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他一把抓住那作乱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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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荃是被叫醒的,半睁开眼时人还迷瞪着,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视线之中的喜庆与那对还火苗旺盛的龙凤喜烛提醒着她,她已嫁进裴家的事实。
透过垂坠的珠帘,一眼看到外间的人。哪怕是坐着,哪怕仅是一个背影对着她,依然不减卓绝风姿与出尘气质。
南柯小声告诉她,“姑爷比我们起得都早,也没讓人服侍。”
赐婚是恩宠,既然是恩,那便要进宮谢恩。
她如今嫁与裴郅,一应穿着打扮随夫。深色庄重的华服,金贵沉甸的首饰,却压不住她娇美天成的容貌。
裴郅不知何时进来,静静地候在一旁看她上妆。桃花春色拂玉面,一枝红梅点眉头,恰到好处的妆容,越发讓她景曜光起。
镜子里照出她的模样,也映出他的轮廓,彼此无声地凝望着,有那么一刹那间仿佛定格成一幅画。
夫妻俩出门时,天刚微亮。星月还挂在天上,像是不愿意離去,最为明亮的那颗星与独月始终隔着相同的距離,好似他们。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穿过府中重重景物,落在所有下人的眼中,如画中人活了过来,一时竟分不清他们是真还是假。
马车早已等候在府门外,雕刻精美的车厢上描金画彩,还镶嵌着鎏金饰物,车檐下的徽牌古朴雅致,彰显着主家的身份。
车厢极大,车内自是宽敞,一应装饰精巧而实用。顧荃有心亲近裴郅,自是与他坐的近,一副没怎么睡好的样子。
她本就睡得迟,还起得早,这倒是不用装,“裴大哥,我昨晚有些认床,没怎么睡好。我想再眯一会儿,等到了地方你叫我。”
说着,她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有头饿极了的狼追着我,想将我一口吃下去,吓死我了。”
她没说的是,梦里的那头狼在她回头去看时,竟然变成身边这人的模样。
裴郅几近贪婪地看着她,似在用自己的眼神描绘着她的五官,从眉到眼,再从鼻到唇,然后停止不前。
若是她此时睁眼,必会发现这人的目光与那梦中的狼应是一般无二。
外面的天光渐亮,车厢内也跟着渐明,她的容貌也像是越来越清楚。尤其是那唇,在晨曦之中泛着潋滟的色泽。
裴郅被蛊惑着靠过去时,她正好倒过来,且还被她抱住胳膊。
真舒服啊!
她心下感慨着,仿佛自己抱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可以温暖自己给自己生命力的小太阳,就是这太阳太过僵硬。
马车一直没停,车轱辘碾着初醒的青石板,如什么東西敲击着玉石,谱出一首原始古老的乐曲。
这种感覺讓人心安,她竟真的有了睡意,半睡半醒间感覺男人的大掌将她的脸掰正,以免她压出印子失了仪容。
她嘟哝一声,“裴大哥,你人真好。”
这句话对裴郅而言,不是誇奖,而是是枷锁。
半晌,他眼底的暗涌慢慢平息,直至静默如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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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墙柳汉白桥,御池春水八角亭,建筑制式瞧着与裴府的相似,规格品阶却是拉到至顶,世间无人能及。
顧荃依着规矩,错开一步走在裴郅身后,往来宮女太监们皆是低头而行,远远地行着礼,似是不敢多看,更不敢乱看的样子。
放眼望去全是凌驾众生之上的繁华,仿佛风平浪静未曾有过任何动荡。但这榮耀之下的残酷与算计,哪怕是昭昭艳阳都照不见。
她叫住裴郅,然后伸手替对方理着并不乱的衣襟。借着这个工夫,她小声示着弱,“裴大哥,我有些害怕。”
裴郅焉能看不穿她的心思,像是为了顺着她的意,微微低着身姿配合着她的动作。
他们亲昵的姿态,亲密无间的举止,尽数落入有心之人的眼中,以及快的速度传到各自主子的耳朵里。
等到两人被传召入殿之后,所有人齐齐看过来。
解皇后坐于上位,其他的嫔妃们依品阶高低落座,从她们离主位的远近以及衣着打扮便能分辨出谁位份高谁位份低,谁得宠谁失宠。
世间法度的尊卑贵贱,以及俗成的捧高踩低,在这一殿的珠光宝气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夫妻俩行过礼,然后被赐座。
方才略微一瞥,顧荃已将殿中人记了个大概。
解皇后是解永的姑母,且不说裴郅在榮帝心中的分量,单是自家侄子与之交好这层关系,她也会给足裴郅脸面。一通官方的誇赞如期而至,什么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金童玉女羡煞旁人等等。
她誇完之后,在座的妃嫔们也跟着夸。
有人夸顾荃好福气,有人夸顾荃长得好,还有人假模假样地关心顾荃的身体。顾荃一一应对着,虽不说是游刃有余,在礼数上却也没出错。
第一次入宮的人,此等表现合理,也算是難得,自是不会有人知道她是在藏拙。
气氛已然热鬧时,榮帝驾到。
顾荃跟着众人接驾,纵使没有抬头也能感覺到帝王的威仪,暗道天子龙威果然不假,确非寻常人能及。
她跟着裴郅上前请安,始终半低着头。
榮帝虎目赫赫,将她打量一番后,也夸了几句,再开金口玉言,像是口谕般叮嘱她日后要尽力辅助自己最为看重的臣子。
以夫为尊,夫为妻纲,这个时代的法则,她自是不会去违逆,当下恭恭敬敬地应着。
“这孩子看着就是乖巧懂事的,難怪郡主喜欢。”解皇后名为打趣,实则是替她说话。
荣帝不置可否,看向裴郅。
裴郅清冷依旧,未有任何情绪。
君臣多年,荣帝自是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夫人应該无不滿之处,暗道这新妇如此颜色,也難怪这孩子会接受。
这时一长相俏丽的宫装少女入内,未语先是三分笑,盈盈地上前请安,口中称呼父皇母后。紧接着她一摆手,宫女们鱼贯而入,呈上刚出的点心。
一时之间,滿殿都是糕点独有的香甜气。
“儿臣近日又学了一道点心,特意做来给父皇母后尝尝。”
“代邑有心了。”解皇后脸上的笑容十分标准,就连眼神中的欣慰都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欠。
代邑公主的生母贤妃是荣帝还是太子时的侧妃,也是宫里的老人,还是三皇子的生母。她坐在解皇后的左下首,从位置便能看出她的体面。
若论容貌,她比自己的女儿还有胜上许多,因着多年的养尊处优,瞧着也不比自己的女儿大多少。
她与代邑公主一样,天生一副笑模样,表情微微一动便像是在笑,“代邑打小爱鼓捣这些,为了这道点心可没少费心思。”
荣帝吃过后赞不绝口,示意众人也尝一尝。
众人吃过之后,自然也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夸。
还有人不忘顾荃这个客人,笑问道:“裴夫人,你觉得这点心如何?”
殿中仿佛静了一下,所有的目光皆朝顾荃看来。
顾荃看着面前白玉碟子中梅花形的蛋糕,半垂的眸中一片晦涩,她用金匙挖了一块,在口中仔细品尝,
尔后道:“这点心自是极好的,用的应是南边的青果油,若换成黃油更好些。”
代邑公主闻言,先是一怔,跟着皱眉,“何为黃油?本宫竟然没有听说过?”
“黃油是由牛羊乳提炼而成,得亏臣妇的舅家四处经商,臣妇才能有幸得到此物。”
解皇后问:“听裴夫人这意思,莫非也精通此道?”
顾荃起身,一脸谦虚,“精通不敢当,臣妇打小身子不好,偏偏是个嘴馋的,为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开了一家点心鋪子,名叫金玉满堂。”
有人惊呼出声,“你是金玉满堂的東家?”
她作羞赧状,应了一声是。
裴郅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你那鋪子里的点心极好,就是一日里做得不多,常常买不着。”一个年轻些的妃子说道,又像是怕别人觉得自己嘴馋,忙解释,“臣妾也是听人说的。”
“说来惭愧,二公主是自己好此道,琢磨出来的方子。而臣妇则完全不知变通,一应用料皆按照着无意间得来的方子,不敢有半点改动。黃油难得,产量极少,是以有些点心只能限量售卖。”
这些年她藏得极好,除去父母与舅舅,无人知道她是金玉满堂的东家。而今日她之所以暴露自己,自然是因为代邑公主的这道点心。
点心一入口,她就知道其中的配比与自己鋪子里所用的方子一模一样,除了油不一样。
那书香茶韵背后的人,应該就是这位二公主。要么是这位二公主天赋异禀,光凭吃过她鋪子里的点心就能做出来。要么是对方使了什么手段,弄到了她的方子。
不等代邑公主说什么,她赶紧道:“二公主若是不嫌弃,臣妇这就讓人送些黄油来。”
“你说那黄油难得,你自己用着尚且不够,哪有多余的送人。”解皇后端庄地说着,看向荣帝,“代邑这点心极好,臣妾觉着不用那黄油已是不错,哪能占了裴夫人的东西,断了她的营生。”
天家至高无上不假,若为一己之私占了臣子家的东西,必会被人诟病,一旦传出去那些御史们的嘴可不饶人。
荣帝颔首,深深看了一眼顾荃后起身离开,还带走了裴郅。
君臣二人一走,殿中全剩下女人们,气氛也为之一松。
代邑公主与贤妃母女仍旧是一副笑模样,眼底却是冷的,极似这满目的富贵荣耀,再是璀璨夺目,也改变不了其冷冰冰的事实。
深宫之中的所有争斗,为权也为宠。
端午将至,届时宫中必定设宴,而代邑公主今日的举动,正是想借着进献点心的机会,向荣帝讨要协助操持宴会的权力。
“真没想到裴夫人竟然还是同道中人。”代邑公主重新恢复笑模样,对顾荃道:“日后本宫少不得要向裴夫人请教一二。”
有人看热鬧不怕事大,煽风点火道:“二公主这点心已是极好,就是差了那什么黄油。黄油难得,不如裴夫人将那提炼之法告之,二公主自己派人取得便是。”
说话的是人年轻,从衣着打扮来看位份不高,但气色红润,应该有几分宠爱。
顾荃秀眉轻蹙,“提炼黄油需耗费极多的牛羊乳,臣妇也有意多弄一些,故而让臣妇的舅舅在凉州柱州等地养了许多牛羊,过些时日送到京中的黄油应该会有不少。”
她像是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完全不看其他人的脸色,“臣妇原想着等那些黄油一到,便可以在京中多开一家铺子,地方已经挑好,就在城北的落仙桥旁,从桥边数过来第一家店铺,位置最佳。”
“裴夫人说的,莫不是那家名为彩衣楼的成衣铺子?”
“正是。”顾荃被这话一点,像是瞬间回过神来,循声看去,即与解皇后身后的人目光对上。
正是解皇后的亲生女儿,嫡出的鲁昌公主。
鲁昌公主容貌明丽,瞧着却是恬静的性子,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话,安安静静极让人容易忽略。
她此时出声,恰合顾荃的意。
顾荃所言确有其事,让舅舅养牛羊的事是真,多产黄油的事也是真,想开分店的事也是真,选址之事也是真,但计划一直搁置。
“大公主怎知那地方?”
鲁昌公主微微一笑,“也是巧了,那铺子是母后的陪嫁,后来传到本宫的手上。本宫对这些事不甚在行,索性一直做着先前的营生。”
“原来是大公主的铺子,臣妇唐突了。”
“不打紧的。裴夫人若是真看中了那地方,本宫让人腾出来便是。”
“这哪里使得!”顾荃小脸一白,急得连忙摆手。“臣妇怎能占了大公主的铺子,除非是合伙的营生,若不然万没有白占的道理……”
鲁昌公主可没有说白给她,这话是她自己加的。
“要是大公主不嫌弃,以铺子入股,倒是使得。”说完,她像是说错了话般,脸色更白了些,“臣妇不会说话,有什么说什么,大公主莫怪。”
深宫高墙内哪有几个蠢的,谁不是比别人多长了好些心眼子,才能在这人吃人的地方活下来,自有人听出味来,向鲁昌公主讨好,“大公主大度,有心让出自己的铺子,裴夫人受之有愧,不能心安理得收下。倘若是以铺子入股,倒是合适。”
这话一出,不少人附和。
顾荃似松了口气般,眼巴巴地看着鲁昌公主。
鲁昌公主作为难状,看向自己的母后。
解皇后莞尔,“你们这些孩子小打小闹,犯不着太过较真。”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臣妇的母亲以前也说过,那铺子权当是臣妇闹着玩的,赚多赚少,赔多赔少都不打紧。大公主若是不嫌弃的话,我们一起玩吧。”
一时之间,好些人笑出声来。
鲁昌公主便在笑声中,点头同意。
顾荃作欢喜状,眉眼弯弯,好似不谙世事之人。但旁人看她,眼神却是各异。甚至还有人窃窃私语,不时用意味深长且暧昧的目光瞄她。
尤其是代邑公主和贤妃,看她的目光最为复杂。
所有人都能知道,她在两位公主之间已经做出选择。两全其美固然好,左右逢源更是好得不能再好,但倘若无法两全,也无法兼顾左右,那便只能抓大放小。
权衡利弊之事,她分得清楚,正如她当年精力不足,将顾荛顾茵等人置于一旁,只管与顾薇顾昀交好那般。
这一趟入宫,对她而言收获不小,一是知道书香茶韵背后的东家,二是搭上解皇后与鲁昌公主这条线。
裴郅是纯臣,未必赞同她的做法,是以与之汇合后,她立马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极其气愤地道:“我就是故意的,二公主想要我的黄油方子,我偏不给。”
这说话的语气,似极小孩子说气话,裴郅的眼底隐有淡淡的笑意,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柔和,“你是恼她得了你的点心方子?”
“不是!”她咬着唇,“我听解伯爷说你九岁那年,三皇子非要你陪他练剑,还刺伤了你。我觉得他是故意的,他伤过你,那就是我的仇人,他的妹妹和生母也是!”
三皇子十分骁勇,很得荣帝器重。因着二皇子夭折,众皇子中除了太子,地位最高拥护者最多的就是三皇子。
皇权之争,更没有左右逢源的道理,如果注定要倒向一边,她选择正统。
裴郅眼底的笑意一敛,
隐有风云密布。
当年陛下亲自教导他,引得多少人眼红,其中以三皇子为最。那次三皇子让他陪练剑,分明就是想为难他,所以那一剑他是故意没有避开。
时隔多年,不想竟还有人心疼那时的他。
“你竟然是因为我……?”
“我说过,你对我而言是除家人之外最重要的人。谁若是伤了你,那就是与我为敌。”
顾荃的目光中不掩情意,是心疼,也是同情。
同情也是情,清楚落在裴郅的眼中,如萤火微光四起,顷刻间便呈燎原之势。他克制着,却蠢蠢欲动。
而顾荃已俯低身体,去摸他的腿。
“裴大哥,你那时伤哪了?”
她一心想占便宜,便宜没占够似的不知满足,纤细无骨的小手,顺着那修长劲实的腿往下,直到脚踝处。
行人的热闹喧嚣纷纷而去,天地之间仿佛仅剩他们二人,困于这一方红尘烈火中不断地沉沦,眼看着将要被吞噬。
裴郅眸色暗沉,头微微往后仰着,身体紧绷着,心却止不住的摇荡,这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是世间最无法诉之于口的愉悦。
最后他忍无可忍,一把抓住那作乱的小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第52章 第52章他理智渐渐失守的同时,……
“通通”
不知是谁的心在跳,也不知谁的心跳得更厉害,好像是他的,也好像是她的。
顧荃感受着掌心之下男人强有力的心跳,仿佛是汇入她身体内生命力的源头,温暖着她,炙烧着她,她第一次想退缩,但却由不得她。
男人明显的失控,手上的力道,以及眼中的幽沉,无一表明着危险,令人感到害怕,讓人无端想逃。旁人或许能避,甚至可以不再相见,而她不能。她不能不走躲,不能逃,还要迎難而上。因为这是她的药,他是她能活下去的唯一续命之法。
“裴大哥,你怎么了?可是我弄疼你了?”
裴郅心底绷着的那张根弦发出尖锐的一声“铮”鸣,然后骤然断裂。他克制不住地欺近,气息已乱,“祜娘,我对你的种种问心无愧,你呢?”
她当然是有愧的!
顧荃大骇也大急,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害怕眼前之人的状態,是她不曾见过的森寒带煞,终于明白这人为何能断案无数。更害怕自己被人看穿,此后失了虚情假意接近对方的机会。
许是太过害怕,也许是太过着急,她眼眶已红,隐隐泛着泪光,“裴大哥,我知道你怀疑我。若是换成我,我也会怀疑我自己。我自小也读圣贤书,知道女子当矜持,当谨守礼数不能有半点逾矩之事。可是我……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就是想靠近你,想对你好。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声声真切,字字如泣。
裴郅信她的话,更信她确实是想靠近自己。
多年来暗潭死水般的心被人搅起,再難恢复平静,恰如那暗梁處躲藏的飞蛾,一旦乍见红焰灯烛,竟不管不顧地扑过去。
她的流泪,她的哀婉,便是那万丈红焰,不灭的灯火!
“祜娘,我说过我会帮你,你实在是不必如此。”
他放开她的手,然后别过脸去,不是不愿看她,而是怕自己再看下去,那内心深處已然快要压制不住的欲兽就会冲出来。
顧荃却会錯了意,以为他是嫌自己心机太重,不想再看到自己。
这哪里能成!
当下反过来去抓他的手,死死按在自己的心口上,“裴大哥,你听,我的心是为你而跳。若这世间没有你,它不会跳得这么欢快,或许过不了多久,便不会再跳了。”
马车依旧平稳地继续前行着,市井的喧闹一直不断。这一方天地仿佛与世隔绝般,弥漫着末日男女对决的气氛。
顾荃的眼中全是他,他紧抿的唇,完美的下颌,得天独厚的侧颜,哪怕是在这种时刻,仍然讓人感慨惊艳。
“裴大哥,你若不信我,那我只能去死……”
死这个字还没完,嘴就被男人的大掌捂住,那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从唇间涌入,温温热热的像是在与之热吻。
果然还是这一招有用!
一哭二闹三上吊,当真是屡试不爽。
“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裴郅的气息明显不稳,暗自懊悔,懊恼自己为何要同她计较,悔自己不應该讓她害怕。
这玉人儿简直是水做的,哭成这个样子……
顾荃心头一喜,还在装可怜,“裴大哥,那你信我了吗?你以后还会不会怀疑我?”
