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马车不停站》
文/怀南小山
2025.05.28文学城首发
「童年船桨拨开涟漪,把爱推入辽阔宿命。」
上卷:愿为友人a
01
五月的平江,雨水淅淅沥沥的渗透了整个城市。
江萌背着书包赶到摄影工作室的试镜现场时,摄影棚里的工作人员已经准备收工了。
她一口跑上楼,气还没喘匀,拉住旁边同样来面试的女生问:“请问试镜结束了吗?”
“快了好像,你怎么才来。”
“我刚下课。”
江萌一边说,一边把书包放旁边凳子上,又快速地把身上的高中校服脱了,紧急地往包里塞。
对方打量她一番:“高中生啊?”
江萌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她食指贴唇,定格在这个动作里片刻,只剩一双眼睛四下张望,确定没人听见,才收敛着声音说:“我大一啦。”
工作室摄影棚的门被推开,脖子上挂着相机的摄影师探着脑袋出来:“还有人拍吗?”
江萌把书包拉好,高高举手:“我!”
对方招招手:“过来,抓紧时间。”
站到打光板底下,江萌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白色卫衣,还没适应这么亮的光,那个男摄影师就已经举着相机对着她咔咔拍了一顿,又飞速地翻着照片问她,“个子多高啊?”
第一次参与面试,江萌有点紧张:“1米72。”
摄影师抬眸扫了扫她。
这眼神让江萌心里发怵,她说:“没有谎报,是学校体检量的。”
摄影师神情冷酷,又把相机举了起来:“做几个表情。”
江萌咧嘴笑。
“太僵硬了,自然一点,加点动作。”
动作?
江萌比了个耶,继续笑。
“……”
摄影师无语地回头看了眼女助理,两人面面相觑几秒,没说什么。
男人又重新对焦:“头发放下来看一看。”
江萌:“会有扎过的印子。”
“没关系,你放。”他说着,招呼旁边的女人,“你去帮她打理一下。”
女人的个性温和一些,一边帮她捋头发,一边笑说:“表情放开一点啊,长这么漂亮还怕出丑啊?”
江萌干干一笑,小声说:“不好意思啊,我不太熟练。”
女孩子皮肤很白,散下来的长发蓬松,是天然的栗色,并不太长,刚过肩。
摄影师看着她的模样,眼睛亮了又亮。看看她摆的pose和照片里木讷的眼神,脸色是黑了又黑。
“好了,你先出去吧。”
门口的走廊上,江萌抱着书包等结果,因为包里多塞了一件她的校服,特别的臃肿,拉链都快被撑破了。
她模糊地听见里面两个人交流的声音。
男人说:“完全不会拍照,没什么镜头感,看着跟小孩子一样。”
女人说:“但是太漂亮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完美的脸了。”
男人唉声叹气:“美则美矣,这图也用不了啊,你看这表情多硬。”
女人据理力争:“表现力可以培养,伟大的脸才是最稀有的!”
江萌握着手机,打开她偶像的演唱会宣传海报,看了看让她倒吸凉气的价格。
前阵子,江萌看到这个平面模特的招聘是在微博。
当时她点进摄影工作室的官微,只是私信问了问具体的报名条件,对方大概去她主页浏览了一圈她的自拍,便说:周五有时间来面试一下吧,下午过来。
接着又给她发了个地址。
官微的管理人什么都没问,除了一个重点问题:不会是高中生吧?不要到时候难以协调拍摄时间。
江萌看着诱人的薪资,鬼使神差地回:不是的,刚上大学。
赵苑婷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问她:书模是什么?
江萌:就是言情小说里的插图。
赵苑婷:言情小说居然还用真人模特吗?那也太缺乏想象空间了,要是模特选不好很幻灭,岂不是整部作品毁于一旦?
江萌没有说话,只是挤出一个笑来,岁月静好地看着她。
赵苑婷改口:好吧我承认,你这张脸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工作结束,江萌是在那个女助理的陪同下离开的。
助理终于可以流露出对美貌的坦然欣赏,她看了江萌很久:“你是混血吗?”
因为眉眼深邃,江萌长这么大,除了被直白地夸奖漂亮之外,让人问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她笑着点头:“我是我是,我是城东混城西的,我爸妈谈恋爱的时候每天要倒车三小时呢!”
助理被她逗笑了,过会儿,她又说:“你根本不是大学生吧。”
江萌笑容顿住,飞快眨眨眼:“我是的呀。”
“紧张了啊,一看就没撒过谎。”
“……”
“而且你这裤子是一中的校裤,这两条蓝色的杠,跟我妹妹的一模一样,你改了裤脚我也认识。”
“……!”
