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苏唐这样不看气氛的出场委实有几分让人恼火, 不过毕竟是公共场合,大家还是能忍则忍,只是话里话外都不轻不重地刺激了他两句。
没想到,苏唐却一反前面三番四次推卸责任的态度, 弯下腰语气诚恳地和大家道了歉, 并且眼眶通红地说自己今天心情有些不舒服, 给大家添麻烦了。
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好在场上的气氛又回到了正常,众人没再说什么,围坐在一起假装和谐地吃了顿晚饭, 为接下来晚上的双人约会做准备。
心动游戏的节目组为了增加看点, 防止有嘉宾全程绑定cp丧失趣味性, 特意规定, 每位嘉宾白天和晚上的约会组合不能相同。
除非得到了节目组奖励的单独约会券,才能有选择相同约会对象的权利。
并且, 嘉宾们在凌晨还要选择给自己这一天的两位约会对象之一发送心动信息,可谓是修罗场中的修罗场,十分能制造噱头和矛盾。
晚上的约会对象以投票互选为优先级,剩下的人随机抽签组合, 所以晚饭时间,可谓是大家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典范。
嘉宾们还没来得及和白天的搭档稳固感情, 就要迅速眉来眼去投入下一个对象,打探消息推杯换盏, 暗示意味浓厚。
本来, 傅宴容和宋临俞在今天的比赛里拿到了两张单独约会券,大家看他们今天白天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程度,都猜测二人晚上也会选择对方, 已经失去了交流的心思。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蜷缩在角落里默默垂泪的苏唐被傅宴容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很久,久到其他人都发现了有几分不对劲,纷纷拿目光在这二人之间徘徊。
首先,他们是不知道为什么苏唐心情不好要在那里忧郁流泪,其次,坐在傅宴容旁边的宋临俞居然只是淡定地切着手里的牛排,对傅宴容这样堂而皇之的打量没有一点有意见的表情。
实在是奇怪。
苏唐自然也察觉到了傅宴容的视线,表面没什么动作,心里却长出一口气,生起了一点微妙的期待。
「不是吧……!!白天我以为豹豹猫猫我可以出生了,晚上就要管生不管养了吗!」
「唉,虽说都知道上这个节目肯定是为了炒作没有感情全是剧本,但是看傅宴容和宋临俞卖至少养眼啊,而且人设也挺有意思的,和苏唐岂不是帅哥配河童……」
「不可能不和苏唐卖的,他们要拍戏,其实上这个综艺本意肯定是要为隐面做宣传的,都是工作而已」
「好烦……不要吸血我哥了行吗,退订退订退订啊!」
「我要看燕鱼拉扯拉扯!!苏唐能不能自觉滚开!」
在大家抒发不满的同时,被其他粉丝压制了许久的苏唐粉见这个苗头,终于敢跳出来试探着收复失地,自然又激起了民愤。原本因为时间太晚,流失了不少人的直播间又轰轰烈烈的吵了起来。
节目组对这个热度乐见其成,赶紧把镜头切到了傅宴容身上。
吃完晚饭后,大家需要回房间拿出节目组给的手机向自己心仪的约会对象发送信息和商量选择约会地点。双向选择成功的嘉宾就可以马上出门,而失败的人则要在房间里等待节目组随机发来的短信分配。
等待信息的环节房间里的摄像头是必须打开的,宋临俞和傅宴容一回去就拿走了镜头上的毛巾,然后都回到了单独的套间,不紧不慢地编辑着手里的信息。
拥有单独约会卡的嘉宾需要再向节目组单独发一条信息宣布使用道具,但在镜头前,傅宴容明显只随意编辑了一条信息就关上了手机屏幕,然后……打开了手机里的消消乐。
「不要啊,傅哥真的没选小鱼吗,我还想看点午夜场QAQ」
「好伤心……算了,和苏唐麦麸是工作和我们小鱼卖是生活,我就这么安慰自己哦呵呵」
「嗯……嗯?等一下,傅老师这个床……不太对劲吧?」
「!!我也发现了……这双人床今天不会真睡了两个人吧?」
「枕头两边都是乱的完全不像只睡了一边啊,被子每一侧都有点皱,我去,燕鱼今天中午午睡不会真睡一起了吧???」
「认真的吗姐妹?话说这卖的是不是有点太严重了……还是别乱嗑,我比较相信是傅宴容喜欢滚来滚去于是把两个枕头睡乱了」
「但是一个人睡单人床不会单独拿出一个枕头放在中间吗,不然的话很容易睡到中间的凹陷处不舒服的」
「有没有敷衍姐姐告诉我们傅影帝平常怎么睡觉的,急」
「……我们是粉丝不是私生,谁会知道这个啊冷静点好吗!」
「哦哦不好意思,那傅老师性取向这方面到底是弯是直?毕竟他电影里男的女的都撩过,无差别全性别全年龄段杀手」
「回楼上,要说电影的话,其实不是人的也撩过」
「那很会撩了」
「笑死我了啊啊啊为什么场面变得这么好笑啊,直接问起性取向了,唯粉姐姐你们还好吗?」
「。」
「双吧……不知道……嗯。」
「我只看到了一群在屏幕后面神情复杂并且绝望的敷衍姐,笑得我……好了其实不是燕鱼在无人的镜头之下一起午睡了只是傅哥睡姿不太安分而已!」
「对对对」
「对的对的就是这样!」
坐在房间里的傅宴容丝毫不知道粉丝们看到了什么,不过就算知道,他应该也不会在意,也许还会乐见其成……?
直播间的主镜头缓缓切入宋临俞的房间。
与傅宴容的闲适相反,宋临俞坐在书桌前,背脊挺得很直,像是被桌前那盏冷白的台灯钉在原地。
手机轻轻握在掌心,他低着头,屏幕的光映在眼睫上,投出一层轻微的阴影。
摄像头缓慢扫过房间,掠过他身后那张毫无痕迹的床。
床单平整,枕头摆正,被子也平稳地垂了下去,镜头富有暗示意味地在那处顿了顿,再回到宋临俞身上时,看见他的手指刚刚从屏幕上移开。
宋临俞并不是在编辑什么信息,只是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
这个环节等待的时间很长,本该枯燥,但宋临俞盯着发白的屏幕看得很认真,丝毫没有不耐烦。
直到一阵风忽然从窗外灌了进来。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门之隔的套间里发出来的响动声。
宋临俞下意识抬眼,没看向门,而是望向了窗外。
他桌前的窗帘没拉,在被灯照得明显的夜色里什么都藏不住。
傅宴容就站在楼梯那头,肩膀略低,修长的指腹握着手机,步子不急不缓地往下一层走,身影在夜色中意外地明晰。
他的侧脸被灯光拉出一道干净的轮廓,眉眼低垂,神色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傅宴容没有偏头看宋临俞房间的窗户……即使他知道背后可能坐着人。
所以宋临俞没说话也没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下楼,不做出任何打扰。
只是他眼睫轻轻颤了一拍,然后,指尖不可抑制地慢慢蜷缩起来,竭力压着那点突如其来的片刻酸意。
明明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游戏环节,明明宋临俞也知道傅宴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但这一刻,他却像是忽然被拉回了很多年前。
——那时傅宴容走出房间,也是不发一语,背影安静得过分,而他只能看着。
……但是这一次,宋临俞不想再做错了。
他不要看着傅宴容的背影,不管是为了傅宴容,还是为了自己。
/
夜风有点咸,吹得水面起了细碎的涟漪。池边铺着暖色石板,一盏盏地灯沿着边线嵌入地下,光源低而不亮,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傅宴容坐在最远处。
苏唐从房间慢吞吞挪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实在是很显眼的一个人。
藤制躺椅贴着泳池边缘,傅宴容背对风,头发束起,露出清晰的颈线,衬衫袖子挽得随意,腕骨削瘦,指节轻扣着从房间冰箱里拿出来的一罐啤酒,易拉罐上挂着细微的水痕,一滴滴地从他修长的五指上滑落下去。
“傅哥。”
苏唐忍不住开口了。
傅宴容抬了抬眼,没回头,只是把手里的啤酒随手搁在了一旁的茶几上。
苏唐踌躇了一下,走近两步,停在他身侧。露天灯光从背后照下来,把他的影子投在傅宴容脚边,看起来竟然有些张牙舞爪地落在他的腿上。
“你今天选了我……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苏唐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镜头,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低声道:“其实我也想找你谈很久了。之前在酒店发生的事,我不能装作没发生过……毕竟那是我的第一次。那天回去我想了很久,我和临俞哥青梅竹马,和小琰又是最好的朋友,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他们肯定会很焦虑伤心,所以我没说。没想到,我的隐瞒反而……伤了你们三个。”
他说着喉结轻滚,语速一点点加快,眼圈泛红:“我为我自己做过的一切道歉。这些天和你相处下来,我知道你其实……是关心我的,所以……”
他声音哑了一点,好像带着委曲求全的意味:“所以我愿意……答应你。”
说完这句话时,他缓缓蹲下身,试探着伸出手,想要去碰傅宴容的手背。
傅宴容微顿,没立刻动,只是侧了下脸,薄唇微扬,带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他嗓音很轻,却含着一丝懒懒的冷意:“……答应我什么?”
“什么都可以。”苏唐咬牙,声音压低,几乎在哀求,“包括和你在一起。”
傅宴容的眼神掠过一边定点的摄像头,唇角弯得更深了,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笑话,轻声道:“所以……这就是你走投无路时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他低笑了一声,慢慢抽回即将被触碰到的手,眼中神色冰冷漠然。
还真是……有点没用。
傅宴容站起身来,一手搭上苏唐的肩,微微俯身,声音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笑意轻飘飘地落下:“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苏老师。就像……我和宋临俞玩过的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苏唐莫名生出了一股浓重的惧意。
他被傅宴容的手轻轻按着肩,却像被压住了后背脊骨,动弹不得,整个人感受到了一股逼人的凉意,甚至害怕到轻轻打了个哆嗦。
他开始剧烈的反抗,依靠本能挣开了傅宴容的动作,想往前躲开,脚却踩空了地砖边沿,踉跄一下,差点跌进泳池,最后只能以一个狼狈的姿势惊恐地停留在水边。
休息区远处的摄像头拉出模糊的背影轮廓,光影打在两人之间,却无法拍清面部神情。只是收音还在,观众仍能听见他们之间每一句清晰的对话。
但傅宴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他松开手,神情无辜地歪了歪头,像是随口提议:“苏老师别怕,不是说——什么都答应我吗?这个游戏不难的,还能促进我们之间的了解。”
苏唐呼吸有些紊乱,声音带了颤音:“……是,是吗?那你……想玩什么?”
傅宴容坐回原位,慢悠悠地翘起腿,懒洋洋地晃了晃手里的酒,不紧不慢道:“只是交换秘密而已,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也拿出一个和我交换,最后说不下去的那个人受到惩罚。怎么样,是不是还挺有意思的?”
苏唐喉咙发紧,指尖冰冷,觉得面前笑意盈盈的男人状态比以前都要可怕和危险。
可他不能退,他没得退。直到如今,苏唐已经无路可走了。
本来在直播镜头面前自爆自己和傅宴容发生过的事已经是破釜沉舟的举措了,这和追求或者攻略无关,有种很明显的威胁意思在。
毕竟,在傅宴容被修改过的记忆里,他们和苏唐确实发生了关系,无论怎么样,傅宴容都应该忌讳这一点。
哪怕是被迫和自己在一起也好,苏唐急需从他身上得到积分,然后进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否则……否则他无法想象,没有光环不被追捧的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
苏唐咬着牙,片刻后努力挤出一个笑,对傅宴容说:“好,不过一时间我还真想不出来我有什么秘密……傅老师想问什么?”
傅宴容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道:“是吗?那我帮你回忆一下。”
“苏唐,2021年,巴黎,你到底对宋临俞做了什么。”
时间地点从他嘴里吐出的那一刻,苏唐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的瞳孔猛然收缩,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褪去血色,像从热水中骤然被推入冰窖,浑身泛起一层细密冷汗。
“你为什么会知——”他声音陡然拔高,却在说出“道”字前猛地卡住,像嗓子被人钳住:“你和宋临俞……?你们……?”
傅宴容安静地注视着他,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手中略涩的青啤。
泳池边上的光影将傅宴容那张漂亮的脸照得格外明晰,水面浮动的波光映照在他的眉眼间,像名利场上漫天而下的金纸。
……和当年,一模一样。
/
2021年初夏,巴黎蒙田大道9号,「Le Papillon Noir」。
这座全黑大理石材质的蝴蝶形建筑白天是顶级时装屋的沙龙展厅,入夜后则是after party的首选去处。
大厅内的光线被刻意调暗,水晶吊灯的光被滤成琥珀色,犹如金箔,而落在不同的裙摆与西装之上,又像某种暧昧的淤痕,一层层地浮动开。
香槟塔在角落里无声融化,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在黑色大理石地面上洇开一片潮湿。空气里浮动着雪茄、香水与酒精混合的气息,让人心浮气躁的同时,又无比心驰神往。
实在是再奢华不过的名利场。
傅宴容坐在红底沙发上休息,周围簇拥了太多的人。
他漫不经心地握着手中的香槟杯,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倦怠,又有些不近情理的冷淡,长发松散地落在肩上,在灯光下泛着一点如同潮湿的深棕色。
傅宴容左眼下方那颗浅褐色的泪痣被灯光勾勒得非常微妙,像是谁用笔尖轻轻点上去的,看久了会让人无端想伸手蹭一下。
伏在他背后的金发男孩突然凑近,目光落在他被灯光勾勒的侧脸轮廓上,用带着点俏皮口音的法语轻叹:"Mon Dieuon dirait que Paris ta sculpté toi-même."(天啊傅,简直像是巴黎亲手雕琢了你)
男孩说话时,呼吸间的香槟气息掠过傅宴容耳际。那句"sculpté"的尾音微微上扬,实在很有法国人的浪漫。
听懂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傅宴容却神色冷淡,甚至有几分烦闷,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玻璃窗外淅淅沥沥落下的夜雨。
片刻后,他的手机响了。
铃声很特殊,不用看来电显示傅宴容都知道是谁打过来的。
这些天里他已经拒接了太多来自宋临俞的电话,这一次也不例外。可不停响起的铃声实在太吸引人的注意,傅宴容沉默片刻,最终起身按下了通话。
“……哥。”
宋临俞生涩的声音含混地传来,似乎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接了电话,有些惊讶地愣了一下,才犹豫着说:“你——”
“我现在很生气,所以不想见你。”
傅宴容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悦,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后,傅宴容又失笑了一声,声音里混着巴黎夜雨敲打玻璃的轻响:“说错了,本来现在也见不到你。宋临俞,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我们都静一静吧。”
站在不远处的季承默默扫了一眼傅宴容的神情,就知道打电话过来的人是谁,也知道他肯定还在和宋临俞吵架。
不然,傅宴容也不会直接点了自己上飞机,却把平常时时刻刻都要带在身边关注着的小助理丢在了申澜。
不过季承不知道的事,他以为的可怜小助理此时正站在二楼环形走廊的栏杆边,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又沉默地注视着手里的被挂断的电话。
宋临俞到得很晚。
原本定好的航班因为暴雨临时取消,机场大部分旅客都滞留不前选择了过夜或者改签,宋临俞打了个电话,好不容易找到了勉强能起飞的航班,落地时巴黎已入夜。
在飞机的颠簸中,哪怕是商务舱也睡不太好,就算此刻,他眼下还有几分浅淡的乌青。
但宋临俞没有回酒店,直接打车来了这里,对他来说,哪怕把手里的事情全都推到一边,千里迢迢跨越十二个时区赶路也没有关系。
因为宋临俞想和傅宴容坦白。
他不想活在自己的谎言中让傅宴容伤心难过,哪怕傅宴容知道真相后可能会跟他吵架,但宋临俞好歹可以真心地去和他赔罪,而不是用另一些谎言来圆。
而宋临俞求和方式很笨拙也很生疏,他看着那么多道仰慕视线注视着的傅宴容,深呼一口气,没有给人打电话,指尖在手机边框上斟酌着反复犹豫,最后重新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哥,可以见一面吗?」
「我就在Le Papillon Noir,见一面好不好,我有话想和你说,真的。」
在看到这段文字的瞬间,傅宴容呼吸轻轻一滞。
他立刻掀起眼环顾了整个大厅,一时却没有看到那张熟悉面孔。于是他低下头给宋临俞发了回信,可五分钟过去,也没有收到宋临俞的音讯。
舞池里第二支歌曲已经响了起来,是一首轻快却带点哀愁的古典舞曲,名叫《La valse oubliée》,悠扬的琴声如同风吹皱的池水,在会场悠远地散开。
早在之前,傅宴容就已经和Maison Lévant的主理人索菲尔女士的小女儿安娜约好了今天的第二支舞。
她穿着酒红色天鹅绒礼裙,裙摆飞扬间像一朵在夜里盛放的蔷薇,随着舞步轻盈地朝傅宴容走来。
傅宴容握着手中的手机,冰凉的金属已被他掌心的温度焐热,毫不犹豫地,他轻轻俯身,略带歉意地对女孩说:
“抱歉,安娜,我现在有一个很重要的会面,所以——”
安娜颇感兴趣地挑眉,打断了他的话:“奇怪,既然是很重要的行程,那在我们约定之前,你竟然没有收到消息吗?”