这种事她也不想再来,毕意还挺伤身伤心。
“咕咕”
肚子里的叫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破这一方天气酝酿出来的气氛。
但凡是要进宫之人,最怕内急失態误事,故而无论是谁都会禁食禁水,顶多就是润个喉,是以夫妻俩人早起什么都没吃。
裴郅心下叹气,越发恼自己。明知这玉人儿不经饿,他竟然还与之计较这些本不應该计较的事。
他从车厢的暗格中将備好的点心取出,递到顾荃面前。
顾荃小脸上全是泪,一只手还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当下吸了吸鼻子,娇声弱气地问,“裴大哥,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以后不会再问。”
不说相信,只说不问。
裴郅向自己的本心认输,将她扶起。
若是搁在从前,她必是要装一装脚麻之类的来一个投怀送抱的接触。然而经过方才那一遭,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再心急。小摸小碰能保命已是万幸,如果时机还不成熟,莫要再想着搞一个大的。
她低头坐好,正吃着点心时,外面飘来热食的香气,以及卖餛饨地声音,还氤氲着水气的美目一亮,好比是阳光突然照入谷中的清泉,一时光彩晃人眼。
裴郅见之,心动之际,亦生出怜惜来,当下命人停车。
餛饨摊子就在路边,草棚底下摆放着几张小方桌。铁锅里的水不断地滚着,热气中夹杂着而与肉的香气。
顾荃看着那从容自若坐下的人,觉得格格不入的同时,又生出几分窃以为的想法。这人先前还怀疑自己,质问自己,如今作罢不说,还愿意迁就自己来吃路边摊。
或许,可能,会不会他并不讨厌她?甚至是有点喜欢她?
她如是想着,也坐了过去。
旁边的小桌坐着一家四口,夫妻俩带着两个男孩,大的那个约摸七八岁的样子,小的大概四五岁。
从衣着来看不是什么富裕的人家,一家人只要了一碗餛饨。当娘的拿碗分给两个孩子,当爹的坐着看。大的孩子應是极其的懂事,还从自己碗中拨出两个给自己的弟弟。
她一边看一边吃,一碗馄饨很快吃完,目光收回来时却见裴郅也在看他们。
须臾,她明白了什么。
正想说话时,裴郅将自己碗里的馄饨往她碗里拨。
不远處,一行金吾卫朝这边走来,为首之人打老早就看到他们,毕竟他们那一身的重工华服实在是惹眼,更别提两人那相得益彰的顶极容貌。
关云風看着裴郅的举动,似是有些牙酸,扯动嘴角时露出一口白牙,将威風凛凛的气势削弱几分。
“我没看錯吧?那人是裴寺卿。”他身后有个下属一脸惊奇地问旁边的人。
另一个人道:“还真是裴大人,想不到裴大人成亲之后,竟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原本清冷淡薄不喜与人亲近之人,此时却坐在路边吃着馄饨,还体贴地分给自己的妻子,仿佛沾染了人间的烟火气,瞧着像是多了几分世俗凡尘的人情味。
不说他们惊讶,连顾荃本人都感到意外。
她也不矫情,几口就将裴郅分给她的馄饨给吃了,吃完之后还眉眼弯弯地看人,仿佛在说谢谢,也仿佛是还要。
“裴大人。”
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傳来,她表情一敛的同时,不悦地睨了对方一眼。那盈水的美目,像是骤然结上冰霜,透着几分冷意。
关云风见她方才还对着裴郅笑靥如花,转头就给自己白眼,眼底隐有一丝錯愕。
这个顾四……
“裴夫人,真巧啊。”
“关大人有事?”裴郅继续将自己碗里的馄饨往顾荃的碗里拨,眼皮子都没
抬。
顾荃心说这也大可不必,拨来拨去的多麻烦,再来一碗岂不更好?
关云风哪里看不出自己不受欢迎,打着哈哈说自己没事,就是赶巧碰到,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既然打过招呼,自是该去哪就去哪。
他的下属们开了眼,交头接耳。
“裴夫人当真是貌美,難怪裴大人都成了绕指柔。”
“英雄难过美人关,原来连裴大人那样的人都不能免俗。”
他再回头看去时,裴郅和顾荃正准備离开,矜贵俊美的男子扶着自己的妻子上马车,貌美如花的女子娇弱地对着自己的丈夫展颜。
本是最为赏心悦目的一幕,他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刺眼。
*
裴府的门前,有一位身着大理寺衙役服的人在走来走去。
等到马车一落停,这人便迎了上来。也不知他和裴郅说了什么,裴郅转头讓顾荃进去,说自己有事要回大理寺。
顾荃作贤惠状,目送他们走后才进去。
她先回自己的院子换衣服,刚准备去见芳宜郡主时,有下人来报说是寧禦史的夫人来访,指名找的人是她。
寧家离裴府不远,算得上邻居。寧夫人看起来比杜氏还年长几岁,应是平常不怎么笑的缘故,本就较长的脸往下拉着,给人一种极其严肃的感觉。
见着她的第一眼,便是皱眉。
她换上的衣裙以舒适轻便为主,原先进宫时梳的那种繁复累赘的发髻也散下,重新挽了一个堕后髻。
如此衣着简单发髻随意,反倒多了几分妩媚。偏偏又年纪小,生得也极其的娇美,一身的冰肌玉骨,更是显露出惊心动魄的尤物之感。
“裴夫人这是准备要就寝?”寧夫人说这话时,语气摆明不对。
顾荃虽不知对方来意是什么,单凭这句话也能听出来,这位夫人对自己的印象不太好。
她面上不显,问:“宁夫人可是有事?”
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对她的不答反问显然很是不喜,“裴夫人年纪小,有些事怕是不周全,既是邻里之间,我又年长许多,少不得要提点一二。”
宁禦史的为人,她曾听顾勤和顾勉兄弟俩提起过,好像是个刺头子。不说是在臣子之中,便是在禦史那堆人里,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
但凡是朝中有什么争执之事,抑或者是荣帝做了什么令群臣非议的决定,必有宁御史的声音,顶数他跳得最高。
“宁大人就是一根刺,谁都敢刺,但常被他人所用。”
这是顾勉的原话。
他还私下同李氏玩笑,说自己若是见着宁御史,必是绕着走。
很显然这位宁夫人夫唱妇随,怕是将自己丈夫的那一套用在后宅之中,居然跑到别人家中大言不惭地要提点一二。
顾荃当然不会和这样的人硬碰硬,相反,还得顺着对方来,当下摆出一副虚心受教洗耳恭听的模样,“宁夫人有话直说无妨。”
宁夫人对她的态度有些满意,神情也缓和了些,“郡主不理事,裴大人又是个男子,裴家如今的大情小事,你应当担起来。远的不说,便说这近的。侯府那边一直在等你们,你们竟是忘了去敬茶认亲,实在是不应该。”
原来是这事。
她做为难状,“夫人提点得没错,虽说不同姓,但我家大人与侯府确实同属一源。”
宁夫人闻言,更是满意,“你听劝就好。裴大人公务繁忙,你当担起你自己身为他内人的那一份担子,眼下去侯府那边还来得及。”
“夫人好意,我已悉知。”她坐着不动,似在深思熟虑。
若是识趣些的人,点到为止也就罢了,必不会再坚持,然而宁夫人与常人不同,有着超出一般的执着。
“裴夫人既然知道,为何还不动身?”
顾荃一听这话,便知对方的执拗,装作纠结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道:“我裴家姓裴,侯府姓赵。若是我今日去侯府,岂不是认同我夫君是赵氏子孫?”
“当初裴大人的父母,便是在新婚第二日去的侯府,你们身为小辈,难道不应该遵循他们的意愿吗?”
“夫人当知,那时赵家的叔祖父还在。叔祖父与我祖父是一母同胞,我公公婆婆也是因着这一层关系才会去侯府。”
“你叔祖父是已不在,可他子孫还在。”宁夫人眉头又紧,很是有些教训人的口吻,想来往日时没少做这样的事。
顾荃挺无语的。
她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位御史夫人还真是把自己当一盘菜,咸的淡的死活要让别人尝一尝。
“当初我祖父入赘公主府,天下人皆知。如今我裴家与赵家已是三代隔亲,若我们还当自己是赵家子孙,九泉之下的公主怎么想?”
宁夫人一噎,还想据理力争。
顾荃不想再给她机会,直接绝杀,“这事倘若傳将出去,世人必会以为我们想三代还宗,指责我祖父背信弃义,将我祖母置于何地?我夫君又该如何自處?”
“你……”
“夫人,你一番好意我心领了。我想你与侯夫人应该也相熟,烦请你替我带个话给她,让她别等了,免得传出去还说他们赵家居心叵测,想将我们裴家给占过去。”
这下宁夫人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也是没想到自己多年未逢敌手,今日竟在一个后辈手中栽了跟头,自是脸色难看。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这样的事,顾荃也做得顺手,“夫人这一趟辛苦,茶都没喝一口,我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南柯极有眼色,已经打包了一些茶叶与点心。茶叶是上等的云雾茶,点心自然是金玉满堂的糕点,一样一大包,可谓是诚意十足。
宁御史之所以是块硬骨头,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出身低,没有大家族的牵牵绊绊,算得上无欲则刚。
他多年来也确实身正,单靠自己的俸禄养活一大家子,日子自然是过得不宽裕。
宁夫人是爱茶之人,家中还有两个小孙孙,正是贪嘴的年纪。若是顾荃给的是金银之物,她不仅不会要,还要以示清高地摔在地上。
她眼底的那一丝意动和犹豫,被顾荃看在眼底,又道:“我新婚见喜,夫人既然来了,那就顺道沾沾喜气。”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就没推拒,口中还说着规矩礼数,“这喜气我当沾,也是给你们积福。”
“夫人所言极是,我与我家夫君命格皆有异,还真得靠你们多积福。”
顾荃这般自嘲,却分外的合乎她的心意,临走之前她还给了一个中肯的评价,“你年纪虽小,却是个知礼的。”
*
裴府虽大,主子却少。
芳宜郡主不喜出门,对府中诸事自是了如指掌。这边客人还没走出府,一应消息已悉数传到她耳中。
她眯眼含笑,满眼的欣慰,“我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祜娘瞧着面嫩,行事倒是不怯,竟然将人给打发了。”
“人打发了,还没落下埋怨,听说宁夫人走的时候面无怒色,还夸二夫人知礼。”胡嬷嬷也跟着高兴,言语间全是自豪。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顾荃已进了院子。
那简单舒服的衣着,以及自在随意的发髻,还有那气色不错的绝色小脸,落在芳宜郡主眼里,自是怎么看怎么欢喜。
顾荃声音娇软,将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祖母,我这么做可妥当?”
“妥当,妥当。”芳宜郡主握着她的手,目光中全是稀罕,“那宁夫人自来爱管闲事,虽不讨人喜欢,但心眼不坏。你婉拒了她,还安抚了她,她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定不会在外道你的错处,你做得很好。”
她并不掩饰自己松口气的样子,乖巧羞赧之后,又将宫中的事一说。
当听到她说金玉满堂的东西是她时,芳宜郡主明显有些惊喜,“我最爱吃那铺子里的点心,没成想是你开的。”
“祖母日后想吃什么,我让人送来便是。”
“那敢情好。”
她把自己要开分店,以及邀鲁昌公主入股的事也一说,芳宜郡主听得是频频点头,夸她此事处理得也算是妥当。
“三皇子的风头比太子也不差什么,皇后与贤妃较着劲,公主们也不例外。你若真把那黄油得来之法告诉代邑,便是与皇后做对。我们裴家向来只忠君,储君也君。”
朝堂的厉害关系,后宫的错综复杂,非常人所能想象。
芳宜郡主有心多教一些,顾荃也有意一解更多,不仅听得认真,且不时问上几句,有时还会讨论一二。
天色不知不觉变暗,直到华灯初上时,裴郅归家。
暖黄明亮的灯火之中,那一对祖孙几乎是相偎而坐,长者在殷殷教诲,小辈在虚心聆听,光是她们的姿态神情,已经让备觉温馨。
他仅是看着,眼底生出几分暖意。
芳宜郡主见他进来,这才惊觉时辰不早,忙让人传膳。
一家三口第一次聚首,吃了一个团圆饭。
顾荃是真饿了,一连吃了三碗饭,在她的影响之下,芳宜郡主也多吃了半碗。至于裴郅,反正一直在吃,直到她吃饱后再停下,像是等着她。
饭后,芳宜郡主心疼他们今日劳累,也不多留,催着他们回去休息。
裴府的园子比顾家的大上许多,景致也更为雅致,哪怕是夜里看不真切,也不妨碍赏景之人的心情。
四下一片清静,人心也跟着安定。
顾荃细细地将宁夫人的事又说了一遍,还说了芳宜郡主对她处理结果的肯定,“裴大哥,你觉得我做得对不对?”
她像个讨糖的孩子,双眼晶亮。
裴郅幽深的眸中隐有笑意,“嗯”了一声。
不知不觉到了他们的住处,两人一齐进屋,然后到内室。等到他过那道暗门时,顾荃也跟着过去。
他一转身,就对上一双弯弯的笑眼。
顾荃上前,准备为他宽衣时,立马被他制止。
“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
“裴大哥。”她仰着小脸,眼神无比清澈真挚,“我想对你好,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你若是什么也不让我帮你做,我良心如何能安?”
如果连小摸小碰都不可以,她拿什么续命?
裴郅天人交战着,最后本心战胜理智,由着她在自己身上作乱。
她先是替他除去外衫,然后再解腰带脱去大衣中衣,一层层的剥去,她占尽便宜,却苦了裴郅。
这种折磨比之那些见血见肉的酷刑还让人蚀骨,她的小手所到之处,仿佛是处处起火,灼烧着理智。
他理智渐渐失守的同时,身体不受控制地为之而动。
当她的手去扯内衫的系带时,他避开她,道:“剩下的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她想说没关系,伸手过去时,又被他给避开。
蓦地,她心下一个激灵,再看眼前之人那明显别扭的姿态,耳根红着似有薄汗,微侧着身体仿佛在遮遮掩掩,隐约明白了什么。
难道是……
看来这人对她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
“那我出去,剩下的你自己来。”
说话间,她人已出了暗门,不自觉吁出一口气。
第53章 第53章消失的小衣。
*
长庆侯府。
后宅议事厅的灯火通明着,滿屋子的女人,充斥着各种头油脂粉的气味,以及你一言我一语的嘈杂声。
罗氏位于正上,一臉的阴沉。
与她同辈的夫人除了连枝的四个妯娌,庶出的三房四房加起来是十四个,也就是说单是她们这一代就有十九房。
下一代成了親的男丁有十一人,少夫人也排到了第十一,两代夫人一共三十人,将不小的议事厅挤得像街市口。
“宁夫人怕是没说实话,那么两大包东西,她说是茶叶和点心,莫不是把我们当成傻子?先前她是怎么说的,说礼数规矩最大,她必能讓她新婦来侯府敬茶认親。这得了好處便改了口,说那新婦是个懂礼的,不来敬茶认親也合规矩。”
说这话的女人年轻,是排在第九位的少夫人刘氏。
刘氏的丈夫是三房庶子媳婦,庶出的庶出,出身上自然高不到哪去,嫁妆也不丰,眼皮子也就浅了些。
同她差不多的媳婦子也有几人,有人立马附和她,“那新妇嫁妆丰厚,怕是远不止嫁妆单子上的那些。宫里传出来的话,说金玉滿堂的点心鋪子就是那新妇的。那鋪子生意多紅火,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她舍得给外人好處,怎么就不知来孝敬孝敬我们这些至親!”
几人交换着眼神,由刘氏对罗氏提议,“大伯娘,您可是长辈,当着我们侯府的家。若是这事传出去,最没臉的就是您,您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罗氏嫁进侯府时,出身并不高。
那时的罗家虽然有些底蕴,但她的父亲罗宽不过是吏部的员外郎,官位并不高,论门第根本不可能攀上侯府这门亲。若不是她的兄长罗谙刚崭露头角,恰与还是侯府世子的赵颇结识,一来二去的互有往来,她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某次赵颇去罗府找罗谙,无意撞见正在换衣的她,经由罗谙的周旋与操作,她这才得以嫁入侯府。初嫁进来时,因着娘家不显,她没少被人看不起。后来罗谙步步高升,她的地位也跟水涨船高,再无人敢看轻她。
她重面子,也好面子,被刘氏一将,心头火四起,却端着自己侯府当家主母的架子,不想遂了这些庶支的意。
“我们当长辈的,哪能和小辈一般见识,便是郅儿媳妇做得不妥当,也只能宽容着不去计较。”
“大伯娘是心善之人,可怕就怕那新妇不知好歹。”刘氏眼珠子乱转,装模作样地叹着气,“郡主不管事,她又年轻,合該有个长辈教教她如何待人处世,免得闹出笑话来,我们侯府也跟着受累。”
侯府祖上显赫,家产也不少,无奈子孫越来越繁茂,吃穿用度耗费不少,还要维护勋贵之家的体面,近几年是越发的捉襟见肘,没少因为争抢而生龃龉。
尤其是庶出两房的人,份例不多,住的又挤,三天两头的鸡飞狗跳。眼瞅着府里的东西就这么多,怎么分也不分不了多少,自是有人将目光放到裴府那边。
芳宜郡主不愛搭理她们,去个一回两回的还行,去得次数一多,便用身体不适的借口不见。裴郅又是那么个性子,赵家同辈的子孫怕他都来不及,哪有人敢去与他套近乎。
如今顧荃进了门,一则是年纪小,二则是看着面嫩软和,这些人便像是蚊子见了血,一个个恨不得巴上去吸几口。
罗氏哪能不知这些人的心思,她打理着这么一大家子,成日里精打细算的还落不下好,比谁都盼着能得到接济。
可她要臉!
那新妇若是自动来讨好巴结,她自然会顺势而为,可眼下别人不上门,她不可能不顧体面去争去抢。
“宁夫人都说了,郅儿媳妇是个懂规矩的,你讓我怎么说?”
