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读档, 回到什么都没发生前,从林府琴室离开的时间。


    消遣过后的余韵被时空跳跃抹除,但精神上还是获得了放松。


    密闭的、满是木香的琴室, 软柔丰盈、垂散在半空的黑发……一些画面残存眼底。


    清雪般冷冽的脸孔被愧疚与别的情绪折磨, 欲望沉浸在禁锢与放纵之间, 隔着痛苦的抽泣时断时续,仿若利器剜心, 想结束却无法结束。


    总之他很好用。


    怀抱两本书,你扶着墙壁小心走石阶下去,目之所及出现另一双靴鞋, 玄色衣摆绣了竹枝暗纹。


    你抬头扫了一眼, 与林彧有几分相似、气质却天差地别的姝丽容色映入眼中,想到这个时间线里你没见过他真实的相貌, 便只颔首见礼,侧身让路。


    赵晞停在原地不动, 黑润的眼眸淬了冰般盯视。


    “沈景蕊,你在林彧家?”


    你做出了惊讶的表情,“我……公子认识我?”


    赵晞一时语塞。


    认识,当然认识, 只不过你认识的他是另一副被你深深嫌弃的面孔, 而他认识的是完整的你。


    趁他愣怔, 你迅速从他身边经过,到没人的地方把书本揣进衣袖, 变成麻雀飞走。


    等林彧反应过来该送你, 追出来时,只看到了石阶上沉着脸色的太子,忙乱的步子顿住, 立在原地望他。


    “殿下。”


    赵晞眼神落在他雪白的衣衫,上有凌乱的墨迹,这种墨迹在你的袖口处也出现了,衣襟的褶皱也对得上。


    你们方才做了亲密的事。


    “你迟迟不成亲,就是为了她?”


    “我三姐哪里……哪里比不过她?”


    后半句他说得很轻,很没底气。他对沈景蕊有情,已经认为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就像喜欢三姐的人会认为她在世上独一无二一样。


    “你们……私相授受……你不要脸,以为她也不要吗?仗着自己年纪大,就勾引她,你……”


    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赵晞深呼吸,抬眼:“看错你了!我三姐你别想娶,我要回宫如实禀告我母后!”


    林彧淡凝他一眼:“悉听尊便。”


    他迈下石阶,朝玉兰树外张望:“看到她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赵晞:“……”


    “你心里是只有她了吗?你连礼义廉耻都忘到脑后了?你都不跟我解释吗?”


    你的踪影已经消失在宅院之中,走了个彻底。


    林彧浮动的心绪一点点安稳到心弦之上。


    他知道你的身手,由衷欣赏你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的意志与毅力,所以并不担心你独自行动。


    “你们到底在房里做了什么?”


    “论道。”


    林彧睫毛还濡湿着,一贯讥讽待人的人,此刻语气竟然柔软,“她说我不像我……”


    “……”


    “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之前不是抗拒跟她的婚约?”


    赵晞绷着脸。


    都会变的。


    人不是永远都一个样子。


    讨厌了一阵子,就永远都不能喜欢吗?


    他就是喜欢上她了,有什么办法。


    她和他一样用伪装经世。


    她能射出最快的箭,能永远不慌不忙地把在意的人护在身后,遇见不平之事也总是第一个站出来,用她无解的力气和丑态解决麻烦。


    明知她是谁,明知她被家中娇惯得不成样子,小时候对姨娘庶妹干出过伤天害理的事。


    又偏偏在她身上看到不同的,和别人都不同,连他也比不得的一面。


    这种人在身边,没人会不喜欢。


    他也错怪她了。


    以为她有以貌取人的坏毛病,以为她看见戴面具的他时眼含排斥,见到原本的他就会和其他庸俗的人一般露出痴迷的目光。


    并不是。


    她只是目光稍微停留在他脸上就离开了,还是他硬要拦着她,跟她说话。


    所以她之前只是单纯讨厌他。


    女孩子讨厌陌生男人再平常不过,他却误会。


    如今已经什么都来不及。


    她喜欢上林彧了。


    “不像他”。


    他不就是他?哪里不像,鼻子眼睛嘴巴全部都一样的,永远那么傲慢、可恨!


    “你们要成婚吗?”


    林彧心不在此,没分辨出他语气的低落。


    他心里也正难受。


    “我还……”


    “还什么?”


    “还不确定她是否对我有意。”


    赵晞嘴角抽动,事到如今说这种话,是对他炫耀吗?


    大怒:“没有,没有没有!她对你无意,你开心了吧?”


    他甩袖离开,少年人脚程快,几步下了石阶,回头恶狠狠瞪他一眼。


    *


    回家后几天,你没再关注林彧那边的动向,放置等待结果。


    躺在暖融融的榻里,被子上压着猫,肩头靠着卫棠,给他们读侠客话本听。


    是一本不错的故事。主角乞儿无父无母,流浪漂泊,人们可怜他,他却说天为父,地为母,别人的家被墙框起来,而他的家是整个天下。


    听见的路人当然要嘲笑他。但他并不往心里去,饥一顿,饱一顿过着生活。


    卫棠听得入神,有些感同身受。在遇见你之前,他过的就是那样的日子。甚至不如主角,因为容貌,他常常要提防自己被什么人看中,抢回家凌辱。


    “然后呢,小姐?”


    “然后突然来了异族强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主角认识的、不认识的镇子上居民大多数死于那些坏人之手。他凭借自己的机灵逃过了灾祸,但他想为这里的人做些什么,至少撑到官兵赶来之前保护剩下的人。


    于是他设计陷阱,让那些坏人吃了不少苦头。在此期间,他结识一位少年侠客,英俊风流,还救下一位世家小姐,美丽多才。


    他们三个行动,多半是侠客出力,他出计谋,小姐查探望风。


    世家小姐当时是被侠客抱着转圈圈获救的。


    但她并没有因此爱上那人,她更愿意接近主角。


    卫棠疑惑:“他一无所有,那小姐是看上他什么呢?因为他是主角吗?”


    你道:“主角也是这样问的。”


    【我一无所有,你喜欢我什么?】


    “小姐答,‘你一无所有,我却拥有很多。所以我不在乎你有没有,我只在意自己的心。我喜欢谁,向来不管顾那些。’”


    “乞儿问,‘你管顾什么?’”


    “小姐答,‘管顾你的勇气,你的善心,你的智慧。你从不看我的美貌,金银首饰,我也一样,喜欢你,认定的就只有你而已。’”


    卫棠感动道:“他的小姐,和我的小姐一样好。”


    你摸摸他的头,心里想的却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


    这种爱情标准很熟悉,不就是太子天真的脑回路吗?


    他是看过这本书?


    你将手横在其中,倒回看书的扉页与末页,没见名字。


    “小姐看腻了吗?”


    “没。”


    你继续给他读。


    后面,他们历尽千险拯救了镇子上的人,将坏人赶出小镇。侠客的师父赶来,听闻乞儿的事迹感怀不已,将他也收为弟子。洗去泥污,乞儿成了清秀的少年人,收获一身功夫。


    他拒绝了侠客回归师门的邀请,和小姐踏上了寻找古书美景的征途,一路行侠仗义。


    小姐也学习了防身的功夫,游览美景时常与他分开行动。然后在他行侠仗义,惹到麻烦时笑着救他脱困……


    结束了。


    卫棠无比向往。


    “小姐明日得空,能否指点我些拳脚?”


    “好啊。”


    他开心地抱紧你,挤开黑猫埋在你的胸口。


    黑猫喵喵骂他,甩甩尾巴换其他舒适的地方趴着。


    书读完,你捏着边缘“唰唰”翻页。


    向上伸直手臂,将书本与眼睛相平。


    不断翻页出神,偶然看到页脚有个梳双髻的小人在练剑。


    稚嫩的笔触,不符合人体构造的动作,傻呆呆耍着剑招。


    很小的一块,如果没有翻动,你没有这样好的视力,应该无法发现,只以为是什么记号。


    正翻、倒翻是不一样的招式。


    这个也挺可爱。


    出于严谨的态度,你在此处存档,读档去废档中,厨房做菜后成为太子朋友,与他促膝长谈的时间点。


    截然不同的盛夏气候,轻薄的装扮令你稍微不习惯,抚按胸口上的衣领。


    赵晞原本没看,被你动作吸引过去,目光在你露在外面的脖颈停留,回过神来立刻移开目光。


    “殿下,林府中名叫《侠客》的话本,是你的书吗?”


    “……《侠客》?”


    赵晞好奇:“你为何知道是我的书?”


    “真的是吗?”


    “嗯,是太傅之前从我这强行收走的书。”


    “所以你想做侠客?”


    他有些尴尬,用不悦掩饰:“问这个做什么?你不喜欢林彧,反对我感兴趣了?”


    不必回答,读档,回主档。


    “小姐心里在想着谁?”


    “……什么?”


    “心不在焉的,读话本时就是了。”


    “想了一些之后的正事。”


    “小姐的正事是什么?我帮得上忙吗?”


    “帮不上。”


    “哦。”


    本想亲亲你,但黑猫突然蹦上床榻,踩着他的背窝进床榻里侧。


    他的心思就跑到小猫身上,“喵喵”跟着猫玩到一起。


    第二天,卫棠换上一身紧袖的衣裳随你练武打基础。


    在个人线之外,没有出人头地的压力,他并不迫切穿回男装。


    他还要靠这种反差勾搭你呢。


    平时笨些,软些,榻上强势些,稍微欺负你一些。


    你就吃这套。


    但学武他还是认真的。


    认真做事能得来你的侧目,他也的确需要学习在关键时刻不拖累你的武招。


    不能保护你,至少不要被你保护。要是累到你怎么办,要是你觉得他没用怎么办?


    他认真扎马步,这点苦和练舞比不算什么。


    你坐一旁督促,练到了时间帮他揉揉发酸的腿和手臂。


    林彧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你一直没再找过他。


    他每天都在那间琴室等你。


    等不到,就想着还可以亲自来找。


    每次碰到你的事,他都觉得自己是个蠢货。


    他不敢回忆那天。


    那天他矫揉造作,伤春悲秋。每次回想起来都想用琴弦把自己勒死。


    但又控制不住回想。


    什么叫“不能确定心意”?


    他确定得很。


    你不喜欢他,怎会孤身一人来林府找他,还咬他的鼻子,眼睛盯他嘴唇好久。


    那么淡漠的性子,却愿意说温柔的话给他听。你说懂他,许诺以后帮他达成心愿,都是真的,你没说谎过。


    是他感觉错了。


    你只是若即若离,喜欢看他倒霉,纯粹的坏心眼罢了。


    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古来多例年龄差的夫妻。老夫少妻,老妻少夫都有……他还没到而立,算什么老。


    再说师徒之名,只要他有心便能传成美谈。因他受父母恩惠,有一张好脸,风言风语对他向来柔和。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也有办法搞定。


    不理解自己之前在矫情什么,觉得恪守礼训很感人吗?


    包括那些背地里暗害他的官员。


    他之前觉得自己被圣上厌弃,一无所有,逃避不去面对。


    但站到他们面前,看着各异的烂人,就想,算什么。


    相较之下,你身边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贱人更难对付。


    第92章


    “沈景蕊, 他是谁?”


    客室内,同样的剧目,换了个稍微暖和些的天气, 再次在初冬的某日上演。


    进入第二关后, 你就有这样的感觉。不论人生轨迹多么不同, 同样的人都会在相似的地点做出相似的事,像命中注定一般。


    但又会因你的选择, 再次走向不同的分支。


    你旁观着那些分支,直到迈出步子,走向某个人。


    卫棠低头上前, 将你挡在身后。


    “许久不见林大人, 忘性真大,我是卫……”


    林彧根本不拿正眼看他:“贱人, 跪下,让你说话了吗?”


    他声音发紧, 却并不完全恼怒。他之前便隐约知道你身边有人。


    他怎会不记得卫棠。江南来的、教沈府小姐舞技的绝世美人,被沈府夫人留在小姐身边教习服侍。


    以往每回他来沈府教课,身边的随从都抢着服侍他,只为见卫姑娘一眼。


    呵。


    他千想万想, 也没想到会是他。倒是好计谋, 留你身边, 在你最好奇男女之事的年纪授之以情,晓之以色, 就算你心中已有了他, 在情迹未明时,也难免被色诱以勾,越了底线。


    他心悦你, 自然在意是谁在他之前触碰到你,亲吻到你,与你行事。


    但要他因一时迷乱妒忌生恨放弃你,绝不可能。


    一天和每天,他分得清。


    贱人碍事,处置了便好。他今日摆这一出,就是想告诉你他容不下额外的人。你若真的喜欢他,在意他,就立刻把这个多余的奴婢赶出府去。


    卫棠老实跪下,精致艳丽的五官露出哀愁。


    “林大人,小声些说话,错都在我一人身上,您千万不要迁怒我们小姐,别吓到她……”


    说话间,他瞥向你,眼角的泪像是晨间花瓣的露水,因美貌而赋予了香气。


    即便林彧只是没什么杀伤力地骂了他几句,他也还是委屈坏了,看着楚楚可怜,被欺负得好惨。


    观赏够他这边的戏码,你又抬头看林彧。


    后者眼角眉梢都流露着浓郁的轻视,明显瞧不上卫棠这副假惺惺做派。


    但他不清楚,这样示弱才有用。


    你开口:“林师父为何要对我的人发火?”