“……没有。”
女孩歪了歪头,神情带着几分揶揄:“那么,应该就是你的私人活动了。我很惊讶会有人让你这样的绅士抛下对一位淑女的约定去奔赴一次冒昧的临时约会,亲爱的傅,那一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傅宴容叹了口气,无奈地承认:“你总是这么敏锐。”
“我说你今天为什么这么魂不守舍,”她明媚地笑了起来,“她在哪里?我很想见见她。”
“他……我不知道。”傅宴容眉心拧了起来。前一秒还在给自己发信息的人,现在却没有回应。
他再次点开短信界面,犹豫片刻后主动拨通了宋临俞的电话。
信号接通的一瞬,傅宴容几乎以为对方会接,但铃声刚响两声,那边就断了。
很刻意的拒绝。
安娜看着被挂断的电话,虽然为傅宴容刚刚使用的人称代词的惊讶,不过她还是十分善意地开口:“不用着急,心上人总是需要一些羞涩的时间,你不妨等一等他,让他想好要说的话。我母亲常开玩笑说爱情和舞步不一样,不会错过节拍就要等下一轮循环。”
“你爱他,所以会愿意一直在原地等待。”
女孩笑吟吟地注视着傅宴容,在悠扬的音乐中朝他伸出手:“不过,我可一直在期待今天的舞蹈,在心上人给你回音之前,我能暂时占用一些你的时间,与你跳一支舞吗?”
傅宴容没有说话,他沉默地仰头看了一眼平静的室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弦乐恰在此时攀上高音。
第52章
舞池的灯光适时暗了下来, 高潮过后,音乐又缓缓切成了慢拍,悠悠然的涤荡开来。
安娜看见傅宴容那颗眼尾雪青色的小痣如坠雪初融一样,贴在他苍白的肤色上, 漂亮的几乎有些病态。
傅宴容眉眼敛着倦意, 神情淡漠, 姿态却依旧优雅,掌心虚虚靠在安娜腰后,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距离,而安娜的指尖也只是礼貌地落在他肩头。两人近得足以听清彼此的呼吸, 却没有交换哪怕一个眼神。
即便如此, 他们依旧成了所有目光追逐的中心。
傅宴容穿着裁剪得体的西装, 灯光投下来的时候他半侧着脸, 像一幅朦胧的旧画。然后他微微低头,与舞伴旋转在黑色的大理石舞池之上, 像流动的火焰在夜色中划过弧线。
可宋临俞却没有心思看这一幕。
哪怕他手里暗下去的屏幕收到了接二连三的傅宴容回信,甚至还有电话。放在以前,宋临俞从来不会舍得不回傅宴容的消息,可是现在他没有办法。
宋临俞脑海中鼓胀的血液几乎让人头疼欲裂, 微弱又坚定的声音提醒他,你要去找傅宴容呀, 你要和他坦白,难道你还想撒谎吗?
可是, 此时出现在宋临俞眼前的那两个人一瞬间把他拉回了十七岁那年的梦魇, 很久没有发作过的病痛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要将他溺死在这里。
二楼那道半开放的包厢里,站着两个他此生都不会忘记的人。
被他注视的两人浑然不觉, 还在言笑晏晏地点评着舞池中的男女。
把头发染成浅棕色,更加突出自己温润无害的苏唐仰着脸靠近自己身边的男人,眉眼弯弯,笑得甜腻无比:“宋叔叔,这就是傅老师吗?我喜欢他很久了,没想到真人更让人惊艳,好厉害啊。”
宋问低低笑了笑,声音沉进喉咙里,他握着杯柄的手转了转,眼角笑纹微微折起,带着难以捉摸的意味,“这孩子年轻气盛,放着父母的家业不管非要跑去拍戏,罢了,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确实有这个天赋。”
“那还不是多亏宋叔叔您帮忙。”苏唐笑得乖顺,手也自然地搭上了宋问的手腕,“没有您打理东钰,傅老师也不会这么轻松呀。”
宋问扫了他一眼,不为所动,仍然带着和缓笑意,只是嗓音微凉:“小唐今天嘴这么甜,不会是想托我牵线这位偶像吧?”
“哪有——”苏唐好像被他逗乐了,笑得连肩膀抖了两下。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手臂搭上栏杆,整个人伏在上面,目光穿过层层人影直落舞池。
片刻后,苏唐嘴角慢慢扬起,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自言自语道:
“我当然……会亲自去接触傅老师。”
苏唐的声音冰冷缓慢地缠上宋临俞的身体,亲自那两个字,他咬的很重。
而这样的语气,宋临俞再熟悉不过。
很多年前,苏唐总是会用他不知道哪里来的非科学能力给予宋临俞说不完一道又一道的苦难,这些本不应该在他身上的苦痛没完没了甚至无法解决,而最后,都是苏唐高高在上如同救世主一样出现在宋临俞面前,故作和善的对他笑着说:“宋同学,你是不是害怕呀,没事了,还好有我在。”
这样的手法,苏唐用了太多太多遍,每一次他都以为宋临俞会感恩戴德,但殊不知,只要看到他那张脸,宋临俞就会恶心得想吐。
可是宋临俞以为苏唐已经彻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以为他家道中落,跌入谷底,此身都只能挣扎着从巨额债务中起身,如同那些被他操控命运的人一样。
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如果他要是对傅宴容也这样呢……?如果他也一次又一次伤害傅宴容,再以救赎之名出现呢?
一产生这个想法,宋临俞就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的五脏六腑都产生了应激反应,疼到无法说话,宋临俞神色苍白的扶着栏杆站直了身形,视线不自觉地游离到了舞池中央的傅宴容身上。
明亮,优秀,所有人的视线的中心。
换做以前宋临俞应该会嫉妒,嫉妒那个不认识的和傅宴容一起跳舞的女孩,即使他知道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也会忍不住吃醋。
因为最先和傅宴容跳第一支舞的,是宋临俞啊。
此前他们在澜庭的公寓里,在玉兰花开的时候,就一起笨拙地学过了舞步。
那一天傅宴容刚洗完澡,穿着单薄的衬衫,长发垂悬还带着湿气,走出房门时,随手开着当背景音的影音房里,突然传来悠扬的乐曲。
于是傅宴容偏过头看了一眼,看到银幕上中世纪舞会里少女飞扬的裙摆和绅士贵族对心上人矜持的邀请。
宋临俞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闭眼假寐,傅宴容走过来蹲在他身前,湿淋淋还带着水汽的指尖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意盈盈地把他叫醒,接着问:“你会跳舞吗?”
“……?”
宋临俞下意识地摇头。
傅宴容了然地笑了起来,然后拉着他的手,直接将宋临俞从沙发上拽进了怀里。
傅宴容探出手。指尖握住了宋临俞跳动的脉搏,于是宋临俞纤瘦的腕骨就不由分说地被贴合,掌心相交,然后就是他被搂住的腰。
“等一下——”
宋临俞手忙脚乱地站直了身子,却又不小心轻轻踩到了傅宴容的脚,吓得他连忙反握住了身前人的手。
傅宴容带着他一步两步走动,身上随便穿着的衬衫也被宋临俞蹭起褶皱,松松垮垮地蹭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
然后他们转圈,贴近,分开,傅宴容湿润的长发带着薄荷与柠檬洗发露的香味在无数次旋转中笼罩住了宋临俞。
像蝴蝶尾羽上艳丽的有毒鳞粉,又像缸中金鱼反射出来的透明外壳,是镜与花,飞鸟与鱼,是世界上一切瑰丽美好事物的总合,让宋临俞的心跳持续不断的加速。
电影里的舞曲其实早已结束,已经到了男女主角互诉衷肠的时间,但就算没有音乐,他们还是在浓重的夜色里移动,拥抱,交换舞步。
浅白色的灯光映着傅宴容眼底的笑意,推开的窗棂里布满玉兰花的花香。宋临俞在这样不真切的美梦里几乎要醉倒了,他耳尖朦胧地染上绯色,在最后慌乱地错拍,差点要跌倒在地上。
但傅宴容的手强硬地搂住了他,冰凉又白皙的指尖不由分说地挤进掌心紧扣十指,然后傅宴容笑着把人拉进自己怀中,低声问:“要专心一点,宋同学。”
“……好。”
“不要说好,要说学会了。宋临俞,我从来不教人跳舞的哦,你是第一个。”
傅宴容说话的尾音拉的很长,像撒娇或者邀功。宋临俞想点头说我学会了,毕竟他一直很聪明,什么都能很快的弄明白。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贪心地仰起脸,对傅宴容祈求道:“要再来一次才可以学会。”
傅宴容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还在播放的电影里倾诉过情意的一对爱人最终还是要因为意外分开,他们含着眼泪带着哭腔在初次跳舞的月色下分别,台词说得朦胧凄切。
这部片子傅宴容看过很多次,不用看他都知道会说些什么,所以他在同一时间启唇,轻柔的嗓音与台词一齐流泻。
“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
宋临俞怔怔地复述了一遍这句话。
然后,他就得到了一个由月亮带来的,被捧在掌心里的,不经意又轻柔的浅吻。
……
/
回忆往事让宋临俞变得软弱无力,又无坚不摧。那些以前可以有的,傅宴容大方给予他的僭越情绪,现在都从他脑海中消失掉了。
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无所谓起来,宋临俞想,不管傅宴容和谁一起跳舞都可以,只有一点最重要。
那就是傅宴容绝对不可以出事。
宋临俞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被宋问注意到,否则他前面付出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但他还是起身朝苏唐走了过去。
只是,在他到包厢之前,偏过头打量场内的苏唐就先一步看见了他。
显然,出现害怕情绪的不只有宋临俞一个,因为苏唐很慌张地转过头,找了个借口迅速冲了过来,然后问也不问地把宋临俞推到了一边的廊柱后方。
他脸上的神情复杂变幻,最后定格在了假模假样的惊喜之上。
“宋同学,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啊,宋临俞应该不会来巴黎才对……?系统没说有这个剧情点啊?我今天只是让宋问带我来享受的,怎么就遇上宋临俞了?
苏唐急切地询问着脑海里的万人迷系统发生了什么,然后边问边扯过宋临俞的手腕,再次飞速把人从楼梯上带了下去,拉出了门。
直到走出会馆,身形都被雨幕模糊,确定没有人会看见之后,苏唐才转过身,一副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模样,惊喜地问:“我们是不是好多年没见了……?我家里出事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当年的同学……临俞,我好想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面对他“情真意切”的叙旧,宋临俞却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低下头,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眼前人。
苏唐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他和宋临俞站在「Le Papillon Noir」外的人工湖门口,喷泉不紧不慢地弥散出水汽,配合着雨丝一同落下,宋临俞的发丝湿漉漉地缠上他苍白的脸颊,眼尾深重的色泽让他看起来像某种糜艳的水生花,让人心里猛地一跳。
“要不还是用积分修改一下剧情吧……?”
苏唐这么想着。
但他并不知道需要兑换什么道具才能阻止宋临俞出现在这里,毕竟,这件事看起来并不会影响自己的攻略进度,只要不让宋临俞和他爸遇上影响剧情走向,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苏唐犹豫了一会儿,看见宋临俞垂下眼问他:“你刚刚是在说傅宴容么?”
“?”苏唐眨了下眼,心道原来如此。
他看到我看别的男人吃醋了!
这种修罗场,苏唐最喜欢不过,甚至他都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承认的话开心到脱口而出:“是呀,我一直很喜欢傅老师——!”
尾音未落,宋临俞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苏唐心头一紧,还未来得及细想,那只手却忽然收紧,骨节泛白,像是蓄势已久的绞索。
下一秒,他迎上宋临俞的目光。
……冷得骇人。
宋临俞瞳孔中压着一层鲜艳的血丝,唇线绷得死紧,眼神里翻滚着阴郁的色彩,苏唐心里猛地一跳,心说该死,宋临俞不会犯病了吧……?
果然,宋临俞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极其用力地一推他的身体,动作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苏唐只觉天地翻转,身后冰冷湖水瞬间吞没了一切。
我草——
宋临俞真疯了???因爱生恨???故意杀人?!
苏唐庆幸自己还好有积分可以兑换道具。
他在落入水面的那一刻就重新回到了岸上,并且恼怒地无视了万人迷系统给出的任何建议,一股脑地使用高额积分,朝面前的宋临俞使用了精神控制道具。
然后他恨恨骂道:“宋临俞你神经病吧??你这疯子真该去看医生了!给我自己滚下去试试什么感觉吧!”