刘氏等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不甘心。
有人重重叹气,“同是一脉相承的骨肉,有人银钱都堆满到脖子了,可憐我们还在为吃穿发愁。”
芳宜郡主是淮阳大长公主的独女,资产极多。如今还多了一个顧荃,更是讓她们眼紅得都快滴血。
罗氏其实也不甘,若不然她就不会想着讓自己的侄女嫁进裴府。没想到娘家那边事不成,她这边也被人截了道,且祸根都是同一人。
她心下恨恨,只盼那新妇是个命短的。
*
顧荃这一夜没怎么睡好,她一闭上眼睛,脑海中立马浮现裴郅那怪异遮掩的姿态,越不想往深处去想,脑补得就越发的厉害,甚至有些懊恼自己当时为何要跑。
若是趁着时机再加一把火,不管不顾地贴过去,或
许……
暗门那边半点动静也无,应该不像她这般辗转难眠。
天还没那热,屋子里也没有放冰盆,她浑身燥得厉害,翻来覆去的出了一身的细汗。沾了汗的衣服贴着,让人不舒服的同时,更加的难以入睡。
最后她实在受不住,起身将小衣与寝衣一并换下。
如此,才算是清爽了些。
折腾到大半夜,困意终于慢慢袭来,她睡到迷迷糊糊时再次被人唤醒,睁开眼睛对上南柯的脸。
今日三朝回门,南柯不得不叫醒她。
她打着哈欠起身,闭着眼睛由着南柯给自己穿衣,再被扶着坐到镜前。
镜子里的美人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如此困顿的模样,反倒更添几分娇弱,由不得让人心生憐惜。
忽然她觉得有些不对,眼皮子一抬就看到镜子里多出的人。
那秀颀如玉树的姿仪,清冷俊美的容貌,平静而淡然的眼神,哪里还是昨日那个略显窘迫的失态之人。
果然有些场景见一回是一回,很可能不会再有下一回。有些机会也是有一次是一次,或许根本没有下一次。
如是想着,她越发觉得后悔。
昨晚换下的衣服被她胡乱地扔在墙边的衣篓中,白色的寝衣中,那一抹翠色显得尤为醒目。
裴郅余光见着,眸底瞬间腾起火光。
那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布料,还有细细的带子,曾经包裹着香软细滑的女体,衬得那冰肌玉骨分外的勾人。
欲念生出的心魔,不合时宜地张牙舞爪着,他压抑着,忍耐着,天人交战奋力抵抗却无人能知。
一炷香后,顾荃妆扮完毕。
夫妻倆出门时,芳宜郡主亲自相送。回门礼也是她准备的,自然是十分的拿得出手,厚重而量多。
她将他们送上马车时,叮嘱了好些话。
顾荃一一应着,无比的乖巧。
而裴郅除了几声“嗯”外,再无其它。
哪怕是最为疼愛孙子的芳宜郡主,等马车驶离后都和胡嬷嬷发牢骚,“小子还是比不上姑娘贴心,好在祜娘进了门,我以后再也不会求着那小子多说几句。”
胡嬷嬷听着自家主子明明是抱怨,却有几分孩子气的话,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会儿的工夫,马车已拐个弯不见了影。
马车内的裴郅正襟危坐,示意顾荃坐远些。
“裴大哥,你怎么了?”
顾荃娇声问着,心里却是在想,这人脸都紅了,难道是害羞?
裴郅止不住心里的火,面色已经带了出来,也不看她,道:“没事,就是有些低热,怕是染了风寒,不想把病气过给你。”
原来是发低烧,怪不得看着不太对。
不等她问,裴郅表示自己已经吃过药,也没什么大碍。
“你若是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不要忍着。”
她的提醒落在裴郅的耳中,无异于火上浇油。
可怜裴郅忍得辛苦,昨晚被心火给烧了一夜,连她翻了多少身都听得清清楚楚,更何况她换衣时发出来的动静。
梦境与现实不断地重叠着,让他险些失了理智,自来引以为傲的忍耐力,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索性不再说话,闭目做养神状。
气氛一时有些古怪,顾荃以为他是真的不舒服,没有再吵他。
外面的喧闹与内里的安静仿佛两个世间,许是受他的感染,也许是自己也没睡好,顾荃也靠在车壁上,慢慢地闭起眼睛。
马车缓缓前行,平稳而匀速,像是载着他们驶向未知的彼岸。
顾家人早早派人等着,打眼看到马车进了巷子,立马就有下人奔去禀告府中的主子们。
顾老夫人红光满面,眼角的皱纹都仿佛带着笑意,不时与杜氏说着些什么话。而李氏的目光一直盯着门外,颇有几分望眼欲穿的感觉。
顾勤和顾勉兄弟倆都告了假,顾昀和顾绪也从书院回来,顾禀自是不用说。
一家人和乐融融,唯独缺了顾茵。
杜氏说顾茵病了,怕病气冲撞了喜气故而没来。
相互见过礼后,又寒暄了一会儿,顾家兄弟俩邀裴郅去喝茶。喝茶是借口,实则是官场中人,有些话不宜在女眷面前说。
他们一走,所有人都松快了好些。便是年长世故如顾老夫人,都觉得裴郅这个孙女婿太过冷清,哪怕他收敛许多,还是没由来的让人感到紧张。
“四妹夫那气度,瞧着都让人心底发怵。”顾昀夸张地拍拍心口,对着顾绪感慨。
顾绪皱着眉,似是有些看不上他。
他也不恼,放松到连坐姿都随意了些,语气轻快地说起外面都在传的事,打趣般问顾荃,“四妹妹,我可是听说了,那金玉满堂是你的生意,你当真是瞒得我们好苦啊。”
李氏护犊子,赶紧代替女儿,向众人解释,“这事都怪我。当初祜娘说要开个鋪子,我想着小孩子爱玩,就让她玩去,指不定三两天就不成了,便让她不要同旁人提起,免得让人说闲话。
哪成想那铺子不仅成了,生意还很不错,不知招了多少人眼红。我想着她年纪小,怕惹出什么事端来,思量再三后,叮嘱她别说出去。”
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已经一天了,該知道的人都知道。
顾老夫人听李氏这么一说,道:“你做得没错,祜娘年纪小,若是太过出风头,确实怕起是非。”
那暗中盯着他们顾家的人,怕就是冲着她这孙女来的,好在儿媳妇是个谨慎的,否则风头太盛,更让人眼红生事。
又笑着对祜娘道:“你这孩子不说,却没少往家里拿,这几年我都不知沾了多少光,那些个稀罕的点心隔三岔五就能吃到。”
杜氏也连连说是,她也没少吃,还有顾昀。
顾昀也跟着笑,“四妹妹是个干大事的,这闷不声的开个铺子,生意还做得如此红火。我们书院旁也开了一家书香茶韵,那不会也是四妹妹的生意吧?”
“不是。”
听到顾荃的回答,他微微一愣,“那里面用的点心,总是你铺子里出的吧?”
顾荃摇头,“也不是。”
原本还其乐融融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几分凝重。
半晌,顾老夫人道:“旁人做什么,我们管不着,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
顾荃点头,“祖母说的是,我能想出来的营生,别人也能想到。这天底下的钱是赚不完的,我有我的生存之道,别人也有别人的来钱之路,若能相安无事和气生财,那就再好不过。”
这话引得顾老夫人将她夸了好一通,末了,让她随李氏去歇一歇。
歇一歇是由头,其实就是给她们母女单独相处的时间,说些不能与外人道的体己话。
母女几人一出晚香居,一直憋着没说话的顾苓便噘起嘴,瓮声瓮气地问:“姐姐好生没道理,那铺子的事旁人不能说,我也不能说吗?”
李氏一点小女儿的脑门,“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姐姐是没告诉你,但你可知那铺子写的是谁的名字?”
顾苓捂着自己的额头,脑子一转就想到了什么,不由瞪大眼睛,“不会是……是我吧。”
李氏的眼眶忽然红了,“你姐姐想给你攒些嫁妆,这些年那铺子赚的钱她都替你存着,想着若是能亲眼看到你嫁人,就当面交给你,若是……”
余下的话不用说,顾苓也能猜到是什么。
当下一把抱着顾荃,“哇”地一声哭起来。
顾荃反倒是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哭的,一时安慰这个,一时安慰那个。
笑过哭过之后,不等她问起顾茵的事,顾苓已经像倒豆子般说给她听。
果不其然,顾茵根本没病,而是在赌气。
近些日子以来,来给顾茵说亲的人不少,杜氏挑来挑去,还同顾老夫人商议过,最后选定付学士家的庶二子。
顾苓学着大人的口气,有些怒其不争地说:“她嫌那付二公子个子不高,长相寻常,死活不同意亲事,正闹着绝食,想让大伯将亲事给退了。”
付学士为人正派,与顾家也有往来,这门亲事也算得上是
门当户对。顾荃没见过那位付二公子,但听说是个有才的,虽还未入仕,却被不少人看好。
“祖母和大伯娘都认可的亲事,大伯应该不会反对。”
“姑娘家谁不爱风流少年郎,可这门亲事实在是没得挑。”李氏提起这事,也是直摇头,“你大伯娘放了话,若是这门亲事黄了,以后不再管她。你大伯应是被你二姐姐的事寒了心,从头到尾都没有过问,由着她闹。”
母女几人说着话,已经到了二房的地界,直接进了岁安院。
院子里一切如旧,门窗开着,熏香点着。不过短短两三日的光景,顾荃再看自己生于此长于此的地方,竟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透过雕花大窗,是她最为熟悉的景致。
“满娘有心,说怕屋子没人住会有味道,从昨晚就让人开始熏香。”李氏故意提起此事,也是在告诉她,顾苓的心里有她。
她弯着眉眼,郑重向顾苓道谢。
顾苓小大人般地表示,这都是自己应该做的。
李氏欣慰地看着她们,提醒小女儿,道:“你不说给你姐姐准备什么东西?”
等到顾苓离开后,她屏退所有人。
幽香袅袅,一室的静谧,无端的让人心安。
她还没有开口,顾荃就知道她想问什么,无非是新婚事宜,以及夫妻之道。自是不会瞒着,将两人分开睡,且芳宜郡主也同意的事说了一遍。
“娘,你放心,我们同进同出,外人不知内情,自然也就不会说三道四。”
“这样也好。”
半晌,她又感慨道:“郡主是个疼人的,裴姑爷也是。”
爱怜地打量了女儿一番后,她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叮嘱再三,“裴姑爷性子冷,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不喜与人亲近,你往后留心一些。”
这话说得隐晦,顾荃却是听白了。
从裴郅昨天的反应来看,应该不至于先天不足,可能是太过正直冷清,不喜与人亲近而已,或者是抗拒别人的靠近。
或许她不能太心急,还是得慢慢来。
一家人吃饭时,她才知道顾苓给自己准备的是什么,竟然是亲手做的三道菜,每一道菜都是她爱吃的。
用完饭后,夫妻俩告辞离开。
两人在顾府门前分开,裴郅说大理寺还有案子要处理,让周阳护送她回去。
“裴大哥,你身体能受得住吗?”
面对她的关心,裴郅更受折磨,不得不避过她伸过来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再翻身上马,随即扬鞭而去。
这般避之不及的表现,像是将她视为洪水猛兽。
她一路蹙着眉,等回到裴府之后换衣时,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老半天。
脸是脸,身段是身段,还有一副上等的皮子,不是她自夸,自己这模样不仅拿得出手,且应该是对男人而言无往不利的那种。
南柯替她重新挽发,询问她要换个什么髻子。
而黄粱正在收拾她换下来衣服,也对她发问:“姑娘,你昨晚上自己换衣了?小衣没换吗?”
“换了。”她漫不经心地回道。
黄粱“咦”了一声,应是在翻找,过了一会儿后,喃喃着,“怎么不见了?”
第54章 第54章他要爱!很多很多的爱。……
小衣这样的贴身之物不可能乱放,只能是在內室之中。若是找了几遍都没找到,委实是讓人有些奇怪。
南柯也过去幫着找,将衣篓附近与床铺之间都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两人忙活半天,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一臉疑惑。
“姑娘,你当真没记错?”黄粱问。
顧荃覺出些许不对来,她不仅记得自己换过小衣,还记得那小衣的颜色,且更清楚记得自己将换下来的衣服全放进衣篓中。
她过来后,亲自翻找一遍,果然没有昨晚换下来的那件翠色小衣。
难道是他们今日出门后,有人进来过?
须臾,她联想到那块被人拿走的帕子,心情有些复雜。好在不管是帕子也好,小衣也罢,上面都没有任何绣记。
南柯和黄粱也很快想到这一茬,一个比一个臉色难看。
黄粱恨声道:“别讓我知道是哪个登徒子,若被我揪出来,我非剁了他的手不可!”
南柯说:“姑娘,奴婢现在就去查。”
顧荃点点头,叮嘱道:“行事隐晦些,不要声张。”
她刚嫁入裴府,对府中的人还没摸清楚,不宜大张旗鼓。
外面传来动静,她打眼一瞧,看到来人是芳宜郡主后,给黄粱和南柯使了一个眼色后,赶紧迎出门去。
黄粱立马将那些未洗的衣服藏好,南柯则去泡茶。
芳宜郡主笑眯眯地打量着新房,满眼的慈爱,“这屋子以前莲花奴住着,我一个老婆子都覺得冷清,如今这喜庆,这鲜亮,看着就讓人歡喜。”
说完,示意顧荃坐得离自己近些,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看不够的样子,“莲花奴性子冷,以后你可要多担待些。”
“不管夫君是什么性子,我都覺得极好。”她作害羞状,十足恋爱脑的模样。
芳宜郡主闻言,愉悦到开怀大笑。
这孙媳妇还真没挑错!
她笑过之后,神情郑重了些,说起正事来。
“后天就是你公婆和都儿的忌日,打从周年祭过后,每年这一日侯府那邊都会来人祭拜,府里都要安排席面。”
一开始来的人不多,仅是赵颇和几位同辈的堂兄弟,后来罗氏几位妯娌跟着前来,再后来竟是阖府上下全来。
“他们人多,一天都会在这邊,我年纪大了,没精力操持这些。如今你进了门,我想把这事交给你办,你覺得如何?”
这是信任,也是考验。
顧荃未加思索,直接應下。
“我年纪輕,尚未经手过什么事,若是有不妥当的地方,祖母记得提醒我。”
芳宜郡主对她的不矫情和不怯场很满意,光是这一点已经足够,“你放心,你现在是裴府的少夫人,府中上下所有人你尽管调配,要是用得上祖母的地方,尽管开口。”
她得了这样的保证,心里更有了底气。
但有一件事她必须确认,那就是老太太对侯府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态度,遂道:“我未与侯府那邊的人打过交道,不知如何招呼他们才是好,祖母可有什么要交待的?”
芳宜郡主就喜歡她这样直接的问,当下给胡嬤嬤使了一个眼色。
胡嬤嬤的臉色有些微妙,回道:“侯府人多,人多嘴雜,有的这个不吃,那个不吃,有的爱吃哪样东西,走时还会拿些,吃的用的都要准备充足。还有那些小公子小小姐,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得多派人些跟着。”
也就是说那些人不光要吃好喝好,还连吃带拿。他们的孩子到时候会满府跑,不能磕了碰了。这哪是来告慰亡者,分明是来吃席的。
顾荃心里有了数,又问了一些细节,胡嬷嬷也都一一说来。
末了,芳宜郡主道:“至于花销明细,太多太杂,你可查看往年的賬本,到管事那里支取银钱便是。”
一个忌日而已,花销明细竟然是太多太杂
,可想而知有多繁琐。
顾荃肚子里打着官司,心下不显。
胡嬷嬷见她一团孩子气,面嫩又没怎么经过事的样子,隐隐有些担心。
等到主仆二人离开后,私下没忍住问芳宜郡主,“二夫人真的能担下来吗?奴婢怎么觉着有些不放心。”
芳宜郡主微微一笑,道:“你可别小瞧那孩子,我赌她肯定能担得下来,且还会处理得极为妥当,讓人挑不出错处。”
见胡嬷嬷还在皱眉,又道:“我们时时留意着,倘若真有什么不妥当的,及时提点她便是。”
胡嬷嬷点头,“是奴婢过于忧心了。”
也不怪她忧心,实在是侯府那些人难缠。
这些年芳宜郡主不太爱搭理他们,他们也没什么机会占便宜,好容易有一个,个个都是拼着命的想讨些好处。
芳宜郡主不差钱,又因着他们好歹是来给自己的儿子儿媳妇和大孙子祭拜,便也不怎么计较。但是不计较,不代表不膈應,年复一年的越发让人头疼。
“我老了,以后这家迟早要交到祜娘手上,她有她的章程,不必事事都依着老例来。趁着我还在,有些事还能帮着她料理干净,也省得她日后受累。”
她们一走,顾荃便让人取了往年操办忌日的賬册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单是这一日的花销,便可抵得上顾家一月的开支。
“姑娘,赵家那些人怎么看着像是来打秋风的?”黄粱嘴快,没忍住嘀咕了一声。
这话虽难听,却有些贴切。
顾荃手指輕叩着桌面,思索一番后列一张单子让南柯派人去采买,然后就着笔墨拟了一份契书。
日头半落不落时,宫里来了人。
来人是魯昌公主身边的嬷嬷,是来替自己主子传话的,说是那间铺子已经清空,并将钥匙送上。
顾荃有感于对方的速度,同时也庆幸自己有所准备,把写好的契书交给对方带回去给魯昌公主。
那嬷嬷径直回宫,第一时间将契书呈到自己主子面前。
鲁昌公主只看了一眼,眼底尽是满意之色,道:“五五分成,裴夫人是个大气之人。”
“恭喜殿下。”那嬷嬷也为自己主子高兴,不止是因为多了一项生财之道,更多的因为有了这个铺子,自家主子就能压代邑公主一头。
代邑公主喜欢钻研厨艺,荣帝以为她无心宫中争斗,也不愿掺和皇子之间的事,对她最为宠爱,还将城外的皇家别苑赏赐给她。
而事实是,她不仅参与宫斗,幫着贤妃争抢,还多般襄助自己的皇兄,好几次让太子落了下风。
“听说昨晚代邑公主很是发作了一通,摔了不少东西,怕是气得不轻。”
“她那点心方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自己琢磨而来?若是使了不入流的法子得来的……”余下的话鲁昌公主没说,其意思不言而喻。“那个裴夫人,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好,她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主子高兴,下人也跟着开心。
那嬷嬷又道:“太子殿下得知你与裴夫人要合伙开铺子的事,很是欢喜。殿下这一步棋,一举几得,实在是妙。”
“父皇对裴郅极为看重,偏偏裴郅谁也不沾,除了与白圭交好外,竟是谁也不亲近。如今我与他夫人有往来,日后他便是不会帮助皇兄,也万不会倒向老三那边。”
鲁元公主说着,又看了一眼契书,赞道:“裴夫人还写了一手好字。”
*
日落时分,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大理寺门外。
解永摇着扇子下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举止间一派的风流倜傥,问守在外面的衙役,“我们裴大人可在?”
他得到衙役们肯定的答复后,下意识挑了挑眉。随意而熟稔一边与人打招呼寒暄,一边径直去到三堂。
三堂是寺中官员私人之所,打头的第一间就是裴郅的屋子。
屋子布置简单,除去基本家具与用物外,再无其它的累赘。一眼望去一目了然的同时,也让人觉得几分清寒。
裴郅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本书,听到动静后并没有抬头,直到人到了跟前仍旧不为所动,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解永“啧啧”两声,睨着他手中的那本《折狱集》,眼底隐有一丝揶揄之色,调侃道:“裴寺卿新婚燕尔,最是与夫人蜜里调油之时,怎地在大理寺独守空闺,还看这劳什子断案的书?”
好半天见他不搭理自己,也不恼也不气,反而凑得更近些,仔细地观摩着他的脸色,不时发出惊讶的声音,“廷秀,我怎么瞧着你眼睛发红,嘴角生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终于有了反應,将书往桌上一放,自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有着说不出来的纠结。
解永也是难得见他这般模样,福至心灵道:“你上火成这样,不会是还没圆房吧?”
“她身子弱,还得将养一段时日。”
“你……”解永一时说不出话来,憋了好半天来了一句,“廷秀,你不会是不行吧?我跟你说,讳疾忌医要不得,早治早好早享受……”
他的声音在裴郅越来越冷的眼神渐小,最后几乎不可闻。
裴郅看着他,问:“你不是最懂姑娘家的心思,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心悦于我?”