    “他做的唯一错事,就是对我娘和对我忠诚。”


    你朝卫棠伸手,装作看不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拉他站直身子,低声关切。


    卫棠轻声啜泣,双腿发软地靠在你身上,泪如雨下。


    “小姐……”


    “小姐,我有错的。”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我爱你呀……”


    林彧憋了口气,起身走近,洁净冷冽的气息侵略过来,使力将卫棠从你身上扒开摔到地上。


    “狐媚惑主,恶心至极!我是让你跪了几天吗?才跪下就站不直了,这般的体力,黏在你们小姐身边,也想不出有何用处!”


    在你的角度,看得见卫棠因他刺耳的话眼里燃火。他平息地闭了闭,做出一副隐忍卑微的模样,眼泪汪汪看你。


    “小姐,林大人便是你说过要选的夫君吗?”


    你没出声,在林彧愈发催促的视线里点头。


    卫棠轻道:“方才我看见他推了小姐一下,小姐肩膀痛不痛?”


    林彧气恼:“我什么时候……”


    或许。


    或许刚刚分开你们时不小心碰到了,但他保证力量都在卫棠那边,他怎么可能推你?


    你道:“我没感觉。”


    “呵。”林彧冷笑。


    他就知道你要站在他这边,大与小,孰轻孰重,你心中自有定夺,不是卫棠用什么手段挑拨就有用处的。


    卫棠咬着下唇,忍道:“可是我好痛啊……”


    “林大人还没过门,就敢这样对小姐的人下手,以后成了婚,不知要嚣张成什么样子……”


    你道:“是哦。”


    林彧慌乱:“沈景蕊!”


    你再次把卫棠从地上扶起,慢悠悠查看他的伤势。并不是全装,他掌心还是在摔倒的时候擦破了些皮。


    你给他吹伤口,任由他搂紧你的脖子哭。


    “以后怎么办呢?要是没有小姐,我去死好了!林大人容不下我,还盼小姐念在我们这些年的主仆情分上留我一具全尸,让我跟我娘葬在一起……呜呜呜……”


    你道:“一直没听你提起过,你娘葬在哪了?”


    哭声暂停。


    卫棠回忆:“就是城郊的一个小山坡上,我只在她入葬时跟着去过一次,之后都不敢,小姐知道的,我胆子小……”


    “不记得具体在哪吗?”


    “嗯。”


    “之后我跟你去找找。”


    “……”


    他愣在那。虚假的眼泪成了圆珠,小果实般挂在睫毛上,真实的眼泪却从眼底浮上,蓄满在眼眶里。


    “可以吗……”


    “可以。”


    林彧:“……”


    “沈景蕊,你究竟何意?”


    他也变成了将落未落的水滴,悬在空中,无处落点。


    你与卫棠分开:“我和林师父说说话,你先出去,放心,不会不要你的。”


    “好。”


    人走了,客室只剩你与林彧,安静到听得见他煎熬的呼吸声。


    你又换了副面孔,仰头望他:“我就是这样的,林师父生我的气吗?”


    “如果林师父生气,我们……那天在琴室,就当我没去过好了。”


    林彧声音隐隐颤抖:“你不是说你和我清白?去没去过,又有什么两样?”


    你琢磨了下“半是明媚半是忧伤”的表情。


    试着对他忧伤微笑:“我那样对你,情难自禁,算是清白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师父,我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林师父,你回去吧。”


    你背过身往门口的方向走,意料之中听到脚步声,随后被他从背后抱住,藏有香气的头发柔滑刮蹭你的脸侧与耳朵。


    “你明白什么?”


    “你一点都不明白。”


    “景蕊,你是不是……喜欢我?”


    服软了。终于有些惹人怜爱的样子。


    你抬手摸他的头:“很重要吗?我不能喜欢你。”


    “为何?有过先例的,宣弘年间,张大儒与女徒良缘天成,狄思十五年,庄相与妻年距二十岁……”


    背书一样。


    你想笑,但忍住了。


    “我顾虑的不是这个。”


    “那你顾虑什么?”


    “如你所见,我与卫棠的关系。他为了我隐瞒了性别,这些年来不能开口说话。我无法抛弃他,所以最开始,我就不该喜欢你。”


    你道:“我娘与我爹之间,你应该有所耳闻。卫棠留在我身边,我们做的事,我娘都知情,她不希望我把自己的心押在一个男人身上。”


    “他没错,错的是我。我占用他这些年,他已经失去了谋生的手段,你让我放他自生自灭,我做不到。所以林师父,你……”


    林彧道:“那就带着。”


    尽管他觉得卫棠的存在是沈夫人授意有些离谱。


    他认为她纠正的方向错了。


    既然觉得自己爱错了人,就该给女儿找个值得托付的夫君,或者干脆留女儿在身边一辈子。


    坏男人是一个还是两个根本没区别,都会让人变得倒霉。


    “你想带,就带着。”


    “若我死了,总要有人照……他那副蠢样,能照顾好你吗?”


    你回身抱他:“林师父不会死。”


    “成婚后,我也不会再碰除你以外的其他人。不,我该问,你想娶我吗?”


    “你说呢?”


    你盯着他的眼睛,如此定情,终于能名正言顺亲吻。


    这个吻堪称端庄,浅贴一下,互相咬了咬嘴唇就分开。


    他应是不会,是初吻。


    但亲过嘴以后,染雪般不近人情的眼睛变得柔和。


    “……”


    他欲言又止。


    你问:“想说什么?”


    “他长得不错,你能忍住不碰他吗?”


    “能啊,你以为我是什么?”


    “……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徒弟。”


    “你只教我弹琴,和练了几天的字。”


    “你学什么我没陪着?”


    “凑热闹而已。”


    “说话真难听。”


    “因为我是你的学生,师父。”


    “呵呵。”


    要到午饭的时间,林彧还没名分,又不想再以师父之名自居,请辞离开。


    “我会处理好一切来迎娶你。”


    你点头,又叫他一下。


    跑回屋里,把母亲做的那束芙蓉像生花送他。


    “这是我娘让我送夫君的,你要好好留着它。”


    林彧接在怀里,郑重看了片刻:“我会的。”


    流程相似,内容不同。


    你望着他离开。


    当月,父亲休沐日。林彧携礼前来,父亲惊异,问清来由,愤怒将他赶出府外。


    林彧不曾受过这种待遇,但他情愿受辱,不甘罢休。


    第二次,礼品册子厚了一倍,父亲依旧震怒抛掷。


    “衣冠禽兽!你以为景蕊今年多大?”


    母亲道:“已及笄成年,亲上加亲的好事,你气个什么劲呢?”


    “敏娘,你也知道是亲上加亲,他们原本是师徒,如今结亲,他当初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收景蕊为徒?”


    林彧严肃道:“我在近一年才对景蕊有男女之情。过去清清白白,问心无愧。”


    父亲根本不理。


    “林大人,趁沈某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之前,带着你的东西离开!”


    第三次。


    ……


    过年了。


    天上放着成片的烟花,明灭的彩光中,你望到阁楼下,府门外裹着雪白狐裘的林彧。


    他今天也来了,但不被允许进府。


    你托脸望他。


    已然两情相悦,干脆进宫求皇后赐婚,不是简单很多?父亲那种人,为什么一定要得到他的认可?


    他抬头,万家灯火染亮的年夜,在低处远望楼阁上的你,遥遥一笑。


    “姐姐!”


    景妍在楼下叫你。


    “姐姐,放烟花啦!”


    “嗯。”


    你要下去了。林彧见你动作,知道今晚只能见到这短暂的一面。


    目送你裹着毛领披风的背影步下台阶,想着到看不见你时便离开。


    但你脚步一顿,又返回阁楼上:“林师父!”


    “你吃了吗?”


    林彧愣了下,生疏地放大声音与你对话。


    “吃了!你呢?”


    “我也是!”


    没营养的对话,但继续着。


    “冷吗?”


    “不冷!”


    “明天你还来吗?”


    “来!”他道,“不必陪我!去玩吧!”


    你和景妍、云衢放烟火。明线升空,绽开大簇的火花。


    景妍一直偷偷看你,手堵着耳朵。


    你道:“你想说什么?”


    “姐姐怎知我有话想说?”


    “你问云衢。”


    “讨厌,总说云衢。”


    云衢无声陪在你们身侧,不参与你们的谈笑。


    景妍道:“姐姐,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


    “是想要珍惜的感受。”


    “男女之间呢?姐姐是怎么喜欢上林师父的?”


    “他相貌好。”


    你转头瞧她:“笑什么?”


    “其他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他们说什么?”


    “说长得好看真好,能得到景蕊小姐的青睐。”


    这一天,除了景妍与云衢,父亲母亲也都分别听见了你与林彧的说话声。


    他们想得更深一些。


    林彧每日打扮得神仙下凡一样从市井中经过。他求娶沈府小姐被拒的事,已经得到广大百姓的怜悯。


    同时,他们也会想,被如此美人,用那般无法撼动的恒心追求的女子,会拥有怎样可遇不可求的品质。


    他在天下人面前给你长脸,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可贵。


    父亲一夜没睡。


    母亲则给你收拾起嫁妆,她对林彧没什么好挑的,你喜欢,胜过一切荣华。


    你与林彧之间的事被民间传成令人动容的佳话,故事里唯一可恶的存在是父亲。


    早朝时皇帝没忍住调侃了句他的冷心冷肠,竟把他说哭了。满堂的官员瞠目结舌,观摩一番“爱女情深”。


    皇帝大笑,当即给你与林彧赐婚。


    被两边珍之重之的沈小姐终于在她十六岁这年出嫁了。


    当时人只感慨沈父与林彧的对局,棋逢对手,没有任何人吃亏。闹得僵硬至此,竟然还能喜剧收场。


    却没想过,王朝从这年开始改变。


    你说过,对林彧想做的事很感兴趣。


    先从一只老虎养起。你约见【人物档案】中军事天赋最高的人,是位女子,名叫黎清越,你的追随者。


    你坦然接受高声望效果下她的崇拜,激她壮志,许她好处,让她做扶武第一人。


    然后将目光放在一批“世袭”官位的米虫身上。他们不干正事,多领俸禄,以公谋私,却没有被褫夺官职的罪名。


    没关系,可以从现在开始有。


    你变作其中一人,宣扬废太子的种种利益好处。恶毒女配办坏事总是很顺,于是许多人被你说动,之后又将这种想法扩散得更广。


    传到了皇帝耳朵里,以“谋逆”之罪将那些人下狱。由于各个沾亲带故,一时没法处死。


    商议处置期间,皇帝发现没有这些人,朝廷依然正常运转,于是装作大怒但无可奈何的姿态,将那些人放出来,废除官职,以后不再录人。


    那段时间里,【人物档案】中,皇帝的心情值达到新高。


    边境又来战役,国库前所未有的充盈,他本想打发些钱把人送走。


    但很快传来捷报,一位女将先斩后奏,已经将边境之乱平复,还把之前舍出去的州镇夺了回来。


    满朝哗然。


    皇帝此时惊觉,他正一点点朝着林彧构想过的改政迈步。


    他无法否认改政的益处。


    但不爽,很不爽。


    找茬把林彧贬官,连带着皇后与太子都冷落一段时间。


    林彧本就灰心,遭到贬谪愈发对朝政倦怠,专心弹琴与侍奉你。


    你凭一己之力,改变了王朝的政局。


    【二十五岁后,林彧被皇帝重新启用,主张轻徭薄赋。


    黎清越回京,人们都知道了你对她的知遇之恩,你在背后其他行动也被联系在一处。史书为你单列一传。


    但你放在夫君身上的时光,是不是太少了呢?】


    任务2:【成为一名出色的恶毒女配】


    【进程87/100】


    【未满足通关条件】


    【系统监测恋爱过程,评定积分中……】


    【系统评定恋爱积分为85】


    【等级为SR,未满足通关条件】


    【闯关失败】


    第93章


    【65】到【85】, 提分【20】。


    还是很值得骄傲的。


    林彧线中,你实现了自我养成的价值,并打通一条被人祝福羡慕的感情线。


    仍未达成通关等级, 看来是要恋爱积分达到90-100区间。


    ……


    【退出游戏】


    你登上游戏论坛, 查找攻略。


    点进第二关的关键词, 你发现在困难模式中,任务对象是被明确给出的。和第一关的玩法类似, 选项获取任务对象的好感,做任务累积恋爱指数,最后根据数值打分评级。


    但人选随机, 任务对象需要在养成过程中触发得出。比如日程安排一个月【诗词】, 会在修习间隙弹出特殊事件给玩家选择,选择得当就会绑定任务对象。


    如果意外绑定的任务对象是自己不喜欢的建模, 就读档回一个月的开始,错过这个人。


    到十五岁之后, 养成结束,还是没绑到任务对象,就自动走基础路线,也就是被母亲嫁给表哥杜枕溪。


    看到这里你有些疑惑, 你觉得官配是太子, 原来不是吗?还是普通模式与困难模式有差异?


    #表哥


    【困难模式:不要因为喜欢表哥建模就走他的线路】


    1L(楼主):否则就会跟我一样倒霉, 辛苦养成多年,过上平凡人生。


    2L:求无痛养成教程


    3L:还好吧, 不是能读档?喜欢毛茸茸的不要错过小表哥, 他会和动物说话,小动物缘超好,更主要的是他送来的小猫只有走他的线路活的时间最长, 我对他本人无感,但舍不得我的猫


    4L:那几个名师建模都不错 男女各有各的精彩我推荐茶艺陆子元


    5L:那我推荐王福海,打出他儿子阿鹏的结局,香坏了,味蕾上的hh


    6L:你们都在哪找到的他们,我碰不到啊


    7L:回6楼,第二关精华帖有地图指路


    8L:我也舍不得我的球球(黑猫),问问3楼走杜枕溪线最后能通关吗


    9L:个人觉得表哥是这关假男主,嫁他一点阻碍都没有,是妈妈的理想女婿,但恋爱指数给的低,我在论坛搜,没人在他这打出过80以上的分数。所以说宽进严出是:______


    #太子


    【困难模式:刷了一百遍遇到太子,上天被我感动了】


    1L(楼主):数值炸弹被我刷到了,哈哈哈哈哈妈妈我终于要通关了!