破口大骂完之后,苏唐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接通,发现原来是宋问打电话让他去见投资商。
苏唐笑眯眯地应下,心里却恼火得不行——天杀的,今天真是背到家了,好不容易有兴趣出来走个事业线都能碰上宋临俞突发恶疾。
不过……看在那人实在太喜欢自己的份上,就当给点面子,先原谅他一回。
谁让以后那个病也是自己攻略他的关键节点呢?
反正宋临俞跳下去把自己淋成落汤鸡之后,多半也会把这段插曲忘得一干二净,剧情轨迹不至于出太大偏差。
倒是傅宴容……苏唐回想起那张脸,觉得确实长得漂亮。若不是刚刚被宋临俞吓得够呛,他还真有点兴趣花点积分,把人哄过来勾搭一晚。
横竖积分还够,到时候再让系统拿道具善后就行。
算了……苏唐叹了口气,心道以后机会多得是,暂且不急这一回。
他往「Le Papillon Noir」走回。
此时,场馆舞池中央的旋转也达到了最漂亮的阶段。
步伐交错间音乐来到尾声,旋律开始缓缓转折,傅宴容心不在焉地等待着宋临俞的回信,眼前的人脸渐渐模糊成一片水雾,变得毫不真切
但没用,傅宴容仍然不知道宋临俞说的见一面到底是在哪里。
节拍调换,他微微转身,余光倏地一闪——
好像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远处的玻璃穹顶门外,两道瘦削的背影逐渐远去,已经远到成为了模糊不清的两个小点,但傅宴容几乎没有犹豫,在确定的那一瞬间,就反射性地抽出了手。
动作之果断,让面前的安娜略微一愣。
“对不起。”傅宴容语速很快地低声道歉,“我找到他了。”
他没再回头径直转身离开,如同摩西分海一样,穿过纷扰的人群与华丽的裙裾,推门而出。
门内的衣香鬓影被雨幕阻隔,模糊成一团柔光。细雨如纱,落在他发间与肩头,他顺着人影离开的方向向前,巴黎的夜街安静而疏离,铺石小路在雨中泛着微光,街灯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水汽太过湿润厚重,垂坠在眼角几乎要把那颗淡到透明的小痣淋湿。
傅宴容在人工湖边停下,轻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觉得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不然……
不然他为什么会看到湖水里的宋临俞。
第53章
傅宴容一言不发地俯下身, 膝盖抵着冰凉的地面,将那具半浸在水里的身体拽了出来,冰凉的湖水不甘心地浸没过他的腕骨,带起断续的泡沫。
湿透的宋临俞无比安分地靠在他膝上, 睫毛被水浸得又黑又重, 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漆黑的阴影。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 流过微微泛青的嘴唇,最后消失在湿透的衬衫领口里,带起一片令人胆战心惊的凉意。
像一只濒死的、脆弱的折翼水鸟。
傅宴容俯身过去,指节抬起他的下颌, 右手拨开唇瓣用两指探入, 试图清理口腔里未尽的水沙, 指腹滑过舌根时, 宋临俞猛地颤了一下,咽喉间不断发出细碎的呛咳。
傅宴容的动作没有停, 他指节冰凉,像是一把细长的银匙,准确而克制地搅动着宋临俞被水浸泡得混沌的意识。
咸湿的气息带着血腥味从唇角逸出,宋临俞下意识想咬, 却被傅宴容冷静地按住下巴,听见他低声地, 如同哄人一样耐心地说:“别动。”
宋临俞呼吸急促一瞬,停住了。
口腔内是他身上唯一稍微有热度的地方, 潮热又黏腻。傅宴容指腹扫过舌尖又很快退开, 等他终于剧烈地咳出一丝残喘时,才松开手。
持续不断的小雨还在下,宋临俞怔怔地掀起眼, 盯着眼前人。
被打湿的长发贴在傅宴容的颈侧,他的脸因为淋雨而变得冰白,唇色也是淡的,看上去竟然有些说不出狼狈。
身上Maison Lévant定制的黑色西装洇开一大摊水渍,傅宴容整个人在宋临俞眼底逐渐模糊成一帧过期的底片,只有灰白的光斑闪动。
宋临俞觉得自己的记忆模糊不清,他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梦境,还是他发病后见到的幻想。
……我为什么会在湖水里,我为什么会看见傅宴容这么狼狈这么着急的样子……是我一定做错了什么吧?
宋临俞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令人害怕,只是一味地牵住傅宴容的衣角,十分难过地、无助地、诚恳地和他道歉。
但“对不起”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宋临俞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到可怕,像被锯片磨齿机圆滑又平稳地切割过喉管或者食道一样,疼得发麻发痛,几近失声,甚至血肉模糊。
傅宴容抬手按住了他的唇,忍无可忍地质问宋临俞:
“这种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说对不起?”
说哥我好难受,我很疼,我非常需要你,不可以吗?
在我面前流过那么多次眼泪了也没有学会求助吗?为什么从来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为什么要默不作声地承担那么多事情……?
宋临俞的神情迷茫又慌张,傅宴容没办法和这样的他对视,只能无可奈何地敛下眼睫,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疲乏:“算了,我问你答,除了答案,别的什么都不要说。”
宋临俞马上点头。
但是。他还是很想告诉傅宴容不要淋雨,因为这样会生病,哪怕是小雨也不可以。
如丝的雨帘就这样持续不断地间隔在他们之间,蒸腾起湿润的雾气,宋临俞费力地按住了傅宴容的手腕,想把这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却听见他先问:“你为什么会在湖旁边?又为什么会掉下去?是谁动的手?”
“告诉我,宋临俞,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傅宴容轻轻回握住了宋临俞冰凉的手,他被包住的那一小块肌肤因此感受到了近乎炙热的温暖,烫到吓人。
傅宴容近乎平静地注视着他,漆黑的瞳孔像打翻了的深湖,浓稠湿漉又暗沉。
宋临俞毫不怀疑他对自己的担忧和在意,他知道只要自己说出那个名字,傅宴容一定会找到那个罪魁祸首。
可是,谁伤害了我?
谁把我推了下去。
我为什么想不起来?
是真的想不起来吗……?
令人崩溃的疼痛从喉口一路燃烧至五脏六腑,给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折磨,宋临俞意识到自己翻江倒海的回忆硬生生被人抹掉了一部分,而这种感觉,这种什么都说不出又空荡的感觉,他承受了十几年,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是苏唐。
原来他没有从宋临俞的世界消失,他甚至就在这里,造成了今天这样的事故。
宋临俞怎么可能告诉傅宴容他的名字,怎么可能让苏唐有伤害到傅宴容的可能?
所以傅宴容挪开手的时候,只听见了宋临俞许久无法说出话的干涩呼吸声。过了很久,久到他几乎无法计算时间时,躺在他怀里的人才哑声说:“是我……是我不小心。”
“具体我记不太清了,哥,我之前只是在问路,后来是我自己不小心受伤的。”
“不小心到差点溺死是吗。”
傅宴容冰冷地反问。
他看着宋临俞费劲力气抬头望着自己的眼睛,明明已经不让这个人在嘴上说着对不起,但他湿润的琥珀色眼睛里全都是歉意的神情,安静、沉默,甚至绝望地倒映出了傅宴容的脸。
宋临俞艰难地点头承认,即使他们都知道这个答案很荒谬。
傅宴容突然低声笑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无聊看书时翻到的内容。那本《演员必修知识》上,介绍了一个常见又容易被忽视的术语,叫“声画错位”。
这种错位不仅存在于电影放映中,在现实生活里,它同样频繁出现。
声画错位,是指视频中声音与画面不同步的现象,常见于影视作品、视频播放或视频会议等场景,其实非常常见。
但有趣的是,这个看似初级的技术问题却贯穿了整个人类影像的发展历史,不管是胶片时代还是网络放映,甚至从电影院走进了千家万户。
在过去,放映机齿轮磨损时,胶片滑动的沙沙声会与画面产生微妙时差。而现在,因为网络或者编码解码失误,仍然会让电影以及视频产生音画不同步的错误。
似乎只要开始传播影像,错位的失误就会存在。技术的迭代从未真正解决这个问题,就像人类永远无法完全弥合表达与理解之间的鸿沟,因为被误解永远是表达者的宿命。
但傅宴容从来没有想过和宋临俞成为音轨不同步的恋人。
傅宴容从来不缺乏看完一整部影片的耐心,他会认真对待每一段别人故事里的悲欢离合,更不吝啬于倾注耐心在自己的爱人身上。
所以,只要你说,我就会听。
哪怕延迟或者错位。
于是他抬手,把宋临俞严丝合缝地揽进怀里抱了起来,往自己暂住的别墅里走。明明这只是很短的一段路,怀里的人却那么轻又那么重,连绵不断的水渍像眼泪一样从身上滑落。
傅宴容对他刚刚的回答说好。
然后他又问:“那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可以告诉我吗。”
“宋临俞,你不远万里飞来巴黎,问我可不可以见一面的时候,是准备和我说什么?”
宋临俞在他怀里抬眼,傅宴容隐没在夜色里的侧脸像凛冬的晨雾一样朦胧,可问出来的问题,又像惊雷一样砸碎在宋临俞耳边。
他突然情愿自己溺死在冷水之中。
宋临俞意识到,苏唐会永远缠绕在他身边,那么傅宴容也就永远不会安全,直至他们任何一方死亡。
这一刻,宋临俞开口准备说出的话变得又咸又苦,是像眼泪或者苦艾酒一样的味道。他怔然地抬手按了一下胸口,好像在确认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而非疼痛到停滞。
渴望要对傅宴容说的话说不出口,宋临俞只能一遍遍无声地在脑海里咀嚼着傅宴容的名字,急促的呼吸像带着泪水的呜咽,又像暗流涌动却仍然冰封的冻河。
就让河流永远冰封吧,那些秘密只能掩盖在冰雪之下,而你没有立场走进春日。
宋临俞这样告诉自己。
然后,他故作轻松地垂下眼,说:“我过来是想和你道歉。”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请假太久让你一个人,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是求和。
但不是坦白。
傅宴容没有说话。
细碎的雨声伴随着隐隐惊雷划破了这片夜空,傅宴容的脚步声非常平静,不紧不慢地响起,像敲在心上的鼓点,一刻不停。
在穿过石子路和安保走进那栋温暖的别墅之前,宋临俞听见他停下脚步,问出了最后一句,格外平静地询问。
“所以,这就是你最后的回答,是吗?”
……
后知后觉地,宋临俞感受到了喉中血锈的腥味。
他偏过头,把脸埋进了傅宴容的怀里,指尖一点点痛苦地蜷起,却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过。
一句话也没有。
/
2021年对世界上很多人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年,但对傅宴容和宋临俞不算。因为那个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这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最后一年。
在这一年里,他们亲吻过,拥抱过,冷战过,最后又因为宋临俞发生的意外,为冷战画上了休止符。
那个时候巴黎还是阴雨的天气,宋临俞出事的第二天就发了高烧,只能在别墅里待着,其他地方哪儿也去不了。
于是傅宴容顺势推掉了很多活动,待在房间里边打游戏边陪着他修养。其实傅宴容并不会照顾人,手忙脚乱地给病号添了很多麻烦,最后还要生病的宋临俞认真地安慰他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没有关系。
一切问题仿佛在那个雨夜被掩埋了,他们再也没有谈论过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傅宴容叼着嘴里的冰激凌和宋临俞靠在一起重复看那部他已经获得提名的电影,可是影片播放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卡顿,紧接着出现了错位现象。
宋临俞皱起眉,按了暂停去调整,而在此时,傅宴容刚好接到了两个电话。
一个是来自他的经纪人季承。
季承说傅少爷,你让我找的那颗宝石我终于找到了,紧急加工的工期应该正好卡在你的颁奖典礼之后,到时候会和你十拿九稳的奖杯一起奉上,保证镶嵌得绝对完美。
傅宴容看着窗外阴沉的天气,笑着说好。
第二个电话来自他在巴黎的朋友安娜。
这位一向温雅有礼的淑女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心里的好奇给他打来了电话,寒暄一番后问:“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任何一位朋友有可以抛下那么多事情去见的人,所以,傅,你和你的心上人,会走到哪一步?”
安娜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对爱情还有着最憧憬单纯的向往,哪怕她身边的同龄人都在敷衍着应付所谓家族的联姻。其实她连傅宴容那天见的人身份外貌都不知道,就开始幻想一场美好的爱情,并不清楚这个世界上还有无数种哪怕相爱也会错过的可能。
傅宴容轻轻咬碎嘴里的薄荷棒冰,没有说话。
他甚至漫无目的地开始想,其实这个天气吃冰激凌还是有点疼,等会儿还是不要和宋临俞得寸进尺地商量说再来一支好了。
在他这样天马行空的沉默里,安娜唠叨的话语终于到了结尾,在这次谈话的最后,她兴致勃勃地猜测道:“那,你们会在巴黎,或者其他地方结婚吗?”
傅宴容莞尔。
这时房间内的电影已经调整好,又开始了播放。于是宋临俞拿起抱枕,探过头看站在窗前打电话的傅宴容,在一长串含糊不清的对话里,听见他低声的回答:
“我不知道。”
我想过的,但我真的不知道。
第54章
“砰——”
夜色沉沉, 四周安静得仿佛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细响。忽然,泳池边猛地传来一声巨响,水面被重物击破,激起大片水花。
紧接着, 一道短促的惊呼被水声迅速吞没。
那声音不带丝毫嬉闹的意味, 不像是约好在水中玩乐, 反倒像是有人猝不及防地跌了进去。
正在和程琰一起做手工的沈沅猛地站起身,手里的剪刀还没来得及放下,下意识地往泳池边看了过去。
依稀只能看见傅宴容模糊的背影。
傅宴容今晚是和苏唐约会已经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了,毕竟泳池边也没有什么遮挡, 只要有心所有的嘉宾都能看见。
沈沅在原地犹豫了片刻, 听见了苏唐又细又尖的呼救, 仿佛在水中沉沉浮浮, 听起来尤为可怜。
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决定过去看一眼, 毕竟一次正常的约会是绝对不会让人喊出救命二字的……即使那个人是她最讨厌的苏唐。
可她刚想迈出步伐,就径直被坐在位置上的程琰伸手拦住了去路。对面的青年掀起眼,神情语气都有种一丝不苟的冷淡:
“你不应该过去。”
沈沅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程琰突然抽什么风, 皱起眉语气加重道:“节目24小时直播,发生演出事故我们所有人都得处理公关危机, 傅老师那边肯定出了点事,最好的处理方式是所有人都过去看一眼。”
程琰没有收回手, 反而极其平静地往泳池边看了一眼, 接着收回视线,很认真地对沈沅说:“你说的的确是正常人的想法,但苏唐不是正常人, 这件事你没有卷进来的必要,在这里坐着吧。”
“你在说什么——?”