这话听在他耳中,不说是惊雷击地,那也是巨石入湖,让人震惊到不能再震惊,第一反应是自己听岔。
堂堂大理寺的寺卿,断案无数,有青天还冤之才,什么样狡猾阴险的恶人没见过,什么样多变龌龊的人心没见过,竟然求教别人如何让女子心动。
他摇着扇子的手都在抖,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首先第一点,女主悦己者容,男子也一样。这个你得天独厚,不必刻意即可。再者就是你要知道悦从何来,一是景仰,二是可怜。景仰生情,可怜生爱,你觉得哪个更适合,你就用哪个。你若希望她景仰于你,你当……”
裴郅半垂着眸,若有所思。
从一开始他在那玉人儿眼中就没有看到过半分对自己的崇拜景仰,反倒是可怜同情之色,他见过几回。
可怜生爱,他要爱!
她的爱,很多很多的爱。
“诶……廷秀,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走了啊?”解永正口若悬河着,猛不丁人都走了,急得追出去两步后,又停下来摇扇子,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
他望着这一室的简单清寒,自言自语道:“春风吹融一江雪,万里荒芜一夜绿,真好。”
*
裴府的新房內,烛火刚起。
南柯依着顾荃的吩咐,将窗户推至半开。
她打理好这些后,小声地禀报自己先前查到的结果。不管是顾家带来的下人也好,还是裴府原有的下人也罢,谁也没看到有人私自进出过屋子。
“姑娘,或许不是院子里的人,奴婢觉着应该还是那个高手,他武功深不可测,定然是来无影去无踪。”
顾荃没什么头绪,除了让她们仔细留意外,也没什么好想的。
她让黄粱将积攒了有些日子的账册搬来,堆在桌上。一手翻看着账册,一手极快地拨动着金算盘。
烛火明亮生暖,裹挟着青叶气息的风穿过雕花的窗,拂着她额前的几绺发丝,夜色与光亮交揉着,衬得她玉色的小脸越发精致娇怜。
饶是日日得见,黄梁依旧一时犯痴,抱着账册发呆。
南柯见之,抿唇一笑,尔后轻咳一声提醒,打趣道:“你若是个男子,必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
黄粱猛点头,深以为然,“姑娘长成这样,可怪不得奴婢。”
顾荃听着她们说笑,拨动算盘的手顿了顿,暗道自己长成这样,连女子都为之倾倒,却在裴郅那里遇阻犯难。
正思忖着,忽然心有所动朝门口望去,但见裴郅已经进了院子。他走得不快,迈过门槛时还扶了一把门框,停下来像是喘口气。
顾荃已到他跟前,一把将他扶住的同时,关切地询问,“裴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他
似是在强撑,道:“无事。”
这哪里是无事的样子。
顾荃印象中的他如树如松,从来都是秀立挺拔的姿态,还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思及他先前去顾家时还发着低热,自然是以为他身体不适。
“要不要让大夫看看?”
“不必。”他低着眉,道:“我略通医术,不碍事的,歇一歇就好。”
顾荃心道他自己会医,想来应该是没什么大事,或许是近日事多累着了,睡一觉可能就会缓过来。
当下也不松手,扶着他进到内室。
南柯极有眼色,已将暗门打开。
顾荃将他扶到床上后,借着让他躺下的空档,没怎么细思地探了探他的额头。感觉他并没有发热,自是安心许多。
“裴大哥,你应该是累着了。”
他闭上眼睛,“嗯”了一声。
向来以清冷淡漠示人的人,如今看着竟是格外的听话。年轻俊美的脸,略显干白的唇,彰显着他此时的脆弱。
顾荃忽然发现自己或许从来都未曾好好了解过他,也从未走近过他。他不是令人畏惧的煞星,也不仅仅是自己的药。
他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有着别人无法共情的过往。他冷漠外壳之下的脆弱,恐怕没有人知道。
一时之间,她愧疚起来。
借他而得以续命的自己,口口声声说要对他好,似乎并没有做到。
替他盖好被子后,她也不急着离开,而是守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大,她的手小,两只手一起才能将他的手完全握住。温暖的生命力涌入她体内时,他感受到的也是久违的温暖。
“小时候我身子弱,每次病来都性命垂危。我爹我娘成宿的不合眼,守着我,一直握着我的手。”
她的声音极软,又极轻。
从小到大其实有好几次她都感觉自己快要不行了,意识快散之时却总能感觉自己被父母牢牢地抓住,仿佛是将她从阎王殿给拉回来。
“裴大哥,你睡吧,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裴郅听到这话,原本还有些躁乱的心,忽地就安静下来。
哪怕这玉人儿近在咫尺,还握着他的手,他却无比的平静,没有暗欲横生的杂念,没有疯狂贪婪的冲动。
万籁俱静,包括他的心。
好似是很多年前毒发时,祖母父母和兄长围着自己,明明痛苦到濒临死去,他竟不觉得难过,甚至无比的心安。
这种久违的感觉让他贪恋,好想就这么一直下去,直到地老天荒。仿佛是漂泊太久的孤魂,终于不再被梦魇追赶,找到自己的栖身之所。
“祜娘,你真的不会走吗?”
以后就留在他身边,哪儿也不去吗?
“不会。”顾荃哪里知道他话里的深意,下意识回道:“裴大哥,你睡吧,我不走。”
这可是你说的!
他窃喜着,满足着。
自从父母兄长出事后,他一闭上眼睛就是尸山血海,根本无法入睡。后来这玉人儿不时闯入他梦中,他沉沦在那虚幻的缠绵中,才得以不时摆脱失觉之苦。
如今手被人握着,他不知不觉生出困意。
意识渐入安心乡之时,他反将顾荃的手牢牢攥住,紧紧贴在自己心口。
第55章 第55章他的体温。
*
四周乌沉死寂,满目的疮痍与阴森,血水如暗河流淌,弥漫着令人恐惧的腥气,尸体散落着,横七竖八。
哪怕是在梦中,裴郅也知道这是哪里。他被困在多年来不断重复的噩梦中,还是六岁时的模样,幼小而无依。
他每迈出一步,脚底都沾着鲜血。
黑雾笼罩着,不辨方向,不见来路,也望不到去路。他一具具地辩认着那些尸体,并没有找到父母和兄长。
“莲花奴”
忽然,他听到母親的声音,抬头望去时,见父母牵着兄长的手,一步步地朝那黑雾中走去。
他想喊,却喊不出声。他拼命地朝他们跑去,跌跌撞撞去始终追不上,无数次摔倒,又无数次爬起来,他像是感觉不到痛。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重倒在地上,血腥味将他包围,他没有挣扎着再起,而是认命地任由自己被血水淹没。一如多年前父母兄长和那些人都死了,他独自一人活下来,身体和心都似是麻木,失去所有的知觉。
一双温暖的手牵起他,温柔地用替他擦拭着血迹。
是母親!
他想喊,但还是发不出声来。
母親牵着他的手,一直往后走,将他交给另一人。那人娇弱貌美,美目如水盈着春波,正弯着眉眼看他。
是他的玉人儿!
“孩子,莲花奴就交给你了。”母親说着,放开了他的手。
他再看去时,父母和兄长的身影已被那些黑雾吞没,很快消失不见。他想追去时,有人緊緊拉住他。
“裴大哥,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娇声软语安抚了他,他蓦地睁开眼睛,感觉身邊多了一个人,目光下移时看到是乌黑的头頂,有人正酣甜地偎在他身邊。
他们的手緊紧地交握在一起,叠放在他的心口。
须臾间,好似多年来的噩梦已经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心被填满的充实。他眼底盡是欢喜,贪婪而满足地看着身邊的人。
父亲、母亲,还有兄长,若是泉下真有知,應該也是欢喜的吧。
他慢慢将锦被扯过,想替顧荃盖上,哪知身体才一动,顧荃就发出一声哝咕,似是在醒来的样子。他下意识停止动作,且立马闭上眼睛。
顧荃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惺忪地揉了揉,很快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先前她守着裴郅,裴郅握着她的手睡着后,她看着看着便起了心思。难得可以共处一室,有身体接触一夜的机会,她岂会放过?
她由着对方一直抓着自己的手不放,但久而久之,她不仅姿势受不住,人也有些撑不下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爬上了床。
这一睡实在是舒服,她靠着自己续命的药,生命力无限涌入的感觉,不亚于被温泉水包裹,浑身暖洋洋的,四肢百骸都得到浸透般的滋养。
当裴郅身体一动时,睡梦中的她像是骤然失去温暖,下意识就醒了过来。
烛火还亮着,因为离得近,视线之中的一切都被放大,也更清楚,她甚至能看清裴郅衣服上暗纹的纹路。
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仰起头,盡力不牵扯到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见裴郅闭着眼睛未醒的样子,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将自己的身体轻轻地贴上去,然后满足地将自己的眼睛合上。
一室的靜谧中,她感觉着生命力的涌动,以及男人的体温。无须盖被子,已然被温暖包裹着,舒服又暖和。
她心满意足地再次睡去,完全不知道身邊的人在经历着什么。
裴郅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再次将她驚醒。低垂的眼眸中,她紧紧地贴着自己,美好乖巧到像一只温顺的猫儿。
欢愉与折磨并存,讓人備受煎熬,却欲罢不能。
灯火讓床帐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依偎在一起的人,靜谧又安祥,仿佛是永恒,如此便可天荒地老。
*
顧荃醒来时,天已大亮。
床上仅她一人,完完整整地盖着被子。一摸身边,触手全是微凉之感,未有余温残留,莫名觉得有些失落。
与此同时,分外充盈的体力讓她驚喜,一下子坐起来。
南柯听到动静进来,满含笑意地禀报,说是裴郅天不亮起身去上朝,走之前还叮嘱她们不要吵醒她。
“姑娘,奴婢觉着姑爷瞧着冷,心却是软的。”
自家姑娘的心意,她们这些贴身侍候的人最是知道。不管是她口中说的,还是她表现出来的行为,都让南柯和黄粱深信不疑:她们姑娘爱惨了姑爷。
昨晚上她爬了裴郅的床,最为高兴的人就是她们。她们生怕坏了她的好事,压根不敢踏进暗门一步。
她感受着身体的爽利强劲,坐到镜前一看,果然气色极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是南柯和黄粱的断定。两人相视一眼,皆为她感到高兴,一个个喜笑颜开。
梳完妆后不久,她讓人采買的东西送到。
因着东西极多,一车接着一车,流水似的往裴府送来,惹得旁人见着都忍不住想问一问,裴府这是買了多少东西?
消息传到侯府众人的耳中,自是人人欢喜。所有人都无比的肯定,那些东西都是为明日的忌日宴而准備。一群女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猜测着今年的忌日宴是不是比往年更为隆重些。
刘氏眉开眼笑,道:“今年郡主不理事,全权交给那新妇。前些年顾家大姑娘还在京中时,没少和别人炫耀自己有个好妹妹,什么好东西都往她
那里送。顾大姑娘口中的妹妹,就是那新妇。”
“新妇进门就掌家,还操办这样的大事,可不得卯着劲办好。她若是办得好了,得我们一声夸奖比什么都强。”有人撇了撇嘴,不知是嫉妒还是满意,说出来的话带着几分酸,也有几分得意。
女人们说话时,不时有小孩子打打闹闹。一个约摸四五岁的男童朝刘氏扑来,嚷嚷着要吃雪頂云沙。
刘氏抱着他,心肝肉地哄着,“等明日,明日你想吃什么都有。”
旁人跟着打趣,“你们这些皮猴子,今日可得将肚子给空出来,明日才能盡情地多吃,想吃什么都有。若是没有,尽管说出来,让人去买就是。”
这话引得一阵附和声,便是老端着的罗氏都觉得理應如此。
趙家人热热闹闹地讨论着,对那些蒙着盖着不断送进裴府的东西充满期待。莫说他们这样,就连芳宜郡主都有些好奇。
胡嬷嬷被派去打探后,神情复杂地回来禀报,“奴婢看过了,除了白布就是麻绳麻袋,旁的什么也没有。”
“祜娘那孩子,准備那么多的白布麻绳麻袋作甚?”芳宜郡主越发的好奇,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让所有人都披麻戴孝?”
如非这个可能,她想不出那些东西还能做什么用。
胡嬷嬷摇头,有些担心,“一样宴席該用的东西都没有,奴婢实在不是知道二夫人卖的是什么关子。”
“厨房那边呢?她可有什么吩咐?”
那多么人的饭菜,合该提前准备,或是炖煨,或是泡发。
“没有。”胡嬷嬷眼里的担心都快溢出来,“向家的还特地去问过二夫人,二夫人说不必提前备着什么,明日用新鲜的食材即可。”
向家的是裴府厨房的管事婆子。
“郡主,要不要奴婢去问问二夫人?”
芳宜郡主想了想,摇头,“那孩子没来问我们,應是心里有成算,我们且看着吧。”
胡嬷嬷迟疑一下,又道:“二夫人今日给向家的使了自己的私房钱,让向家的帮着备几桌席面。”
主仆俩对视一眼,越发不知道顾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顾荃让厨房备几桌菜,却不是在府中招待什么人,而是让人打包好,由她借着给裴郅送饭时,宴请大理寺众人。
大理寺的人如今看到她,一个比一个眼睛发亮。一是为她绝佳的容貌所驚艳,二就是她的大手笔。
她将所有的东西交给孙有道,让其帮着安排。
孙有道上回不仅多得五两银子,还在同僚面前出了一回风头。如今她再次相托,备感荣幸的同时,再三保证定会安排妥当。
“孙文书办事,我自是放心的,日后我还会来大理寺,到时候有什么事,少不得还要孙文书帮忙。”
她如今是寺卿夫人,让人帮忙都是抬举,孙文书哪能听不出其中的玄机,自是无比的感激。
严肃庄重的大理寺,因为她的到来而热闹起来,多了几分烟火气。
她被人领到裴郅的屋子,等着裴郅。
一刻钟后,裴郅疾步进来。她刚一上前,他就往后退一步,尽管已经有所收敛,但那满身的煞气与血腥气实在是令人生骇。
“我先换一身衣服。”他说着,避过他去到屏风后。
那道素锦的檀木屏风,是整间屋子唯一能入眼的摆设。顾荃想了想,没有跟过去,老老实实在坐在桌前等着。
不多会儿,裴郅换了一身常服过来,坐到她对面。
桌上摆着还热着的饭菜,一半是她爱吃的,另一半则是她打听到的裴郅爱吃的。荤的素的都有,还有一道甜点。
“裴大哥,你身体好些了吗?”她关切地问着,眼晴打量着。
裴郅被她看得心火起,只能点头。
为怕吃饭都不得安生,赶紧问她,“不是说明日你当家,你今日怎能有闲?”
她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这样的灵动俏皮感染了裴郅,他眼底尽是柔色,“可否说来听听?”
“不能。”她摇着头,表情神秘。
一室的简陋因为她而忽然有了鲜亮,仿佛有光照进来,映出万丈的璀璨,绚烂着所有寒冷阴暗的角落,包括人心。
她惊讶地出声,“裴大哥你真的笑了!”
不比上次的昙花一现,这次裴郅是真的在笑,一如冰雪消融时乍然钻出来的花,有着惊心动魄的奇异之美。
他看着她,清楚在她眼中看到欢喜之色。
或许是同过床,他们的关系似乎在无形中进了一步。那是一种不光是身体靠近的感觉,还有心也随之靠近的感觉,微妙而令人悸动。
不光是他,还有她。
裴郅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好像有了几分活人气,居然还会调侃,“那我且等着,看你明日如何施展妙计。”
顾荃像开了眼似的心情愉悦,笑眯眯地叮嘱他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明天也不用帮忙。
他一一应着,眼底仿佛春水破寒冰。
同样的叮嘱,顾荃也交待了芳宜郡主,芳宜郡主也同样应了她。
这一晚,裴府内进了不少人。
他们默默无言地干着活,几乎没有人说话,若是不知情的人无意中瞧见,还当整个府邸都在闹鬼,必是会吓得屁滚尿流。
翌日,芳宜郡主一出门,着实被自己所见的景致给震惊到。
府中但凡有池有凹处的地方皆用白布遮挡起来,有些粗壮些,怪异些的景观树身上被麻绳缠着,所有可能磕着人绊着人的东西,比如说假山还有奇石,皆用麻袋包裹着。
老太太惊讶着,疑惑着,问顾荃,“祜娘,这是何意?”
顾荃回道:“侯府孩子多,万一磕了碰了,或是不小心掉到水里都不好。这法子虽笨,却是万无一失。”
那天她没去侯府,怕是已经得罪了趙家所有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倘若有人存心报复,故意弄出什么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这是其一,这些东西还有其它的用意。
“父亲母亲还有兄长虽故去多年,我觉得裴府上下不管是人,还是物都应该给他们披麻戴孝。”
这话一出,芳宜郡主立马绷不住,红着眼眶点头,“你这孩子……有心了。”
满府披麻戴孝,原来还可以这样。
等到趙家人上门,也全是惊讶之色。得知顾荃的用心和用意后,倒是得了不少夸奖,有夸她细心妥帖的,也有夸她有孝心的。
所有人都在想,她如此大手笔,今日的伙食定然极好。
祭祀过后,便是开饭。
一道一道的菜上来,绿的青的白的,全是素菜。趙家人刚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等一连上了八道素菜后,有些渐渐发现不对。
“怎么吃这些?”坐在刘氏旁边的人问道:“再是清淡,也不能上这些素菜啊。”
刘氏皱着眉,不停安抚身边的儿子,“再等等吧,许是先上些素的。”
他们等啊等,等来的却是一道素面。且更让他们不敢置信的是,上菜的人说菜已经齐了。
“我要吃荔枝肉,我要吃八宝鸭,我还要吃雪顶云沙!”刘氏的儿子闹起来,又哭又喊,不光是嘴馋,还有饿的。
为了能好好吃裴府的,侯府那边今日根本没开火。
如今不说是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便是连寻常的荤菜都没有,赵家众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芳宜郡主约摸明白顾荃的打算,老神在在地喝着茶。
裴郅陪着赵颇等人,亦是沉默不语。
顾荃听到动静过来,透玉般娇美的脸上隐有几分伤感,对众人道:“今日是父亲母亲与兄长的忌日,裴府上下皆茹素。”
一听真的光吃素,有些人不干了,“六弟妹,大人倒罢了,你看孩子们……”
“赵三嫂,你这称谓是不是弄错了?”顾荃纠正道:“你该唤我一声裴弟妹,或者裴
二夫人,再不济也可称我为顾家妹子。”
裴郅若依着赵家那边来论,在堂兄弟中行六。
“母亲,你看……”赵三少夫人是罗氏的庶子媳妇,眼见着顾荃当众落自己脸面,心知理论不过,便想让长辈出面。
罗氏的脸色比桌上的素菜还素,道:“郅儿媳妇,你三嫂也是想着一家人,应该更亲近些,你何必如此较真?”