    2L:恭喜楼主


    3L:恭喜楼主


    4L:小心打出be……


    5L:救命,这个时候还有没有人在能告诉我去哪遇到太子啊,我实在通不过去,感觉在第二关停留一千年了


    6L:5楼去坊市那边多逛逛,这太子脑子清奇,想做大侠。


    #云


    打字的手顿住。


    还是自己玩一遍,看剧透就没意思了。


    综上,已经印证推断。


    太子是潜层官配,是被数值偏爱的隐藏角色。


    就按照原定顺序把他放到最后,当做通关的保底,自由走云衢与表哥线好了。


    【欢迎登入……】


    【读档】


    【检测玩家已顺利成年,根据养成经历,一共有五条婚姻分支,请选择你的恋爱线路】


    你选择了卢云衢。


    没有急着送像生花,这次你去跟母亲说你的打算。


    母亲听到云衢的名字便欣然答应。


    “我会去跟你爹谈这件事。”


    任何长辈都不会拒绝云衢。


    他身上实在有很多受欢迎的小辈属性,安静寡言,尊师重道,用功刻苦,长得也好,相貌若竹般清朗,给人一种好孩子特有的可靠感觉。


    院外考生散去后,母亲便打着探望的名义,带一盘厨房新制的桂花糕去见父亲。


    父亲从文书中抬头,见了她,还以为是梦。说不上多少年他们没在单独一个屋子里待过。


    她盘着头,不似新嫁过来时那般温柔羞涩,将糕点放到他书案上便进入正题。


    “我想把云衢收作女婿。”


    她口中的女婿自然是给景蕊。


    父亲失落于她来是为女儿的事。但没露出痕迹,一如平常。


    “你不是看中了枕溪?”


    母亲道:“是看中了,但婚事还是遵从女儿的想法。云衢也是我身边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我看他对景蕊也有意,不如成全他们。”


    父亲道:“可我原想把云衢留给景妍。我以为你相中的是枕溪,这两个孩子我都收作学生在身边教养,如今你将云衢选走,那景妍的婚事该作何处置?”


    景妍不可能嫁给枕溪。


    枕溪是她的侄子,因长辈之间的事,一直对景妍有隔阂,以礼相待,从不亲近。


    “再找便是,景妍还小,来得及。”


    母亲脸色已经有些难看,“若不是因为你,景蕊的婚事早就定下,不是枕溪也会是别人,如今及笄了还没婚约,多少双眼睛看你府里这些事。你却连孩子的感情都不愿成全。”


    “我哪不愿成全?我又没回绝你!敏娘,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反正这亲事我定下了。孩子两情相悦,跟你我相看两厌不同,我万不能忤逆她的意愿,让她随便嫁给什么人,恶果我已经吃尽,我的女儿绝不能重蹈覆辙!”


    父亲紧攥拳头,竭力忍耐波浪般的怒火。


    “是,恶果。”


    他召来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丫鬟:“叫云衢过来。”


    “是、是!”


    第二天睡醒,虚拟屏幕上有红点出现。


    是显示你与云衢定下婚约的提醒,林彧线也有这个文字提示。


    听到你醒来的动静,卫棠从外面端着洗漱用具进来,细致地伺候你刷牙洗脸。


    屋内没人,你洗漱干净以后,他便跪在地上抱你,头枕在你的胸口。


    “小姐,昨夜夫人与老爷把你的婚事定下了,是云衢公子。”


    “嗯。”感受到他香喷喷挂在身上,你抬手回抱他。“是我自己选的,求母亲为我定下的。”


    “这样啊……”他的语调低下去,“云衢公子很好的,他会对小姐好,以后我给你们两个洗衣服。”


    又来。


    “你给我洗衣服就好,不用管他。”


    “我怕他赶我走。”


    “没人能赶走你。”


    “呜……”


    很奇妙的事,与云衢定下婚约后,本来日日见面的人忽然见不得。


    母亲道:“你们现在是未婚夫妻,本就在一府住着,私下走得太近不好。”


    “等云衢考了功名,你们成婚,便是日日见,年年见也没人管得着。”


    “中秋夜能见他吗?”


    母亲顿住,点头。


    你便等中秋到来。


    隔了一个秋闱,之前你没怎么在意过这场考试,但云衢成了你的未婚夫以后,身边的所有人都紧张关心起来,时刻跟你汇报外面的风吹草动。


    “钱家的小公子能将《论语》倒着默写呢。”


    “周公子考了十年,之前都考上了,但他偏要考到解元为止,这些年都一直在考,是云衢少爷的劲敌。”


    “也不知萧世子实力如何……”


    中秋当日,父亲在官署处理突然多出来的公务,一直到傍晚才回家,召来孩子与妻子去正院吃饭。


    你捧着像生花去,进门时迎面有人出来。你下意识侧身,景妍暗中拽你,你才抬头,看到从里面出去的是云衢。


    他穿着浅绿衣衫,烛光中衬得相貌十分清润,目光落在你身上只稍微停顿了下,便移错开。


    “姐姐,我先进去看看今晚都吃什么菜。”


    景妍说了这么一句,便率先钻进屋里,和面色冷凝的父亲母亲共处一室。


    于是她的脸也变得冷落起来。


    想和姐姐在一起。


    但她知道,从你与云衢订婚,她就彻底被排除在外了。到底是云衢笑到最后。


    “你出去有事吗?”


    你把怀里的像生花递给他。


    他接到手里,视线落在花上,“无事,听说你要来,我便想回避。”


    “为何要回避?”


    “姐姐想见我吗?”他缓慢道,“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心里应该很不好受。”


    你道:“是我跟我娘说想嫁你的,所以我喜欢你。还没问过,你想要娶我吗?”


    云衢道:“你明知我的心意。”


    你:?


    他抬头,“可我不知道姐姐说想嫁我是什么意思。是逗景妍姐的玩笑,还是为你心头所爱做的掩护。”


    “我是真心想嫁你。”


    云衢依旧平静:“是吗?”


    他垂首闻了闻明知是假的花。“那就好。”


    “是姐姐自己来接近我的。”


    “……”


    “其实我一直、一直都想得到你。”


    “却不知该怎么做。”


    “凡事都有代价。如果我勉强于你的代价是你要永远讨厌我,姐姐利用我的代价,就是永远都甩不掉我。”


    你牵他的手:“若我没利用你呢?”


    云衢抿紧嘴唇,眼泪顷刻之间溢出眼眶。


    缓了缓,他道:“若不是利用,我便要和姐姐说明。”


    “我除了读书一无是处,有睡前不背书睡不着的陋习,还不会说逗姐姐开心的话。”


    你想说没关系。


    就又听他说,“但我也有好处,我不介意姐姐将卫棠养在身边,景妍如何挤兑我,我也都能忍受。这两人都是世上顶难对付的人,除了我,应该很少有人能挨过去。”


    “……嗯。”


    你抬手擦他挂在睫毛上的眼泪,“以后我会对你好,我们就要是夫妻了。”


    云衢神情依然镇定:“我也会对姐姐好,努力让你喜欢上我。”


    “不过……姐姐为什么选我?”


    “因为我想试试爱上你的感觉。”


    第94章


    云衢还在读书, 没到成婚的年纪,所以你并没有正式跟他谈恋爱。


    但已经在为未来做打算。


    你给他定了起床拉伸、原地跳跃、俯卧撑、深蹲等运动目标。


    每天他从父亲那放学,就回到院子里做你要求的锻炼。长袖用带子系紧, 呼哧呼哧满院子倒腾。


    你趴在墙头上督促他, 监督几天后发现, 就算你去晚了,有事耽搁, 他也会按你的要求把训练做完整,便索性放开,不再绕路去他那一趟。


    但隔日被他等在院门前。


    他抱着自己, 依靠在门柱上睡熟。像朝露化成的妖精, 面容精致,皮肤嫩得戳一戳就要破了。


    你让卫棠给他围了被子, 并塞进热乎乎不至烫手的手炉,搬凳子坐他身边吃早餐。


    裹了糖的糍团咬一口就像落雪。你用手接着, 一粒一粒沾到他脸上和嘴边。


    卫棠戳戳你,也把脸递来,你把掉落的糖沾他唇上,与他对着眼笑。


    这时云衢醒了, 纯黑的眸子先是朦胧片刻, 辨认出眼前人是你, 便不管不顾地拥抱过来。


    “姐姐。”


    恶作剧的、粘在他脸上的糖粒都掉回到你身上了。


    你回抱他:“怎么在这里坐着?要是冻死你怎么办?”


    云衢没有贪恋你的怀抱,但也没有拒绝你的好意, 将手炉与被子都裹了回去, 站起身,身量比你高了一头,但到底是脆弱的, 稚嫩的。


    “天亮了我才过来等你。”


    “有什么事?”


    他酝酿道:“……昨日贪懒,没能完成姐姐的命令。”


    脑子卡住,想了想他口中的命令是什么。你奇异盯他:“所以你是内疚得睡不着吗?”


    云衢垂眸:“姐姐不再多想想我的意思吗?”


    “姐姐不露面,我无法百日如一坚持下去,所以姐姐要像陪景妍上课那样看着我才行。”


    过去的那些年,他没对你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说什么,但果然还是很在意。


    你道:“下次直接跟我说,何必在这挨一早冷气。”


    云衢道:“可以吗?”


    你点头:“可以,不止这个,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因为我们以后要做夫妻。”


    “……”


    夫妻?


    夫妻便……什么都可以吗?


    他眼睫眨动,不知如何反应,甚至后退了一步。


    脸上被冷风吹红的部分瞬间解冻,却又换了种红法,跟他穿的浅绿色夹袄搭起来,像春天枝头盛放的桃花。


    “哦,好,我记住了。”


    他望着你:“方才做梦,有小仙不停点我的脸,姐姐可有解法?”


    “……明知故问的解法。”


    他露出微笑,俯身与你平视,冰凉的指尖碰过你的唇角,像脸上经过一片雪花。


    是挂在嘴边的糖粒,透明的糖晶。


    “好吃吗?”


    你从卫棠手里接过食盒,递给他。


    “好吃,你回去用膳。”


    “嗯。姐姐今日有什么安排?”


    “我们要搭冰屋,等你温书结束以后一起来玩。”


    “我们不可以总是见面。”


    “但你为了让我每天盯你,特地来找我。”


    “……是,所以这样是错的吗?”


    “当然不是。如果要等成亲之后才许日日见,年年见,那我们要有三四年见不到面了。”


    实在很久。


    云衢平静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天天见,时时见。已经做错了事,惩罚是注定的,不如尽可能多在一起,这样就算受惩罚也不会过于冤枉。”


    你道:“哪来的歪理,我们就像以前一样相处。”


    他略微纠结,颔首:“我听姐姐的。”


    秋闱放榜,云衢是榜首解元,至此汴京城里结交他的人多了起来。府中三天两头有拜帖,见了父亲以后问他的义子在哪。


    父亲与你和景妍说起这事,神情自豪又有些感慨。


    不乏一些对他有意见,顺带牵连了云衢的,认为父亲要挟出题官透了题给自己未来女婿。


    但很快谣言不攻自破,那位出题官与父亲有仇,一向瞧不起与父亲结交的人,说他受贿透题比杀了他还可气,听到有人议论这事,当场发怒跟人吵了起来。


    这些好的和坏的传闻,云衢都不在意。他照例读书,因少中解元被太学收录,如今去家外面备考春闱。


    林彧道:“你可以不去,不必理会他们。现在把你叫去,无非是见你有前途,往自己身上揽光贪绩,对你没什么用处。”


    父亲不赞同:“他们从云衢身上沾到好处,也是往后的人情。太学的儒士都是清流官员,有他们庇护,云衢的仕途能好走很多。”


    林彧冷笑:“非要人庇护才能走仕途?是缺腿还是缺脑袋?就是有这样喜欢拉拢人的官员在,结党营私,相互包庇,官场一天比一天乱,沈兄似乎不以为意。”


    父亲脸色难看。


    林彧的想法太过清高,他自己出身世家,姐姐是皇后,便以为人人都有他那般孤傲的意气。


    大人们在一旁争吵,暗潮涌动。你和景妍在给云衢缝书包。


    “这样来回带书就方便了。”


    景妍吃味:“我上课的时候,姐姐怎么就没想给我缝这个呢。”


    你道:“坐在家里上课,丫鬟跟着你,什么时候用过你自己背东西?”


    景妍把书包往怀里抱:“那我把我的丫鬟送给云衢,这个装书的包包给我吧姐姐……”


    你没有妥协。


    “这个就是缝给云衢的,你想要我另外给你做。”


    “嘁。”


    深冬,云衢背着书包去太学上学。


    十一月下了几场雪,奶皮般盖住官路,吏卒清了三天才慢悠悠把车道清出来。父亲与云衢各得了三天假期,在家中偷闲。


    例行盯着云衢晨练深蹲,你临时起意。


    “抱着我蹲起站直,做得到吗?”