沈沅不解地看着面前的程琰。通过刚刚短暂的相处,她发现,程琰其实是个非常不爱说话且情绪不外露的人,并不是苏唐说的桀骜漠然,只是真的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而已。
哪怕是被迫按照节目组的约会要求和她一起面对面缝娃娃,程琰都很有耐心,可以全程不出声但是做得很好,乍一看,与舞台上那个台风极其肆意活跃甚至有些中二热血的少年是相反的。
但是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沅能清楚地看见他眼里流露出来的恨意与厌恶。
不是圈内人那种有口角或者所谓队内不和传闻的厌恶,是真真正正,实打实地从心底里溢出来的憎恨。
这样的情绪真切地吓到了沈沅,她愣了愣,才不由自主地抬高音调说:“等一下,我再重申一遍,你应该清楚我们现在是在镜头面前吧?程琰,不要在粉丝面前做什么傻事好吗?”
程琰看了她一眼,勾了一下唇角,似乎是有些愉悦地反问道:“不会有镜头的,沈沅,你有看见宋临俞在哪里吗?”
沈沅倏地一滞,想起了自己那位真的不太好惹的顶头上司。
从傅宴容去赴苏唐的约会开始大家就在思考宋临俞会和谁一组,但是节目里只有11个人,有人落单或者放弃约会选择留在房间是很正常的。
……虽说她还以为没人选的会是牧云瑾那个小傻子来着。
“但是这和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氛围有什么关系?”
沈沅无助地抛出了这个问题,心想难道是我们老板提前和傅宴容串通一气说要搞事然后逼迫节目组在所有人面前堂而皇之地关闭直播吗?少年,你霸总小说看多了吧,这么做对我们老板有什么好处啊?!他这种人只爱钱的好不好,就算有那么一点真心,难道还真能吃苏唐一个蹭热度的小绿茶的醋?
再说,就算是赞助商那也只是赞助,更别提心动游戏80%的注资都是乐缘平台,前几季宋临俞没投一分钱不照样拍得好好的……根本不会被威胁到啊。
叮咚——
熟悉的提示音响起,沈沅脑海里丰富的胡思乱想被骤然打断,片刻后,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见导演组居然真的给所有嘉宾统一传来了一条信息。
心动游戏第一期录制……到此暂停?
/
宋临俞提供的别墅内部是心动游戏各个嘉宾的活动空间没错,但鲜少有观众知道的是,在别墅后方还有一栋小楼,里面实时待命着节目组的各方人员,方便监控调度录制进度。
把时间调回傅宴容与苏唐在泳池边会面的那一刻。
那时,节目组导演陈峰正在慢慢吃着副导演打包上来的麻辣卤鸭掌,他边吃边对泳池边上离傅宴容有些距离的摄像头发表了不满,脱下手套用力敲了敲桌子,怒道:
“宋先生怎么说的?苏唐主动邀请的人都是重点关注对象,这种一看就有瓜和料的部分,你们居然不知道派一个摄影师实时跟拍?”
旁边的副导演赶紧为他戴上新的塑料手套,犹疑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但是直接上去拍的话我们会不会得罪傅影帝呢?毕竟宋临俞也是我们节目的赞助商,他上节目之前的意思是,要给傅老师足够的自由空间——”
“怕什么?我们节目火了这么多季不就靠着什么都敢拍?流量和影帝当然是流量最重要!再说宋临俞不过是个主动送上门来的冤大头,意思一下得了,我们这里真正说了算的到底是哪个宋难道你还不清楚?”
乐缘视频看起来是近几年才兴起的网络视频平台,与新钰影视这种背靠东钰的大公司看起来好像没得比,但是很多人都在好奇,他们手里的节目制作从选题到落地为什么那么富有创意,极其优秀。
理由很简单,因为它本来就是新钰准备独立出去的子公司,只是在前些年东钰集团一次伤筋动骨的大换血之后,彻底销声匿迹。
有关乐缘公司背后实际控股人的答案,宋临俞查过,傅宴容查过,甚至连程琰都查过,这个谜底在市场上兜兜转转颠三倒四绕了无数个来回,最终,还是意料之中地落在了宋临俞那位生物学父亲的手中。
宋问。
……还和苏唐搞在了一起。
也算某种意义上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了,就是僵得有点恶心。
陈峰斜睨着眼不屑地看着已经低下头去连声说是的副导演,不耐烦地往前俯身,对着调度话筒质问:“摄影师人呢?赶紧去四号点位对着拍,让评论区潜伏的脂粉都把脑子放机灵点,什么酒店什么关系什么三人狗血恋情,发挥想象力,怎么夸张怎么说!之前在银湖酒店不是说上过一次热搜吗,赶紧搜罗出来重新买话题!”
副导演在一边连连点头,还没来得及说是或者不是,口中刚冒了半个头的音调就戛然而止。
小楼办公室的门被砰地一声踢开,监控台前仅有的几个工作人员都下意识地回过头,顿时,潮湿海风因为对流强硬地扑灌而来,把桌面上放的文件纸页哗啦啦地吹个满天。
风声呼啸间,他们只来得及看见被风吹起的半个衣摆,和听见冷到几乎能掉出冰碴的声音:
“说说看,这里能做主的到底是谁。”
陈峰最擅长的就是打马虎眼,见到来人立刻变了脸色,垂手肃立起来。
他看着眼前面容素白神情冰冷的男人,一抬眼,用油滑的语调笑眯眯地感慨道:“哎呦,什么风把您亲自吹来了!来来来,宋总请坐,您可是节目的赞助商,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呢?”
宋临俞盯着他,轻轻嗤笑了一下,然后说:“好,我需要你们现在立刻关掉直播镜头,并且对刚刚的造谣行为作出解释——诸位应该都知道傅宴容回国那晚银湖酒店出示了监控记录来制止谣言,他和苏先生确实没有什么关系,各位也就不必乱传所谓的桃色绯闻了。”
陈峰转了一下眼珠,故作为难地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是这样的宋总,节目是和平台签了协议保证24小时无死角直播为观众呈现真实恋爱情景的……答应您的要求实在是违背了我们的初心,您看,有没有Plan B给我们选择呢?”
宋临俞缓缓点了下头,浅色的瞳孔在过深的夜色里竟然有种格外粲然的色泽。他声音咬得很轻,甚至可以称得上彬彬有礼地,对陈峰说:“可以,Plan B就是我把你的头按进那盒麻辣卤鸭掌里。”
“……哈哈。”旁边的工作人员率先干巴巴地笑了出来,很配合地说:“宋总您真是太有幽默细胞了,果然很适合我们这档节目呢。”
没人说话。
宋临俞看了一眼时间,眉心厌恶地蹙起,接着说:“五分钟能考虑完吗,我很讨厌别人浪费我的时间。”
“那大概是不可以了,宋总。”陈峰正色起来,甚至有几分挑衅地对他说:“您要退资还是开卤鸭掌玩笑都随便,我们节目组没有理由违背合同来满足您的一己私欲,您请回吧,如果想退出录制的话,我们可以将违约金与您的注资抵消再算——”
“不必,宋问给你们开了多少,我出三倍。”
宋临俞停顿片刻,在陈峰忍不住笑出声的时候挑眉继续道:“……你以为我会这么说?”
宋临俞低头散漫的勾了勾唇角,随手拉了把边上的椅子坐下来,抬眼看着面前站着的一群人,语气十分平静:“陈峰,其实我查你的时候也只花了五分钟。”
他语调极轻,像是在闲聊,“你原名陈风,在入职乐缘前三年一直挂在宋问名下的个文创公司里打杂,转到乐缘是他给你运作的空降名额,看起来你们有着非常稳固的利益关系,平常三倍五倍的数字当然说不动你。”
“但你也不是完全忠心的一条狗吧,比如你老婆名下那家文化公司就从来没有实体办公地址,挂了十个空壳主播,骗走平台广告费和乐缘的试水预算买了不少学区房和基金。”
“确实,孩子这么大了脑子还不好使是很麻烦,做家长的应该多操心。更别说你在外面养情妇的事还没被夫人发现,这么多需要操心的事,平常在家压力一定很大吧?”
他不紧不慢的说出这些话,而陈峰的脸色也在一点点褪白。
宋临俞双手交叠,很遗憾地叹了口气,语气破天荒地还有些温和:“宋问以为给我留了个处处漏风的东钰,所以想在我头上耀武扬威,但你们居然没有想过,他既然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了,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哐的一声,体重略微有些超标的陈峰整个人像散了架似的瘫回了椅子上,眼前看起来年纪相当轻的青年相当平静地望进他的眼底,整个人有种居高临下的睥睨和残忍。
让他不寒而栗。
片刻后,陈峰飞速抬手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一言不发地关掉了节目组实时转播的所有直播镜头,并且还格外上道地给包括主持人在内的所有嘉宾发了暂停录制的短信。
接着,他摩挲着手掌,冲宋临俞露出一个令人没眼看的讨好表情,就差没骨气地跪下来捧着宋临俞的腿问金主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了。
宋临俞起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自己刚刚解开的西装外套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好,接着走到陈峰面前,低声道:“很好,看来你也算个聪明人,那么现在我只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了。”
陈峰略略弯腰,表示他在洗耳恭听。
宋临俞倏地抬起手,森白的指尖不由分说地死死摁住了陈峰的头,不留一丝情面地将他死死砸进了桌上那盘卤鸭掌里。
辣酱糊了满眼的陈峰发出惊天动地的呛咳声,鼻涕眼泪顿时飞流直下。宋临俞缓缓松开手,面无表情地靠在他耳边,低声冷冷道:“下次再乱传什么傅宴容的消息,我就请你吃十盒卤鸭掌,明白了吗?”
陈峰发出崩溃的呜呜声。
宋临俞起身抽了张纸,不紧不慢地擦了擦手,环顾一周,淡淡道:“有什么意见欢迎致电我的律师团队,一会儿见了,诸位。”
门再次被风重重甩上,带出一声闷响。
/
苏唐整个人栽进泳池的瞬间,冰凉的池水立刻灌入他的鼻腔和耳朵。他本能地挣扎,双手在水面上拍打出混乱的水花涟漪。
其实深水区的水池他站直了也好歹能勉强站立,但失足后仰着跌下去的姿势让他完全无法调整自己的平衡,只能整个人没入水中。
水下的世界寂静而扭曲,透过晃动的波澜,他看见傅宴容漫不经心地起身握着手里的啤酒走了过来,站在泳池边沿的身影被折射得更加修长。
“咕噜——”一串气泡从苏唐嘴角溢出,他感觉自己的肺部已经开始灼烧。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接着是皮鞋踩在池边瓷砖上的清脆声响。
傅宴容蹲下身,那张漂亮的脸在水面的波澜里显得更加潋滟,他不紧不慢地勾起眼尾的小痣,支着手轻声说:“还没说话就把自己吓成这样……是觉得当初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还是觉得宋临俞什么都不会记得?”
苏唐原先还在仰着头挣扎,听了这话后,脸上的神情先是变得呆滞,而后因呼吸受阻而剧烈扭动起来,扑腾的样子像极了在水中滑稽作态的小丑,也确实取悦到了傅宴容。
“才这么会儿就不行了?”傅宴容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他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一寸一寸地把苏唐抬起的头摁回了水面之下,低声问:“现在没有什么东西能帮你的忙了是吗,苏老师?”
苏唐两眼一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世界清晰又扭曲,他能看到池底瓷砖的纹路,能看到自己散开的头发像水草一样漂浮,能看到傅宴容皮鞋尖在水面形成的圆形波纹,但最清晰的还是那种逐渐蔓延全身的窒息感,仿佛有无数细针在扎他的肺泡,将他溺死。
不行了……真的会死的……
“二十秒而已。”傅宴容惋惜的声音透过水面传来,变得沉闷而遥远,“真的这么没用么苏老师,要再努力一点才行啊。”
苏唐的视野开始出现黑点。他猛地挣扎起来,手指抓向傅宴容的裤脚,却只抓到一把冰凉的池水。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边缘,头顶的压力突然消失了。
“哗啦——”苏唐破水而出,大口喘息着,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声响。他狼狈地抹了把脸,看着傅宴容特别善解人意地弯了弯眼睛,然后他倾倒手腕,手里那杯冰凉的、还冒着气泡的啤酒全数淋到了苏唐的脸上。
黏腻刺激的啤酒把苏唐的眼睛刺激得发红流泪,他尖叫着发出了最恶毒的诅咒,抬手想要死死抓住傅宴容的手腕,势必要把他也拉下去。
但他什么也看不清,终究只能在空中胡乱挥舞,下一秒,他又被按进了水中,想游开,却又被拎着后颈拽了回来。
“你不能杀人,傅宴容……那么多人都看着,我的粉丝不会放过你,你想死吗——!”
“安静点。”傅宴容拍了拍他的头,像对什么不听话的畜生说话一样,十分耐心地告诫道:“你没有把秘密说出来是要被惩罚的,我们约好了对不对?不过既然苏先生一直自诩为幸运儿,那我也来和你玩个最简单的惩罚游戏。”
“就……丢硬币怎么样?丢到正面,我就放你上来,丢到反面呢,你就一直待在水里,直到我高兴为止。”
“明白了?”傅宴容微笑着问被自己提起来的苏唐。
他的长发沾到了一些苏唐溅出来的水珠,此时无比轻柔地垂在脸侧,像丰盈的藻荇,有种格外蛊惑人心的意味。
苏唐只想从这种可怕的地狱里逃脱,听到“放你上来”四个字,顿时什么理智都没有,急促地开始点头,生怕傅宴容反悔一样一口应下。
傅宴容莞尔,接着冷冰冰地叹了口气,默然地想:“就因为这种蠢货——”
就因为这种蠢货让宋临俞做了这么多年噩梦,让他们用最无法转圜的理由分开。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苏唐,“下去。”
苏唐是真的害怕了,只能遵循着他的命令,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这次他学乖了,没有也不敢挣扎,只是安静地悬浮在水中,像一具苍白的标本,期待这样能够填平傅宴容的怒火,放他从这场噩梦里出来。
三十秒。苏唐的耳膜开始胀痛。
四十秒。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池壁。
五十秒。他眼前开始出现闪烁的光斑。
就在他即将坚持不住时,水面突然传来一声轻响。苏唐勉强抬眼,看到一枚硬币从傅宴容修长的指尖上抛起,又缓缓沉入水中——
“看来你今天运气不好。”傅宴容的声音带着笑意,哪怕他其实并未低头看向水面。
“是反面呢。”
傅宴容根本没有想抛硬币的意思。
他只是在戏弄苏唐,仅此而已。
第55章
意识到傅宴容对自己确确实实只有最纯粹恶意后, 苏唐终于做了一件聪明的事。他几乎是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勇气和力量猛地从水里钻了出来,接着在傅宴容攥住他手腕的时候。神情狠毒地警告道:“你不敢真的把我怎么样的,傅宴容,你不能。但是你今天这样对我, 以后我必将——”
苏唐带着粗粝声音的警告听起来倒也有几分煞有介事, 不过, 傅宴容却像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样,慢慢笑了起来。
苏唐能感受到他冰凉五指慢慢收紧带来的疼痛,片刻后傅宴容垂下眼,拖长语调, 饶有兴味, 甚至有些残忍地打碎了他的幻想:
“我敢。”
“苏先生, 你不如想想, 现在你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到我?”