“赵大叔母此言差矣,所谓纲常不能乱,规矩不能坏。裴家人姓裴,赵家人姓赵,若是混为一谈,岂不是乱了纲常,坏了规矩。”
顾荃没给罗氏面子,芳宜郡主和裴郅也不出来打圆场,场面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我不管,我要吃肉,我要吃雪顶云沙!”冷场之时,刘氏的儿子嚎叫起来,“娘,你说的,今天什么好吃的都有,我要吃好吃的,让他们去买……”
一个孩子哭闹,另外的孩子也或许是受到影响,或者是被当娘的暗示过,一时之间哭嚎声一片。
顾荃小脸白着,然后美目泛起水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所有人都以为她露了怯,认定她很快就会服软。
她确实没能忍住,泪水夺眶而出,“十六年前,父亲母亲和兄长遇难。今日你们能来祭拜他们,我裴家上下感激不尽。思亡亲当茹素吃斋,未能好好款待你们,我深感愧疚。这样的苦我们自家人吃就好了,委实不能让你们也跟着受苦。”
有人听到这话,眼底隐隐有一丝得意之色,暗道这新妇果然不怎么上得了台面,吓一吓就怕了。
哪成想,她接下来的话却是,“诸位不必再留下来陪着,心意到了就好。”
不等人反应过来,她又道:“以后的忌日,我们裴家关起门来茹素悼念,你们不用再过来跟着受罪。”
赵家人闻言,一片哗然。
第56章 第56章那是她的小衣!
所有人都看着她,目光各异,心思不一。
她口中所说的以后的忌日,可不止单单这一日,还有趙瀚之的忌日。也就是说,一年中趙家人有两次这样的机会来裴府大吃大喝。
處處可见的白布麻绳麻袋,被她穿在身上,一身的孝,显得分外的娇美。纵是面上仍带着些许的稚嫩,却讓人不敢小觑。
她直视着众人,尚且蒙着水气的眼睛里是毋容置疑的认真与坚定。
羅氏见之,皱起眉来,暗道自己真是小瞧这新妇了。
“郡主,您看这……”
裴宣是裴家嫡长子,亦是独子,芳宜郡主愛子心重,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同其他人一样为自己的儿子披麻戴孝。
裴府上下尽是麻孝,反观趙家人,虽说大多数人的衣衫都较为素净,可从那些宝气珠光的首饰来看,他们心中对逝者并无多少看重。
羅氏虽说最为注意,衣着素净不说,发间也僅一根金簪,没有多余的饰物。只是那根金簪藏着主人的小心思,其中镶嵌着红色的宝石。
芳宜郡主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口菜,满意地频频点头,“这菜味道不错,你们也都尝尝。”
这般态度,摆明是力挺顧荃。
羅氏被落了面子,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哪里会善罢甘休,再次开口道:“郡主,郅儿媳妇年輕,有些事怕是不太周全……”
芳宜郡主摆着手,打断她的话,“我老了,如今孙媳妇进了门,自是該躲清闲。祜娘这孩子年紀小,做事纵有不周全的地方,你们也多担待。”
顧荃适时接话,“趙大叔母,我年紀小,或许话说的不太中听,你且多包涵。只是至亲忌日祭拜吃素,我不知道有哪里做得不对,还请叔母指正?”
羅氏被气得倒仰,芳宜郡主不给她脸也就算了,顧荃一个小辈不僅不给她脸面,还当众质问她。偏偏这事说破了天,规矩和礼数上半点错处都没有,她怎么指正?
正面色阴晴不定时,听到赵頗的声音。
赵頗说,“原本兄长忌日,我们兄弟几人来即可,你们不用跟来。这些年你们跟着,给郡主和郅儿添了不少麻烦,以后就不用来了。”
听到他这话,罗氏越发的下不了台。
气氛越发的尴尬,没有人打圆场。
罗氏快坐不住时,芳宜郡主再次招呼大家,“虽说是素菜,却也是用了心的,若是吃的惯的,今日就留下来用一些。”
刘氏的儿子还小,看不来情形,一听好吃的没了,哪里肯干,顿时又哭嚎起来,还挣脱着往外跑。
“我不要吃这些,我要吃肉,我要吃好吃的……”
“啪!”
罗氏可算是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一把抓住他的同时,抬手就是一个巴掌,黑着脸对刘氏道:“看你把孩子惯的,一点相都没有!”
刘氏哪里敢说什么,立马过来抱住自己儿子的同时,还捂住了他的嘴。
顧荃冷眼看着,也不劝,也不说。
素菜素面都快凉了,她也没讓人再去热一热,倒是没人敢走,毕竟谁若是真的走了,那传出去的话可不好听。
一顿饭吃下来,所有人都像是吃了一肚子的憋屈和闷气。
赵家人陆续离开,几人成群,几人成队,出了裴府后哪里还忍得住,七嘴八舌地抱怨议论。
“我还当那新妇是个大方的,没想到如此的小家子气,当真是讓人开了眼!”
“咱们这些年好吃好喝都过来了,她一来就讓我们吃草吃素,那不是打郡主的脸吗?郡主居然依着她,莫不是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
“我听说她身子不太好,命格也不好,还如此做派,也不怕折了自己的福,应了外面的那些话。”
“身子不好怕是假的吧?她那气色,怎么看也不像是……”这人的话还没说话,便被罗氏瞪了一眼。
罗氏心气不顺,哪里容得下有人帮顾荃说半句好话。
裴府今日动静不小,不时有人在府外打探消息,有人见赵家人气呼呼的出来,少不得要打听一二。
说来也巧,寧夫人刚好经过,听到他们说的话,又见好几个孩子在哭闹,当下皱起眉来。
“侯夫人,你们这是怎么了?”她问罗氏。
罗氏自来将她当个棒槌,不需花多太的心思,只消几句夸赞的话,便给把她哄得团团转,指哪打哪。
唯一失手的一次,就是在她面前诉苦,暗示她去劝顾荃来侯府敬茶认亲一事。
“也没什么,就是如今裴府是郅儿媳妇当家,因着年纪小做事不太周全,竟然连点心都没有备。孩子们嘴馋,难免闹了起来。”
“裴夫人自己就有点心铺子,怎会连点心都没有准备?”
她刚一相问,不等罗氏回答,南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抢先回道:“寧夫人有所不知,我们裴府上下披麻戴孝,连树木和石头都是如此。别说是点心,便是素菜素面,我们一日也就一顿。我家夫人一片至诚孝心,侯府的人说是去祭拜,哪里知道会因着没吃着荤菜和点心就生了怨气,奴婢一个下人都觉得没道理。”
“你这奴婢好大的胆子,主子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赵三少夫人说着,就要过来拉扯南柯。
南柯是习武之人,一个不露痕迹的错身,就能让人扑了个空。
“诸位夫人莫怪,我家夫人不在,奴婢护主心切,怕她被人说三道四,没忍住接了话,确实是失了规矩。”
说罢,她在所有人的抽气声中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奴婢打也打了,话却不能不说完。我家夫人说了,吃素悼念亡亲仅我裴府
之事,今日让诸位跟着吃苦,确实是她的错。她有错则改,从今往后再逢忌日,裴府当緊门闭户,不敢惊动他人。”
好事的人不少,听到她这话议论纷纷。说来说去,倒是没有人说顾荃做错了,反倒有人指责赵家人的不对。
寧夫人緊皱着眉,有些不太赞同地看着罗氏,“裴夫人所行,一有孝心,二合规矩,半点错处也没有。侯夫人若是心疼府里的孩子,让人买些点心哄哄便是。”
罗氏再一次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也是没想到,从来不怎么看得上,該用时才会想到的榆木棒槌,居然有一天会打到自己身上。
更让人生气的是,宁夫人犹嫌不够似的,还在劝她指点她,“侯夫人也該给府里的人立些规矩,这上门祭拜别府的亡亲,竟然为了一口吃的又哭又闹,传扬出去还当你们侯府没落了,光想着打秋风。”
打秋风几个字,听在罗氏耳中,比几个耳刮子还响。
南柯当下给宁夫人行礼,“难怪人人都说宁大人高风亮节,宁夫人是女中君子。有夫人作证,日后定然没有人敢说我家夫人的不是。”
宁夫人最喜欢听这样的话,一句女中君子,听得她五脏六腑都舒坦无比,不自觉背都挺直了些。
“你回去转告你家夫人,有我在,万不会让人颠倒黑白。”
赵家人闻言,一个个像被鱼刺给卡了喉咙,别提有多难受。
*
裴府内,赵頗留到了最后。
等到人都走得完了,他“扑通”一下跪在芳宜郡主面前,叫了一声“大伯娘”后,突然失声哭起来。
芳宜郡主扶他不起,叹了一口气。
他哭得十分伤心,像做错事的孩子,也像受了委屈的孩子。
顾荃惊讶过后,不动声色地退后一些。
她也是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能哭,哭得毫无顾忌,一邊哭还一邊说,言语间全是自责,自责自己无能,没有管理好侯府上下。说着说着开始回忆,怀念起自己父亲与伯父还在的时光。
“伯父与父亲兄弟情深,他们在世时……我们两家人何等和乐,我时常在想……若是他们还在,兄长又怎么会出事?”
裴郅低着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顾荃看着他,突然很想去安慰他。他似有所感,朝这边看过来,輕轻地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残席已经被人收拾干净,目之所及全是白布麻色。赵颇的哭声,以及芳宜郡主的叹气和安慰,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活着的人,有些伤痛似乎并没有过去。
南柯悄悄地过来,在不远处等着。
顾荃递了眼色给她后,她才过来,小声将发生的事禀报给一字不落地禀告,末了,道:“姑娘料得没错,那些人还真想倒打一耙。”
顾荃笑了笑,眼底有些冷。
蚂蟥吸不着血了,只会怪人无情。
赵家那些人摆明是想占便宜,便宜没占着,哪里会说她的好,少不得要在外面贬低她,说她的坏话。
她故意让南柯跟去,正是防着这一点。
那边赵颇已止住了哭,还在打着哭嗝,“郅儿,是叔父没用。以前兄长还在时……都是兄长事事挡在叔父前头,他走后……叔父本该护着你,是叔父无能。”
“我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什么性子我最是知道。”芳宜郡主安慰着他。“你也别哭了,谁家还没有些糟心事。那么一大堆人住在一起,难免人心浮杂,我们都不会怪你。”
“大伯娘……”他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听起来很是感动,又有要哭的样子,“我……我实在是惭愧。”
裴郅上前,这才将他扶起。
他紧紧抓着裴郅的手,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郅儿长得越发的像兄长了……”
等到裴郅送他离开时,他经过顾荃身边含着泪多看了两眼,感慨道:“郅儿,你这媳妇不错,叔父真为你高兴。”
顾荃福了福身,目送他们走远。
芳宜郡主不知何时过来,幽幽一声叹息,“这个颇儿,自小就是软弱的性子,耳根子也软。侯府那么多人,事也多,也真是难为他了。”
这样的话,顾荃不好接,唯有乖巧地听着。
“他那个媳妇也是不好说,说要强吧,自身也不硬,若不是靠着罗寺郎,怕是立都立不起来。还有那庶出的三房四房,以前你叔祖父在时还能压住他们。
你叔祖父一走,他们恨不得把侯府给吞了。这些年可着劲的添丁进口,就是想多占些东西,一个比一个吃相难看。”
说到这些事,芳宜郡主其实是有些难受的。
她与赵瀚之是青梅竹马,与赵墨之也是自小相识。赵氏兄弟极其手足情深,当哥哥的护着弟弟,弟弟则事事想着哥哥。
赵瀚之去得早,那些年赵墨之事事先紧着裴府,对她和裴宣母子诸多照顾。哪怕是临终之前,最不放心的依然是他们。
顾荃垂着眸,因她提到了罗谙而有些心情复杂。
她握着顾荃的手,拍了拍,道:“今日这事,你做得好,我早就不耐烦应付那些人了。你现在是我们裴府的当家主母,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祖母也该歇歇了。”
这么多年她撑着自己,确实是有些累了。
顾荃乖声道:“我年纪小,好多事还得祖母提点。”
她欣慰一笑,眉宇间的倦色似乎也有了几分欢喜。
祖孙俩进了屋,说起方才的事,正聊到赵家庶出的那些人时,裴郅送完赵颇回来,那幽深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顾荃身上。
年轻的愛意,哪怕再是隐晦,再是藏得好,落在像芳宜郡主这样历经世事的人眼中,无疑是昭然若揭。
芳宜郡主看着这一双金童玉女般的小儿女,满眼的欢喜与欣慰。
她以手撑着额头,作乏累状,道:“方才又吵又闹的,我脑仁都疼得厉害,可得好好歇一歇。你们也累了,自去歇着吧。”
等到小夫妻俩告退后,她不无期待地对胡嬷嬷道:“我瞧着莲花奴是真喜欢祜娘,祜娘心里也有他。等祜娘身子再好些,他们夫妻恩恩爱爱的,给我添个重孙重孙女的,府里应该也就热闹了。”
赵家那些人吵归吵,闹归闹,但那样的儿孙满堂依旧让她有些羡慕。
胡嬷嬷顺着她的意,说:“郡主放心,奴婢看二夫人气色不错,指不定明年就能给您添个重孙重孙女。”
她笑起来,眼中全是希冀之色。
而此时的裴郅,却在和顾荃说分屋睡的事。
“既然是规矩为大,那这三日府中上下皆要吃素,忌行乐与女色。”
女色?
不会是指她吧?
顾荃无辜地眨着眼,巴巴地看着人。
她倒希望自己是误人的女色,可是她这个女色,在眼前这个正人君子面前什么也不是。说句不害臊的话,或许她脱光光贴上去,这人第一反应不是抱住她,而是给她穿衣服。
但她哪里知道,这些都是她自以为!
事实上是,仅是被她这么看着,有些人就已动了邪念,又不想被她看出来,只能别过脸去,不太自在地道:“应该会有人盯着我们,我搬去书房住几天。”
“也好。”
她知道赵家有些人等着挑自己的错,分开睡确实能堵住别人的嘴。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自己被人嫌弃。
同时无奈地想着,这人实在太正,正得让人无话可说,且也更能侧面地印证自己的心思不纯和小人之心。
为表自己的贤惠,也为了更增进感情,她主动去书房帮忙铺床。
其实没什么好帮的,书房什
么都不缺,一应东西都有,因为这也算得上裴郅以前的另一个起居之处。
书架上的书满满当当,比顾家的书还要多。
顾家百年书香门第,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一些孤本,还有令读书人羡慕的海量藏书。而这里有的书,顾家有些都没有。
顾荃左看右看,居然还发现了好些游记与杂事怪谈之类的书,当下问裴郅,“裴大哥,你这里的书我可以借看吗?”
裴郅哪有不应的,让她想看就随时来取。
她看着那些书,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暗忖着年轻男人的书房里,难道没有那些关于男女圈圈叉叉之类的册子?
这个猜测一起,第二天她就迫不及待地再次光临书房。
书房的门没有锁,也不知是平日就是如此,还是特意为她留的门。裴郅一大早已经去了大理寺,若无意外应是到下值才归家。
她将南柯和黄粱都给支走,说自己今日就在这里看书,让她们自去忙去。
等到她们一走,她就开始找。翻找了好几遍,包括书桌的抽屉与床铺的下面,什么也没发现,别说是艳情的册子,就连任何与男女之事沾边的东西都没有。
她说不出是有些庆幸,还是有些失望,暗道难怪那人能对女色不为所动,原来平日里压根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失望归失望,但她也不光是为了这个而来。
那些游记杂书吸引着她,她沉下心来找了几本,寻了个舒服且隐蔽的位置翻看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动静传来,她听到周阳的声音。
周阳是裴郅的随身侍卫,平日里紧随其左右,所以很显然回来的人是裴郅。她刚一起身,忽地不知为何促狭一起,然后屏住呼吸。
进来的人果然是裴郅,而周阳则守在门口。
裴郅将桌上的书一拿,正准备离去时似乎闻到熟悉而让他血脉贲张的幽香。他眸色骤然微沉,看向那密格所在。
顾荃憋了这么久,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从书架缝中看到他坐在桌前。她缓缓起身,意欲从后面吓他一跳。
他低着头,轻嗅着手中之物。
许是太过沉迷,竟然没有发觉书房里还有其他人。
顾荃眉眼弯弯,暗自窃喜着,继续屏着气小心翼翼地将身体探出去,正准备蹑手蹑脚行动时,冷不丁看到他手中的东西,顿时瞳孔一震。
那修长指缝中漏出来的翠色,以及细细的带子……
竟然是她的小衣!
第57章 第57章当裴郅一点点靠近时,她……
*
男人有着得天独厚的无双长相,俊美的臉上清冷如故,哪怕是做着如此不入流的动作,却并不讓人觉得猥琐。
相反,臉红的是别人。
顧荃清楚感到自己的两颊在发烫,好似对方闻的不是自己的小衣,而是凑到她胸前,闻着她的……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乱跳着,像是快要跳出来的一般。
当下这种情形,她不用细思也知道不宜出去。继续屏着气退回到之前的位置,裝作看书看到发困后睡去,再被惊醒之后急于起身的模样,弄出被书架撞到的动静,呓出一声不大不小的痛呼。
正扶着腰捂着头时,裴郅过来了。
那一如既往的正人君子模样,险些讓她以为方才是自己看花了眼。
“我看书看忘了,不知怎么的睡了过去。”她揉着自己的头,蹙着秀气好看的眉,裝作可憐而羞赧的样子。
裴郅看见角落里的软垫子,以及几本游记,眼底一片晦暗,“怎么没讓人在身边侍候?”
“我看书时不喜有人在旁边,再说这是你的书房,她们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还不如讓她们别跟着。”
她故意掀开自己额前的发,仰着精致的小臉,“裴大哥,你帮我看看,有没有撞红?”
裴郅的视线中,是近在咫尺的冰肌玉骨,透着微微的嫣粉,有着令人垂涎的诱人幽香,恨不让人一口吞食入腹。
他半垂着眸,遮住眼底的贪婪。
这玉人儿应该没看见吧?
“没有。”
顧荃得了他的回答,孩子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似是放心的模样,也像是在安抚自己跳得正欢的心脏,更像是故意的勾引。
他见之,眸色骤然變深。
轻薄的素白衣裙,将少女娇好的体态包裹着,那高耸的起伏之处因着轻拍的动作而颤动,动摇着已经岌岌可危的人心。
“你接着看,我还要回衙门。”
他说着,人已经出了书房。
那离开时的步伐之大之急,仿佛是不愿意多待一秒。
顧荃的手停在自己胸口,低头看着,慢慢地噘着嘴,竟有几分失望。
不是偷闻她的小衣吗?
那她人都在跟前了,还做着暗示性的动作,任何一个原本就有想法,又正值血气方刚的男子,怎么着也就有所反应,或是有所行动吧。
她思及过去的种种,越想越觉得有些怪异。对方偷藏自己的小衣,按说应是对自己有想法,可他们已是夫妻,他却能坚持不同房,似乎说不过去。
难道那人只是有收藏女子私密物件的癖好?
顧荃忽然想到什么,再次在书房中翻找,一幅美人图也没有找见。
不是说有收集美人图的爱好吗?那些图都去哪了?她四下看去,琢磨了半天,猜测或许对方还有另外的私人空间。
这么一折腾,她哪里还能看得进去游记。
等出了书房,一阵风吹来时,她脑子里突地一个激灵:那个暗夜窥探她,还捡了她帕子的人,会不会也是裴郅?