    他想了想,点头。


    于是你将赤狐大氅脱下,交到卫棠手里保管,搂着云衢的脖子,被他拢了腿弯抱在空中。


    腾空的感觉很好,你不自觉笑。


    “沉吗?”


    云衢摇头,抱着你缓缓蹲下再起身。


    却没撑住,连带着你一起扑进雪壳里。雪屑漏进衣领,少年竹叶清香的墨发垂在你脸侧,你对着他震惊的眼,随后在里面看到羞愧、难过、自怨的情绪。


    雪在衣领里融化透了。


    “对不起……”


    他将手垫进你颈下,低头呼着热气:“很冷吗?是我没用,以后我会抱稳你的。”


    你缩了缩脖子,推他:“先坐起来。”


    抱着黑猫路过的杜枕溪:“哇……”


    他捂住黑猫的眼睛,随后意识不对,把自己的眼睛捂住。


    “我没看见!来找云衢的,姑父让我找云衢去书房晒墨宝,怎么不见人,应是找不见了,我们还是先回房冷静冷静。”


    “喵。”


    “……”


    二月省试,云衢再度进考场。三月上旬出了成绩,中贡士。


    父亲开怀,以云衢名义放粥给流民。


    景妍不屑:“只会学习的呆瓜罢了。如果我姐姐去考,肯定比云衢考得更好!”


    这种事还是不要比较了。


    倒是能做到,但很肝。


    天气暖和,你又没什么事忙,于是接云衢下学。


    你在太学外面停放马车的地方坐等,瞧见他的影子,站起身跟他招手。


    “云衢真好命,还没成婚就有未婚妻来接。”


    “别说了,我成了婚的,有时回家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还要丫鬟另热。”


    “云衢,明日老师考的试文你有底吗?教教我你是怎么写的……”


    他们的谈话你都听到了。


    等围着云衢的那些人走近,你友好问:“很饿吗?”


    几人一愣,没想到你会跟他们搭话,都有些手足无措。


    有一位开朗些的人接话:“饿啊,沈小姐可是给云衢带了什么吃的,不知我们有福享受无?”


    你道:“我没带。”


    “哦…呃,没带就……没带。”


    “如果现在有人卖吃的,你们会买吗?”


    “……会吧?”


    你在心里跟他道谢,转头拉着云衢上马车。


    你打算在太学门口摆路边摊玩。


    “姐姐是想在学宫卖食行商?”


    “没。”


    是的,你打算这样做。


    他是怎么猜出来的?


    你准备变个令人信任的面孔来卖小吃。但要卖什么?


    这时常见的糕点不行,那些官宦子弟家中会有更好的,且吃惯了不会有想买的冲动。


    用现实中的食物太过新颖,他们应该也没有尝鲜的欲望。


    还是卖烤串。


    炙肉都吃过,没有门槛,又在变熟时散发出食肉动物无法抗拒的香味,是路边摊首选。


    厨艺满值,你可以做出满分的炙肉。但你打算口味改良一下,研究出孜然和辣椒。


    第二关日常菜式虽比第一关丰富,但常用的调料依然是葱、姜、蒜、花椒、胡椒。


    没有种子要怎么种出这两种植物……你有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用道具把自己变成种子,然后栽到土里,种出这两种植物。


    但是成熟需要四十多天,那时候云衢考完殿试,很可能就从太学毕业了。


    “……”


    还有一个更速成的注意。


    不知可不可行,但你存档一试。


    ——你把自己变成了一缸烧烤干料。


    稍微倾斜……


    不行,有种人要散架的恐惧感。


    你最终放弃了改良,选择用已有配料制作炙肉,穿成小串,在太学门口售卖。


    道具变身后,你是一位相貌中庸、衣着一丝不苟的老妇人。烤炉前放了牌子,一串肉十文钱。


    到了太学放学的时间,第一批烤串已经烤熟,散发着抓人的香味。


    “烤串,卖烤串!”


    说着,你自己拿起一串吃了起来。


    “什么味,好香。”


    “那边有个老太太卖炙肉。”


    “她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太过放肆,找人把她赶走!”


    “是。”


    “云衢,你……”


    卢云衢朝那无人问津的烤串摊位走去,拿自己的钱袋换肉。


    你直接让他挑串:“你吃不要钱。”


    “嗯。”他没问为什么,心安理得坐你身边吃串,斯斯文文咬肉进腹,不时用帕子擦嘴。


    这奇景使他身旁围着的那些人也都围了过来,几人沉默许久,也都越过心里那道坎,陪着卢云衢一起拿钱吃肉。


    本来很瞧不起平民做的食物,但是吃到嘴里,就像有巴掌扇在脸上。


    “这么好吃……”


    “我尝出了王福海的手艺!”


    “老太太,再来五串。”


    你听到他们刚刚嫌弃你的话了,很恶意地说:“找不开零钱。”


    那人也不在乎,直接把银子给了你。


    算是第一天的开张。


    人都走干净,云衢帮你收拾摊位,将炉子扛在身上:“要送去什么地方?”


    你咳了咳:“老婆子我自己来吧。”


    他没松手,“老人一般拿不动重东西,姐姐。”


    “……你认出我了?”


    “只有你会想到做这种事。”


    “万一有别人呢?”


    “我分得清别人和你。姐姐应该不知道,你和别人很不同。”


    第二天,你用了广告牌:卢云衢吃过的肉串。


    效果非同凡响,不论是云衢的朋友还是敌人,都会来你这买上几根肉串。


    渐渐的,你有了固定顾客。下雨天不出摊,第二天都要被质问不管他们饿肚子了吗?


    有好心的太学弟子见你总是一人,为你保媒,不知从哪搞来的门路,把王福海王师父给你相亲相过来了。


    “婆婆你看,各方面都不错!”


    你:“……”


    云衢挤进人群:“借过。”


    他挡在你与众人之间,朝王福海行礼,然后扛着熄了火的炉子,收拾地上的厨余垃圾,把你牵走了。


    众人:“……”


    什么情况?


    其中一位:“哎,我与云衢关系最亲。他这是在世上亲人太少了,把这位婆婆当成亲奶奶了!你们就不要再捉弄她和王厨了。”


    “哦、哦!没想到这茬,我还以为……是我有问题。”


    “他力气原来这么大,东西扛身上,还有力气牵手呢。”


    “是啊……还好之前没跟他起过冲突,打我怎么办。”


    “再怎么有才学,也不过是个无恃之人。敢动你吗?怕个什么?”


    “这就是你眼光浅陋了。卢云衢师出三司,又做了沈大人的女婿,是给太子准备的辅政之臣。你我到那时,还不知身处何处呢。”


    第95章


    路边摊就此终结。


    为了不让顾客们过于伤心, 你留了炙肉配方在之前摆摊的地方。


    “景蕊。”


    丫鬟接了云衢的书包,退到马车后。你把手放到他的掌心,张望顾客们的反应。


    在互相埋怨呢, 以为是他们自作主张给你保媒把你吓走了, 但事实并不是那样。


    你玩腻了。不过——


    有你做先例, 太学之外已经有其他摊位在摆了,很多人加入了路边摊行业, 一条道上就此繁华。


    云衢牵着你踩过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道:“我今日修了策论,姐姐想听听吗?”


    收回目光, 你点头。


    “正好有些困了, 等下到车里说给我。”


    “嗯。”


    他扶着你上车,“今日卫棠没有跟来吗?”


    “没, 他去我娘院里帮忙清扫去了。”


    你回身也拉他,两人都坐上马车, 回家还要一刻钟,你便躺到他膝上蜷缩在坐处休息。


    “今日在家玩了什么?”


    “跟宁师父研究能供人飞翔的纸鸢来着……怎么就没有加智力的课程……”


    “姐姐不是有本领变成会飞的动物吗?”


    “自己飞和坐着玩不一样。”


    你道:“我之后还打算建一个水滑梯。”


    云衢拨你脸上的碎发:“是何意呢?”


    你手臂伸展倾斜,用线条解释什么是滑梯。


    他道:“和滑台很像,小孩子们会找草坡这样玩。”


    聊了一路, 疲惫和困意都被他疏散不见。温温凉凉的指尖按揉着你的额头, 回应你说的所有话, 在话说尽时抛下一个话题。


    回到房里也没见到卫棠,你打听了下, 他自从去母亲院里后一直都没回来。


    你沿着他会走的路找, 正好撞见他和面生的小厮打架的场景。拳拳到肉,动作狠辣,艳丽的脸因暴戾显得泡了毒汁一般。


    “去死……”


    他看到地上被夕阳拉长的影子, 惊恐回头。


    你歪着头看他,看他有些灰土的脸颊。


    卫棠一下撒手,泄了气般失去刚刚的气势,眼睛被睫毛挡着,左右乱飘。


    “小姐,我……”


    小厮从地上挣扎站起身:“会说话……男、男人……”


    “发生什么事了?”


    卫棠红着眼控诉:“我去帮夫人刷地来着,这人一直纠缠我搭话,用不知泡了什么的帕子捂我的嘴,把我往外面带,我昏了一会儿,还好及时醒过来!都是有原因的,我没有随便打人!”


    “嗯。”


    你抹他的眼泪:“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不需要解释。”


    “我只是在想,原来没有我的保护,你也能过得很好。”


    卫棠:“……”


    后续你叫月梧处理此事,得知那位小厮是府外色鬼的帮手,只待把卫棠骗出去做掉。他们的流程十分严谨,全程没有任何纰漏,除了对卫棠身材的误会,将他个子等同于普通女子,使得迷药用量过少让他提前醒来。


    月梧发怒,用了十几天,将沈府上下挨个审查一遍,找出了好几个可疑之人,全部严惩。


    惩罚过后,她并不觉痛快,反而伤心。因为那些做小动作的人当时也是她亲自挑进府里,她确信他们当时清白。


    母亲道:“怪不得你,也怪不得他们。时间久就会发生很多事,人很难保持最初的心境。”


    月梧道:“为何我便可以不变?”


    母亲笑:“说明你是珍贵之人。”


    珍贵之人。


    你回想少年时的自己。


    变了好多。


    当年自己嗤之以鼻的事,现在可以为了钱面不改色地做出来。


    不再善良,不再热心,凡事倾向相信消极的一面,快乐需要条件。


    你应该算不得这种珍贵之人。


    母亲看出你眼中的自嘲,抬手捏你的脸:“怎么,觉得你变了,不珍贵了?”


    你道:“娘一定会说,‘不论你变没变,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珍贵的女儿’。”


    “你不小了,我不会再那么哄你。”


    母亲望着你:“珍贵的宝石有很多类,只有你自己能决定你是什么,不必在意别人的话。你与云衢都是多思之人,慧极必伤,不要想太多。”


    “……哦。”


    *


    五月初,云衢殿试。


    同期考生皆是经历层层选拔脱颖而出的人才,据景妍分析,各个都是宿敌。


    “这个和云衢一样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这个五十岁了,德高望重,不好轻视。”


    “这个有神童之名,六岁就能作诗了。”


    “这个……”


    萧烈。看着眼熟,仔细回想了下,你记起他是背景剧情里景妍的男主角。


    “似乎很有文治武略。”


    说完她便恍神,“不对,不能用这个词说他,他不配。”


    “总之,云衢才十四岁,就走到殿试面见天子,可以说是旷古至今的例外!成与不成,他以后的官运都会不错。”


    “是吗。”


    景妍热血沸腾道:“没想到他为了配得上姐姐这么努力,我也不能松懈下去了,我可是姐姐的妹妹呢!”


    你问:“你和萧烈发生什么了?”