苏唐凸起的眼球死死盯着他,脑海中疯狂思索起来。
傅宴容这个人, 从一开始就对他看起来不太感冒,接触中更是处处擦着剧情线和他作对,还害他车祸进了医院。
自己对他用过道具,也怀疑过他有问题, 但最后为什么都随意糊弄过去了呢……?
除了自救系统这个定心丸的存在,还有就是, 其他人表现出来的样子实在是太正确了。
尤其是宋临俞。
他在自己面前时时刻刻对傅宴容的风吹草动报以最大的关注,那种在意和紧张都不是假的, 这让苏唐一度以为宋临俞是备胎中对自己好感度最高的人, 也确实是最后值得上位的那个正攻。
宋临俞这个神经病能把在意装得那么真吗?
苏唐不相信。
除非那就是真情流露。
再加上傅宴容刚刚话里话外都提到了宋临俞,也就是说,肯定是宋临俞用了什么手段, 或者许诺了傅宴容什么好处,离间了傅宴容对自己的印象,让他和自己翻脸。
……这才是那个人的最终目的,他只是为了独占我而已。
苏唐如此思考着,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根本性错误。
因为在他过去的人生里,把宋临俞当作一个随意揣测的摆件或者木偶已经成为了刻入骨髓的习惯。他说宋临俞要喜欢他,那宋临俞就必须喜欢他,所有的不对劲他都可以通过系统来的外挂轻松搞定,于是理所当然地,他愚蠢,自满,阴毒又无能。
所以,他对傅宴容露出了一个瘆人的笑意。
“你这么有底气地和我作对,是因为自信宋临俞不会管对吧。”
“你错了,他这样教唆你,只是为了彻底斩断我们之间的联系而已。”
苏唐笃定地开始游说眼前的男人:
“傅宴容,你以为宋临俞许诺给你的东西你最后真的会得到吗?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他是个有病的疯子,不被承认的私生子,为了权利不择手段的阴谋家,只有我见过他真正的样子,他的目的不过是独占我而已,你被他耍了!”
苏唐难得能一次呼吸到这么久的空气,说话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每说一句,他就感觉自己更加接近事情的真相,恨不能死死盯住傅宴容的表情,想看他脸上流露出怀疑、不敢置信或者暴怒的色彩。
可奇怪的是,傅宴容的脸上根本不见喜怒。片刻后,他甚至没忍住似的往旁边别了一下脸,带出几分意味不明的微笑。
“嗯。”他看着苏唐,竟然还有些鼓励地问:“你还有什么想法,一起说出来怎么样?我还挺想听下去的,感觉很有意思。”
“?”
苏唐被他这样的反应弄懵了,一时间,那些准备好的说辞竟然吐不出来。片刻后,他才挪动了一下唇瓣,泡在寒冷的水池里,莫名有种心虚地竭力摆出了胸有成竹的表情:“总之,你根本不了解宋临俞,他——”
这话才开口说了一半,苏唐心里却突然猛地一跳。他猝然有所感觉地想要转身挣脱傅宴容的钳制往水底下潜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苍白瘦削的手腕从傅宴容身后伸出,死死揪住了苏唐的衣领,像拎一具濒死的鱼尸一样径直把人提了起来,随后死死压在了岸边。
来人简直就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幽魂一般,靠近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但傅宴容知道那是谁。他不紧不慢地松开手,低头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偏过头打量着如同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的苏唐。
宋临俞森寒的神情在夜晚的灯带下显得格外可怖,那张雪白冰凉的脸就这样直勾勾地低头盯着不断咳嗽的苏唐,让倒在地上的人甚至能直接从宋临俞浅色瞳孔中看见自己惊恐的面容。
是应该惊恐的。
因为接下来,宋临俞面不改色地抬起手掐住了苏唐的喉管,就连呼吸都没有什么波动,好像他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但这给苏唐带来的感受是极致的恐怖,他甚至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喉骨被攥紧后发出的嘎吱声响,一声过后缓缓接着一声,几乎要生生把他的颈骨掰断粉碎。
宋临俞青白的指尖缓缓掐进了他最脆弱的皮肤中间,带来最极端的刺痛。
苏唐眼前瞬间天旋地转,喉咙里发出的漏风惊呼无比急促,他费力地伸出手想要抓到什么东西反击,但只能无助地在湿滑的泳池边拖出凄厉的痕迹。
宋临俞又发病了吗?他疯了吗??
苏唐绝望地想着,视线却骤然一黑,耳膜嗡鸣,连心跳都像被人逐渐握紧。
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的临界点,宋临俞缓缓俯下身,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他薄唇开合,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字字清晰地砸在苏唐耳边。
“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和你没有关系,和任何人都不会有关系。”
“——可以了。”
傅宴容的声音突然在宋临俞耳边响起,然后他不由分说地抬手,按住了宋临俞还在微微颤栗的手腕。
低着头的宋临俞神情完全被微垂的黑发挡住,只能看见唇瓣死死抿紧的半张侧脸。
他全身都处于一个应激的紧绷状态,因为刚刚听见苏唐说的那些话的时候,他是真的非常非常想杀掉眼前这个人,由此一绝后患。
但是……不行。
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里,不可以再让自己出事,再让傅宴容一个人。
宋临俞僵硬的掌心一点点放开。
明明他浑身上下都戒备得要命,但傅宴容起身轻轻将人往自己身侧拉了一下,宋临俞就极其顺从地起身靠近了他的怀中,呼吸急促地起伏片刻,然后又极其克制地停了下来。
地上的苏唐痉挛咳出一丝不太明显的鲜血,但好不容易获得喘息的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个逃跑的时机,什么报复什么反击全都不敢再想,脑子里只有先逃再说的求生本能。
他拼命往前攀爬,而在一片朦胧的视线中,他看见了站在远处的程琰。
这一瞬,苏唐大喜过望,他竭力呼叫着程琰的名字,然后再也扛不住似的,晕倒在了地上。
所以,他不知道的是,程琰无比镇定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走过来,很认真地和傅宴容商量道:“我知道你们很生气。但只让他这样痛是远远不够的……他所依仗的权势,通过欺骗得来的喜爱,全部都应该消失。”
“让我把他带走,以后的账,我们慢慢和他算。”
傅宴容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略有几分好奇地偏过头,在脑海里问自救系统:“这个程琰……你们也绑定了?”
自救系统刚刚才为宋临俞没有失控杀死苏唐导致外挂逃逸转移而松了一口气,闻言又吓得立刻打开监测功能,格外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程琰,随后才告诉傅宴容:“宿主,我们检测出来的所有人选里,自救成功可能性最大的只有你,没有任何系统绑定他。不过他好像确实有点奇怪……稍等,我再分析一下。”
傅宴容没有从自救系统身上得到答案,于是伸手笑着对程琰做了个你请便的姿势。
然后他又抬起手,温柔地捏起了显然还处在应激状态,有些失态的宋临俞的下颌,接着偏过头打量了一下他的神情。
还好,没出什么大问题。
程琰拖走苏唐的动作顿了顿,掀起眼,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这两人的互动。
傅宴容注意到了他好像有话要说的视线,十分淡定地冲他弯了弯眼尾,看起来很好说话地问:“你想说什么?”
这副模样确实很随和,不过程琰知道,傅宴容的温柔都只是他表面上用来社交的敷衍,唯一真心的一点,大概也只给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们不论如何都会靠在一起这件事,还挺奇妙的。”
程琰平静地吐出了这句话,然后接着对傅宴容说:“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问题,你就当……我做过一个噩梦吧。”
傅宴容神情微微动了一下,听见脑海里自救系统震惊地说:“宿主,程琰身上的数据流有重启过的情况,按你们的话来说,他好像是重生的?!”
“……”
听到这话,傅宴容无奈地叹了口气,心说从某种意义上讲,自己的三观确实是被这些怪力乱神的事重塑了,竟然一点都不惊讶,甚至觉得意料之中。
“既然是噩梦,那就没必要记住了。”
傅宴容淡定地对程琰说:“都过去了。”
程琰沉默良久,冲他点了点头,低声说:“我知道,谢谢你。”
毕竟,在程琰经历过的那个梦境里,他自己就是那个为苏唐提供积分的最大蠢货。
第56章
年纪轻轻逐梦演艺圈的少年没有任何怀疑地接受了苏唐的好意, 在他的哄骗和道具的操控下满心满眼地付出,追逐,放弃了真心爱着的粉丝对自己的劝告,甚至抛下了自己最初的梦想。
他变得偏激, 暴戾, 无差别憎恨每一个靠近苏唐的男人, 哪怕那些人其实都是苏唐别有用心地主动接触来的。
他和苏唐的经纪人季承在私底下吵得你死我活,又怨恨能和苏唐堂而皇之地出入各种场合的宋临俞,憎恶粉丝们津津乐道的,与苏唐因戏生情的傅宴容。
那时候的程琰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 他无数次和这三个男人在各种场合相遇, 坚信他们所有人都想得到苏唐, 然后理所当然地被苏唐激化矛盾, 像一只失去理智的囚兽一样胡乱撕咬。
他以为自己只要对苏唐最好,只要赢过这些人, 就可以获得哪怕一点点真心。
但是没有,他得到的只是自己的人气急转直下,所有的粉丝都伤心离开,再无利用价值。
苏唐再也没有选择过他。
“……真可怜, 这么急冲冲跑过来找我麻烦,是又被人玩了吧?”
最后一次向傅宴容出言不逊甚至差点对他动手的程琰, 被傅宴容的保镖狠狠按在了他对面的座位上。
面前的男人撑着脸,眼尾边上的小痣笑意盈盈地勾了起来, 十分散漫地冲程琰吐出了这句话。
见程琰一副完全不信, 甚至还要冲他呲牙的样子,傅宴容眉眼弯弯地喝了一口面前甜到腻人的摩卡,在朦胧的水汽中语气冰凉地感慨道:“啧, 小孩子也骗,苏唐果然无耻啊。”
“不准说他——”
哗啦一声,一堆照片被傅宴容毫不留情地甩在了程琰脸上,他懵了片刻,才低下头去看那些拍得清清楚楚、不容辩驳的罪证。
如果苏唐只是勾三搭四……程琰也忍了,可就在这两次他被对家陷害,面临众叛亲离的公关危机时,苏唐居然还能和幕后凶手甜甜蜜蜜,卿卿我我。
程琰眼眶渐渐红了,无言地咬紧了齿关,片刻后,才声音沙哑地问:“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骗我的手段,毕竟你也喜欢他,不是吗?”
“……请不要用这么恶心的词。”傅宴容淡淡道:“要不是看在季承特意来求我的那一点面子和对我本人对刚成年不久小傻子的同情的份上,我也不会容忍你到现在。”
程琰抬起手擦了一下眼泪,低声道:“季承不是因为苏唐自立门户和你闹掰了吗,不喜欢苏唐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说过,别再提那两个字了。”傅宴容不紧不慢地打开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信息,嗤笑道:“自立门户是很多年前我和季承就谈好的事,单纯的合作关系而已,和那玩意有什么关系。”
“……是吗?”
“骗你我有什么好处。”傅宴容波澜不惊地说:“苏唐这个人确实不对劲,无论怎么处理他他都能莫名其妙滚回我的视线里来,和杀不死的蟑螂一样令人恶心,让我很多时候都有点怀疑自己的世界观——”
“但就算这样我也不可能对这种货色感兴趣,听明白了?”
程琰沉默良久,才继续问:“既然如此,那你不应该不在意他吗?为什么还要和宋临俞竞争。我前几天才在酒会后看见你们搂在一起,好像要打架,这又怎么解释?”
“……”
傅宴容诡异地停顿了一下。
程琰重复了一遍:“你,和那个东钰的掌权人宋临俞,为什么要为了苏唐竞争?”
傅宴容神情微妙地喝了一口面前甜腻的饮品,然后放下杯子,用一种格外怜悯的视线看着程琰,十分温和地告诉他:“小琰,那个不叫打架,叫和暧昧对象调情。”
“……?”
程琰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好像压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傅宴容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很遗憾给你造成了这样的误会。事实是,宋临俞目前在追求我。所以我调戏一下他应该在道德范围之内,不需要用这样震惊的视线来审判吧?”
“不是……”
这件事带来的冲击实在过于大,让程琰一时间连苏唐都忘了。
毕竟早些年程琰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四个人绝对是互相看不上眼的状态。如果说傅宴容和季承之间还没那么明显,那么他和宋临俞一定是完全属于两个世界,泾渭分明,谁也瞧不上谁的两个人。
“他……为什么追你?因为你好看?演技好粉丝多?家里很有钱?”
程琰这么说完,看见傅宴容挑了挑眉,反问:“你一口气说了三个理由,还想让我怎么回?”
“……那你应该也不喜欢他吧,你不是很讨厌这种类型,总说自己只喜欢听话的吗?!”
傅宴容莞尔:“是啊,所以我最近发现宋临俞也挺乖的,比我想的可爱一点。”
程琰无话可说了,只能闭上了嘴。
他重新看着桌上那些照片,过了很久,才慢慢道:“所以,都是假的。苏唐从来没有真正对我好过,也没有什么只要赢过你们就可以赢回他,对吗?”
没人回答他,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咖啡厅的落地窗边,雨珠不停地敲打着屋檐,留下朦胧的水蒸汽。而在模糊的雨丝与雾气之间,一辆纯黑的迈巴赫无声地停了下来。司机撑起伞为后座的男人拉开车门,露出一张素白的,淡然的侧脸。
他长睫轻轻动了一下,露出半截琥珀色的瞳仁,随即犹豫片刻,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句话。
pesce:「忙完了吗?我来接你可以吗?」
傅宴容看了一眼手机里的信息,偏过头,微微笑了一下,指尖饶有兴趣地在玻璃窗上点了两笔,画出了一个笑脸。
pesce:「可以吗,哥哥。」
acqua:「来都来了,还问可以不可以?回头。」
宋临俞愣了片刻,下车接过司机的伞,在朦胧雨幕间把目光投向眼前模糊的巨大玻璃。
傅宴容撑着脸,眉眼间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透过雨帘与细小的简笔画笑脸,静静地看着他。
他漆色的瞳孔在雨中显得格外温润,灯光流泻在傅宴容随意束起的发尾之上,有种熠熠生光的漂亮。
宋临俞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有些怔然地垂下了眼。
而下一秒,傅宴容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
在傅宴容离开的那一刻,程琰听见了他送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以后,多珍惜自己吧。”
咖啡厅的玻璃门轻响一声,挂在门上的铃铛随之轻轻晃动。程琰从失神中回过神,抬眼,正好看见宋临俞撑着伞,安静地站在傅宴容身旁。
傅宴容不知对他说了句什么,竟然让那个一贯冷漠的男人露出了一点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略微有些羞赧的笑意。
他们缓缓走进雨中,但是伞一直倾斜。
……原来真正的喜欢是这样的。
程琰的手机里嗡地收到一条短信。
其实今天是他19岁生日,但是已经没有朋友会来给他送上祝福了。如今,唯一的一条祝福语,竟然是季承发来的。
他公事公办地祝了这位手下的艺人生日快乐,又在末尾告诉他:“任何麻烦都有过去的时候,程琰,会好起来的。”
程琰看着屏幕,无声地笑了。
这个十九岁生日,他唯一感受到的一点善意,居然来自两个曾被他视为竞争对手的人。而他真正喜欢过的,不过是一张虚伪的面具。
程琰清晰地意识到,他确实已经一无所有。也辜负了太多人的真心。所以无论如何,那天夜里,他还是按照原先的决定,悄无声息地沉入了浴缸的水中。
闭上眼前,他想,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可以重来吗?