*
侯府的正院内,羅月素安慰着气得一夜没睡好的羅氏。
羅氏的眼下泛着青,脸色更是难看到极点,一是因为昨日之事,二是因为赵颇回来后将她责怪一通。
她心气不顺,看谁都不顺眼,哪怕是往常最为疼爱的侄女。
“你娘这些日子身子不爽利,你不在家中帮着她打理后宅的庶务,到外乱跑作甚?”
“我担心姑姑,实在是放心不下。”
羅氏心里受用了一些,还是有些不没好气,“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一个不懂事的小辈,我还能同她计较不成。你说你,以前瞧着也是个聪明的,怎么识人如此不清,还当那新妇是个好的,热脸贴着要和人家做朋友,结果呢?”
罗月素被她这么一说,面上带出几分自责愧疚之色,低下头去,“我初见她时,以为她是个不谙世事的人,哪里晓得原来她……”
“她不谙世事?”她冷笑一声,想到昨天的事,心里头的火又跟着窜起来,“我看阖京上下没几个姑娘家能有她心机深,若不然郡主怎么会被她给哄了?你呀你,还是太实诚了,想着以诚待人,以心换心,这些年都没能换来郡主一声好,反倒被别人抢了先。”
一提到这个,她就气。
如果按照她教的,她说的,这个侄女再有用些,讨得了郡主的欢心,成功嫁入裴府,哪里还有这么多的糟心事。
这般想着,有些不太想看到罗月素,遂道:“行了,我什么事也没有,你早点家去,帮你娘做些事。”
须臾,又想到什么,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不是我说你娘,大哥院子里没有别人,没姨娘妾室给她添堵,也不必防着庶出的子女争抢什么。她却半点作用没有,連你大堂哥都没护住,自己还被人下了毒,真够无用的!”
她最为敬重自己的大哥罗谙,罗谙这些年身边只有柴氏一人,膝下連个香火都没有,她已经很不满。
如今唯一嫡出的侄子死了,这个侄女也是个不中用,她是新火旧怨一起来,对柴氏哪里还有一句好话。
罗月素掐着掌心,“这也不能怪我娘,实在是二叔的院子事太多,我娘也是防不胜防……”
“什么叫你二叔院子里事太多,再多能有侯府多吗?还什么防不胜防,我看她就知道成日缠着大哥。大哥性子端方,一心扑在公务上,她倒好?不思量着为夫君分忧,
光想着独占宠爱,这些年也不思量着给大哥张罗妾室姨娘,眼睁睁看着大哥绝后,当真是好狠的心!”
“姑姑,这哪里能怪我娘,是父亲说他有我娘和我就够了……”
“你父亲越是这么说,她就应该更知感恩,精心挑选几个好生养的人送到你父亲身边,为你父亲延续香火。”
罗月素不敢争辩了,她知道罗氏正在气头上,若是自己再争论下去,只怕罗氏还有更听的话等着她。
“姑姑,你别生气,我会好好劝父亲的。”
罗氏闻言,脸色好看了些,“罗儿,姑姑也是为你着想。你那些个堂兄弟没几个成器的,你自己若没有亲兄弟,日后谁给你撑腰。你不光是要劝你父亲,还要劝劝你娘,让她大度些,不能这么自私。”
罗月素有苦说不出来,装作懂事的样子应下,等出了侯府的门后,表情立馬變得複杂晦涩,眼神也带着几分阴沉。
上了馬車后,却不是回罗府,而是命車夫驱車直奔裴府。
到了裴府前,亲手将自己准备的東西交给门房,托之转交给芳宜郡主,并传达了自己的几句话。
東西很快送到芳宜郡主那里,她的话也一同被带到。
“罗大姑娘说,她专门问过,这些点心都是素的。让郡主再是伤心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万不能因为太过思念亡亲而不顾自己。”
芳宜郡主看着被放在桌上的雕花描金朱漆的食盒,锐利的目光中带出几分複杂。等到胡嬤嬤将食盒打开,看到里面一道道来自金玉满堂的点心时,眼底隐有一丝嘲讽之色。
胡嬤嬤皱着眉,“如今京里都传遍了,谁不知道金玉满堂是二夫人的铺子,这罗大姑娘偏偏买来送给郡主,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她还能怎么想?不就是想挑拨我和祜娘的关系。”芳宜郡主不辨喜怒地道,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
“那这东西留还是不留?”胡嬷嬷问。
芳宜郡主将茶杯放下,“她巴巴地送来,那就留下吧。”
裴府的门外,罗月素并没有急着离开。
她倒是有耐心,等了半个时辰之久,没等到东西被退回来,不太好看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舒展。
转身再上马车时,她蓦地眼神一变。
“这信……”若谷拿起车厢内多出来的东西,疑惑地问。
她一把将信拿过来,忙问车夫可有什么人靠近马车,车夫的回答是没有。
巷子里不时有人经过,有别府的下人,也有寻常的百姓,远处还有几个孩子在玩。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就是这不知何时被扔进来的信。
信封上没有任何的字,透着让她感到未知的熟悉。
她将信拆开,第一句话是:恭喜你,你改变了你母亲的命数。
接下来是几道点心方子,是金玉满堂除限量供应之外,卖得最好的那几样点心。这些东西是她做梦都想得到的,如今竟然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
她乍然狂喜着,二为那第一句话,二为这几道方子。
这个三番两次提醒她又帮她的人到底是谁?
*
与此同时,另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被呈到芳宜郡主面前。
信被打开过,打开信的人是马厩的马倌,发现信的人也是他。据他说,这封信是在前两日送到府里的草料中发现的,他当时没多想就将信给拆了。
“奴才一看信里写的事,吓得魂都飞了。郡主,这事奴才真的不知道,也不知道这信是谁放的……”
他确实吓得不轻,看上去瑟瑟发抖魂不附体的样子。
芳宜郡主示意他不要再说,“此事你就当不知道,谁也不许提起。”
他自是点头如捣蒜,退下去时因为双腿发软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胡嬷嬷接收到自家主子的眼色,暗中派人跟着他。
芳宜郡主将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寻常的纸张和用墨,上面字体是印出来的,更是无从查起。
半晌,她将信拍在桌上,道:“去把祜娘叫来。”
顾荃很快赶到,在看到那封信的第一眼就知道,背后的人当真是和自己不死不休,竟然再次出手了。
信上的字依然是印出来的,说的是她的命格一事,强调外面所传皆为真。她成亲后气色大好,正是因为吸取了裴郅的官运。
为了让芳宜郡主相信,信上提了一事以作印证:郡主后背之疖,若不及时医治,暑气大盛时必会溃烂。
胡嬷嬷表情凝重,“二夫人,郡主后背前几日确实生了一个疖子,因着不痛不痒,府中事情又多,便没有请太医上门,除了奴婢之外,連二公子都不知道。”
顾荃白着脸,“祖母,我现在就让人去请大夫。”
芳宜郡主摆摆手,“这事我心里有数。”
这信来历古怪,所写之事更是诡异,由不得她多想。
顾荃未语先流淚,不多会的工夫已是淚流满面,清澈如泉的眸中像是水灾泛滥,将要决堤崩溃的样子。
她虽哽咽着,口齿却是清楚,将刘姨娘的事说了一遍。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芳宜郡主惊骇着,“若真是这样,那人这么做的目的是想借我的手……”
余下话她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胡嬷嬷惊呼连连,捂住自己的嘴后,惊疑不定地道:“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是啊。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顾荃也想问。
她无声地流着泪,娇弱而可憐,让人见之心生不忍。不是她故意装可怜,而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芳宜郡主对她起间隙。
“祖母,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害我,那人说自己知晓后事,看来确有几分真……我父亲说,要么是我挡了那人的道,要么是那人对我因妒生恨,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想置于我死地。”
芳宜郡主是在意那些传言,哪怕是有一星半点的相信,也断然不会让她进门,更不会让她看到这封信。
当下心疼不已,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你放心,这些鬼话祖母一个字也不信。”
“祖母……”她唤着,泣不成声。
泪眼朦胧时,视线之中出现一人,那修长凛然的身姿,俊美清冷的容貌,在看到她在哭的那一瞬间,平静的眼睛里顷刻覆上一层寒霜。
她娇细地叫了一声,“夫君……”
这两个字像是春风过湖面,将裴郅底中的寒霜吹散。他目光一转,看到桌上的信,拿起来扫了一遍。
芳宜郡主问:“莲花奴,这事你怎么看?”
“我听岳父说顾家大房有个姨娘也收到过类似的信,那姨娘信了信上说的祜娘会克自己女儿的话,差点害了祜娘的性命。”
他说是顾勉说的,没有说出自己和顾荃私下往来的事。
顾荃不知为何心尖一抖,睫毛也跟着为之一颤。
如若是从前,她必定觉得这人心正,行事十分周到妥帖,但是她一想到这人偷拿自己小衣,私下嗅来嗅去的样子,她就有些不能直视。
她低着头,默默地擦着眼泪。
“前些日子我查罗家案子时,无意中得知罗大姑娘也收到过类似的信。”
裴郅这话让胡嬷嬷又是一惊,惊讶过后喃喃,“难怪罗大姑娘先前那般示好二夫人,想与二夫人结交,莫非是那信上说了什么,她想从二夫人这里得到什么?”
顾荃没有抬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我实在是想不通,我自小身子不好,也不怎么出门,哪里就挡了谁的道,碍了谁的眼……”
芳宜郡主闻言,更是心疼。
“不管那人想做什么,我们不必理会他!”她给自己的孙子递眼色,“这事你们都别想,回去好好歇着,万事有祖母呢,绝对不会让那起子藏头露尾的小人得逞。”
有了她这句话,顾荃才算是安了心。
那些白布的围挡,和树木石头上的麻绳麻袋还未撤去。入目所及都是披麻戴孝的缟素,带着几分沉重。
一如顾荃的心。
顾荃心是安了,但依旧沉重。
那
背后之人像是摆脱不掉的恶梦,她走到哪就跟到哪,实在是让人烦不胜烦。更让人无奈的是,她如今连个怀疑的对象都没有。
“裴大哥,那人连祖母后背生疖子的事都知道,听起来好像真的可以预知后事如何。而且她对我周围的人和事都很了解,她应该是我身边的人。”
她确实是这么怀疑的,因为她怀疑有人可能是重生者。但是思来想去,她的身边并没有值得怀疑的人。
这是让人奇怪的地方,也是她想不通的地方。
裴郅背着手,停下来看她,“野史杂书上曾有写过,有先知者,知天下事,或知自己身后事。若不是事关天下,那便是事关己身,而你或许与之关系匪浅。”
那么问题来了,哪有这么一个人?
顾荃百思不得解,心里尚还有一事要确认,当下装作凝重的模样,道:“裴大哥,我还有一事,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她把怀疑自己被人暗中窥视,丢帕子和小衣不见的事一一说来。
“我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或许帕子是被下人无意间给捡了去,小衣也只是没找到而已,但我这心里七下八下的,就怕这两件事是同一人做的,你说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若是想坏我的名节……也不见有所行动,实在是让人难安。”
一双刚哭过的眸子还泛着水光,映着半落的日头,仿佛闪耀着粼粼细波,湖光水色潋滟而美不胜收。
她的眼睛里是全然的信任,巴巴地看着裴郅。
裴郅也在看她,目光似是能入她的心,没有错过她表情之中任何细微的变化,清楚捕捉到她可怜与依赖之下,那细微的试探之意。
明明天光还在,阳光也好,她却无端觉得有点冷。
当裴郅一点点靠近时,她感知到莫名的危险,下意识的反应不是顺水推舟地贴上去,而是往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退到一处围挡前,她不得不面对。
裴郅的眼神幽深难辨,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似乎是想教训她,却又舍不得动手的样子。
最后轻叹一声,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几分无奈,“祜娘,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
第58章 第58章她感觉他的气息越来越近……
男人颀长的身体低着,与她视线齐平。那眼神中的深不可测,如一汪不见底的潭水,内底不知藏着什么样的凶恶怪兽,令人毛骨悚然。
她听到裴郅的轻叹,也听出到他语气中那淡淡的无奈,竟是半点不覺得怕他,甚至还有些许的窃喜。
看看吧,这人拿自己没办法!
换句话说,这何尝不是一种纵容。
她没有往后退的余地,反过来扑上前,一把抱住他,“裴大哥,我没有……我没有!我怎么可能怀疑你?我怀疑天下所有人,也不会怀疑你。你若真想我的命,不用你说,我双手奉上。裴大哥,我就是害怕……”
他感受着温香软玉的贴合,心神不受控制地为之一荡。
这玉人儿说他若想要她的命,她都会双手奉上,他对她而言,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她一身的素白,娇小纤细得像只柔弱的蝴蝶,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如蝶翼在轻轻地煽动,双手如不经風的触须,紧紧地攀附着抱住的人。
裴郅心动着,身体也跟着动,一展自己的臂膀,将她环在自己的保护之下。
“别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那帕子和小衣的事……”
她不敢抬头,声音也是极小。
也不是她执拗,她只是想确認撿帕子是不是这人。倘若也是,那这件事她便能完全放下,不必再分心烦恼。
裴郅闻着她身上的幽香,眼神越发深邃。
这小狐狸莫不是看到了?
彼此相拥着的男女,一个贪恋着可以为自己续命的生命力,另一个则不愿放手已经入怀的执念。
顧荃好半天没有等到回答,也没有再继续问。沉默或许就是答案,如果撿帕子和拿小衣都是这人做的,反倒让她放心。
那么这人暗中偷窥她,又捡她帕子,又拿她小衣,没道理对她本人没有兴趣。她越想越覺得不对,秀气的眉微微地蹙着。
不远處胡嬷嬷打眼看到他们,一惊的同时,接着是一喜,为怕惊扰他们,匆忙想避躲的时候反倒弄出动静来。
他们被惊动,放开了彼此。
“……奴婢年纪大了,路都不会走了。”胡嬷嬷说着,也不敢多看他们,忙转向另一道走了。
顧荃试探着去拉裴郅的手,裴郅没有躲开。
她长睫如羽扇覆着,声音娇软,“裴大哥,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我知道你肯定会保护好我的。”
裴郅看着她,眼里的暗色渐变柔和取代,仅是一个“嗯”字,已然胜过世间万千的誓言与承诺。
她感受着从他手掌传来的生命力,奔流在自己的四肢百骸中,再一次認清一个事实:她离不开他!
不管这人是因为什么动机偷窥她,捡她的帕子拿她的小衣,她知道后除了别扭违和与不可思议外,其实一点也不害怕。
人人都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她。
她想着。
或许自己應该找机会进一步试探,看看这人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
三日之期的凌晨一过,裴府再次来了一群人。
他们照旧不说话,像幽灵似的埋头干活,等到裴府的人早起时,所有的白布麻色已被全部撤去,恢复以往的景致。
裴郅一大早去衙门,顧荃起得也不晚,与芳宜郡主打过招呼后,帶着南柯和黃粱出门去。
她们去的是鲁昌公主给的那个铺子,铺子就在落仙桥下来第一家,處于城南繁华热闹的正中心,地理位置十分优越。
顧荃筹备开金玉满堂之初,在京中遍寻铺面时,第一个相中的就是这里。让人打听后得知这铺子是解皇后的陪嫁,她便歇了心思。
将铺子里里外外仔仔细细一通查验后,她心里大概有了数。
龔氏和陈九兄弟不知何时进来,默默地候在一旁。等到她开始说话,龔氏立馬拿着纸笔跟着,她每说一處改动,龔氏就记下来。
等到里里外外全说完后,小十一手里的糖葫芦的签子都被嗦得干干净净,还意犹未尽地不舍得扔。
黃粱打趣道:“小十一,你哥近日不是亏着你的嘴了,你再舔下去,那签子都快冒火星子了。”
小十一羞赧一笑,这才将签子给扔了。
陈九道:“他近日不好好读书,写字也没有进步,我罚了他半个月的零用。”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
小十一摸摸自己的头,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眼珠子一转,道:“我是给我哥攒钱,他还要娶嫂子,还要买宅子,我替他省着呢。”
这下顾荃来了兴致,把话接了过来,“我说过,只要你们跟着我好好干,五年必能买宅子。这买宅子应该不是什么问题,难道你哥已经有看上的姑娘了?”
她让人为自己办事,自然是希望他们忠心耿耿专心不二,而达到这一点最根本的要求,一是银钱到位,二是画大饼。
五年能买宅子,就是她给他们画的大饼,且还是能吃得着的大饼。算日子,陈氏兄弟跟她也有快四年,买宅子的事應该指日可待。
谁料她话一问出口,脸红的不是陈九,而是她身边的龔氏。
龚氏红着脸,小声嚅嚅,“姑娘……”
“你……你和陈九?”
也不怪她惊讶,实在是她之前压根没想过。
龚氏父母死后,被无良的哥嫂嫁给一个屠户。说是嫁,其实同卖差不多。她的哥嫂光想着要银子,压根不管那屠户是什么品行。
那屠户是个酒疯子,还是个家暴男,成天不是喝酒就是打她。她被打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逃跑过几回都被抓回来,换来更为残忍的对待。
她最后一次逃跑时,又被那屠户抓住。那
屠户喝了酒,红着眼睛当街对她拳打脚踢。
没有人敢上前相劝,甚至还有人无端造谣,说她定然是偷汉子被自家男人给逮着了,若不然不会被打得那么惨。
唯一出声阻止的人,是路过的顾荃。
顾荃了解情况后,软硬兼施让那屠户同意与她和离。此后她就跟着顾荃,几年下来不仅见識多了,人也面貌一新,像是换了个人。
而顾荃之所以没想过她和陈九,是因为两人年纪相差六岁,她大,陈九小。
“若真是如此,那我可得恭喜你们。你们办酒时,我定会去讨一杯喜酒,包你们一个大红封。”
“姑娘……”龚氏眼睛一亮,“你不覺得我们不合适?”
“两情相悦,哪有什么不合适的。”顾荃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女大三抱金砖,大六岁就是抱两块金砖,多好的姻缘,我瞧着极好。”
小十一欢喜一声,“太好了,大哥要和龚姐姐在一起了!”
这几年龚氏没少照顾兄弟俩的生活,小十一可以说也是龚氏帶大的。
陈九臊得不敢看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姑娘,我们不能多留……我们走了。”
兄弟俩是替顾荃暗中打探消息的人,当然不能让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不宜让别人看到他们在一起。
顾荃点点头,道:“那我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
一句话将陈九闹了个大红脸,几乎是提溜着小十一从铺子的后门离开。
有情人终成眷属,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吗?