“书包这么鼓,不会塞的是校服吧。”
“……!!”
江萌立马收紧了手里的书包,眼神警惕。
对方将她看穿,又问:“怎么回事啊,很缺钱?”
江萌低下头,天人交战了很久,终于泄气地承认:“好吧,是有一点,我想……”
她说着,声音又低了一点下去:“我想看我偶像演唱会。”
江萌交代完,见对方不语,甜甜地喊她:“姐姐,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吗?”
助理没说行还是不行。
江萌拽了拽她的袖子,“姐姐姐姐,帮帮我。”
没人能抵抗得住漂亮女孩的撒娇,女人笑了笑,最后委婉地说:“等通知吧。”
江萌笑眼弯弯,十分灿烂,激动得给她又是敬礼,又是抱拳:“谢谢你,谢谢你,好人一定有好报的!”
-
从摄影工作室出来后,江萌打车回了家。
她住在s大附属医院后面,因为父母都在这所学校工作。妈妈是生科院的副教授,爸爸在医学院任职,行政教授双肩挑。
江萌到了家楼下,低着头走路时,没注意到黑色奔驰旁边站着抽烟的男人。对方穿一件深灰色的衬衣,精致斯文,三十多岁,气宇不凡。
看见心不在焉的女孩子,男人挪眼过去:“江萌。”
江萌抬眼:“爸爸。”
江宿个子高大,眉目英俊也冷峻,低眸看女儿时,没什么表情:“怎么才回?”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留堂做卷子的。”
江宿没怀疑:“客厅桌上的药酒,你给王书记送一瓶去,听人说他最近腰不好,酒是奶奶拿来的,很有用。”
“他在家吗?”
“应该,”江宿把烟丢了,淡淡说,“你去敲门看看。”
“你现在出门?”
他说:“晚上加了台手术。”
“好的。”少女声音清脆,“顺顺利利哦。”
江宿没有回应。
他开门坐到车里,又隔窗交代一声:“妈妈出差了,自己弄点吃的。”
江萌说好。
王老书记是江宿以前的领导,叫王京舶,s大的党委书记,后来升到市委去了,这些年重心放在政府工作上,但一直还住在学校当年分给他的老校舍,校舍在学校的南三区,离医学院很近。学校的氛围养人,山脚下的二楼小独栋幽深又温和。
江萌小时候就住南三区,初中才搬到校外,离得也没太远。她很熟悉这里的路径,跨过湿润的水塘,一路过去,听见鸟鸣啁啾,头顶的枝节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滴着水。
她抬头一看,见到一树水淋淋的青梅果实。
江萌从房子后面过来,要到庭前的大门去敲,得从院子侧边绕过去。
两米高的院墙里,恰好传来老人家微微沧桑的声音:“你上次说,缺哪两个?”
回应他的是少年清润干净的嗓音,带一点点的磁,凉而不冷,像这场暮春时节将完未完的黄昏雨——
“隆庆和崇祯。”
围墙外面,江萌紧急地刹住了车,匪夷所思地竖起耳朵。
这人的声音就跟一盆冷水从天上浇下来了一样。
确保自己没有听错。
她皱起眉。
他怎么也在啊?
好烦。
虽然和他们家的少爷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不幸的是,江萌正因为豆腐脑到底吃甜的还是咸的这个世纪大争论,而跟某人产生原则性矛盾,各持一词互不退让的结果就是,她义正词严地通知:anyway我现在很讨厌吃甜豆腐脑的人,绝交三天。
说好绝交三天的,这还没到点呢。
她言之凿凿的指令还尴尬地展示在聊天记录上。
渐晚的天色里,雨季的水珠从果树的枝丫间沥下来,落在她的睫毛上。
江萌进退两难地站在那儿,眨一眨眼,觉得浑身上下都清凉了。
算了。
江萌转了身要回去。
但……
她又看了看手里东西。
总不能把这酒放门口就走吧?
那送这个东西的意义是什么呢?
现在哪有那么多活雷锋啊,她爸更不可能是了。
院子里。
“明钱是吧?”
王京舶抖了两下手里的筐,捡了几个古钱币捏远了看看,最后还是往桌上一丢:“欸,自己翻吧,我老眼昏花了。”
刚洗完澡的少年从檐下出来,手里拎着干净衣服,还没穿上,目光先被堆在那儿的玩意吸引,开得正盛的紫藤花架下,陈迹舟捞起棋盘桌上的收纳筐:“这一套全是真的?”