也许命运永远都是公平的,程琰重新睁开眼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回到了18岁的那个夏天。
世界仿佛和过去一模一样,又像有什么细微的偏离。但无论如何,这一年他刚出道不久,季承才成为了他的经纪人,报纸上的头版头条是影帝傅宴容于昨日回国的消息,财经新闻里雷打不动的,仍旧是宋临俞的脸。
这一次,他的人生不会因为苏唐停滞不前。
第57章
夜色深重, 随着程琰带着人离开的身影,泳池边变得万籁俱寂。水面如镜,倒映着昏黄灯光,树木静默伫立, 影子在地上交叠成墨色剪影。
录制节目的嘉宾们早已神情各异地带着行李离开了这里, 整个别墅陷入一种近乎空无的沉静中, 只剩下了还停留原地的傅宴容与宋临俞。
宋临俞平缓的呼吸声在晚风中并不太明晰,很安静地站在那里,整个人像一枚被包裹起来的厚重的茧。
傅宴容没有对他说什么,只是伸了个懒腰有些散漫地说我困了, 要先回去睡觉。可还没走两步, 宋临俞就无比认真地叫住了他。
“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知道苏唐做了什么。”
“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你才从柏林回来?”
如果不知道的话, 怎么会在观察到苏唐走投无路的第一时间就对他动手,怎么会和程琰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怎么会问那么多宋临俞过去的事情……
怎么会只生了那么一小段时间的气,就还是重新对他心软。
宋临俞觉得自己发现这些发现得太迟钝了,迟钝到他血液发冷又重新发烫,烫到几乎要把心肺都烧穿, 将心神酸疼到魂飞魄散。
傅宴容听到他的话,停下脚步手缓缓插进口袋里, 偏过头发出一声低笑,用那种仍旧带着点戏谑的语气, 轻声问:“你猜猜看?”
对于宋临俞的问题, 傅宴容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因为弄清楚宋临俞的全部,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也再普通不过的事。
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正因如此,曾经的他才不能接受宋临俞一直到最后的隐瞒。
傅宴容是个很有耐心的猎手, 他不介意等待宋临俞一点一点放下戒心,卸下警觉,剥去那些沿袭来的性格残片,改正掉那些从别人身上习得的天性,最终踉踉跄跄地去到他怀里。
这个过程本身就会让傅宴容觉得愉悦。
如果没有苏唐,一切本应这样下去。
宋临俞的眼泪应由他保管,欢喜也同样归属于他,连同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痛、过往与秘密……都应该是傅宴容的。
可惜,苏唐对宋临俞来说,是个无法坦白的选项。当初的傅宴容不明白宋临俞到底有什么理由隐瞒到底,哪怕他真的想过用同样等重的真心去交换,得不到全部的傅宴容最终也还是选择放弃了全部。
其实,很久之前杨婉就对傅宴容说过,他这样的要求太苛刻了。
这和单纯喜欢听话漂亮的床伴是完全相反的两码事,傅宴容要的是一张百分百干净、真心、剔透的白纸,然后任由他在上面书写作画。
傅宴容对她的总结不置可否,表示自己没有说要百分百单纯小白花,因为世界上几乎不会有那种人。
“所以我才说不可能,因为每个人都有私心,一旦有私心就不可能交付一切最后愿意在你这样危险的人面前引颈就戮……宴容,我和江铭也一样,不管是恋爱还是婚姻,对另一半毫无保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杨婉的建议说得发自肺腑,现实生活中也确实应该这样,但她同样明白傅宴容是个什么样的性格。
因此,最后在心动游戏的纪录片里,她意味深长地说出了那句“私底下绝对不是完美情人”的话。
傅宴容不觉得她说的有什么问题,但也不准备改。
总会有人能做到的,不是吗。
说完那句近似于调侃的话后,宋临俞许久没有出声,可傅宴容清楚地听见了身后有几分模糊的衣料摩挲声,他有几分疑惑地微微偏过头,却径直被人从身后狠狠抱了满怀。
宋临俞过低的体温无措又珍惜地贴住了他的身体,单薄的衣料完全遮掩不住每一寸肌肤相触的痕迹。
毛茸茸的发顶靠上了傅宴容的颈窝,片刻后,一缕细微地、难以掩饰的带着颤音的呼吸声出现,就这样滤成了柔软的丝线,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了他的心口。
宋临俞在无声地流泪,并且抱着人不肯松手。
“……这就是我需要付出的代价吗?”宋临俞在心里痛苦地对自己说:“最后我还是让他卷进来,让他受伤了。”
可是,原来,他真的有这么爱我,给我的东西比我想要得到的还要多得多。
“我其实很想告诉你,我不想骗你,哥,我是真的准备一直一直陪着你,对不起,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办,我特别很害怕你出事,我不能再接受有人离开我了,哥,对不起,我做得不好,我又没有做好。”
宋临俞颠三倒四地、带着哽咽的解释在傅宴容耳畔响起。沉默片刻后,他转过身回抱住宋临俞,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回答他:“我知道,我现在知道了。你已经做得很好……我没有怪你,宋临俞,我知道你爱我。”
我知道你爱我。
就因为傅宴容知道这个前提,所以此前他才一直推导不出宋临俞隐瞒自己的理由。不爱的话一切欺骗沉默都可以忽视,但只有爱才会生出执念与忧惧。
宋临俞无所谓苏唐和宋问的报复折磨,但他绝对会因为傅宴容变得胆小,于是踌躇不前,进退两难。
人生七苦里之所以会有爱别离,正因如此。
傅宴容记得从前父母还在的时候,他们常对自己说,小容,你有一个好习惯。
这个习惯,指的是傅宴容对放手这件事几乎无师自通。这里的放手不是说傅宴容遇到什么困难就停滞不前,是说傅宴容从来就不为物累。
哪怕是费尽心思才得到的独一无二的珍宝,只要有需要,傅宴容也可以毫无负担地忽视,放手,甚至到弃之如履的地步。很多人把这种性质称之为冷血,但傅宴容的父母曾数次吻过他的额头,对他说这样就好,小容,你这样就好。
这样无论失去什么,你都不会难过。
后来傅宴容也偶然想起过这句话,想也许正因为自己什么都不在意,所以失去的也格外多。
……无论是年幼时离世没有来得及见到最后一面的父母,还是头一次生出了想留在身边,却最终主动选择离开的宋临俞。
分手后去柏林的那天傅宴容走得极其坦然,清晨就让季承把自己送到了机场。有关这里的代名词似乎是远方,航线,离别,回首或者其他。有需要等待或者去见的人总是会希望航班到来得再快一点,恨不得自己马上穿梭到另一个城市,见到重逢的那一眼。
但是傅宴容一点都不着急,他的这场行程太突然,就连一贯爱跟着的私生也没有追上来,所以他可以坐在落地窗边的长椅上,享受着难得的自由时间。
空气微微潮湿,带着混合在一起的香水气息,让人心情格外放松。傅宴容就这样看着停机坪外宝石蓝一样的天空,慢悠悠地哼着耳机里的歌,顺便吃着手里便利店买的超甜口冰激凌。
吃到最后一口的时候他身后有一对情侣紧紧拥抱在了一起,傅宴容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和安抚声,在这样的絮语里他吞咽下最后一口过甜的奶油,猝不及防地想起了在自己19岁的夏天里,宋临俞在片场给他带的第一根抹茶味的、一分为二的棒冰。
至此之后的日子里傅宴容吃冰激凌总是可以得到第二根甚至更多,因为宋临俞永远会把自己手里的留给他,然后以此为筹码来交换一个安静地吻。
想到这件事情的那一瞬间,傅宴容的眼睛轻轻垂了下来。他凝望着手里那根冰激凌吃完之后留下来的棒签,发现大概出品方也在学好运饼干的那一套,在上面印下了各种各样的签言。
傅宴容手里的那一根,正反面印的是「素直になれないと分かって、会いにきて欲しい」
虽说傅宴容曾经学过日语,但生活中几乎不会有使用到的场景,此时他皱起眉慢慢盯了一会儿,才逐字逐句翻译出了这句话。
「明知无法坦率,却仍希望你能来见我」
同一时间,辽阔落地窗外一架架飞机腾空而起,被牵引到云层之上,而那根沾着透明水渍与真心的竹签却被默默扔进了垃圾桶里,好像命运最后给出的一句被放弃的箴言。
在引擎的轰鸣声中,傅宴容有些迟钝地,缓慢地想:
——原来我也不是全然心无挂碍。
……
一个吻落在了宋临俞被泪水浸透的脸颊上,接着,傅宴容喟叹一声,不由分说地吻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没有任何侵略性,初时只是轻轻碰触,像轻哄又像安抚。宋临俞的睫毛轻颤,眼尾仍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睛却没闭上,就那么怔怔地望着傅宴容近在咫尺的脸。
他能感受到对方指尖捧着他脸颊的温度,冰凉唇一点点压实,厮磨交缠间,像是要把那些过去错失的时刻一寸一寸吻回来。
傅宴容的指节贴在宋临俞的下颌,漫不经心地涂抹开他湿润的眼泪在苍白的肌肤上,然后他捏住那片温润的眼泪湖,毫无征兆地倾身而上强硬加深了这个吻。
空气暧昧湿黏。
分开的时候,宋临俞整个人都糟糕透了,眼睫毛一绺一绺地搭在纤薄的眼皮上,整个人哭得有点止不下来,但视线还极其留恋地吻过傅宴容的眉眼,执意把眼睛看得通红也不肯放开。
最后傅宴容没办法,只能抱着宋临俞在椅子上坐下来等这种强依赖的阶段过去,再听着他一边无意识地蹭着自己的脸,一边反复地、哽咽地讲述着往事。
他说那天在巴黎他是真的准备坦白,熬夜写了很久的文档已经被他放进了邮箱,就准备到时候当面递给傅宴容看,来的路上他想好了很多表白的话,可是下飞机的时候又一句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只有我想见你。
想见你,不远万里。
傅宴容轻轻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脸,说:“是这样啊。”
那天自己其实没有感觉错。
然后还没有等傅宴容接着往深处问,宋临俞就主动坦白了自己一开始做的计划。他先简要地提了一下自己全权投资,刻意让傅宴容留在柏林拍戏的那部片子,然后无比郑重地发誓,说自己准备在解决掉苏唐之后,就去柏林找傅宴容解释一切。
他这番话傅宴容不会不信,但停顿了一下之后,傅宴容低声问他:“如果失败呢?”
如果没有赢过苏唐呢?
宋临俞顿了很久,才笨拙地、艰涩地坦白了真心。
“失败的话……我会庆幸你不会难过。”
宋临俞当然了解傅宴容,傅宴容是那种从来不会为了放弃的东西而回头的人,即将沉没的船无论再华贵他也能够抛下,绝不会因为沉没成本影响自己的判断。
所以他说分手的那一天,宋临俞哪怕把舌尖咬出血也没有挽留,任凭傅宴容把回忆四分五裂地碎在了那个夜晚,只留下他一个人困在空荡的房间里。
那天晚上,宋临俞垂着眼,一言不发且执拗地跪在地上把所有的东西都重新整理好,甚至第二天清晨傅宴容飞柏林的行李,还是他一夜没睡,最后收拾好拿给季承的。
收拾那些衣服和必需品的时候,宋临俞在心底忍不住想了一遍又一遍,想傅宴容没有自己在身边会不会生病会不会受伤,想柏林的天气和它与申澜间隔的8400公里。
隔着山脉,大洋,数不清的国家,真的好远。
宋临俞一边想,一边发誓自己一定会杀了苏唐,他们之间只会有你死我活或者同归于尽这两个下场。如果自己真的没有机会再见到傅宴容第二面,那傅宴容至少不会为他难过。
这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而如果能够处理完这一切,宋临俞会在尘埃落定的那一刻马上定最早一班机票去柏林,去达勒姆街区,去克莱因马赫诺大道上,敲响傅宴容别墅的大门。
“……可是那个时候我应该不会见你,就算见了会对你很不好吧。你没有想过这一点吗?”
傅宴容轻声问。
“想过,但是没关系。”宋临俞告诉他:“哥,我赌自己有足够多的勇气。”
我赌自己有足够多的勇气支撑到去见你。
被欺负也没关系,冷言冷语也没关系,你怎样对我都可以,追人很麻烦很辛苦,但对象是傅宴容的话,一点都没有关系。
“傅宴容。”
宋临俞轻声的询问突然在夜风中响起。
“从今天开始,可以给我一个重新追你的机会吗?”
他们知道,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
第58章
“……你要追我?”
宋临俞极其郑重地承诺在耳边响起, 蕴藏着他湿漉但无比剔透的真心。
但傅宴容突然沉默了片刻,接着语气有点微妙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不自觉把脸依赖性地靠在自己怀中的人。
宋临俞自然听出了他好像有几分言外之意要说, 瞬间紧张又忐忑地掀起眼盯着傅宴容, 一副十分害怕被拒绝的模样。
傅宴容俯下身来, 有些不为所动地微微挑了挑眉,那张漂亮的脸就这样在宋临俞面前突然放大,然后,不紧不慢地笑了起来。
很有几分傅宴容一贯的戏谑在。
这样的神情让宋临俞难以抑制地感到难为情, 因为哪怕看过很多次, 他还是会忍不住让心跳得太快。
他很重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 宋临俞突然有了一种学生时代时被老师突然提问的慌乱, 他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词穷到恨不得当场和傅宴容报备一下自己的追人计划。
傅宴容抬起脸, 轻轻哼笑了一声:“追我难度很高的,现在反悔还来得及——需要给你开个后门什么的吗?”
宋临俞格外严肃地拒绝了他:“不用,那样看不出我的诚意。”
“……”
傅宴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莞尔一笑, 目光从信誓旦旦的宋临俞身上挪开,接着从椅子上起身, 说:“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认真了, 那我就让你体验一下。”
宋临俞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 等他起身之后也自然地站了起来跟了上去。
才经历完“和好”这个步骤的宋临俞显然有点皮肤饥渴症,走了两步就有点受不了地偷偷伸手握了一下傅宴容的手腕,然后十分熟稔地准备分开手指插进傅宴容的掌心之间, 和他相扣在一起。
但是,指尖才触碰到微凉肌肤的那一瞬间,傅宴容就超级刻意地后退几步拉开了距离,然后很坏地对他说:“宋先生,哪有追人一上来就要牵手的,太没有诚意了吧?”