    沸腾的热血被冷水迎头浇灭。景妍眨了眨眼,背驼下去:“没发生什么,就是总能遇见他,总能梦到他。”


    “你一点都不喜欢他吗?他长得还不错,家世也好。”


    景妍摇头:“我没想过喜欢谁,但我绝对不喜欢他。”


    每次见到他,晚上都要梦到他,然后梦到梦里憎恨她的姐姐。


    他靠着伤害她姐姐的事来向她邀功,梦里的自己偏偏接受了他这一套。


    景妍现在因为那些梦快要讨厌死他了,在现实中遇到萧烈,她都要紧急确认姐姐在不在附近,以免被他误伤。


    你看出景妍有所隐瞒,只告诉她若是以后受了委屈要跟你说,你会帮她处理。


    景妍答应了。


    殿试结果,云衢是探花,第三名。


    策论对答,同期考生都认为云衢说得最好,语调稳重,音色清沥。


    但他就是第三名。


    对此皇帝有解释,他觉得云衢是当时那些学生里相貌最好的一个,这个朝代的规矩便是探花郎要选才貌兼修的人来做。


    你承认他对云衢的赞美很有眼光,但他另有目的可能性更大。


    比如云衢虽无父母亲族依仗,但他是你父亲的女婿,沈父是朝中要员,云衢若得状元,以后不论为政资质,声望都要融入进沈父的势力。


    虽是人才,但放到第三更稳妥。


    父亲应是想到这一茬,并不遗憾云衢的第一名。但身边的苏师父、陈师父都很为他难过,感慨云衢的苦命。


    他们总因为云衢的过分懂事忘记他的年纪。


    他领先很多同龄人入朝为官,尽管是官职低微的大理寺评事,但大理寺晋升机会多,并不算什么天坑职位。


    他去官署任职,和去太学读书没有两样。每日起早走,在傍晚放值回家,背着你和景妍缝的书包,走在斜倒的阴影里。


    等待婚约的几年,你把所有好玩的、能玩的玩个遍。


    景妍到了议亲的年纪,整日忙着被父亲母亲安排见各家的公子,抽不出时间黏着你。


    萧烈家里来提过三次亲,都被景妍亲口拒绝。父亲虽看好萧烈的条件,但比起那些虚的,他在意景妍意愿更多。有他替景妍担忧,你不再插手这档闲事。


    玩乐之余,你跟余师父学了制作衣服的流程。正是夏天,长袖长裙穿着闷热,自己做了一套短袖短裤睡衣试穿。虽然针脚还有些生疏,但满数值带来的效果非同一般。从未想过睡衣能这样合身。


    新学会一样东西,做着在兴头上,你开始了整个府邸的送衣服活动。连黑猫都获赠小裙子一身,不过它很不喜欢穿。


    一直到云衢冠礼后,你与他正式拜堂成亲。


    两人熟得不能再熟,成亲了也只是从家里的一处院子挪到另一处。


    杜枕溪喝喜酒时建议他:“还是要有你与妻子小家的宅院,不然以后家人吵架,你处理起来很麻烦。”


    云衢听了进去,次日便在空闲时看房,虽然他还没钱。


    看房期间机缘巧合抓到了犯人,正是大理寺下达缉拿令却迟迟抓不到人的绑匪。


    他的官运就是这样。


    因为有这样的配偶,养成结束以来沉寂的数值页面再次开始跳动,声望值突破新高。


    在声望值最高,云衢终于买下沈府附近宅子时,他被皇帝派出汴京去各州巡查民生了。


    莫名其妙的一道命令,而且派的还是在汴京才崭露头角的云衢。


    早朝结束,父亲要他来沈府书房商议此事。他的意思是让云衢装病辞官不去。这种巡视得罪人,认真得罪同僚,不认真得罪圣上,唯有逃避可破局。


    云衢沉默思索,良久:“我不会惹到任何人。”


    父亲有一瞬不解,只有一瞬,之后便都是欣赏。趋利避难是人的本性,如果有人能为自己的坚持甘心铤而走险,就算没有好下场,他也由衷佩服。


    傍晚云衢回家,你正在墙角梳理牵牛花的藤,打算把它们缠在木架上,这样你们的新宅就有了花墙。


    他提起官服,蹲到你身侧伸手帮你,闲谈般的口吻说他可能要马上出差的事。


    第96章


    和云衢有了自己的宅院后, 你把母亲接来家里住,常用的侍女、信得过的小厮也都带了过来。


    母亲听说云衢被外派的事,将他召去仔细询问。


    他这一趟要去南境钦州、琼州、廉州、永州, 探查军务、核实民生。


    谈话间, 景妍从外面回来, 稍微敲了敲门,进来挽着你的手听。她最近认识了一些新朋友, 每天要在外面玩半日才回家,回家前还要来你的府邸转一圈。


    母亲对云衢的一意孤行感到气恼。“你义父已经给你指了明路,圣上看不惯你有政绩, 便辞官在家赋闲几年又如何?何必事事应答?你以为你有忠君之节, 在别人眼中,你就是个实心眼的傻子, 你走了,你让景蕊怎么办?”


    云衢低头, 神情恭敬:“姐姐留在京中,大约三四年我便归家。”


    “三四年,你以为这些时间不算什么,但你要在这三四年里遇到形形色色的人, 走各种难走的路, 一旦遇到什么险事, 死在外面该如何是好?”


    月梧拉了母亲一下,对她摇头。她勉强收了收脾气。


    景妍与你耳语:“成婚这么久, 云衢私下还叫你姐姐呢……”


    “也叫别的称呼。”


    她笑:“什么啊?”


    “景蕊姐, 沈景蕊,景蕊……”


    “无趣,姐姐你别说了。”


    云衢声音干涩:“娘说的这些我也想过。”


    他跪身下去, 叩首。


    “我会拼命回来。但有不测,娘要顾好姐姐。”


    “你!你!……”


    “你这样,你熬了这么多年娶她,还有什么意义?你不如从来不问她,省的一家老小都因你的事忧心!”


    母亲气到泪出来。


    除了为女儿着想,她也实实在在担心云衢的性命。他是她亲自照看长大的,新岁添衣加食,哪一样少想了他。一贯在几个孩子最听话的人,结果遇到事,反而怎么说都不听!


    望着母亲几近垂泪的面庞,和云衢执拗沉默的背影,你开口。


    “娘,我打算跟云衢一起……”


    月梧喝止:“小姐!你要把夫人气死吗?”


    景妍惊诧:“姐姐……”


    你拍了拍妹妹的手,走到母亲身边蹲下,仰头看她。


    “无论发生什么,我在就没关系,娘知道我的功夫,不是吗?”


    “那也……”


    “我想跟着云衢看看其他风光,就当出去玩了,玩腻之后我们会回来的。”


    母亲的脸色渐渐松动。你平日里太过低调,令她时不时就忘记你的本事,潜意识还作为母亲想要庇护你。


    以你的身手,有你陪同,云衢似乎不那么需要担心……


    云衢语气郑重:“前途未卜,我不能让你涉险。”


    “我不会涉险。”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会识破所有暗箭。”


    “总有疏漏……”


    “没有。”有就读档。


    云衢说不过你。他本就不善言辞,在你面前更是说不出什么重话。


    只笨拙:“我不带你。”


    “那我自己去。”


    “边陲之地,我想不通有什么可去。”


    “我想得通就够了。”


    “你若随同,不可带婢女服侍,不可带黑猫狎玩,不可穿锦衣华服,也无法顿顿餐肉。”


    “我都不要。”


    他深呼吸,“姐姐。”


    “我要跪求你,你才能改变意愿吗?”


    “你跪着求我也没用,我想去就是想去。”


    “……”


    云衢沉着脸色,默了默,朝母亲行礼告退。


    他走了,屋内几人都忘了说话,许久,母亲醒神般:“他跟你吵架了?别是偷偷躲在哪哭,快去看看吧。”


    她慢慢道:“我是不管你们了。想去便去,想留便留,云衢实在不让你去,你便听他的吧,他实心实意为你好。”


    “……”


    你没有去找他。


    自顾自跟着房里人收拾行装。卫棠忧心忡忡:“小姐真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嗯,我会给你带回来只有那边生长的花种。”


    他勉强笑笑:“可是换了地方,花还会开吗?”


    “我还是陪小姐……”


    “你留在家里,和月梧一起看护我娘,周夫人、郑夫人来找不痛快,一定要帮我娘智取赢过她们。”


    “……”


    你晃晃他的手:“听见了吗?”


    “听见了,我会办好。小姐也要像你说的那样,全须全尾地回来。”


    “嗯。”


    离家前夜,你睡梦时,云衢回到卧房,坐到你床边。


    这些日子他赌气与你分住,留宿书房。对你来说毫无影响,你照常起居准备远行,梗在心口难受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将吻轻轻落在你眉间。


    他知道,姐姐向来勇敢正义,不会放他独自在外风霜,置身事外过安宁的日子。


    所以他要提前离开,这是他看你的最后一眼。


    小时候他就喜欢姐姐,是姐姐给他和父亲相处最后时日的机会。


    那时的喜欢简单,很单纯地想追随姐姐,依靠姐姐,晚上许愿姐姐明天能多陪他一刻就好。


    长大一些,他的喜欢自然而然地演变为思慕。与一个很好的人朝夕相处,无论是谁都会动心。


    当然,也是因为姐姐拔节生长的身姿,束发时洁白纤细的后颈,看向他或别人时游离温和的目光,无论什么都做得到最好的魄力……


    他不可能让姐姐跟着他吃苦。


    义母说的不错,他不如不娶她,不问她,何必惹她忧心动气。如果他们不是夫妻,姐姐应该会和义母一样,劝他几句便作罢,不会犯傻背井离乡,跟着他一路南行。


    他爱姐姐,但做了官,就不能只有爱姐姐一件事,他要对得起自己的职位与俸禄。


    卢云衢将窄长的木盒放到你的枕侧,无声地出了房门,没有回头。


    天大亮,你被枕边的木盒硌醒。手不小心甩到上面,磕痛的余韵让你陡然惊醒。


    睡前身边是没有这个东西的。


    你坐身清醒片刻,将盒子打开,目光一顿。


    晨光照在像生花上,保存完好的花身折射柔和的光。


    你抱花趿着鞋子走出房门,院子里的丫鬟们都满面愁容地望你。


    “大人天未亮就离开了,要我们无论如何不能惊动您……”


    但她们良心难安,一直没有重新睡下,索性在你房门口等着你。


    你站在原地许久,转身回房。


    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你跟卫棠交代自己要先走一步,让府里的诸位及母亲景妍他们不要惊慌,之后你会和云衢一起从南边回来。


    你用变身道具把自己变成鹰,从后院出发,朝着云衢出任的路线飞进。


    他们轻车简从,又走得早,你追到时已经下午。护送的队伍行至福县,在郊外喂马歇脚。


    躲到坡下撤销道具效果,你朝他的马车走去,面无表情掀开车帘,和双瞳湿润的云衢对上视线。


    在哭。


    宁愿一个人哭,也不愿意跟你一起,真是好骨气。


    云衢瞧着你怔了怔,掀车窗往外看,目光又转回来,你依然没有消失。


    “姐姐……”


    你有一瞬间恍惚,他可能要像小时候一样扑到你怀里流泪。


    可他没有,他长大了。


    你松了车帘,柔滑的白缎挡在你们中间。来给主子送水的小厮见你,像偷东西被抓包一样心虚。


    “夫人……您……”他试图微笑,但嘴角提了几次没提上来,“您来了啊……”


    你冷道:“给我另外准备一辆车,外加几套换洗衣服、洗漱用具。”


    “是。”


    吩咐完,你去马匹吃草的地方一个人坐着。有马对你好奇,凑近闻闻,被你摸脸。你的手冰冰凉凉,摸得骏马很舒服,开心得在你身上吐了几口吃到一半的干草。你一根根从身上往下摘。


    卢云衢意识到他这次彻底惹了你生气,心慌寒冷般游走四肢,令他无法动作。


    你是一个人追上他的。


    他钦佩想,你的功夫原已精进到这种地步,徒步便能行三十余里追上他的车马。


    有这般的本事,想出来走走,他的确不该因为自己的担忧就限制于你。


    自以为对你好,反而阻碍了你和脚步。你本就不怎么喜欢他,现在一定讨厌透他。


    天色将暗,主人一直没发继续前行的命令,随行护卫窃窃私语,不知这趟南行能否进行下去。


    “卢大人惧内啊。”


    “小声些。”


    “跟咱们大人不必如此,你说他惧内,他说不定很爱听。”


    “话说沈小姐果真勇猛,一个人敢走这么远的路追上来。”


    “一下午了,我还是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追上来的……”


    有马蹄声传来,紧接着一声勒马。


    “吁——”


    是下午离队的小厮。他身后跟一辆马车与陌生的车夫。将车送到,车夫毕恭毕敬地朝卢云衢行礼,走上回县的路。


    “哎哟,累死我了。”


    “你真弄来马车了,从哪找的?这么小的县竟有卖马车的?”


    “自然没有,我直接去官府买的。那人听说是卢大人、沈小姐用车,给得可痛快,要咱们替他多美言几句!不只是车,衣裳也都是县令家出的,还要送细软,我没收。这些东西的钱也照给了,先不跟你说,我去跟大人禀报。”


    “去吧。”


    手下将事办得井井有条,虽不是他的吩咐,但卢云衢也给了赏钱。


    他准备很久,鼓起勇气上前道歉。


    你看都不看他,随手指了个人要吃的,坐进马车里等饭。


    冷了他四五日。每次他来找你,你都挪步到另一处与他分开。住进沿途的驿站也与他分房而睡。


    你看得见他失落的眼睛,但并不心软,一定要惩罚他这种自作主张的个性。


    夜间听到他在隔壁的咳嗽声。


    不是清嗓子,而是重重的咳声,紧接着有瓷器碎裂的声音。


    你跑过去查看情况,看着他坐在烛灯前披散着长发,扶着书案,嘴角还带着褐色的药汁,将他的唇色染成深红。


    你站定望他。


    侍从闻声赶来:“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他们越过你围到云衢身边。


    “好烫,大人发热了,去请乡中的大夫来!”


    “好!你将大人扶到床上歇息!”


    云衢抬手表示他没事:“不必叫,我并无大碍。”


    他视线若有若无落在你身上,“我要睡下了,都出去吧。”


    “但是……”


    “我没事。”


    “好吧。”


    他们先后离开,最后一人出门前问了你一句。


    “夫人要回房吗?”


    前一位听到声音,连忙回来抡他脑袋:“呆子!跟我走!”


    你:“……”


    门紧紧合上,有把你们关死在这个房间的力度。


    你依旧立在原地。


    云衢走近牵你的手:“姐姐还气我吗?”


    你不说话,将手从他手中抽出。


    他没有黏黏糊糊追上来。你躲他的亲密,他就不会再冒犯你。


    “更深露重,”他找了一身干净的外衣披到你身上,“姐姐小心着凉。”


    你问:“你喝的什么东西?”


    第97章


    【人物档案】中, 他并没在疾病状态,实际看上去也与以往无异。


    你询问:“为什么不说话,你明明没病, 在乱喝什么东西?”


    “……”


    “再闷着我们就完了。”


    他有些被你伤到, 抬眼望你片刻, 侧过头。


    “我在喝……绝子药。”


    昏暗的房间彻底陷入寂静,听得见窗外的虫鸣与远处水田里的蛙叫声。?