“姑娘,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没有姑娘……我哪里有今天。”龚氏说着,哽咽起来,不能自已。
“你有今天,是你自己努力的必然结果,我不过是随手帮了你一把而已。”
顾荃这话不虚,龚氏性子温柔,人也极有韧性,且十分的能干。当初就帮着她盯下金玉满堂的布置,所以这次她才会想着把新铺子的修整装修全权托付。
龚氏接过钥匙,郑重保证自己定然不负信任。
南柯留下来,与龚氏对接一应事宜和银钱支出。
黃粱跟在顾荃身后,主仆二人出了铺子后却没有急着上馬車,而是顺着落仙桥往前走,感受着这一帶的繁荣。
往来的行人如织,不时掺杂着京外的口音,酒楼与茶楼各飘着香,脂粉铺子与衣料铺子女客进出频繁。
古代市井的热闹繁华,尤以京城为最。这座身为大荣朝国都的南安城,处处都彰显着一国之中心的顶级昌盛。
“你怎么走路不看的?”不远处传来一位妇人的责怪声。
撞她的人是一位华服男子,男子还抱着一位女子,连连致歉,“我娘子犯了病,我急着赶路,实在是对不住。
那妇人嘟哝着什么,好像是自認倒霉的话,让男子走了。
男子连谢都来不及道,直奔路边停靠的馬車而去。那馬車却是普通,并无表明主家身份的徽牌。
黃粱“咦”了一声,道:“那人好生奇怪,对面就是医馆,他这是要去哪?”
顾荃闻言皱了皱眉,认真看了那人几眼。
那人抱着人准备上马車时,因动作幅度太大而露出华服之下的料子寻常的内衫。许是太过焦急,一时乱了分寸,还将怀中人的头给碰了。
女子头被碰到时,头上的步摇晃了一下,闪过一道炫彩的七色光。
“你去拦住他们!”顾荃突然对黄粱道。
话音一落,黄粱就冲过去挡在马车前,像是故意碰瓷。
那车夫大喝一声,“你找死啊!”
与此同时,他扬起了鞭子。但他手中的鞭子还没碰到黄粱,就被黄粱给拿住了,还一把将他从带倒在地。
“怎么回事?”马车里的男人探出头来,一脸的阴鸷。等看到车夫倒在地上,而黄粱正挑衅地看着自己时,他面色几变,随后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在黄粱脚边。
黄粱似笑非笑,也不说话,也不捡银子,只等自己姑娘过来。
“你若是求财,我已经给了。这位姑娘,我确实有急事,还请你行个方便。”男人作着揖,脸上焦急的神色倒是没有做假。
这时顾荃赶到,他眼里的阴鸷被惊艳冲散,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来的邪性。
顾荃问他,“你方才说你娘子犯了病,为何不送她去医馆?”
他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不知是擦汗还是擦口水,“姑娘有所不知,我娘子得的是怪命,寻常的医馆看不了,家中却有药,我是急着带她回去吃药。”
“这么说来你娘子会时不时犯病,那为何不将药随身携带?”
“……是我思虑不周,听姑娘一席话,我是茅塞顿开,下回一定记着。”他再次作揖,“姑娘,你让你的丫环让开,再晚我怕我娘子会出事。”
黄粱没有动,顾荃也没有开口。
男人显然耐心不够,给刚爬起来的车夫使了一个眼色。那车夫刚准备强行驾车冲过去时,先前那妇人扯着一个郎中赶到。
“姑娘,大夫到了。”那妇人咧着嘴对顾荃笑,也不怪她笑得欢实,毕竟帮个小忙就能得到五两银子的好事,一辈子可能也就这么一回。
“你们这是想做什么?”那男人的面上是由此可见的慌乱,眼神中带出几分戾气来。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顾荃脸一冷,“你到底想做什么?那姑娘真是你娘子吗?”
那妇人惊呼一声,“什么?他……难道他是拐子!”
拐子两个字,引来不少路的围观。
那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车夫已经偷偷溜下来,刚准备跑时就被黄粱给抓住。
“你……你不能因为我娶了别人,就对我怀恨在心。若是我娘子不能及时赶回家中吃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就是故意杀人!”
听到男人的话,围观的人都开始八卦起来,指指点点。
“你这个狂徒,你胡说什么?你可知我家夫人是谁?”黄粱气不过,一手还抓着那车夫,上前来一把将男子从马车内薅出,重重摔在地上。
论功力,她与南柯不相上下,但论武力,她因为力气大,远在南柯之上。可是比细心稳重,她又不如南柯。
顾荃依着她们的各有所长,会选择何时带何人。
众人惊呼着,显然也看出黄粱的不同寻常来。再看顾荃,惊艳的同时,自然也是有着诸多的猜测。
“劳烦先生上去一看。”顾荃对那郎中道,然后又压了压声音,小声告之自己的身份,“我夫君是大理寺的裴寺卿。
裴寺卿三个字,比什么都管用,那郎中哪里还有半点犹豫,当下就提着药箱爬进马车内,很快就传来诊断后的结果,“这位姑娘是中了迷药。”
围观的人再次惊呼,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那妇人大声道:“难怪我刚才就觉得不对劲,原来还真是拐子!这大白天的敢当街拐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所有人嚷嚷着将那男子和车夫送官时,金吾卫的人赶到,为首的人是关雲風。
他们能这么快赶来,除去恰好就在附近,还有一个原因是顾荃使了银钱给一个路人,让对方去报的案。
关雲風命人将那男子和车夫押走审问,再吩咐人将马车里受害的姑娘抬出来时,被顾荃出声制止。
“关大人,女子名节大于命,我看还是先送回家的好。”
“你认識受害之人?”关雲风问她。
她点点头,靠近一些,小声道:“有过一面之缘,好像是景国公府的人。”
其实她不认识什么景国公府的姑娘,她只认得对方头上戴着的那支步摇。那支步摇是她娘首饰铺子里的独品,原本是要留给她的,后来被景国公府的人买走。
因着离得太近,近到关云风能闻到她身上的女儿香。
关云风莫名觉得有点紧张,还有些许的燥热,按在腰间佩剑的掌心都在出汗。为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不对劲,俊朗的五官皱成一团。
“我这就派人将人送回景国公府。”
有他和金吾卫接手,顾荃没有不放心的道理,想了想,又道:“那两人看着应是有备而来,关大人可以好好审审,还受害之人一个真相。”
关云风见识过她的聪慧,闻言下意识一扯嘴角,露出半口大白牙,少了几分为官者的威严,多了几分世家子的意气风发。
“顾四姑娘放心,这是本官的职责所在。”
*
裴郅归家时,夜已渐深。
府里灯笼处处,照亮他脚下的路。
他步履如疾风,径直去到新房那边,远看檐下灯笼上那大红的喜色,不知为何心头一热,脚步不自不觉缓下来。
守在外间的人是南柯,见他进来后赶紧行礼,却是谨记着自家姑娘的叮嘱,没有跟着他进内室。
内室已经熄了连枝灯,唯剩桌上的一盏琉璃绛纱灯。
雕花大床上的红纱帐一半挂着,一半流泄,衬得那帏中的美人儿越发的妖媚动人。许是天气渐热,美人儿衣着极其的凉快,且整个人压着锦被,完全露在外头。
金云纱制成的纱衣带子散着,桃色的小衣显得分外的招人,像是仍旧贪图着凉意,美人儿不安地踢着被子,纤细的玉腿令人血脉贲张。
此等绝胜艳景,与那张美人图重叠。
裴郅幽沉的眸中翻涌着难耐的欲,他知道只要自己愿意,今晚便能亲身体会梦中销魂蚀骨的滋味。
但事成之后呢?
小狐狸计谋得逞,会不会从此以后不再把他放在心上,甚至冷落他,弃他如昨日黄花?
他不知不觉离得近一些,多年的查案断案让他一眼便给识破床上美人儿的假装,堆积的渴望渐渐褪去。
顾荃的确是在装睡,她感觉他的气息越来越近,心中隐隐期待。
谁知他连碰都没有碰她,而是轻轻扯过被她踢到一旁的锦被,小心翼翼地替她盖上。她不无怀疑地想着,难道这人当真对她没有兴趣,仅是有着不同常人的怪癖?
比如说偷窥别人,比如说收集女子的贴身之物。
她不死心,再一次将被子踢开。
很快,裴郅又给她盖上。
她再踢,他又盖。
如此几次过后,她被折腾得心气也散了,脾气也没了。只好装作被人弄醒的样子,迷瞪瞪地睁开眼,娇软软地呓语着,“夫君,你回来了。”
第59章 第59章我是你的丈夫。
因着起得急,也或者是故意的,那本就没系带子的薄纱衣整个滑落,瞬间冰肌玉骨现人前,极其的香艳。
偏偏她还在装,装没有睡醒,装一无所知。
裴郅的眼底瞬间着火,那火苗似乎都要窜出来,像是急欲之下的火舌,叫嚣着想要舔噬近在咫尺的美味。
紧接着他开始脱自己的外衫,动作之急切,看得顧荃心都快跳到嗓子眼。
不会吧?
难道这样就成了?
正当她心颤之时,那满是男子清冽气息的外衫盖到她身上。更甚的是裴郅仿佛是怕她冰着了,将她包裹得分外的严实。
“我之前去了一趟金吾卫所。”
“你去找关大人了?”她喃喃着,有点乱的脑子终于理清思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那两人是不是受人指使?”
裴郅眼神隐有赞赏之色,将金吾卫那邊审讯的结果一一道来。
那两人是兄弟俩,平日里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干着不入流的营生。一个是花楼里的打手,另一个则是幫放印子钱的要债,没少干逼良为娼,逼人賣儿賣女卖祖产的勾当。
他们确实是受人指使,而指使之人蒙头包面,是男是女都不能确定。但对方对他们很了解,出的银子也足够多,还给了他们详细的计策。
“一千两银子,确实足够他们铤而走险。”
“他们不怕景国公府吗?”顧荃挺疑惑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假,可若是有钱没命花,那再多的钱有什么用。
她说话时一动作,包裹着的外衫有所松动。
裴郅无比自然地替她拢了拢,道:“连景国公府都敢动的人,他们更怕。”
“也是。”
“东宫只有一位侧妃,听说解皇后近日準备给太子挑选正妃,景国公府的嫡女是人选之一。”
她恍然大悟。
财富动人心,权势要人命,若无极大的利益,谁会这么做?
芸芸众生熙熙攘攘皆为利,她何尝不是如此。哪怕这人正人君子的形象崩塌,她竟然不覺得恶心害怕,反而继续一往无前。为了活命,她也是没什么底线。更可悲的是,她再是这样,似乎还是被困在原地打转,找不到什么突破口。
裴郅还告诉她,自己在金吾卫所还碰到景国公与几个儿子,父子几人气势汹汹,差点将两那人给撕了。
“他们说你是他们的恩人,全家都要来谢你。但此事不宜声张,越多人知道越不好,若真要感谢,同龄女子之间往来最不引人注意。”
“还是你想的周到。”
这事越是闹得大,那背后指使之人应该更恨。
她本是做好事,虽然不怕事,却也不想惹祸上身。
“裴大哥,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吗?”
裴郅看着她,目光如晦。
“祜娘,我说过我会护你周全。你幫了景国公府,等同于间接得罪了背后指使之人。你叫我一声夫君,我就是你的丈夫,夫妻一体,我自是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以免有人报复你。”
一句我就是你的丈夫,一句夫妻一体,听得顧荃心头有些热,同时也有些惭愧。她私心想着,不管这人私下有什么癖好,却是个有极担当,极富责任心之人。
“裴大哥,你对我真好。”
她刚要靠过去,裴郅就避开了。
“你别多想,赶紧睡,我还有事要处理,今晚还是歇在书房。”
直到人都走了好一会儿,她还坐在床上,怎么想都有些想不通。最后索性往后一倒,包着裴郅的外衫睡过去。
这一覺倒是无梦,一夜到天亮。
醒来后看着自己还被男人的外衫包裹着,不知是什么情绪地叹了一口气。等到将外衫给解下来时,她突然忆起裴郅闻自己小衣时的样子,她鬼使神差般将那外衫凑到自己的鼻下。
外衫上还残留着男人的气息,且也沾染了她的香气,两种味道结合在一起,她居然覺得挺好闻的。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她没有脸红,而是震惊。
她怎么也这样了?
正思忖着,南柯听到动靜进来服侍,并告诉她景国公府的大姑娘来了。
*
景国公夫人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后,才盼来一个女儿,也是花家唯一的嫡女,姓花名长樂。
仅是第一眼,顧荃便能看出花长樂是那种被父母宠爱着长大,被养得极好的贵女。略顯圆润的脸上,满是天真烂漫,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举手投足间却又尽顯世家姑娘的风范,灵动与优雅并存。
她是来道谢的,谢礼十分的丰厚。
“关大人说,若不是裴夫人,我怕是已经遭遇不测。”哪怕是后怕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不见太多的恐惧。
反倒是她身邊的丫头,显然是自责难受,脸色发白,眼睛肿着,在听她说完之后,立馬哭起来,“姑娘,都怪奴婢。若是奴婢有用些……早点将那貓儿给抓住了,你也不会差点出事。”
“我说了,不怪你们,是那恶人太过猖狂。”她似是想到什么,眸中全是不忍之色。“那恶人真是该死,为了把我身邊的人引开,竟然将那猫儿的腿给折断。猫儿多可爱,他们当真是好狠的心,连畜生都不如。”
她打小爱养貓,景国公夫妇疼爱她,在府中为她单独隔出一间院子,里面全是她自己养的,或是在外面捡的猫。
昨日她刚从铺子,无意间发现一只断腿的猫,立馬心生怜悯,讓身邊的人去将那猫给捉回去治伤。
原本这丫环是留在那身边的,因着那猫窜得太厉害,不知跑去哪里,车夫和婆子已经追出去老远。
她不放心,命这丫环也去帮忙。
人来人往的街上,她又不是会乱跑的孩子,这丫环也没有多想,留她一人在原地等着。
“那人经过从我身边走过去,我没料到他居然会从背后用浸过迷药的帕子将我捂晕,后面的
事我就不知道了,醒来时已经回到家中。”她稍显圆润的脸上,这才出现一丝凝重,声音也有些低落。“我听我爹娘说,他们是早有预谋,故意害我的。”
顾荃安慰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小人行不义之事,岂会得逞?”
她笑起来,越显无心事,也无任何后遗症,那种不曾经历过人间疾苦与风雨的娇纯之态,好比是金镶玉裹的人间富贵花。
“裴夫人,你说话真好听,我一见你就覺得心生欢喜。”
顾荃微微一笑,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有罗月素的例子在先,她再听到类似的话不仅不欢喜,反而心生警惕。但她的感觉告诉自己,这位花小姐与罗月素不是一类人。
花长乐一直盯着她看,好像是越看越喜欢的样子,眼神都有些痴迷,“裴夫人,你长得可真好看,我还从未见过像你这般貌美的姑娘。”
她继续保持微笑,示意对方喝茶吃点心。点心是金玉满堂那边送来的,如今不用藏着掖着,用来待客最是合适不过。
“我特别喜欢吃金玉满堂的点心,没想到那是裴夫人的铺子。裴夫人,你可真厉害,心细聪慧又胆大,还心灵手巧。可惜你以前身子不好,不怎么出门,否则说不定我们能早点认识。”花长乐看着点心道。
说到这,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难怪我方才一直觉得与你有相见恨晚,一见如故之感,如今想来你与我婉妹妹有些相似。可惜她听到我差点出事后,心疾又犯了,若不然定会陪我前来。”
一见如故这几个字,再次戳中顾荃的警惕点,尽管能清楚感觉到她对自己大概是真正的欢喜,却始终不敢松懈。
她口中的婉妹妹,应该是国公府的表亲。
顾荃这般想着,并没有放在心上。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她有些依依不舍地告辞,临走之前道:“裴夫人,以后我能给你下帖子吗?”
南安城说大很大,说小却也小。
身为裴夫人,顾荃不可能避免与京中的世家大户的夫人姑娘打交待,更不可能绕开景国公府,遂回她,“自是可以。”
*
天气已经转热,明艳的日头普照着大地,俨然有了几分暑气。
哪怕是尽挑着阴凉的地方走,在去往芳宜郡主住处的路上时,顾荃还是觉得有些受不住,索性在凉亭里歇一歇。
正缓了一口气时,打眼看到一个衣着邋遢不修边幅的人像赏景似的,背着药箱走三步停一步,慢悠悠地往这边走来。
阖府上下不可能有这么一个人,这人显然是外来者。但哪怕是离得较远,顾荃还是一眼将那人给认了出来。
那人慢慢走近,她站起身来笑眯眯地打着招呼,“徐先生,您可还记得我?”
徐郎中眯着眼打量她,半晌之后惊呼,“原来是你这个丫头啊,你怎么还活着呢?”
她也不恼,仍然在笑,“托您老人家的福,还有佛祖的保佑,我还活着。”
“你怎么在这?”徐郎中左看右看,然后一拍自己的脑门,“看我这个老糊涂,我想起来了,裴小子刚成亲,你不会就是他新娶的夫人吧?”
她但笑不语。
徐郎中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两指按在她的脉搏上,眉头越皱越紧,一双不大的眼睛锐利地观察着她的气色,最后将她松开。
也不说话,一个劲地望天。
她也不问,靜靜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徐郎中像是把天都给看出了个大窟窿,这才面有愧色地道:“当年是我狂妄了。”
那时李氏和顾勉四处寻医,不管是什么样的大夫,但凡是听说有几分本事,皆被请去顾府,他是其中之一。
顾荃对他印象深刻,不光是他这与其他行医之人格格不入的形象,还有他的反应。
他根本没有把脉,仅是看了一眼就撂话,“此女内里空如网絮,已无力回天。多活一日,你们就讓她好吃好喝一日,也算是父母子女缘分一场。”
可想而知,这样的话对于李氏和顾勉来说有多刺耳,顾勉几乎是怒不可遏,直接将人给赶了出去。
而今他的话全然不同,变成了,“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郭兴确实有几下子,竟然将你给治好了,当真是讓人佩服。”
郭兴是郭大夫的名字。
顾荃自不会同他解释,说自己不是郭大夫看好的。
“那依先生来看,我是不是全好了?”
他抚着乱糟糟的花白胡须,道:“再将养一段日子,你便是三年抱俩也不会亏虚。”
“……”
谁要三年抱俩!
顾荃莫名脸一红,装作害羞地低下头去。
他继续慢悠悠地出府,一边走一边还嘀咕,“……竟然还没圆房,裴小子不行啊。”
“……”
南柯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这是她能听的吗?
“姑娘,这个徐大夫怎么还和以前一样不招人喜欢。”
“越是高人,越是乖僻,他应该也没想过讨好任何人。”
顾荃倒是有些羡慕像徐郎中这样的人,自由自在地活着,仿佛世间无任何在意之人,何其的洒脱。
而他出现在裴府,是来给芳宜郡主看病的。
芳宜郡主后背的疖子刚上过药,正趴在床上和胡嬤嬤说着话,等到顾荃进来,她才慢慢地坐起,也不敢靠着床头,仅是侧身抵在枕头上。
从她的脸色来看,不算是太好。
借着给顾荃倒茶的工夫,胡嬤嬤小声说了治疗的过程。原来是那疖子虽不痛不痒,却委实有些大,徐郎中将其切开后再上的药。
顾荃知道所谓的切开,不同于后世的先麻再切,而是生切。哪怕是伤口不算大,疼痛程度也让人不好受。
芳宜郡主嗔怪胡嬷嬷多嘴,道:“我也是年纪大了,这些年没怎么活动筋骨,若不然这点小伤何足挂齿。”
“祖母以前习过武?”顾荃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立马相问。
她嘴角慢慢地上扬,神情间颇为骄傲,“我可是武将之女。”
裴介原是公主府的侍卫,成为驸马后领都尉一职,封为衍武将军,所以她自诩武将之女,倒是事实。
许是想起了已故的父母,她眉宇间多了一些怀念之色。
为了再次转移她的注意力,顾荃看了一眼桌上摆放着的点心道:“这天渐热了,光吃点心有些干腻,我新琢磨出了几种飲子,不如去做些来给祖母解解腻?”
