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怀上了吗 还没
银白色的游轮在深海中航行。
汽笛声鸣响, 巨大的船身破开波浪,一群鲛人跟在后面的浪花里惬意地享受水花按摩过全身的感觉,手中抓着洄游期的战利品撕咬, 血水顺着他们的面庞滑落。
他们几乎没有感受过这样丝毫不用费力,就可以避开风浪的悠闲感觉。
而除了大口进食的鲛人之外, 还有一些正在盯着轮船上化出双腿躺在甲板上晒太阳的族人,犹豫着要不要也上去玩一玩的同时, 谨慎地避开船底的涡轮。
瑟莱昂通过窗户将海洋里遨游的族人, 以及大胆活泼躺在甲板上滚来滚去的年轻鲛人的动作尽收眼底。
但是他此时没有力气为他们高兴的模样露出笑容。
白皙纤细的手指被人类炙热的手掌按在玻璃上, 另一只手禁锢了他的腰身, 紧贴着冰凉玻璃的鲛人眼眶湿红, 喉咙不停地溢出呜咽的声音。
他的身躯在颤抖,不断地想要撤离这面镜子, 视线紧紧地盯着下方的同伴们, 生怕有谁抬起面庞, 关注到自己的模样。
钟意的下颌抵在他的肩窝处, 胸膛贴着鲛人震颤抖动如同蝶翼的肩胛骨, 红唇在对方已经层层叠叠泛着艳丽颜色的脖颈再次落下吮吸。
“怎么了?”人类掌控着鲛人晃动的身体, 将他囚禁在自己与玻璃的中间。
手臂贴着冰凉光滑的平面, 身后是人类滚烫浸染汗液的身躯, 瑟莱昂俯着身体, 想要说话,却被充满恶趣味的人类捂住了口腔, 只有沉重的鼻息能够从指缝中溢出来。
眼看鲛人的手指已经快要扶不住玻璃, 钟意从一旁抽出布巾,爱怜地将对方满是汗水的手心擦拭了一下。
地面上满是已经湿透的布巾,从床褥到沙发, 从酒柜台面到浴室,然后再到这面宽大的落地镜旁边。
瑟莱昂偏头看了下正一丝不苟抓着布巾的人类,通过迷蒙泛着水光的眼眸,看到对方黑沉深邃的眼睛。
他意识迷离地回忆是怎么到这一步的。
和鲛人表白之后的人类无比亢奋。
于瑟莱昂扛着鲟鱼登船之后,将鲟鱼丢进厨房冷藏,抱起对自己来说更加贵重的礼物直奔楼上的房间。
银发鲛人本来只是想献上几个亲吻和拥抱,但是人类对此并不满足。
所以最后他只好将自己当成礼物,以回馈对方愿意停留海上的慷慨。
但是这不代表他能接受这么超过的……
瑟莱昂向后退,整个人抵在人类的腰腹,试图逃离这面毫无遮挡的镜子。
因为后撤的力道,他看起来像是主动投怀送抱,并因此浑身颤抖了一下,身躯因为难捱而瑟缩与紧绷。
眼看鲛人的耳朵已经完全竖起,利爪控制不住地冒出来,漂亮的眸子中充斥着恼火,钟意终于良心发现似的,将他抱起,以自己为轴心转了个方向。
将鲛人擦干净手汗的双手环上自己的脖颈,钟意将被吓坏了的瑟莱昂搂在怀里,正面对着自己哄劝:“别怕,这是单向的镜子,他们看不到你。”
鲛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在悬空的瞬间将双腿环在人类的腰上,紧紧箍住他的同时露出尖锐的牙齿,恶狠狠地咬在钟意的肩膀上。
人类眉头微皱,又很快舒展,在疼痛中面不改色的掂了掂鲛人,堵住他溢出来的呜咽,带着人换个地方。
“别生气了。”钟意的语调轻柔,在音响循环播放录制的歌声中,将鲛人换到下一个地点,“我给你准备了很多地方。”
偏爱自己伴侣的人类非常用心,在偌大房间的每一处都给鲛人准备了可以受力的位置。
不仅柔软无棱角,还方便对方随时化出鱼尾晒太阳。
——他姗姗来迟的原因便是如此,改造一个完全适合鲛人居住的屋子,的确是需要耗费不少时间的。
把塔楼抵押,实验产品全都拍卖掉买了游轮的人类如是想着。
钟意笑意盈盈地带着鲛人走过一扇暗门,将他放在了张冰蓝色的水床上。
斥重金打造的水床占地面积广阔,承重效果很好,鲛人落在柔韧且富有弹性的,特殊材质打造的床面上,整个人像是被广阔澄澈海水容纳,在上面随着水波晃荡。
瑟莱昂湿润的眼眸微微睁大,有些惊讶地打量这个东西。
钟意站在床边,看着脱离束缚的鲛人全然忘记了先前的“委屈”,手指按在水床上戳了好几下,尖利的爪子也划拉了几下,没能将床面划破。