    “……是从义母那里讨来的药方。喝下一副, 前几月每月一碗延续功效,第二年起间隔三个月,到现在是半年一副。”


    他沉重地呼了口气:“我又自作主张了, 对不起。反应过来时, 已经喝到嘴里,想让自己吐出来, 却不小心闹出了动静,扰了姐姐休息。”


    “生子命悬一线, 即便活下来也可能有大大小小的病,我娘……就是那么死的,可是……”


    橘色的烛光下,泪成线般从他的脸侧滑落。


    “可是我没问过姐姐的想法, 如果姐姐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 我还是听姐姐的……”


    “我不该打着为姐姐好的名义做这些事, 归根结底,是我心中恶念, 担心姐姐终有一日对我厌倦离开, 想讨好姐姐,想控制姐姐。学了那么多年的圣贤道理,终究改变不了我低劣的本性, 姐姐如此冷漠待我,想来也是不想要我……”


    寡言少语的人,哽咽着说了这么多话。


    你叹了口气,“过来。”


    仿佛一扇无形的门被打开,他的怀抱倾压过来,将你整个人抱在怀里。由于身高差异,拥抱的姿势像水浸到脖颈将你淹没,但仍然有种你在怀抱着他,他将身家性命都托付于你的感觉。


    如果在你追上来时,他就像现在这样不克制对你的依赖,你根本不会冷这些天教训他。


    “真的知道错了?”


    “知道了,姐姐。”


    失而复得,他控制着拥抱你的力气,低声控诉:“姐姐太凶了,我很害怕。这些年来你从来没那么看过我。”


    “还不是因为你有本事耍我。”


    他吻了吻你的唇,恳求:“以后都不会了,原谅我吧。”


    随手缠他的发尾,任他抱了会儿,你跟他把话说开。


    “云衢,我不是不喜欢你对我好。你珍惜对我,我很开心。”


    “但我跟你成亲不是为了束缚自己的手脚,我想做什么,你可以反对,跟我商量,如果你有道理我会听你的,但是绝不能你替我做主。”


    “我明白的,以后不会了。”


    你视线落在地上碎裂的药碗上。


    绝子汤。


    “云衢,你喝这药有什么副作用吗?就是对身体不好的影响,让你不舒服的地方。”


    “……”


    他沉默片刻,“有。”


    “是什么?”


    他抽了抽气,哭得狠了就会有这样的表现。


    “很难放出来,早起出门会有些麻烦。”


    你笑了下。


    他听到你的笑声,勉强保持镇定,将长发从领子里挑出:“我去拿你的行装。”


    你并没有老实等在原地,而是跟在他身后,手里牵一缕他的头发:“那是好药啊。有的人梦寐以求这种药都求不来,又能避孕,又能延时,药方是什么,你告诉我,我背下来,以后做这种药出去发家致富……”


    进到你的房间,他将你的衣物和这几日沿途买的吃食整理到一起,面不改色,但耳朵红透了,在月光下尤其分明。


    “那你喜欢我那样吗?”


    “喜欢。”


    他叠衣裙的动作一顿,“我以为你讨厌,你说过不行。”


    “拒绝一下更有感觉。”


    “……我却以为,你是真的不要了。”


    “是的,你停下来时候我很无语。”


    他挪了挪,背对你叠衣裳,头低到埋进地里的程度。


    你从背后压着他,亲了亲他的侧脸:“没关系,看你自己弄出来也很爽。”


    “姐姐喜欢看?”


    “你要给我表演吗?”


    *


    你和云衢和好,手下伺候的人都松了口气。


    从卢家就跟在云衢身边伺候的小厮挺直腰板,朝那几个图谋不轨,伺机上位的护卫冷嘲热讽。


    “有些人啊,之前还在河边休整时就差把裤子脱了,结果夫人连施舍都没施舍一眼,太好笑了。肚子上多的那几块肉,以为是黄金吗?我们大人也有啊,不仅有,还比那些人更白更漂亮。贱皮子不要脸,勾引有家室的女人,简直自取其辱。”


    被嘲讽的几人灰溜溜不说话。


    小厮越战越勇,还要继续批判,被不知情的云衢叫走办公。


    他们发现沿途乡地的尺寸与公尺有些不同,正准备重新丈量。


    奉田村共有二十多户人家,上午开始量地,一直量到傍晚都没回来。


    晚饭后,你去地里看情况,这才发现云衢几人被村长派人堵在田垄间,不允许他们再挪动一步,除非他们承诺不再管这事。


    云衢没被威胁到,他坐在垄头安静望着远处夕阳染成鲜红的天际。


    “夫人?”


    “夫人您可算来了!刚刚那个老头打我们大人!”


    村长同样吃了饭从家里出来,正拿草棍剔牙,听到他控诉,嗓子发尖地嘲笑一声:“跟一个女人告状有什么用?在我们地盘,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我几分薄面!再说地少没少,我们种地的人能不知道吗?”


    “厚颜无耻!”


    “哼哼,听不懂你们文人说的话……”


    “呀,使君自己长得好,娶的夫人模样也不错。让我看看……”


    你捉住他伸来的手腕,反向拧转,听到骨骼错位的“咯咯”声,还有村长本人吃痛的尖叫。


    “停手!停手!你做什么!柱子,福子,就知道傻愣着,还不快来救我!”


    “哎!哎!来了!”


    你手上发力,将村长倒头摔到地上,随后攻击两位壮年男子的关节,趁他们吃痛脱力,将手中农具夺走,将他们一并也撂倒在地,招呼云衢身边的小厮、副手过来,一人脚底踩一颗脑袋。


    “痛痛痛!我错了!姑奶奶饶命!”


    你走到云衢面前,捏他的下巴左右看:“被打了?”


    他摇头,捏了下你的掌心:“晚上回房再看。”


    吩咐过身边人去调护卫,卢云衢当着那些村民的面磨墨写文书。共两份,一封递到当地官府,一封送到汴京岳父处,让他们出手探查。


    村长尚且敢理直气壮占用公家的土地种私田,其余阶层不言而喻。


    王朝果真弊病已久。


    说不上运气好坏,之后的路上你们也碰到类似这种的政绩,大大小小,有你在侧,处理起来并不麻烦。


    他是真心当差,你在陪同他的过程中也见识到了世间许许多多的面孔,有人恼羞成怒,大开杀戒,有人哭诉冤情,求六月飞雪。


    越往南走,气候越湿热。经过一处农庄,正是当地的丰收节。村民们围着稻谷唱歌跳舞,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安宁与幸福。


    其中一个女孩子频频朝你的方向侧目,靠近问:“夫人想不想跟我们一起跳舞?”


    “我不会跳你们的舞。”


    “我们都在跳自己的舞,夫人也可以跳你的舞。”


    “……”


    “跳嘛跳嘛!”


    你被气氛感染,点头答应。


    年纪小的孩子们凑在一起欢呼,手拉着手将你圈外中间。


    卢云衢从屋内出来,看到的就是你在夕阳下翩翩起舞的场景。


    向下是金黄的麦田,远处是连绵不绝的山影,日头坠落被地平面打捞,在半边天空染下浓烈的橙。


    你跳舞时身姿柔软飘逸,师从卫棠,却不见他跳舞时的媚色。在你身边,村民们也在跳着属于他们的欢乐的舞。


    “饭好啦!快尝尝,今年新成的米!”


    “来喽!吃饭吃饭!”


    “我坐这边!”


    “我挨着卢大人坐,哈哈。”


    “大人喝酒!自家酿的!”


    “我不喝……够了,多谢。”


    “给我倒点尝尝。”


    “好嘞夫人!”


    当晚,被热情款待到醉得迷迷糊糊的云衢,送了你二十五岁的生日礼物。


    是他亲手打的一把青铜剑,剑身轻盈漂亮,很像你在现实中博物馆里看到的宝剑。


    你爱不释手,有些遗憾:“为什么不早几年送我呢?”


    你喜欢他的礼物,却没有时间再去使用它。


    你们的缘分止于今夜。


    “我们之后要去哪?”


    湿润的、含着酒气的眼眸盯着你笑。


    “唔……思图县。”


    “没有这个县名,你是想说四都县吗?”


    “嗯。”


    你道:“我会用这把剑守护你,守护我们的家人的。”


    【二十五岁后,你的丈夫卢云衢结束了他的查访使命,将沿途及边陲的情报带回汴京。


    皇帝对他改变了看法,将年纪轻轻的他列为心腹。


    你们夫妻在南境互相扶持的佳话被民间传颂,有才之人将故事写成了乐府诗歌唱。


    但你辛苦磨砺自己多年,就是为了成就他的事业吗?】


    任务2:【成为一名出色的恶毒女配】


    【进程92/100】


    【未满足通关条件】


    【系统监测恋爱过程,评定积分中……】


    【系统评定恋爱积分为73】


    【等级为S,未满足通关条件】


    【闯关失败】


    好了。


    你凝神收心,准备轮下一个人。


    第98章


    和游戏论坛里说的完全相同, 走杜枕溪线路可以说一路绿灯。


    从你说想要嫁给表哥的那一刻起,母亲、父亲,就连月梧都露出了之前没有过的轻快的笑容。


    在他们心里, 嫁给杜枕溪是一个比太子还要完美的归宿。


    两家知根知底, 再加上从小一起长大, 你们关系也不错,结成夫妻能够过上幸福的一世。


    无须你上心, 婚约状态在三日后聘礼上门时定下。


    三舅母握着你的手,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嘴角就没平展过,不是摸摸你的发髻, 就是跟你比手腕, 要把她那只戴润的镯子送你。


    母亲见状无奈笑,有些惆怅:“现在盯得这样紧做什么呢, 以后景蕊要在你家过一辈子了。倒是我该紧着她出嫁前的这些日子瞧,以后见一面少一面……”


    三舅母笑:“敏娘难受什么, 儿女成亲是好事。家住得不远,以后闲来无事,景蕊想回你这边便回,我一句话都不会挑她的。”


    “哎……枕溪去哪了?”


    “奇了, 他没在你家?”


    “这几日都没见他。嫂子, 婚事你们可问过枕溪的心意?他若不愿……”


    三舅母心里寻思这孩子又跑哪去, 面上笑:“……你放心,敏娘, 枕溪不会不愿, 他很喜欢景蕊,每次回家都跟我们说表妹如何。”


    母亲仍坚持:“还是等他回来你亲自问他一问。成亲便要过一辈子,其余都是虚的, 心意相通才是重中之重。”


    “我明白。”


    但之后几日还是没见到杜枕溪的踪影。


    云衢因帮他隐瞒去向被父亲罚抄,杜府、沈府陷入一股难言的低气压中。


    父亲私下问母亲,是不是杜家那边不愿再跟他家结亲事,才吩咐杜枕溪藏身,对景蕊的婚事推拒。母亲也感到费解,她不清楚枕溪的态度,但哥嫂对亲事的热衷做不得假。


    所以可能是枕溪自己不喜欢景蕊,听说了两家在谈婚约就躲在外面不回家。


    景妍宽慰:“母亲安心,杜表哥一定是被外面的事给绊住了,没能立刻赶回来。姐姐这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姐姐呢。”


    “且就算他不想娶姐姐,也不会这样给咱们家难看,杜表哥一定会跟你与父亲解释清楚他的意愿,要是不喜欢就正经拒婚了。”


    “……说得有理,枕溪他被我三嫂教得很好,不是那种人。”


    父亲叹气:“等他回来问问他罢。我再派些人手去找。事到如今,希望他是真的瞧不上景蕊,总比他出了什么危险强。”


    *


    你从宁师父那边选了一把青铜剑。手感轻盈,开刃锋利,但没有云衢做给你的美观。


    院子后面的坡下种着一片竹林,你穿了紧袖束腿的衣裳在竹林中耍剑,随心所欲,怎么酷怎么来。晨光从尖叶骨枝间泄落,生出些润蒙蒙的雾气。你在空中跳转劈斩,扫碎的竹叶落了一地,弥漫着植物泛苦的浆液气息。


    使了一通剑法,收势,你听到了身后清亮的叫好声。


    “景蕊好功夫!”


    “……”


    杜枕溪站在竹林间,穿着不属于他的褐色的布衣,上有缝补的针脚,不掩容颜。仿若吹在山谷间清澈的风。


    如果忽略他脖子上围了几圈的青蛇的话。


    “嘶嘶。”


    “这是我表妹景蕊,你们认识一下?”


    你:“……”


    后退几步,到你认为的安全距离。


    “表哥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杜枕溪道:“说来话长,我肚子好饿,给表哥找点吃的过来。”


    “还吃,你要挨揍了。”


    “啊?”


    “啊——痛痛痛!”


    客室,三舅母红眼拧杜枕溪的耳朵。


    “一声不吭走这些日子,我差点以为你死在外面了!你这孩子,能不能稳重些,像云衢那样,哪怕有他半分我也能多活几年!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杜枕溪老实认错:“再不会了,娘,你别哭。”


    “我跟作孽了似的,这些天总能梦到你死了,你都还没加冠,在梦里叫娘、娘……”


    母亲握住她的手,将杜枕溪的耳朵摘了出去:“行了,孩子不是没事了吗。”


    “他没事,我还难受着!要是像你一样生了个女儿,我不知如今要美成什么模样!”


    “你喜欢女儿,就把景蕊当成你的女儿。”


    她们推心置腹地聊着。


    你端来一碗新煮的馄饨递到杜枕溪手里,瓷碗外壁很是烫手,你隔了帕子端的,他接过去也要用帕子,小心跟他对着手指的位置。


    “可不行!我不要女儿!让景蕊当杜家的儿媳吧!”


