婆有事想和统帅你聊聊,是关于我的保险箱的事,上次我老婆出去散心,多谢岑家的专机了,顺便告知一声,我已经把太太接回家了。我女儿百日宴时,会给统帅送请柬的。”
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
裴寂青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看着沈晖星的时候仿佛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沈晖星干脆利落地挂断通话,将手机随手扔在一边,他俯身逼近裴寂青,指尖抚过对方颤抖的唇瓣:“既然演得这么好,干嘛不如继续演下去,你真的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出色的演员。接下来我来提供场地和群众演员,继续当好你的沈太太。”
“……我们匹配度很低的,那个孩子信息素等级不会太高,你不会满意。”
沈晖星笑了一下,伸手按着裴寂青的小腹:“那就一直生,一直生到我满意为止,对了,你之前买的避//孕药,已经被禁止了。”
第40章 沈晖星想裴寂青陪他演,裴寂青就陪他演^^……
裴寂青几乎被沈晖星的话震得神魂俱颤, 喉间凝滞的吐息化作惊悸,在胸腔里撞出回响。
他猛地攥住沈晖星搭在他腹间的手,指尖发冷, 像是看到了某种荒诞的未来, 自己腹底会不断隆起, 然后一次次剖开又缝合。
恐惧如潮水漫上脊背,裴寂青泄出一句抗拒:“……我不想给你生。”
话音未落, 沈晖星已狠狠将他按进怀中。
炽热的唇碾上来, 带着近乎暴戾的占有欲,舌尖撬开齿关长驱直入, 仿佛要将裴寂青肺腑里残存的空气都掠夺殆尽。
那吻太重, 像野兽标记领地, 连裴寂青喉间溢出的呜咽都被嚼碎了咽下去。
沈晖星要把裴寂青揉进骨髓,让他每一寸皮肤都浸透自己的气息,让那张总吐露违逆的嘴, 再也说不出半个讨人厌的字。
沈晖星颈后的抑制贴被他一把撕下, 空气中骤然炸开浓烈而极具侵略性的信息素, 像是野兽终于挣开枷锁。
沈晖星的手掌覆上裴寂青的后颈, 指腹重重碾过那块敏感的肌肤,力道大得几乎要揉进骨血里。
裴寂青被那铺天盖地的气息裹挟,呼吸一窒,本能地抬手推拒,指尖抵在沈晖星的胸膛上, 却像是触到一堵无法撼动的墙。
他的腺体在对方的压制下发烫、战栗,如同被烈火灼烧的冰,一寸寸融化,一寸寸溃不成军。
推拒的力道渐渐散了, 紧绷的脊背软下来,裴寂青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只能任由沈晖星的气息将他彻底浸透。
直到沈晖星终于松开他时,裴寂青连站立的力气都消弭殆尽,膝盖发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沈晖星的手臂牢牢箍住他的腰,将他重新捞回怀中——仿佛他生来就该被这样禁锢,被这样占有。
裴寂青的舌尖仍残留着酥麻的余韵,唇瓣微微红肿,像是被碾碎的玫瑰,洇着湿润的艳色。
他的脸颊漫开一片潮红,眸光涣散,整个人如同被亲得神魂剥离,像是被亲傻了似的。
沈晖星盯着他这幅模样,声音沉沉压下来,带着几分危险的玩味:“你觉得,你能拒绝我吗?”
裴寂青本就虚浮的底气在这一刻溃不成军,神思恍惚间,眼底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原来你真的只是信息素等级太低了。”
——从前的主动根本不是什么一见沈晖星就情难自抑,更不是因爱生欲、难以自持,只是闻了Alpha信息素生理发//情罢了。
真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吐露的甜言蜜语,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恐怕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你以为,留下一纸离婚协议,就能干干净净地抽身而退?裴寂青,这世上还从没有人敢这样戏弄我——你是第一个。”
裴寂青反应过来,胸口起伏间带着几分压抑的颤意:“所以……你要报复我?”
“你必须配合我,洗掉这段婚姻留下的污点。”
“如果我不呢?”
“裴家人或许威胁不了你,那那个林衾呢?”
裴寂青抬眸看他,眼底浮起一丝不可置信:“沈晖星,你以前不是这种人。”
至少他从前从不会觉得沈晖星会动用私权为难什么人。
“那是因为你从未认识过真正的我,就像我……也从未看清过你一样。”
讽刺太浓,几乎化作实质的刀刃,横亘在两人之间,一刀斩断。
沈晖星说的话十分讽刺。
裴寂青想起什么开口道:“那则新闻……是你故意的?”
——故意让裴寂青松懈,故意让他以为沈晖星根本不记得了他了。
沈晖星摇头:“真是托我最贤惠温柔的Omega所赐,我被协会严密看管了整整几个月,然后,我看着我的Omega……和一个还没毕业的毛头小子卿卿我我。”
裴寂青喉咙发紧,他想问沈晖星既然已经找到了匹配度更高的Omega,为什么还要把他带回来?难道仅仅是为了满足那该死的报复欲吗?