王京舶:“你齐爷爷收藏的,这个级别的品相,你在那些市场上都淘不到,真的不能再真。”
陈迹舟很快挑出了自己想要的那两枚,放手心掂了掂,“谢谢您了,省我时间。”
王京舶:“喜欢就行。”
他说着,背过身去,给海棠修修枝,意味深长地拖腔带调:“多收集收集这些没用的破烂玩意,下回再多考几个没用的破烂分数,就当报答我了。”
“……”
这话太有意,太犀利了。
陈迹舟捻着一枚隆庆通宝,放在稀薄的阳光底下看品相,又从那钱币的洞洞眼里,看了看气得胡子都打直的他外公:“历史老师说了,做人要像铜钱,这是中国人的智慧。您以为我玩物丧志,我这是在研究学问,考试一百分,哪儿有做人一百分重要?”
他靠在一侧大理石的棋盘桌上,眼底带点笑:“你说是不是?”
王京舶瞥他一眼:“就你这嘴,黑的都能让你说成白的!怪不得你妈成天来跟我告状,说你油腔滑调,不思进取,就知道跟她作对。”
“难听了啊,我这叫明哲保身。”
陈迹舟不以为然:“要怪就怪她王女士,在单位里纵横捭阖那点招全用来对付她好儿子了,以我跟她多年斗智斗勇的经验,已经训练出一套滴水不漏的心眼子,比这铜钱还好用。”
王京舶被噎了下,手负在身后,偻着背盯了他一会儿,严肃地回归正题:“这么会用成语,语文怎么就考那几个分?”
果不其然,总归要指向他考砸的事。
陈迹舟:“我不说了吗,作文写跑题了,那语文老师真不够意思,一点儿人情分也不送,亏我在考场上跟他眉来眼去半个小时。”
这吊儿郎当的语气让王京舶更气了:“你要有那半个小时工夫,多写点字,你能不及格吗?”
陈迹舟笑了笑,“作文也不是字多取胜啊,老王同志,您可别被我气糊涂了。”
话题绕了半圈,小的是一点没听进去,油盐不进又玩世不恭。
老的是真被绕糊涂了,突然忘了要教训他什么来着。
看他刚洗完澡,王京舶指了指还挂在椅背上的t恤:“衣服穿穿好,别天天在外面招摇过市的,心思不在正事上!”
陈迹舟最后转了一圈手里的铜板,“叮”的一声,钱币从指尖弹出去,沿着优美的抛物线落定在了储物盒里。
旁边那似有若无的敲门声持续了有一会儿了。
他起了身,往门口走:“还是您比较会用成语,不像我妈只会说我,在学校走那两步架势跟逛青楼一样。”
本来爷孙俩对话,在外面的江萌听得模糊,随着大门被一下敞开,上扬的尾音落入她耳中。
随后,高挑的少年就冷不丁出现在她面前。
两个人都默了默。
他串珠一样的话语声断了。
她扬起的一双杏眼睁圆。
以豆腐脑为导火索的绝交事件还没结束,然而比这件事更尴尬的是,他没穿上衣。
嗯……阿姨说的没错,此人此刻的确很有走马章台的气势。一般还是刚办完事的状态,具备着贤者模式的自得悠哉,有着风流未尽的色气。
一脸纨绔习气的男生只穿了一条黑色的宽松运动裤,裤子还是低腰的,身上的肌理漂亮有序,健康的筋脉像具有力量的河流附着在起伏的山峦之间。可能是刚洗完澡,他的肩骨上挂了一点很细密的水珠,头发也半干半湿的。
陈迹舟倒是坦荡,歪歪脑袋,看着身高低一节的女生,好像在问:有事?
江萌脱口而出:“你怎么不穿……”
她话没讲完,对上少年磊落的眼神。
她跟他默契到,几乎都能读懂他眼底那欠欠又拽拽的潜台词:
这是我家,我不穿衣服怎么了,人天生就该穿衣服吗?盘古开天地的时候穿衣服了吗?原始人裹两片荷叶就出门了怎么不见你去当警察?你呢?你在羊水里应该就穿好衣服了吧姑奶奶。
他什么都没说。
又什么都说了。
江萌憋着一股气,最后只是低低地“咳”了一声,把她混乱的情绪稍作抒发。
里面老人家看向门口:“谁啊,找你的?”
陈迹舟给她留了门,然后往里面走,“谁知道。”
他手一伸,把椅背上的黑色t恤捞起来,几秒钟就利落套上了,“话也不说,就站那儿脸红。”
江萌:“……”奇耻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