    杜枕溪抬头朝你笑。


    你不解他的笑,被馄饨碗捂热的指尖握住耳垂,你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


    杜枕溪挨着你坐,将馄饨放在你和他中间的桌子上,低头猛吃。他吃得快,吃相却不难看,鼻尖擦了胭脂般被热气熏红。


    吃得半饱,他有了空闲来闹你。


    “定亲了?和谁啊?听松哥还是望月哥?你喜欢漂亮的,是望月哥,是不是?”


    “哎,你要是嫁回家里,我肯定护着你,不让你被……”


    他脑门被三舅母抽了一掌:“去!说的什么乱七八糟!要娶景蕊的人是你!”


    母亲出言拦了下:“先别下定论,问问枕溪的意思。枕溪可有心中之人?”


    杜枕溪意识到事有不对,“我吗?要我娶景蕊?”


    母亲道:“你若不愿也无妨,没人勉强你。婚事是你父母的好心,万不要落下恶果。”


    他先是望向你,你神情不变,显然对此早就知情。他慌乱避开视线,求助般看他娘。


    “说话,枕溪,大大方方的。”


    “……我没想过谁,没有心中之人。”


    母亲问他:“任何女子都没进过你的心吗?”


    “是爱慕,就没有。”


    “你对景蕊如何想?”


    “表妹,姑姑您的女儿。”


    “景蕊若嫁你,你当如何?”


    “……我配不上她。”


    室内沉寂。


    你打破这场沉寂。


    对他笑,“表哥原来想过娶我?”


    杜枕溪后知后觉自己的话可以另外解读,被你笑出一阵陌生的心慌。


    你向来不吝啬自己的笑,但他觉得你此刻的笑和之前的笑不同。


    他转向他娘,神情复杂:“还是不要了吧……”


    三舅母不为所动:“我看上景蕊了,你不娶也得娶。”


    母亲劝道:“嫂子,成婚以后过日子的是孩子,你还是要听枕溪的意见。”


    你站起身,走到三舅母身边挽她的手,道:“娘,我也认定三舅母这个婆婆了,只要我嫁人,我就要定这场婚事。”


    杜枕溪:“啊?”


    母亲:“景蕊!”


    三舅母:“好景蕊!好乖乖,舅母也喜欢你,一眼就看中你了。不管他们怎么说,舅母就认定你了!”


    跟三舅母亲近片刻,时候不早,她收整回府。


    “还有什么想要的,就让月梧过来府里传话,舅母都给你弄到。对了,你喜欢几进几出的院子?舅母现在就给你改一下,等你嫁进来刚好能住上。枕溪的院子里乱糟糟的,都是他捡回来的那些小虫小鼠……”


    “舅母,我嫁过去之前,一定要把那些小虫小鼠小蛇小壁虎都换地方养啊。”


    “放心,舅母回去就给他另外弄个屋子养那些。”


    杜枕溪满腹心事:“娘……”


    你叫他:“表哥。”


    他扯了个难看的笑脸:“景蕊。”


    你仰头,侧了些角度:“就那么不想娶我?我是哪里很差劲?不完美吗?”


    “没……”他拉长声音,无奈,“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是兄妹。”


    “你才奇怪,你姓杜,我姓沈,我们只一起长大,你不是我真的兄长。”


    “可是。”


    “我说我想嫁给你,你答不答应?”


    “……”他沉默许久。


    “如果你之后喜欢上别人,即便那时你我和离,也无法改变你成亲过的事实,他们会说很多闲话。”


    “我不会喜欢上别人。表哥之后会变心吗?”


    “才不会。我不是姑父那种卑鄙小人,我与谁成婚,便要始终如一对那个人好。”


    “那表哥不如从命,我以后也会对你好。”


    他笑:“说的什么话。”


    你牵他的手,他僵硬了下,没有挣脱。


    周围不见仆人的影子,应是三舅母走前吩咐了什么。


    你与他有了独处的空间,牵着手在家中漫步,听他这些天的经历。


    “郑永之告诉我鸟市有人在卖五色鹦鹉,问我想不想要,我自然想要,跟着他去,结果那是一家黑店。”


    “黑店?”


    “我们进门就被打晕绑住了。根本就没有鹦鹉,他们是劫财害命的匪盗。抢了我和郑永之的钱不说,还要把我们绑走卖掉。”


    “敢在天子脚下做这种事,不说如何事成,会有人敢买你们吗?”


    就算杜枕溪此刻穿着粗布麻衣,也明显看得出不是普通人,而是落魄贵族一类。


    “有啊,他们要把我们卖去象菇馆!”他控诉。


    你道:“让你们去采蘑菇?”


    “非也!象菇、象菇,同音相公,他们是要把我们卖去做皮肉生意!我不眠不休等了几日,才找到他们疏于防守的时机,带着郑永之逃了出来,现在我们从鸟友变为生死之交了。”


    “表哥英勇。”


    “哪里哪里。”


    “所以汴京有象菇馆吗?”


    “……不许去!说这个是让你敬佩表哥的!不是让你去那种地方!”


    存档。


    “开开眼界,表哥别小气,带路如何?”


    “不要,不许去那种地方,那种地方的男人不干净!”


    和颜悦色褪去,你冷道:“开开眼界,表哥别小气,给我带路。”


    “哦……”


    第99章


    “哎——”


    你被他拉得停住, 疑惑:“不是说带我去?”


    杜枕溪脑袋耷拉下去,可怜兮兮的:“我好累,几天没睡了, 明天再去如何?”


    “可以。”


    在他嘴角勾起, 打算开溜时, 你腿伸直拦他身前:“如果你明天找借口不带我去,我就……”


    他笑:“如何呀, 景蕊?”


    “我就不理你了。”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成功被威胁到,如临大敌地犹豫片刻, “好吧。”


    “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你嘟囔什么?”


    “没什么。”他咳了咳, 拿出兄长的架势,“我带你去, 但事先说好,你到了那里要听我的, 我不许你做的事你就绝对不做!”


    “嗯。”


    他叹了口气,此事算告一段落。


    拎起衣襟在鼻子前闻闻,眉毛蹙起:“我好臭啊。”


    你道:“要洗澡吗?”


    “嗯,我回家洗。”


    “以后这也是你家。”


    “……”


    “非要回去的话, 我肯定放你。不过我家是只有一个想念你的表妹, 你的家里可有两个磨刀霍霍要处置你的爹娘, 表哥自己选吧。”


    “来人,月梧, 送表公子……”


    “哎哎哎!嘘!我在你家洗, 在你家洗!”


    你露出满意的笑,重新牵他的手,往他的住处走。


    “哎, 我好臭,你离我这样近会闻到的。”


    “我在屏住呼吸了,不要提醒我,不然想把你踢飞到浴桶里。”


    “……太可怕了,别那么对我。”


    “那你要乖乖听话。”


    第二日。


    杜枕溪履行诺言,拖着疲惫的身体等在你院中。从险境脱身回到安全的地方,连日累积的疲倦都冒出头来,压得他撑不起眼皮。


    你端着花草茶漱口,卫棠捧着镜子让你看自己的仪容。你穿了青灰色的窄袖褙子,掩脚藏青色褶裙,两侧环形双髻,打扮一丝不苟,毫无瑕疵,是强迫症看着会很舒适的整洁装束。


    “喵。”黑猫凑到杜枕溪身边,圆溜溜的琥珀眼睛望着他,前前后后蹭他的脚。


    杜枕溪打起精神给小猫提供情绪价值,柔声夸它可爱,梳它油亮乌黑的皮毛。


    这边在黏黏糊糊沟通感情,另一边传来丫鬟的惊叫声:“有蛇!”


    “保护小姐!”


    细长的青蛇在地上弯曲前行,吓跑了沿途的所有人,到了杜枕溪的脚边。“嘶嘶。”


    “喵!”


    黑猫亦害怕陌生的动物,很用力地哈了声,不顾杜枕溪的阻拦,爪子扇蛇的脑袋,随后仓促逃回屋里,跳到你的腿上趴下。


    你摸了几把黑猫的后背安抚,抬眼看到青蛇已经回到了杜枕溪的脖子上缠好。


    他担忧地望着黑猫:“是吓到了吗?小蛇没有恶意的。”


    卫棠颤抖地躲到你身后,手紧紧攥住你的手臂。如果还有空位,他也很想把头埋进你的身体里。


    杜枕溪的目光落到你们紧紧贴在一起的地方。


    他意识到自己与青蛇为常人所不容,便停在屋外,没有再朝你走近。


    你顺了顺卫棠的毛,拇指擦去他的眼泪:“没事。我表哥在,他很会和小动物相处,蛇不会伤害你的。”


    卫棠点头。


    你转头:“表哥,把蛇放笼子里吧,等我们回来你再把它放出来。”


    “嗯……好。”


    月梧给他找了个临时的篓子,是厨房捡鸡蛋用的。


    将蛇放进去时,他眼中满是歉疚:“不好意思,委屈你了,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好吗?之后你伤好了,我会把你送回山里的。”


    你们从府中出发。


    因为去的地点比较禁忌,没有从府里调马车。杜枕溪带着你步行,路上频频打哈欠,擦眼泪。经过商市,他混混沌沌走,给你指了大概的方向,便牵你的手走在你身侧。


    “到了。”你道。


    他晃了晃头,“到了?”


    本打算绕路陪你在街上玩个痛快,等你玩腻了就不会再想着象菇馆的事,结果他状态不佳,脑子不清醒,竟然真的把你带到了这种……


    你朝店门迈步进去。


    杜枕溪拽你的手:“景蕊!”


    他低声道:“这是正经客栈,我们走错了,这不是卖的。”


    你笑着看他一眼:“我知道啊。”


    在他惊讶的眼中,映出你凑近一步的样子。


    “表哥看上去很累,先找个地方睡上一觉,等你睡醒了我们再去象菇馆也来得及。”


    “……”


    趁他发愣,你把他拽进去,跟店小郎定了一间上等房。


    爬楼时,听到他们闲聊。


    年轻人“热情似火”,“大清早就来住”,“关系如何”之类。


    听到他们说你们一定不正经时,杜枕溪严肃回头,高高举起你们牵在一起的手。


    “我们是正经夫妻!”


    店小郎是个开朗的人,不认为碎嘴被抓包丢人,跟他对话起来:“正经夫妻怎么不在家睡觉呢?”


    “呃……”


    见他答不出来,店小郎们笑得更开,但不是恶意的笑,而是像长辈看到小辈过家家觉得可爱的那种笑。


    “快去吧。”


    “不在家睡觉是因为我热情似火。”


    你的声音一出,他们都哑下去,震惊于你的措辞。


    “外面的床别有风、唔。”


    杜枕溪捂住你的嘴巴,笑:“我们回房了!”


    找到对应的房间后迅速关门,因窗子开着,门板关合的声音大了些,楼下又是一阵促狭的笑声。


    你也跟着笑,抬他的下巴瞧。


    杜枕溪脸上泛红,推开你的手,一头倒进床榻里。


    “乱说话,捉弄人。”


    静止片刻,他还是忍耐了睡意,坐起身将鞋脱掉摆好,和衣躺到床的里侧,给你让出些地方才睡去。


    你在房间里转了转。上等房里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案,书案上摆着新的文房四宝。布置简朴,胜在整洁。


    你不困,表哥睡着了,一人总要找些乐子做。


    下楼找店小郎问有没有话本买。


    店小郎们调笑:“小姐怎么不热情似火了?”


    你面不改色:“热过头,相公被我干睡了。”


    店小郎:“……”


    “所以有话本吗?”


    “我去给您买,可有什么偏好?”


    “要看主角是女子的故事,题材随意。”


    “好嘞,稍等。”


    你回到房间,一刻钟左右,一摞话本就送到了你的面前。


    随手翻开一本,你沉浸在故事中。


    讲的是主角爱上一个男人而不得,把自己杀了埋在男人床底的故事。


    无论是腐烂的气味还是化作养分养出的小草,她都当作是自己的拥抱。每晚去男人的梦里大做特做,最后把男人吸死,变成牵牛花妖精。


    很疯狂的一个故事,短小精悍。


    你把开头主角一块一块自我肢解埋在男人床下的部分叠住,平展,放到杜枕溪枕边。然后脱鞋迈过他躺到床的里侧抱住他。


    他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闻着香香的。


    稍微闭眼休息一阵。


    再睁眼看到杜枕溪阅读话本惊恐的脸,没彻底醒就笑出了声。


    他立刻把话本合上,但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心虚,又把话本打开:“故意吓我,真坏。”


    “不是吓你,我就是这样想的,要是表哥不娶我,我就……”


    “我都答应你了,别消遣我。”


    “消遣你能怎样?”


    “……”


    “消遣你就把你惹毛了。”


    “嗯嗯!”


    “然后变得毛茸茸的。”


    “……”


    在客栈用过午饭,你们终于出发前往象菇馆。


    睡了一觉,杜枕溪精力比早上充沛很多,路上应付许多围过来的小鸟。


    可真受欢迎。


    临到门前,他深吸几口气,主动拉你进去。


    看门小厮虽纳罕从未见过一男一女来这象菇馆,却不表现出来,乐呵呵将你们往里面迎。


    “刚好各位公子都睡醒了,小姐和这位公子有没有想见的人选啊?”


    杜枕溪努力思考如何对答才不奇怪,就听你道:“你们楼给参观吗?”