听到这句话的宋临俞犹如当头一棒,十分后悔自己那句想追你说得太早,早到还没贴个够本,又重新进入了半生不熟的阶段。
但木已成舟,宋临俞做不出反悔这种事,只能老老实实地道了歉,然后纠结地、欲言又止地跟在了傅宴容身后。
但是真的非常想……
傅宴容忍着笑继续往前走。
他十分清楚宋临俞黏人的时候能有多黏人,此时愉悦到就连眼尾的小痣轻轻弯了两分,果不其然,在两分钟后,他就听到了宋临俞传来的动静。
……求饶也不答应他。
傅宴容这么想着,颇为冷酷地在心里制定好了借此惩罚之前宋临俞做出的那些错事的一二三条,然后,手腕又被追上来的人轻轻拉住晃了晃。
傅宴容默不作声地看了宋临俞一眼。
眼前这位经商天赋优秀的宋总居然想出了一个非常朴素的交换计划,只见他小声地、恳求似的对傅宴容说:“交换好不好,牵一会儿要什么都可以。”
傅宴容思考了一下,反问:“你先说给我什么?”
宋临俞觉得自己身无长物,目前来说唯一比较拿得出手的只有钱,没有准备什么其他别出心裁的礼物,遂无比歉疚地垂着眼,拿出从节目组那里拿回来的手机,用行动给予了傅宴容答案。
傅宴容现在身上的手机还是节目组的,收不到银行转账的信息,不过他看了两眼也能看明白宋临俞在干什么,径直朝他伸出手,命令道:“我看看。”
下一刻,亮着的屏幕就被交付到他手里。傅宴容看了一眼银行转账提示信息上面那一长串的零,慢吞吞地啧了一声,心道:“昏君啊。”
追过傅宴容的人不算少,虽然抛去那种“我当年追过校花”这一类人后队伍不能从申澜排到法国,但是从城东排到城西还是绰绰有余。不少资方也尝试过砸钱砸资源泡小明星那套,然最后发现自己身家可能还真没有傅少爷丰厚,只能忿忿离场。
但宋临俞这个天价出场费,排第一绝对绰绰有余了。
傅宴容笑着把手机扔回他怀里,不急不缓地摇了一下头,“我不需要。”
宋临俞抿了抿唇,有点泄气地看了屏幕一眼,小声为自己辩解:“你要什么我都可以买的,不够我还有。”
他湿漉漉的睫毛可怜兮兮地糊成了一片,这种不太明显委屈和无措看上去确实很容易让人心软。
傅宴容顿了片刻,紧接着散漫地抬起手朝他勾了一下,说:“过来点。”
他们其实已经挨得很近了,只隔了宋临俞伸出来的半个手臂的距离,此时傅宴容又转过身造成了一个面对面的姿势,再近,好像就要接吻了。
宋临俞呼吸轻轻一滞,立刻无比听话地靠了过去,近到呼吸相触交错,傅宴容低头时微微垂落的发丝可以扫过他的脸颊。
鞋尖很轻地撞到了一起,宋临俞本能地仰起头迎接接下来会得到的礼物,但炙热的呼吸落下来时,却并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触感。
傅宴容低声地、十分恶趣味地笑了一声,偏过脸,纤长的手指懒洋洋放进了宋临俞的口袋里,从里面捏出了一颗包装漂亮的甜菊糖。
不出意外,宋临俞总是会记得给他准备这个。毕竟傅宴容爱吃甜口,但作为演员在生活中也并不能时时刻刻摄入太多的糖分和热量,所以宋临俞才会在身边带着甜菊糖这种代糖类的小糖果。
宋临俞怔怔地看着傅宴容无比丝滑地剥开糖纸,然后转身离开的动作,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么近的距离只是傅宴容坏心眼地调戏。
好吧……看来真的不能牵着了。
宋临俞略微有几分沮丧地跟在了傅宴容后面,还在很努力地想什么东西才能让傅宴容满意,却突然感受到了无比熟悉的触觉。
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由分说地嵌入指缝,虎口压住突起的腕骨轻轻一扣,很自然地便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宋临俞猛地抬起眼,掌心下意识绷紧的肌肤被无比随意地摩挲着揉开,然后下一秒,那只漂亮的手已经顺着指缝滑到他指根处,严丝合缝地相贴起来。
“看在甜菊糖的面子上,就勉强和你交换一下吧。”
傅宴容这么说着,漫不经心地将甜腻的糖果抵到了齿边。
宋临俞耳尖下意识地烧了起来,回房间的路其实并没有很漫长,但宋临俞恨不能一直走下去。
傅宴容唇边含着几分笑意,侧脸在月色与灯色下,确实让人目眩神迷。宋临俞于是就这样放空了大脑,和他安静地回到了房间。
/
对苏唐动手是很耗费体力的,和傻子说话更加令人劳累。忙了一晚上傅宴容确实有点累了,而说着要追人的宋临俞也很安分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套间里,只是临走前握着门把手不自觉地说了快十句晚安。
“……我真的听到了。”傅宴容关掉花洒,有些好笑地打断了宋临俞的话。接着他又推开浴室门,毫不避讳地当着人的面脱下浴袍,换上了舒服的睡衣。
腰腹线条干净利落,身材匀称修长,被水汽蒸红的肌肤上还会偶尔滚落一滴长发上将落未落的水珠……这种只能看不能吃的诱惑瞬间将宋临俞的自制力打击得支离破碎,不用再多说一句,门就被迅速关上了。
傅宴容这下是真的笑出了声,心说宋临俞这个追人追得真是太有意思了。
节目组已经把他的手机送还到了床头柜上,傅宴容关掉灯,拿起来看了一眼。
心动游戏节目录制临时取消,自己之前与苏唐对峙时他说出的几句话,这些事情肯定已经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各方都卯足了劲往里面探听消息,不过傅宴容倒一点不关心这些……毕竟事情都可以扔给季承去处理,总会有人操心。
他确实困了,没有什么想睡前冲浪的想法。只是宋临俞今天很明显被苏唐刺激到又有了一些不对劲,虽然后来在自己怀里一副很乖很听话的样子,但总归还是不太让人放心。
于是他发了条消息过去。
acqua:「记得吃药,有不舒服就要说」
宋临俞的回复倒是很快,看不出来有任何不适,很顺从甚至还有点开心地说了一句好,发了好多个小狗蹭蹭的表情包,在对话框里转来转去。
照这个情况看,应该确实不会有问题。于是,傅宴容放心的关掉手机,难得陷入了一次深眠。
第59章
……事实证明, 傅宴容还是认为得太早了。
漆黑一片的夜色里,从噩梦中惊醒的宋临俞怔然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明明事情已经到了解决的尾声,但重新拥有珍宝之后确实容易变得患得患失。宋临俞梦里全都是幼时母亲盖着白布离开的样子,而宋令仪垂下来的那只了无生机的手, 甚至不断地在和今天傅宴容牵住他的那只手重叠。
然后苏唐和宋问扭曲的脸又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一遍又一遍恶毒地告诉他,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所有的罪孽都是你造成的,是你伤害了傅宴容。
床头柜上静静伫立着的药瓶已经见了底,宋临俞在混乱的思绪里仍然记住了上一次傅宴容的教训, 知道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越过医生的叮嘱随意加重药量。
他难捱地把脸埋进膝中, 想尝试说服自己重新睡去, 可是心里那种近乎于成瘾的、对傅宴容的渴求压倒了一切, 促使他本能地离开了床畔。
咔哒一声,套间中隔着的小门被轻飘飘地打开了, 宋临俞还挂着一点湿润的脸在月光下几乎变得透明,无声又沉默地靠近在了傅宴容的身边。
棉质的睡衣衣摆因为傅宴容侧过来的姿势稍微被掀开了一小角,趁着月夜的清晖露出了十分明晰的一截人鱼线,他一直不太好盖被子, 滑落了一半的薄被几乎马上就要掉到地上,被宋临俞伸手轻轻接住。
宋临俞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原本只是想偷偷看一眼的。
原本只是想帮他盖好被子的……
但是脑海里的梦魇和各式各样的念头逼迫着他立刻、马上、极其清楚地感受傅宴容的存在, 一分钟都不可以耽误,片刻都不想多等。
宋临俞的指尖顿住, 然后, 鬼使神差地,将手中的薄被掀开了一点。
黑暗的房间里没有灯,只有从窗纱边轻柔流淌进来的月色, 在靠近床沿的一侧投下星星点点的、如同泛着波纹的水洼一样的亮色,让宋临俞的视线也朦朦胧胧。他跪在木地板上,凭借感觉伸出了五指。
漆黑的夜色会将人的五感放大变得更加分明,傅宴容长睫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吓得宋临俞手心差点本能地缩紧。
很热……
宋临俞羞赧地抿下唇,大概傅宴容确乎是在睡梦中,他很熟悉的地方并没有迅速对这种僭越做出反应。
……
傅宴容觉得自己今晚的梦境似乎有点太过绮丽,原本比较正常的方向似乎突然开始有点奇怪……不,应该不完全是梦境的问题,梦里的宋临俞随着他的心意而变化,但触感应该没有这么分明,或者说……
如同被温柔海浪包裹,宛如太阳晒过的浪花,滚烫灼热又不失温软,好像婴儿在羊水中浸泡一样舒适。让人下意识地希望在自己想要探索的领地更进一步,一直走到最深处,并且永不停歇。
这种时候要是还没反应过来不是在做梦也太迟钝了……毕竟以前很多时候的清晨,宋临俞都格外偏爱用这种方式,坐在他腿上把赖床的人叫醒。
傅宴容懒懒地睁开眼,清醒过来的舒适感更加明显,让他不自觉地半阖了一下眼睛,漆色的小痣尤其鲜艳地染上了半点红色,格外随意地挂在眼尾,在清亮的月夜里,几乎到了蛊惑人心的地步。
从跪在地上到跨坐在床上,宋临俞胆大包天地低着头,任由发丝遮住发红的眼眶,颤抖的两只手紧紧攥着傅宴容的睡衣下摆,力度大到指节都不自觉地泛了一片连绵的青白。
“宋总。”傅宴容带着点笑意伸手勾了一下他的下巴,低声问:“没有追人追到床上的做法吧?”
宋临俞现在的思绪有点转不过弯来,只能呆滞地退开,还未合拢的唇瓣再度开启一点,小心翼翼地喊他名字,眼睛都有些不太能对得上焦。
傅宴容很耐心地问他:“是这么追的吗?”
宋临俞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愣了一下后,又有点委屈地低着头攥着指尖,竭力想着借口,最后才轻声说:“也可以,可以先当……”
“先当什么?泡.友吗?”
傅宴容笑着主动把那个字说出了口,神情让人看不分明。宋临俞别开眼,有点紧张地抿紧嘴唇,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随即轻喘了口气。
傅宴容拉长语调轻慢地应了一声,然后捏着他的脸打量了半天,故意面无表情地说:“泡.友那就只能当随叫随到的狗了,我不爽的话第二天就要拿钱滚的那种,宋总不至于自降身份做这种事吧,很亏的。”
宋临俞有些急迫地看着他的眼睛,好像完全没被刚刚那段话吓到一样,急促又听话地往前膝.行了一点,让柔软的床垫发出了轻微的挤压声,格外清晰,又格外含糊。
他甚至还搂着傅宴容的腰将脸贴上去蹭,撒娇一样地说:“不亏,哥哥,我不会让你不满意的,我很听话。”
他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全都是可以溢出来的温柔乖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流露出这样的神采实在是太容易让人心里软下去一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让宋临俞这么温驯,他很明白地告诉傅宴容,所有人里我最喜欢你。
被特殊对待的感觉很好,没有人可以拒绝。
傅宴容忍不住牵起唇角失笑一声,随即伸出手径直把人带过来圈进了怀里,然后伸出手拿过了床头柜上的发绳递给了宋临俞。
宋临俞指尖微微抖了一下,接着熟稔地抬起手环过他的后颈,解开发绳,用手撩起他散落在背上的长发,很轻地收束在一起。
可动作还没做完,傅宴容的吻已经不可避免地俯身压了下来,和那种纯粹的、只是为了表达爱意的唇瓣相触不同,这是带着绝对侵.占欲的深吻,无法浅尝辄止,一进.入就是爆发式的攻城略地。
舌尖一直发麻到根部,一次比一次更.深的吮.吸几乎让宋临俞喘不过气来,勾.缠银线丝丝缕缕牵开,唇瓣在月光中濡湿成清亮的苹果糖。
原本拢在一起的长发随着指尖的脱力而无奈地散开,傅宴容低笑一声示意他继续,于是湿润的食指再次颤抖着插进了他的发间,却因为无数次禁锢在怀里的亲吻而抖落。
傅宴容睁开眼不紧不慢地厮磨辗转,宋临俞在仅有的呼吸间听见他撒娇一样的声音:“长头发太麻烦了,宋总,怎么还没帮我扎好?”