她闻言眼睛一亮,笑眯眯地道:“那祖母可就等着了。”
*
半个时辰后,顾荃将做好的飲子端来。
饮子呈玫红色,盛在上等的琉璃碗中分外的诱人。触手微微的凉,却又不觉得冰,那是因为用少量的冰块稍微镇过。
芳宜郡主见之,连连称赞,“光是看着,我就觉得好喝。”
一口入喉咙,她露出惊奇的神情,然后一口接着一口停不下来。
而顾荃也为胡嬷嬷準备了一小碗,用寻常的碗盛着。胡嬷嬷连说自己沾了光,托了她的福,喝过之后也很震惊。
“祖母,这天一日比一日热,我准备再开一家卖饮子的铺子。”
“好!”芳宜郡主已经喝完,全力赞成,“你若卖这饮子,那也是世人之福。”
她是好吃之人,也是爱吃之人,更是会吃之人。年纪越大,反倒是嘴越馋,以前就没少让人去金玉满堂买点心。
对于
好吃爱吃会吃之人而言,美食才是人间之福。
顾荃得了她的支持,道:“那我近些日子天天做些饮子,让祖母帮忙尝尝味,看看哪些适合在铺子里售卖。”
芳宜郡主听到这话,正中下怀,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后背的痛,“你尽管做来,祖母定会帮你好好掌眼。”
“那就有劳祖母了。”
顾荃笑着,眼底却是隐有一丝冷意。
她不知那个人到底是谁,也不知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但她知道与其处处被动,倒不如先走一步。
如果说对方是熟悉她的人,还是重生者,那么她更应该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以免被人抢了先机,尽吃哑巴亏。
当然她也不用很急,毕竟那个人如今只敢躲在暗处挑唆,想来还不敢正面与她对上。何况有些东西不是寻常人能弄得到的,比如说今日这樱桃柠檬果茶中的柠檬。
她有李家的商队为后盾,什么样稀罕的食材水果都可以弄到,而那个人应该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树欲静而风不止,人不争而他人赶,她必须事事抢在那人的前面,让其阵脚大乱,才会露出马脚来。
还未回到自己的住处,便得知裴郅已经归府的消息。
她盛了一碗果茶,亲自送去书房。
书房的门半掩着,周阳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守在外头,见到她除了恭敬行礼外,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里面很安静,一眼看去并没有裴郅的身影。她将果茶搁在桌上,绕过屏风去后内间,掀开帘子就看到人躺在床上。
大白天的,哪怕是窗户没开,光线也不差。那精致的五官,俊美的脸依然让人赞叹,少了往日里的清冷淡漠,多了几分温润。
她一步步地走近,然后坐到床边,静静地欣赏着沉睡中的美男。
孤男寡女独处的气氛,哪怕另一人睡着,也会不知不觉走向隐晦的地步,滋长着本就存在的念头,一点点地膨胀。
这是个好机会!
她怀着隐蔽的心思,慢慢地将自己的脸贴向那沉睡中的俊脸,等离得极近之时再把眼睛一闭,如蜻蜓点水般扫过对方的唇角。
一次又一次,最后胆子大了起来,竟然停留了许久。汹涌的生命力,比以往任何一回都要来得猛烈,像是大浪滔滔不断地将她掀起。
而睡着的人,至始至终都没有醒。
她窃喜着,正准备见好就收时,猛然想到这人非比寻常的忍耐力,脑子里“轰”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
须臾,她把心一横,轻轻趴过去将耳朵紧紧贴着裴郅的心口。
“裴大哥,我真的好喜欢你。”
“咚咚。”
她耳中全是如鼓的心跳声,却分辨不出人是不是真睡着了。直起身来后,也不知怎么的,视线老往不该看的地方瞄。
半晌,她鬼使神差地掀开那处的被子,才勾头看了一眼,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烫伤了眼睛似的,立马将被子合上。
第60章 第60章闷骚男。
*
四周仿佛一下子静下来,除了她自己的心跳声。
她捂着似是被烫到的眼睛,从指缝中看着还闭着眼睛,半点没有醒来迹象的美男。心跳着,臉红着。
屏风隔绝着外书房与这小內间,仿佛人世间所有的人与物纷纷不在,唯剩他们俩人在相依为命,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恨不得就这样将命连为一体,共赴长命百岁之约。
方才那一眼看到的情景不断冲击着她,她知道那或許只是人的身体本能反應,却又不知为何總覺得有些不对。
万一这人是装睡……
她感覺自己的臉都在发烫,深呼吸的同时转念一想,有些人偷窥她还偷拿她的小衣,根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们是夫妻,丈夫私下不是正经人,她也不是什么好货,岂不是般配得很?
如是想着,竟是覺得合情又合理,胆子更是横了些,坐到床邊故意用手指去勾美男的下巴,语气带着几分娇软,还有几分幽怨。
“裴大哥,我真的好喜歡你,你什么时候才能接受我?”
如果这人是醒着的,却任由她这样,便不是对她无意,而是……闷骚!
她再次俯身过去,几乎是在裴郅的耳邊呢喃,“裴大哥,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喜歡我?”
说完,她又行蜻蜓点水之法,不停地轻啄着。
裴郅覺得自己真是要疯了!
这玉人儿简直是不管他的死活,分明是想要他的命。他身心愉悦并煎熬着,极限地拉扯着他的理智,如天人交战。
犹记得第一次绮梦,那时他尚且年少,醒来后只觉得羞耻,甚至是有些厌恶,羞耻与自己在梦中的身不由己,厌恶自己陷于那样的歡愉。但是后来,他接受了自己的羞耻,也与自己的厌恶并存,他开始接受,开始贪恋,甚至是享受。
如果说这玉人儿图的是他的身体,有没有可能食髓知味,对他欲罢不能?
“祜娘……”
顧荃正啄越起劲,恨不得粘在他身上,忽地听到他略显低沉的声音在轻唤自己,一时之间竟忘了反應,与他大眼对小眼。
他们四目相对,瞳仁中映出彼此的样子,无比的清楚,仿佛所有隐藏的秘密全部无所遁形。
他的眸色渐暗,那瞳仁中的人像是慢慢被黑雾包围,最后吞噬。
顧荃回过神来,从他身上起来,唇角还残留着细长的水丝。“裴大哥,我……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我进来后见你睡着,我一时没忍住。我实在是太喜歡你了,完全是情不自禁,你不会怪我吧?”
“我不怪你。”
不怪她?
难道真是闷骚?
为了印证这一点,顧荃慢慢地靠过去,面露羞赧,眼睛却一片水光潋滟,“裴大哥,你真的不怪我吗?太好了,那你可有一点点喜欢我?”
裴郅眼底翻涌着潮与欲,认真地看着她。她眼中的欢喜、渴望,好似两根铁链,将他固定在刑架上。
他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抽丝剥茧地寻找着,最终找到了几缕细细的情丝。
只是这还远远不够,他想得到更多!
最后,他不答反问,“祜娘,你可知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顧荃心头一跳,暗道他肯定是在试探自己。莫非是他怀疑自己看到了他偷闻小衣的事,所以借机想诈她?
窗户纸捅破可以,但门不能砸。
“裴大哥,我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我离不开你。你怎么样都行,就是别不要我,别躲着我。”
他是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吗?
这样的回答,裴郅不仅没有感觉到欢喜,反而有些失望。如果仅图身体,的确无需在意他是什么人。
“你只是想和我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吗?”
一辈子啊。
那可太好了!
顾荃猛点头。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要不要现在就进一步?
“我想。”
裴郅眸色更暗。
这可是她亲口说的,既然定了一辈子,那便不能再反悔!
她心跳的极快,仿佛被那胜利在望的曙光给晃花了眼,心也跟着为之摇曳。“那……我以后还能亲你吗?”
“祜娘,是我的錯,我應该主动。”
她听到这样的回答,心都快飞起来了。
这人果然是个闷骚!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动静,听着是解永的声音。
解永摇着扇子,一派风流潇洒直接就要进书房,不想被周阳拦下。
周阳道:“伯爷,我家夫人在里面。”
一句话,让解永将扇子一收,失笑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差点忘了,如今我对你家大人而言,再也不是最为特殊的那个人了。”
这样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周阳没法接。
解永作哀怨状,“那我就等着吧。”
正说着,顾荃出来了,一脸的欢喜,仿佛是刚吃了什么大补药,气色之好,显得本就绝色的小脸越发美得动人心弦。
“解伯爷来了,快进去吧。”
等她一走,解永立马冲进去,看到书桌前的人,桃花眼里满是八卦之色,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方才我见嫂夫人神色不对,我不会来得不是时候吧?”
裴郅不语,面上虽不显,实则內心波澜仍旧奔涌。被撩拨得险些失控的身体正努力地平复着,如火山渐止。
方才差一点他们就……
解永哪里知道自己真的坏了别人的好事,打眼看到那碗饮子,目光顿时
一亮,“这是什么喝的?我正好走得喉咙冒火……”
不等他将碗端过去,已被裴郅截去。
裴郅将凉爽而不冰的樱桃柠檬茶一饮而尽,压熄了不少身体里的火。
“好你裴廷秀,我累死累活帮你查东西,你却连一口喝的都不给我留。”解永咽着口水,觉得更加渴了。
“你查到的东西呢?”裴郅问他。
他认命地从怀中取一撂纸来,没好气地扔过来。
裴郅将东西接住,翻看起来。
这些纸上全是年轻姑娘的信息,且都是与顾荃或多或少有关系的人,但凡是沾着亲的都被查了个清清楚楚。
“廷秀,你怎么觉得针对你夫人的是年轻女子?”
“男子不会想要她的命。”
但凡是长了眼睛的男人,只会想得到她,而不是毁了她。
解永将扇子打开,扇了几下,“有道理,若真是男子,应该会想着财色双收。恐怕针对的不会是她,而是会千方百计除掉你。”
财色双收四个字,让裴郅眸色微沉。他翻看了几下,将东西收起,起身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我还有事要回大理寺,你自己自便。”
他让解永自便,解永可是半点也不会客气,“行,我有些日子没给郡主请安了。”
*
自从裴宣出事后,芳宜郡主就开始闭门不出。裴府的大门常年紧闭着,除去偶尔有人登门造访,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人来。
但唯有一人例外,那就是解永。
他对于芳宜郡主而言早已不是客,而是看着长大的孙辈,同自己的亲孙子没什么两样。一看到他,老太太就笑眯了眼,对先一步过来的顾荃道:“白圭这孩子同莲花奴最是要好,说来也是奇了,明明他们性子差得多,却愣是处得形影不离。”
当长辈的,看着喜欢的小辈,少不了要唠叨几句,首当其冲的就是婚事。
“如今莲花奴都成亲了,白圭你也得上点心。”
解永收敛着自己玩世不恭的风流样,听话地应着,半点没有不耐烦的样子,甚至还抱怨起来,“我这么英俊不凡,那些姑娘怕是一个个眼神都不太好,竟然看不见。”
芳宜郡主被他逗乐,开怀大笑。
有下人送来饮子,他眼睛一亮,虽心中垂涎着,动作却是极其的优雅,哪怕是尝过之后恨不得一口气喝完,仍旧慢条斯理地喝着。
“这饮子先前没有见过,不知是谁做的?”
顾荃但笑不语。
他恍然大悟,“这饮子比宮里和外面卖的那些都要好喝,果子与茶混在一起,嫂夫人这心思当真是巧。”
嫂夫人这三个字,听得顾荃一愣。
她哪里知道,解永能这么叫她,是已经从心底认可了她。
“伯爷也觉得好喝,那我心里就更有底了,日后若是开铺子售卖,还望伯爷时常光顾。”
“你这是又要开什么铺子?”门外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他闻言像是应激一般,再也顾上不端着,一仰脖子将饮子喝完。
来人是鲁昌公主,衣着打扮皆是低调,也没有被人拥簇着,身边仅带了一位随身宮女。
顾荃行过礼,奉上饮子。
“我想开一间卖饮子的铺子,光是个想法而已,还未来得及挑选地方和铺子。”
鲁昌公主尝过之后,笑道:“本宮喝着极好,这饮子定然好卖。恰好本宮手上还有一些铺子,裴夫人若是看得上,尽管用着。”
这是还想和顾荃合伙开铺子的意思。
拉大旗才好办事,顾荃自是不会拒绝,毫不客气地应下来的同时,还将几道饮子的方子写给了她。
她连连推拒,“本宫可不是代邑,向来不通此道,便是要了这方子也无用。”
“这做饮子比做点心简单許多,殿下照着上面的做来,保管味道不差什么。若是在宫中闲来无事,也可以做来尝尝。”顾荃说着,将方子递到她手上。
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过多的言语,该懂的都懂。
虽说她给人的印象是不爭不抢,明明是宫中唯一的嫡公主,却在一众公主中像个出身低微的小透明,但顾荃不这么想。
代邑公主张扬显摆,反倒心思浅显,而越是不怎么说话,表现得越是与世无爭的人,身处深宫那样的修罗场,或许才是狠人。
她将方子接过,一看之后频频点头,“看着倒是不难,如此本宫就收下了。”
解永见她们已经谈妥,这才出声说自己还有事,要先行一步。
顾荃离他较近,不知是不是錯觉,感觉他好像很怕鲁昌公主。
解皇后是解家女,是他嫡亲的姑姑。他和鲁昌公主是表兄妹,按说这么亲近的表兄妹关系应该不錯,但是看着他们好像不怎么熟的样子。
他告辞出门,步子极大。
鲁昌公主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寻常地来了一句,“二表哥若是得空,记得去看看母后,母后近日来總念叨你。”
听到她的话,正准备迈过门槛的人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
御书房外,守卫森严。
太监侍卫皆是低头而立,要么是恭敬候命,要么是紧绷戒备。
榮帝正与人议着事,后来者只能等候传召。
裴郅站在一旁,神情淡然地等着,约摸近一个时辰后,罗諳从里面出来。两人错身而过时,眼底皆是冷意。
天还亮着,御书房内却是门窗紧闭,灯烛四起。
榮帝背着手,不知是在看墙上的《千里江山图》,还是在看那图旁边摆放着的一柄剑。那剑名为镇国剑,是大榮朝第一代君主华开胥的佩剑。
听到裴郅请安的声音,榮帝慢慢转过身来,示意他上前一些。
这般亲昵的待遇,也唯有对他时,荣帝才会如此。
“东南西北四处巡查御史已定下,还缺一位总督查。朝中近日为此争论不休,你怎么看?”
巡查御史巡查四方,但为怕有人循私,上头也要派人监管。这些日子以来,朝中为派人谁去而争吵不休,几方势力都想用自己的人。
裴郅向来不涉这样的争斗,荣帝却喜欢问他,他不加思索,道:“臣以为总督查一职,事关四方安定,非太子殿下莫属。”
荣帝闻言,似是在认真斟酌,过了一会儿道:“方才罗諳向朕举荐了你,你意下如何?”
“陛下若需要臣,尽管吩咐便是。”
“朕最是信任你,你办事朕最为放心,只是朕一想到你父亲……”荣帝说着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罢了,此事容后再议。”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凝重。
半刻钟后,裴郅道:“臣有一事,不知当禀不当禀。”
荣帝闻言,有些意外。
这孩子向来少言,却有事说事,从不曾有过犹豫吞吐之时,今日这是怎么了?
“何事?”
“臣的私事。”
还是私事?
这下荣帝更是意外,也莫名来了兴致,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不由得握紧了些,沉稳而期待地示意他但说无妨。
他将有关顾荃的事一说,再呈上那人写给芳宜郡主的信。
“一开始臣的岳父说起那刘氏之事时,臣还当是有人故意使坏。直到祖母也收到这样的信,臣由不得多想,总觉得不安。”
荣帝方才还饶有兴致,以为他要和自己倾诉婚后的烦恼,听完他所说之后,帝王威严尽现的同时,眉头也越皱越紧。
这事听着像是后宅算计,可往深一想,如若真有
人知后事,那么除去这些小事外,也定然知晓天下大事。
朝堂风云不可测,江山社稷常易主,身为一个君王,得知世间竟有人能预知后事,第一个反应是什么?
是控制,是占有,是杀意!
良久,他对裴郅下令,“查,给朕仔细地查!”
*
裴郅出宫门时,天色已不早。
碧蓝的天像蒙着一层灰,不复先前的如洗之色。浮云万里无边,也像是同样被阴霾染色,不见那似雪的白。
宫前一片宽敞,零星停着几辆马车。
罗家的马车帘子一开,罗諳从里面下来,等着裴郅过来。
裴家的马车停得更远些,裴郅大步而行,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人一般径走径过。
“裴大人,留步。”
罗谙叫住他,踱步过来。
“今日陛下召见我,问我巡查总督查一职,可有什么好人选,我向陛下荐举了裴大人。”
他淡淡地看着,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本官对这些事不感兴致,若陛下有旨,本官遵从便是。”
罗谙露出那种长裴看无礼小辈的包容之色,似是有几分无奈,仿佛是遇到让人头疼的晚裴,哪怕再是知道自己让人烦,还是忍不住提点两句。
“这些年来,我知道裴大人一直在查令尊与令堂当年的事。我有心助裴大人一把,此次天下大巡正是好时机,望裴大人不要错过。”
他说的没错,裴郅多年来都在查当年的事。
但是他所谓的有心,却包藏着看不见的刀,一刀刀地剔开别人的伤疤,再次血流不止。
裴郅仍旧是冷漠的模样,完全不惧他的暗刀子,神情间全是为人臣子的恭敬与效忠,道:“为人臣者,只遵君令,不敢有私,罗大人慎言。”
宫门外不时有官员经过,皆是以为他们相谈还不错。
一只不知名鸟儿从头顶飞去,落入那红墙翠瓦的宫墙之内,以为天地之大自己无所不能,不知死活地一头栽进权欲争斗之地,到头来想逃都逃不掉。
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周阳已经过来,奉上自家大人的佩剑。
裴郅将剑接过后,忽然一个抬手,剑出鞘的同时飞了出去,直直地落在罗谙的脚边,入地三寸有许。
罗谙哪里会有防备,再是有城府心机之人,遇到这样突如其来的杀气,当下不说是大惊失色,也会失态。
他倒退两步,明显骇得不轻。
“对不住了,罗大人,本官一时手滑。”
裴郅一步步地走过去,轻蔑地睨了他一眼后,将剑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