不,他早该想到的,在最初就灰溜溜地落败而逃。
他怎么会忘了……沈晖星骨子里刻着的,就是从来都是不容挑衅的胜负欲。
沈晖星利落从裴寂青身上撤离起身,姿态潇洒地示意人收拾行李。
转身的瞬间,在裴寂青视线不及之处,舔过唇角,那里还残留着裴寂青失控时溢出的湿意。
“既然不愿住这儿,那就回家。”
婴儿的摇篮被小心翼翼地安置,连同裴寂青一起被接回去。
空气中的风已染上凉意,裴寂青戴着灰帽,墨镜遮住半张苍白的脸,整个人裹在宽松的宽大灰色针织衫里,那些都是他以前的衣物。
沈晖星原本备好更加保暖大衣和帽子被裴寂青嫌弃丑,熟悉的的骄矜。
而后裴寂青指挥着人拿了这身行头,戴的是灰色冷帽,微长的发丝被压住,衬得那张脸愈发小巧精致。瓷白的肌肤在泛着细腻的光泽,墨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不像刚生产过,倒像个气质清冷的大学生。
沈晖星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事真多。”
语气里裹着几分不耐,还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纵容。
裴寂青背对着他不说话。
婴儿提篮里的小家伙正打着哈欠醒来,粉嫩的拳头攥得紧紧的,这几日褪去了红皱,渐渐显出玉雪可爱的模样。
车门一开,裴寂青便迅速缩进角落,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
保姆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坐在后方的车辆里,柔软的织物包裹着那个幼小的生命,随着车身轻轻摇晃,很快又睡着了。
这些日子,两个大人只顾着赌气较劲,对着襁褓里的小生命,只唤着"“宝宝”。
车窗外光影流转,沈晖星忽然开口:“该取个小名了。”
裴寂青说:“不知道。”
“好,就叫之之。”
裴寂青心想这也太随便了,反驳说:“……不行,叫小南。”
她在南安出生。
沈晖星:“我偏要叫她之之。”
裴寂青气死。
当轿车缓缓停驻,裴寂青推开车门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
张姐站在雕花铁门前,院子里人影绰绰,每一张转过来的面孔都带着令他熟悉,一眼看过去,让人无端瘆人得慌。
沈晖星说过的话在耳畔回响:以后场地由他提供,群演由他安排。
此刻裴寂青才真切体会到这句话,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牢笼,只要他踏入半步,就会沦为这场戏里提线木偶。
沈晖星的手臂不容抗拒地环住裴寂青的肩膀,将他半拥着带进屋内。保姆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手中提篮里的小生命成了全场目光的焦点。
沉睡一路的婴儿此刻睁开双眼,被抱出来的时候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裴寂青抱着她。
沈晖星将手机递在裴寂青。
裴寂青疑惑地看着他。
“继续你的表演,炫耀你拥有的一切——丈夫,孩子。”
裴寂青看着沈晖星,落地窗外的暮色漫进来,给这场荒诞的团圆戏镀上一层金色的假象。
当天裴寂青沉寂多时的社交账号突然更新,上传的照片里,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一只粉嫩的婴儿小手,配文“我的幸福”,将那些沸沸扬扬的离婚传闻生生压成粉末。
关于沈晖星信息素适配度造假的旧闻正被逐步洗刷,调查结果称那不过是贪腐案余孽精心设计的陷阱。
真相来得恰到好处。
这已是裴寂青能做出的最体面的反抗。在沈晖星眼里,这些不过是需要时间解决的麻烦。
“够了吧。”裴寂青将手机扔到一旁,机身在茶几台面滑出清脆的声响,他仰头陷进沙发里,闭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两道疲惫的阴影,“我累了。”
从前不会觉得累。
裴寂青从前做这些事的时候是很兴致勃勃的。
现在他们好像位置调换,裴寂青站着冷眼旁观这场戏,沈晖星主导这场戏。
那之后沈晖星要求所有的生活都要和以前一样,他让裴寂青给他做饭,熨衣,在众目睽睽之下捧着食盒出现在军部给他送饭,这些裴寂青都忍了,他做得那么难吃,他都不知道沈晖星怎么吃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沈晖星甚至要求让裴寂青亲他。
仿佛他们仍是恩爱眷侣。
裴寂青有一天受不了说:“代价呢?”
沈晖星皱眉:“你说什么?”
“我的酬劳,演爱你真的很累,你不会天真到以为,我们此刻是在相爱吧?”
沈晖星在房产转让文件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裴寂青面无表情,俯身在沈晖星额头落下一个吻:“谢谢老公。”
窗外暮色四合,将两个貌合神离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沈晖星想裴寂青陪他演,裴寂青就陪他演。
不久后出席一个慈善拍卖会,暮色中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细碎光斑,沈晖星手指在拍卖目录点了点,侧首贴近裴寂青耳畔,开口说:“你拍下来,然后当众说送给我。”
裴寂青一开始不为所动,甚至在内心翻起了白眼。
沈晖星:“回去之后就放在你的名下。”
裴寂青于是举起竞价牌,拍卖师的声音在会场回荡,槌声清脆,于是他和沈晖星这场恩爱戏码当晚被推向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