宋临俞呜呜.咽咽地应承着他的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松松垮垮地挽好发绳,为傅宴容绑了一个低马尾。
好喜欢接吻……
宋临俞在失神中想。
明明什么还没发生,就完全撑不住了……
好喜欢亲傅宴容,怎么会这么幸福……
“不准发呆哦,宋总,夜.袭的代价就是要让我满意才可以。”
傅宴容笑眯眯地提醒他,那张漂亮的脸在何处都是无往不利的蛊惑人心的道具,而结束了亲吻的他主动停了下来,气定神闲地等着宋临俞恢复状态。
在料理一条鱼这方面,他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而宋临俞果然听话,愣了一下以后,就随着傅宴容眼神的动作开始格外生涩地配合着这次的料理。
大概是思绪还处在朦胧之中,他对自己完全没有留情,起身换了个动作就跪.回床上开始处理自己。
细白的指尖轻轻按过被淋上口感滑腻料汁的地方,逐渐摸到小鱼还沾着水汽的部位,慢慢抚平还在颤抖的软肉,往里仔细地处理。
可能是因为太紧张,探出的手指一直在不由自主的打滑。今天宋临俞好像格外不得其法,毕竟从前傅宴容会把他揽在怀里,一边散漫地说着什么,一边从里.到.外的赏.玩着,而这次却面对着什么动作都没有的,相当直.白的视线,总会变得非常羞赧。
但显然,宋临俞并不想让傅宴容等太久才吃到这条小鱼,于是有几分恼怒地用手指胡乱摸.索开来。
很久没有被真正料理过的鱼本能地痉.挛了一下,过大的力道很容易让人发出痛呼,只是小鱼抿着唇忍住,才继续往不妙的地方触碰。
不过傅宴容显然对他的做法很不满意,原本在低着头重新给自己扎头发的手顿了一下,不紧不慢地绕好最后一圈,然后伸出手不轻不重地在宋临俞手背上抽了一下,淡淡道:“慢一点。”
这一下应该也带到了别的地方,总之海洋里咸腻的水流更明晰地淌了出来,手里的鱼儿发出一声轻声啜泣抬得更高了些,有些茫然无措地将手停在了半空中。
傅宴容笑了一下,曲起腿,轻轻抵着他的膝盖往旁边拨了点,让人整个都更舒服地贴在了床畔之上,脸埋进雪白的被褥里。
他有几分纡尊降贵地动了一下手腕,指尖至人漂亮的肌肉线条从腰窝一路下滑,最后停留在宋临俞的手边。
毋庸置疑,傅宴容的手是非常完美的比例,修长有力,白皙好看,全世界有无数代言商都求着他带上自家的高珠出现在镜头前,甚至恨不能给他每个指节上都戴好戒指,最大程度的展现宝石的美丽。
想到这里,傅宴容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他停下动作,一点一点掰过宋临俞的脸,示意他看向旁边梳妆台上打开的首饰盒。
然后,他愉悦地勾起唇角,带着从容亲昵的语气,像从前每一天询问小助理宋临俞今天该搭配哪一款珠宝那样,俯身凑在人耳边,轻柔又低缓地问:
“今天你想要什么戒指,小俞。”
第60章
宋临俞整个人都呆住了。
傅宴容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包裹住了还沾着细微水渍的指尖, 漫不经心地摩.挲了片刻,好像并不着急做些什么。
他就这样懒懒地俯身抱住了宋临俞,柔软睡衣的袖口随意卷起来些许,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而刚刚重新绑好的头发垂下一绺在肩头, 看起来严谨又克制, 好像真的在考虑挑什么漂亮饰品好好装饰自己。
……如果没有让宋临俞腕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话。
宋临俞好像猜到了会发生什么。
戒指吗……?
他喉结滚动了片刻,最后别开眼,慌不择路地点到了首饰盒里一枚MIREILLE Atelier的旧藏。
银质的戒圈沁着水样的冷光,主石是一枚极罕见的蓝灰钻, 抛光还故意做了粗颗粒纹理, 在月色下沉静地闪着泪滴一样的光华。
傅宴容低低地笑了一声, 不轻不重地拿手轻轻拍了拍他还在轻.颤的泛着水.光的缝.隙。宋临俞之前自己料理自己的时候嫌碍事, 早就主动把身上那件宽大的T恤卷起来扣在了腰间。
于是,此时, 那块单薄的皮肤几乎宛如透明,只很不明显地浮起了一层泛红,月光照下来,根本分不清闪闪发亮的到底是月华流泻, 还是覆盖之上宛如一层轻透亮膜的水.光。
当然,傅宴容是最清楚的。
他意味不明地对着月光看了一眼自己指尖上晶亮的稠.丝, 随意捻了两缕,慢慢笑着说:“那就麻烦宋总把戒指拿给我了。”
从床畔到梳妆台真的只有很小的一段距离, 但对宋临俞来说实在是犹如天堑。还处在刚刚被撩动状态里的身体几乎本能地想往傅宴容怀里蜷缩, 只盼望一口气餍.足地吞噬到最深处,而不是突然被推开。
就算这么点路途,宋临俞都有点不想去, 此时甚至有点撒娇意味地揽着脖子蹭来蹭去,希望他立刻,马上,给予自己想要的一切。
“不想送给我?”
但是傅宴容没有理会他这小小的不情愿,反而看起来有点不开心似的轻轻垂下了眼睫,话音里带着黏黏糊糊的抱怨。
再重要的事也比不过傅宴容不开心。
宋临俞立刻停下动作,哄人似的抬起头,无比温柔地亲了亲傅宴容的眼睛,又亲了亲他的唇,苍白的脸颊贴着脸缓缓摩.挲了一下,就和小狗表达安抚一样,又轻又软。
“给你。”宋临俞讨好似的哄他:“想要什么都送给你。”
他顿了一下,有些不舍地从傅宴容怀里退了出去,脚踝不自觉地迟疑了一瞬,才迅速踏上了冰凉的木质地板。
其实早些时候,宋临俞一直跪在床边尝试用手做点什么,只是那样还远远不够,才本能地爬上了床沿。
但是膝盖下已经又被磨出了一小块不太明显的青色。而且,毫无遮.挡的肌肤就这样离开了傅宴容这个舒适的热源,接触到冰凉的空气,瞬间触感变得格外清晰,好像人为地被放大了数倍。
好奇怪……
“……唔。”
宋临俞垂下眼不自觉地发出了点声音。
因为傅宴容当然不会让他这么轻松地离开自己,此时他正直起腰,笑盈盈地将脸靠上了站在地上的宋临俞的肩膀。
修长而有力的掌心不疾不徐地并拢了三指,不紧不慢地按住了宋临俞的后腰,然后——
“哥……”
宋临俞忍不住颤了一下长睫。
本来以为自己暂时脱离了桎梏的、从水里捞出来的小鱼,此时又陷入两难的境地。料理他的坏心眼客人上下慢吞吞搅.玩着温软的鳞片,过了片刻后,干净的木地板上就被他吐出的水流浇.湿,滴答一声汇集成了小鱼所带来的小水洼。
有点太……
宋临俞整个人都红透了。
傅宴容吻了一下他的耳垂,笑着说:“怎么不走了?”
忍不住并.在一起的地方好像并不能完成行走的任务,傅宴容总是太清楚怎么把他处理到完全不能行动,只能呆滞地成为盘中餐。
但这可不行啊,戒指还没有拿到手。
很有耐心的傅先生鼓励着宋临俞往前行动,哪怕他还虚虚地把人拢在怀里——天地可鉴,不是他不想让人行动,是宋临俞根本站不稳一直往他身上靠,如同一株没有傅宴容就会垂落死亡的凌霄,无论如何也不想和他分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临俞才带着泣声,泪眼娑婆地恳求道:“哥哥,可不可以……少一点?”
“嗯?”
傅宴容不解地发出了疑问的声音。片刻后他寒玉般的指尖微微曲起,无名指懒洋洋地重新搭在了小指侧畔,十分大方地满足了宋临俞的要求。
宋临俞这才稍微能喘息一点,有些急促地呼吸了一拍,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没有办法,傅宴容哪怕只是随便碰一下也能做到这个地步,对他来说真的太超过了。
他终于能摆脱傅宴容的拥抱,往前走了两步,像踏在摇晃的水面上一样,碰到了那枚戒指。
珍重地捧着戒指回傅宴容怀中时,他脸上还挂着朦胧的泪痕,所以傅宴容也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笑着亲了亲他的脸,嘉奖道:“很棒。”
被夸这件事能让宋临俞一直欢呼雀跃下去,他羞赧地抿了一下唇,几乎都不敢去看傅宴容带着笑的眼睛,只能无比认真地捧着那枚素戒,郑重地问:“我可以……给你戴上吗,哥哥。”
宋临俞语气里的虔诚似乎要溢出来,仿佛这并不是一次简单的取乐,而是面临着真主视线,面对漫天神明而祷告的誓言。
……戒指啊。
傅宴容神情轻轻顿了一下,片刻后,才用一种宋临俞难得看不懂的神情低低地笑了笑。
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
遗憾,怅惘,释然,还是惋惜……?
宋临俞无端变得手忙脚乱起来,他凑过去,急切又担忧地注视着傅宴容,好像很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这样的神色在傅宴容脸上只出现了一瞬,下一秒,他就抬起眼,什么也没有说,径直给出了动作。
他修长漂亮的手指落在了宋临俞的掌心。
宋临俞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没有再继续多余的动作,而是握住他的指根,将那枚蓝灰钻戒轻轻戴上,一点点向里推进,直至恰如其分地扣在了指根深处。
傅宴容指腹还带着由他带来的湿润的凉液,很容易就戴进去。
宋临俞不由自主地偏过头,从耳后到颈侧已经完全连成了一片烂漫的红,看他这幅样子,傅宴容慢慢勾了勾唇角,又重新偏头吻了上来。
这个吻胜券在握,因此多了几分属于猎手的,漫不经心地挑.逗。
先从眉间顺着鼻梁一路断断续续吻过,然后从容不迫地勾住了宋临俞的上唇吮.吸,不急不徐地辗转深入,过程缠.绵而又亲.昵,几乎要剥夺掉宋临俞所有的氧气与呼吸的能力,让他整个人都陷入名为傅宴容的幻境里。
戴着戒指的指尖顺着圆润的弧度十分淡定地摸.索着,毫不犹豫地穿过已经湿.滥得一塌糊涂的滩涂。
银亮的戒圈随着主人的动作卡进苍白的小鱼软肉里,让原本平静下来的小鱼微不可察地弓起身子,不安分地在砧板上跳动了一下,却被更大的力道按了下来。
“宋临俞。”
傅宴容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圆润干净的指尖被轻轻包住,接下来是第一节、第二节……再到无名指最下方的戒指,蓝灰色的戒指不由分说地没入,擦过最柔软的皮肤,卡在里侧,直至彻底消失。
金属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像柔软埲肉里一粒无法忽视的沙子,时时刻刻都在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你只能用更多的眼泪去磨合,直到把他含成一颗漂亮的明珠。
傅宴容的手指本来就被全数濡.湿,此时只要轻轻一动,就能很轻易地褪出来,把那颗漂亮的宝石留下去。
颤栗传导至全身,宋临俞不可抑制地抖了两下,恳求道:“哥哥,你拿着好不好,不要留——”
“可是我比较想给你。”
傅宴容无辜地笑了起来,看宋临俞一个劲用脸颊蹭自己求饶的样子,笑着说:“宝石很配你啊。”
可是,留下来的除了宝石,实在是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哥哥的手,更没有他一直想要的。
宋临俞眼睛都被逼红了,一边持续不断地像亲吻鱼一样亲着傅宴容的脸侧。床单已经因为被水洗过而皱巴巴地黏在了一起,再这样下去,感觉一整晚都没办法干.掉。傅宴容看了一眼自己可怜的床,思索片刻,决定——
决定躺下来懒洋洋地用手枕着头欣赏。
谁让宋总前面那么有自信地拒绝了他的开后门请求呢。
不急。
宋临俞看到他这样整个人都呆了,眼睛震惊地缓缓睁大,有种三观都被颠覆的震撼感。
你要宋临俞吃橙子是不可能吃的,现在他哪里还有力气吃橙子,先不说他哥明晃晃地表示着我要逗逗你,就算真的胆大包天直接琦上去吃自助了也只能草.草对付两口,根本不可能让这条鱼缓过来。
“不要……”
宋临俞趴在他身上求他。
先是道歉,后来是撒娇,反正什么求法都用过了,什么称呼也都非常自然地喊了出来,什么哥哥啦老公啦,还有一堆不能听的,总之,非常非常可怜。
傅宴容一边听一边笑,那张脸笑起来的样子太好看了,笑得宋临俞一点脾气都没有,只能可怜巴巴地求他。
“我忍不住……求你了……求你了哥哥……”
宋临俞像一片含羞草一样蔫吧吧地垂下了头。
含羞草的根茎被人类掐着把玩,于是叶片也没办法收回,又因为实在是想要捕食到猎物,难耐地模仿着此前的经验,彻底红透了。
青涩的愿望直白地透过动作表露了出来。傅宴容身材那么好,隔着薄薄的布料也能感受到紧实的腰线。薄肌覆在劲瘦的腰腹上,呼吸时牵出无比清晰的肌理,瘦而韧,透着谁都无法拒绝的张力。
粉丝平常在他发自拍照的时候总是暗戳戳地在下面评论,什么傅哥看看腰,哥让我们看两眼腹肌,一遇到杂志拍摄更是默契地形成了奇怪的大型默契,在摄影师和团队下面水灵灵地留下评论:“该拍什么你们都懂吧!不要那么不上道!我哥除了脸有的是地方能拍!”
粉丝们最大饱眼福的时候就是在电影里,为了衬托人物心情,导演总是会在某个伤情片段安排一场漂泊的大雨,这个时候粉丝们会一边被傅宴容精湛的演技折服,一边大快朵颐的欣赏着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任凭眼泪从唇角留下。
总之,作为傅宴容的前助理,以及谁都不知道的现生傅宴容超话中那位静好勤恳能干的小主持,宋临俞十分清楚傅宴容的腹肌有多馋人。
嗯……
毕竟会被看到的机会很少。
所以,就是这样很多人平常看都看不到的好身材,他现在却随时随地看个够本。
甚至不仅是看……
渴望,无比渴望着傅宴容的肌理。
不敢坐在其他的地方,所以只能大汗淋漓地用手将身体撑起来一点,一直没有被抚.微到的部分恨不得最大限度无时无刻地和其贴在一起缓缓挪动,舒服的线条将脉络的每一个需求都照顾到,然后……
微微动作间,宋临俞只能看清傅宴容眼尾那颗漂亮的痣不动声色地勾了起来,的片刻后,失笑着问:“蘑得舒服吗。”
宋临俞呆滞地点了下头。
“……和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傅宴容笑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脸。
其实有些轻微的训斥的意思在的,不过宋临俞讨好地亲了他两口,一副黏糊糊的样子,感觉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只能暂且作罢。
傅宴容看了一眼自己可怜的睡衣。
……算了,还是别看了。
他漫不经心地解开了扣子。
宋临俞喉结本能地滚动了一下,下一秒就被傅宴容捉起来放在了一边,不由分说地翻了个身。
原先还躺着的人此刻终于大发慈悲地起身,微微偏了偏头,如同活动筋骨一样缓缓伸了个懒腰,然后掌心缓缓合拢,掐住了宋临俞的腰。傅宴容加重语气,笑眯眯地警告道:“现在舒服那等会就不能求我了。”
宋临俞终于开始感到害羞,一动不动地将脸埋进枕间。
只是身后要是有尾巴的话,一定和小狗一样翘着然后轻轻摇晃,最好还是可以被傅宴容一只手抓住,不轻不重地顺毛的那种。
……
“等,等一下——”
宋临俞攥得指尖泛白,只放了开头而已整个人就完全接受不了,紧绷着挤出了点微弱的声音,凄凄切切地询问道:“戒指——”
“放着啊。”
傅宴容漫不经心地揉了一下他有些凸起的小月复,愉悦地眯起了眼睛。
“可以的宝贝,每次都可以不是吗?”
“……”
“让你刚刚悠着点了,现在我也没有办法了哦。”
傅宴容低笑出声,弯腰往前亲了一下宋临俞雪白的后颈。
他恶劣的语气完全没被宋临俞接受到,宝贝这个词哄得宋临俞昏昏沉沉,傅宴容说什么都答应,怎么样都说好。
不过哄归哄,傅宴容在自己玩够本之前,是不会收手的。
反正……
反正一开始和自救系统的对话就给过答案了不是吗。
“一般不玩得太过分的话,他第二天还是能爬起来的。”
还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