    “参观?”


    “就是我想到处看看。”


    小厮警惕起来,上下打量你与杜枕溪:“行是行,不过我们这都是你情我愿的干净生意,和别的地方不同,你们看也是白费功夫,找不到错处的。”


    “听你的话,别的地方做黑生意?”


    “小姐可别为难人。”


    “不为难,先随我到处看看。”


    你在象菇馆里逛了一圈,大致陈设和当初卫棠在的醉花音类似,但这种地方的墙要高些。


    “小姐,看够了吗?”小厮已经不悦了。


    你盯他一眼:“你是这楼的店家亲戚吗?”


    “不是啊。”


    “那你这种把工作的地方当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心态是怎么来的?”


    “你……你问什么呢你!你是羞辱我吗?我告诉你,我人微言轻,但也不是没脾气的!”


    你塞给他一块银子。


    他安静了。


    “就是给主子卖命,做做表面功夫,我其实一点不生气的。小姐你身边缺人吗?象菇馆这种地方赚钱的都是那些接客的,我这种人出最大的力,拿最少的钱,小姐你身边要是缺人我得自荐一下……”


    你又给他一块金子。


    “够多吗?”


    “够够够。”


    “那我问你,最近你有听说人贩子拐清白公子的事吗?”


    话音落下,小厮抱头蹲地,四面八方汇聚上来一些面露凶光的丑恶人士。


    “景蕊!小……”


    你用袖中暗器打翻一片人,脚踩兵器挑空握在手里,杀剩下打算跟你同归于尽的。


    眨了几次眼的功夫,那些人就已经被你都打倒在地。


    你扒了为首之人蒙面的布,招来杜枕溪看:“是绑你的那些人吗?”


    杜枕溪认出他们的脸:“是。”


    “解气了吗?我把伤害你的人都杀了。”


    他眼睛湿润润看你。


    你低语:“把它们的尸体都埋在你的床榻下面……”


    “啊!不要!”


    逗过他,你一脚将看门小厮踩到地上,他在身下悄悄拿藏在衣服里的匕首,被你抓包,在他眼前用手指把匕首折弯。


    他死心了,哭着说饶命。他的钱都可以给你们,这个楼里的公子也都不要钱交给你处置。


    “我不要那些,你的同伙还有剩吗?”


    “没、没了。”


    “没了就先杀你。”


    “有!还有!”


    最终在这位小厮的带领下你把那些背后做人口买卖的恶徒一锅端了。


    第一关时就感受到武力压制的睥睨之感,但你满足与翠儿柳儿的陪伴。


    这一关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你彻底迷恋于这种压制性的,随心所欲的感觉。


    通关以后,你打算也报一个武术班学。


    官府的人把地上那些残尸拖走,另外带走看门小厮取证。


    杜枕溪望着你的背影,心里像有嫩芽破土而出。


    原来你来象菇馆并不是为了男色,而是为了帮他出气。


    他眼神崇拜,要说什么,被别人抢先。


    那些象菇馆的公子们推开他,将你围在中心,感谢你救他们的性命,给他们恢复自由。他们没什么别的本事,但愿意献身于你。


    没用的,景蕊才不会碰他们。


    但是你说:“好啊,谁先来?”


    【存档】


    第100章


    即使有了存档, 你也并没对那些风尘男子做什么。


    他们的容貌虽然都看得过去,但并不足以支撑你对他们产生兴致。


    还是你身边的几位更好看些。


    随口叫个顺眼的在身边聊,结果这人走迂回战术, 讲话云里雾里, 试探你的身份, 暗示你给他赎身。


    很没意思。你以为这种人会放得开、好玩一些。到这边还要跟他们玩攻略的话,不如继续进杜枕溪分线跟他成亲, 还能拿到本关卡又一个图鉴。


    图鉴。


    说起来,这一关为什么打不出结局名称,难道那些结局是第一关特有的吗?


    你点击【结局图鉴】。


    和你想的不同, 第二关的页面已经收录了几个结局。


    没有结局名称, 用的是攻略对象名称命名。


    分别是:


    【卫棠1】【卫棠2】【林彧1】【林彧2】【卢云衢】


    “小姐……小姐怎么不说话呢……是和其他女子一般,光顾我一夜便再也不见了吗?”


    “不是。”


    “那……”


    “我不打算光顾你一夜。”


    【读档】


    将这段插曲覆盖掉。


    官府的人走后, 象菇馆仅剩的小厮默不作声地收拾地上的血迹。


    看门小厮说把这栋楼给你,当然作不得数, 最后应是要充公。


    你对此没有占有欲,搓了搓手上干涸的血痕,吩咐拖地的小厮烧水伺候你洗澡。


    经历了方才血腥的场面,方圆百里不存在敢违抗你命令的人。


    听到你发话, 小厮立刻扔了拖把, 见鬼一样跑去灶房烧水。


    你另外找人拿钱去买一套干净的成衣。


    将身上洗得干净清爽, 你用布巾包着头发出门。


    坐在你房门口的杜枕溪闻声起身,视线先是落在你的束腰处, 才向上看你的脸, 松了口气。


    “在安心什么?”


    杜枕溪朝你伸手,将你从比庭院高些的木地板里接下来。


    “你一个人也把衣裳穿得很好。”


    “我是废物吗?”


    “我是记得你十一二岁时还不会穿衣裳。”


    “我只是没有搞懂怎么穿,不是不会穿。”


    他把你头上的布巾拆下, 湿沉的黑发在身后散落,你用手指理了理,被他用布巾裹起旋转拧紧。


    “景蕊,你是为了我来这吗?”


    不是。


    是好奇来的。你进到里面之后才想起他差点被卖到这种地方。


    实际上在云衢线里就出现类似的事了,那次是人贩子卧底到沈府要绑走卫棠。这次轮到表哥,就像盯着你的男人动手一般,想到这一点,你不打算再忍他们在你的存档里为所欲为。


    但你不会告诉他。


    “是啊,就是为了你来的这里。感动吗?”


    “感动,真讲义气,表哥没白疼你。”


    “……”


    你攥住他擦拭你头发的手。


    “扯疼你了?……唔?”


    你扳着他的脖子对准嘴唇亲吻,杜枕溪静止好久,才回神般眨了眨眼,按住你的肩膀推你。


    短暂的沉默后,他抬手捂嘴,后退几步。


    “干什么……”


    你道:“偷袭。”


    不给他回味的时间,你拉住他的手往沈府的方向走。回到家里,无须告知,所有人都知道你和杜枕溪去了象菇馆鬼混还杀了人。


    “沈景蕊!”


    母亲脸上雪白的皮肤失去血色,竟有些发青。


    “你做什么?我让你学武,是让你学着杀人的吗?”


    “他们都是该死的坏人。”


    “住口!还顶撞我?你是有些本事,就想把你娘忘了是不是?你宁师父要是知道你学武是用来杀人的,他怎么想?”


    “姑姑!姑姑别骂景蕊!她是为了我!”


    “为你什么?为你出气跟别的男人打架,结果手上没轻重把别人杀了?”


    杜枕溪点头惊讶:“对!就是这样!姑姑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你也给我跪下!”


    你被关了禁闭,不允许踏出房门一步,每日只能见送饭的月梧和妹妹弟弟。


    卫棠不被应准见你,母亲知道他的德行,总是无条件向你倒戈,很可能你说几句话他就把你放出去,或者自己甘心自囚陪伴于你,那还算什么禁闭。


    幸好房中存了客栈小郎买的话本,看完了故事,临摹话本里千奇百怪的姿势,倒也不算无趣。


    云衢舀着鱼汤道:“那些穷凶极恶之人,不该死在姐姐干净的手里。”


    你半靠在床墙上,眼睛盯着话本,只鱼汤送过来时低头喝一口。


    看着你的唇瓣抿在白瓷的汤匙上,被米白的汤汁浸润,卢云衢心里很乱。


    你没有感觉到越界的距离。


    之前对他也算亲昵,却从未有这般越过男女之间距离的时候。


    他恍惚间有种错觉,好像他凑脸过去,你就会在他的脸上亲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姐姐喜欢他吗?


    不是。姐姐要嫁给杜表哥的。


    他从来没有进到你的眼里,没有作为能够更进一步的异性留在你身边。


    他什么都不是。


    下一勺香醇的鱼汤迟迟没有送上门,你张嘴叫了叫:“啊。”


    云衢梦醒般将整个碗递到你嘴边。


    快喝吧。


    不该这样的,姐姐没把他当成男人疏远,他自己要划分界限,不能对不起义母和杜表哥。


    剩下的半碗鱼汤很快被云衢喂完,他略显冷淡地告辞离开。


    你望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人。


    这就是两条线的差别?


    在做你夫君时,云衢端茶倒水都做得很耐心,但身份换成弟弟,才喂了几口汤就不情愿。


    在其他人的线里没经历过他这段年纪,原来他还叛逆过。


    将腿搭到墙上伸直,你呼着夹带鱼汤味道的气,边看话本边拉筋。


    禁闭解除在三日后,朝廷的判决下来,事迹传播出去,你成了惩奸除恶的人中豪杰,在百姓中很有名望。


    虽然你是在象菇馆将那些奸恶铲除的,但他们还听说了你去那个地方是为你之前受了苦难的表哥,所以一点都不影响你的光辉形象。


    母亲歉疚地到你房中坐着,跟你道歉。


    “我不知其中内因,你既是为了枕溪才下死手,怎么不跟娘说呢……”


    因为无所谓。


    你道:“表哥想瞒着你们那段经历,他怕你们担心。”


    “人已经回来了,哪还有担心之说……不过是该瞒着些,你三舅母心有旧疾,经不起吓。怎么有那么坏的人,那么单纯的孩子都忍心骗……”


    “你表哥为保你,把事交了底。也不知你三舅母听了你表哥失踪时发生的那些事身体如何。”


    三舅母很好。


    且尤其亢奋,半夜睡不着睁眼笑,把三舅吓醒了。


    她才不会因为儿子的涉险而担心什么,人已经回来了,之后好好护着就是。


    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景蕊和枕溪两个孩子。看到他们感情好,她心里甜得像泡进了蜜罐里。


    三舅母坐起身,去灯台里拿了烛灯,到外间书案前坐。


    折腾的声音叮叮咣咣,三舅睡不着。他披着衣服起身,无可奈何地问:“你又在干什么?”


    “看婚期。”


    “不是说来年春天再跟妹妹那边商量?”


    “等不了了,想让枕溪快点把景蕊娶过门。”


    三舅默默无语。片刻,想出话来应对:“枕溪的院子不是还没翻修完,你现在让两个孩子成婚,他们住哪?”


    三舅母恍然:“是啊……”


    三舅道:“睡吧,明日再理这些。”


    他揽着妻子的肩,往床榻走到一半,被她停住:“可以让枕溪在沈家住上一年,反正他平常也总在那头住!”


    语气仿佛是什么天大的好主意。


    “……你这是要把儿子变成倒插门的女婿,吃人白饭,小心被景蕊瞧不起。”


    “景蕊才不是你这种人呢。”


    婚期极速快进。


    你被人连着量了三次婚服的尺寸,来的裁缝每次都不是一个人。


    月梧道:“三夫人这是花了大手笔。”


    三舅母打算多做几套婚服,让你挑一身最喜欢的穿。


    景妍仰头痛哭:“我不想姐姐出嫁,姐姐嫁给云衢不行吗呜呜呜……”


    云衢脸色白了一瞬,先是望你的脸色,而后低头后退,脚步慌乱。


    为了让景妍好受些,又或者为了你岌岌可危的存档读档功能,你带她出门散心。


    你马上要嫁人离家,她所有的厌恶情绪都被不舍抹平,这在之前几条线里都没发生过。


    你们走在抹了一层雪的街道上。两边的商贩比着声调吆喝,途经处蒸好一屉包子,掀开锅盖涌出厚云般的白气。


    你买了两个肉包,和景妍边走边吃。她目不转睛盯着你,看一眼少一眼般。


    为什么你嫁给林彧的时候她就没有这样的心情?


    存档,读档。你去到了林彧线后期试探女将黎清越是否依然忠心的时间线。


    女子的脸已经有些陌生,她捧着茶杯小口吹气。


    你忘了当时对话什么,这个档不再有用处,之后可以用来覆盖掉。


    你变成麻雀飞回沈府,飞到景妍房门口,撤销道具效果,敲门。


    “姐姐?”


    她正翻着书看,冷不丁看到你出现在家里,十分稀奇。


    “你怎么回来了,我没听说你回门的消息。”


    你道:“我和林彧成婚时你并未舍不得我。”


    景妍愣了愣,笑:“姐姐突然提这个做什么,当然不会舍不得,住得又不远,我想见你就去见了。”


    “如果我嫁给杜枕溪?”


    “如果姐姐当年嫁给杜表哥……杜家人和母亲不同,他们很讨厌我,姐姐要是嫁给杜表哥,我们可能一生都不会见面了。”


    原来她想的是这个。


    读档,回到杜枕溪线与景妍逛街的时候。


    你道:“我就算出嫁,也会常回来见你。我和表哥到时会另立府邸,你可以随时过来玩。”


    “……真的吗?”


    “嗯。”


    “呜呜呜呜……姐姐是怎么知道我怕什么的,我这些天都好怕,以后见不到姐姐怎么办,姐姐之前欺负我的事我都给忘了……”


    “想起来吧。”


    “不要呜呜呜……”


    迎面遇到戴了丑面具的太子,他表情鄙夷:“又欺负你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