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横遍野的古战场,墨云千里。


    滚滚狼烟迎面,罡风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扑灭草木春意。


    画酒眼皮沉重,她告诫自己,绝不能睡过去!


    尸山血海中,少女艰难抬起眸,用尽全力,抓住面前一抔浸满鲜血的黑土,想将自己从尸堆中剥离。


    放眼望去,战况相当惨烈,周围堆叠着数不清的残缺尸体。


    尤其是画酒身上这具,血肉模糊,连脸都看不清。


    她强忍恶心,推开尸体,踉跄着爬出来。


    苍野之战,神族大败。


    属于魔族的壮丽史诗,正式拉开帷幕。


    这对画酒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她是个神族人。


    身为战败方,画酒脸色苍白,像一缕游魂,漫无目的,行走在鬼气森森的苍野。


    乌鸦被她惊起,飞向上空嘶鸣盘旋。


    战争已经结束很久,连那些尸体,都开始腐烂发臭。


    倒在血泊中的,或许有画酒的熟识,更或许,有她的亲人。


    但画酒已经不在意。


    她混混沌沌,记忆也乱糟糟,抬手放在空荡荡的胸腔上。


    好冷,好痛。


    她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事。


    可是想不起来了。


    “嘎——”乌鸦嘶鸣,又落在她脚边,开始啃食地上的尸体。


    画酒有些烦躁,想赶跑那些乌鸦,地上却冒出半截断剑,将她绊倒,匍匐在地。


    摔了一跤,头昏眼花,画酒终于记起来,她的神心被别人挖走,很快就要死在苍野,为神族数万大军陪葬。


    没有神心,她实在太虚弱,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以贴近死亡的姿态,趴在那里不动了。


    死?


    不,该死的不是她。


    画酒伸手摸索,试图寻找可以供她使用的工具。


    周围什么也没有,兜兜转转,她又摸到那具,刚才压在她背上的尸体。


    奇怪,她不是把这尸体推开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画酒觉得,可能是遇上了鬼打墙。


    神倒霉了,鬼都欺负。


    算啦,她马上也要死了,不计较这些了。


    画酒艰难翻过身,看着天空,开始没心没肺,轻哼儿歌,哄自己去死。


    都说人之将死,脑中会走马观灯,想起很多事。


    画酒就想起她的亲人们。


    让她数一数。


    高贵的母亲憎恶她,温润的哥哥仇视她……至于父亲?


    对啊,也许父亲,是不希望她潦草死在这里的!


    画酒忽然抓住某种微弱的希望。


    她才不要死。


    她要比那些讨厌的人,活得更长久才行!


    画酒凝视着天空,想不出还有谁会来救她。


    她曾无数次向天祈祷,期待得到救赎,结果却总是不如人意。


    身下是黑色泥土,画酒甚至能感受到,有死亡的血液,顺着她的脊背往上爬。


    真是恶心。


    苍野天域,狂风搅弄,墨云翻涌成浑浊的雨。


    画酒想起幼时的话本,世上每一场雨,都是神明的眼泪。


    于是她看着那些眼泪,淅淅沥沥落下,淋湿她的视线。


    这样的雨天,让画酒想起在云水居,躺着睡觉的日子。


    她开始犯困,思绪一点点飘远。


    黑雾雨霜的尽头,七十二重锁链声拖行曳地,铮然相碰,像是索命鬼在跳舞。


    画酒听见活人行动的声音,重新睁开眼。


    模糊视线中,缓步走来一个男人,身形极为高大。


    他从容蹍碎白骨,向她走来。


    入目是极冷的靴。


    画酒被黑靴的冷意刺痛,视线有一瞬瑟缩。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


    黑靴的主人有一双漂亮锐利的眼,如破开迷雾的晨日,极其抢眼。


    他目不斜视,仅把她视做平平无奇的尸体,懒得多看一眼,无比倨傲。


    画酒却不可能放弃来之不易的生机。


    她生出错觉,误把黑靴的主人,当成救世主。


    指尖微动,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低头看看吧,她不是尸体,她是活人啊!


    然而这点动静太小,完全不够。


    于是画酒用最后的力气,趁男人接近,轻轻拽住他衣袍的下摆。


    出乎意料,画酒掌心的衣料很脆,破碎成灰。


    她的手也跟着垂下来,轻轻砸在地上,仅溅起一点泥泞。


    画酒挺意外的。


    男人气质冷傲、模样矜贵,没想到,身上的衣料,却像是被烈火焚过。


    刚从火堆跑出来?


    画酒还没疑惑完,不长眼的乌鸦俯冲而下,停落在男人肩上,然后被他大掌一收,捏得稀碎。


    救世主?


    零散鸦羽从画酒眼前悠悠飘过,带着大颗粒的血雾。


    血腥、杀伐。


    男人用行动向她证明,他根本不是什么救世主,而是被锁链困缚的恶鬼,戏弄世间,一切不起眼的生命。


    画酒感到惧怕,颤抖着,想把手往回收。


    然而头顶上方,男人踩住她来不及收回的掌,轻飘飘掠过。


    托他的福,这一脚踩下来,画酒右手的掌骨,几乎全碎掉了。


    他踩碎了她的手!


    意识到这点,痛已经先一步游遍全身,画酒额上冷汗直冒,却没力气喊出声。


    救命,救命!


    也算走运,这种堪比挖心的刺痛,让画酒陡然生出力气,遽然抬眸,看向上方的人。


    那双眸写满不甘,忽然填满生动色彩。


    似乎要费尽全部力气,把这个落井下石的罪魁祸首,狠狠记住!


    等她死了,要是运气好,化为厉鬼,夜半敲门的时候,一定不会漏了他!


    黑靴主人显然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么重的份量。


    他扬扬眉梢,被那道强烈的视线吸引,破天荒停下。


    男人饶有兴致,蹲在画酒面前,掐起她的下巴,打量她的不甘心。


    那只手力气很大,掐得画酒很痛。


    很好。


    她决定把他位置往前调调,恶鬼上门的时候,第一个找他。


    男人啧了一声。


    从他的角度看,少女皮肤极白,额心一点朱砂却红热灼眼,如同开在地狱的曼珠沙华,带给人灵魂深处的震颤。


    那一小枚朱砂痣,不偏不倚,生得极合他心意。


    男人盯了一会,扯出无所谓的笑,决定捡她回去。


    恍惚中,画酒似乎听见飘渺遥远的声音。


    似乎带着期待,又似乎冷漠至极。


    他问:“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