他笑了笑。
尽管瑟莱昂没有说过,但是观察力极佳的人类察觉到了他在狭窄木床上的憋闷,以及对于躺久了会发热的床褥的不喜。
这是一条只喜欢凉爽,不喜欢燥热的有些娇气的鲛人。
娇气的鲛人愿意和他回家。
那这个家就注定会以对方为主要的服务对象。
房间的顶部由玻璃打造,阳光从头顶倾洒在水床上,光线穿透表层,与内部缓缓流动的液体相互作用在水床内部折射光芒。
轻缓荡漾的水波使得光线的折射角度不断变化,于是,水床的表面出现了一片片闪烁跳跃的光斑。这些光芒同样折射在鲛人白皙的躯体上,将他银色的长发、殷红的唇瓣、深邃的眼眸映照得更加夺目。
瑟莱昂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在人类的眼中多么有吸引力,只是得了趣味似的,脚掌在床面轻轻踩了踩。
下一刹那,更多的光斑开始舞动,在周围的地面、墙壁上闪烁光影。
鲛人抬起眼眸,亮晶晶地看着钟意。
显而易见,他对于这种冰凉的触感万分满意,甚至一时间忘却了人类方才对他的侵害,轻轻地在床上滚了一下。
钟意喉结滚动,目光落在鲛人被掐得发红的腰窝以及柔软的唇瓣上。
炙热的目光比头顶的天光还要刺眼,察觉到危险的瑟莱昂下意识后撤,想要往水床的另一边下去
然而,特意定制的大面积水床没那么好离开。
慢条斯理地将几条干净的布巾丢上水床,钟意倾身,攥住鲛人爬到一半的脚踝,而后在对方呲牙间覆下身体。
更大的重量使得水床再一次大幅度摇晃。
周围的光斑晃动闪烁的速度变快,以不规则的轨迹飞速移动,亮度也忽明忽暗。
鲛人的呜咽、人类的低语、水波荡漾的“哗哗”声,以及光影的灵动变化交织在一起,在封闭的空间中形成多重奏。
鲛人首领再一次被侵占,直到充满电的音响已经没了声音,擦干后化出的双腿又变成鱼尾,早已知晓他秘密的人类也始终没有放过他-
瑟莱昂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敢乱吃除钟意投喂的食物之外的东西,就连猎杀食物的时候,非必要也不再使用牙齿。
又一次捕猎回程,活泼的鲛人们兴高采烈地追逐玩耍,落在队伍后方的海拉娜递过来美味沙丁鱼,却被他拒绝。
金发鲛人遥遥地看了一眼停留在不远处等待瑟莱昂的轮船,意会地收回了分享食物的动作,眼眸眯起,有些好笑地摸了摸银发鲛人的耳垂。
还在回忆刚才战斗之中的不足的瑟莱昂回眸,对上她稍微促狭的目光。
他没有说话,但是眼眸中已然透露出询问。
“牙印。”海拉娜并不避讳这些事情,对于瑟莱昂与人类交尾这件事看得很开。
倘若不是银发鲛人矜持,而人类没有给他们欣赏电影的爱好,或许她还会像教导年轻幼崽这方面的知识那样,守在瑟莱昂身边。
没能看到现场,海拉娜只能从瑟莱昂身上的痕迹来判断他们交尾的情况。
此时看到牙印之后又微微低头,偏过脑袋去看对方的尾巴,目光在冰蓝色尾巴中段的位置流连。
她的目光太过敏锐热切,瑟莱昂忍不住甩了甩长尾。
海拉娜看了半晌,因为对方没有打开鳞片给他看,暂时也研究不出来什么,便直白询问:“腔道打开了吗?”
根据人类对于瑟莱昂的侵占欲,以及她家外甥对对方予取予求的模样判断,她几乎不需要多想,就能判断出双方在交尾过程中扮演的角色。
女鲛人毫不避讳的话语使得甩动尾巴游窜的银发鲛人顿了下动作。
“嗯。”瑟莱昂耳朵动了动,没有隐瞒。
这些事情对于鲛人来说没什么好避讳的,他从前也是这样,有的时候海拉娜忙着盯其他鲛人,他还会去寻找其他新结交的伴侣,询问他们有关这些事情的进展。
目的只是为了判断是否已经成熟,能够孕育幼崽。
海拉娜紧接着又问了一些关于频率、力道和深度的话语,坦诚的鲛人首领一一回答了,说话间不知为何,总感觉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热。
金发鲛人陷入思索。
她很意外人类的需求竟然会这么高,毕竟现在并不是什么惯常□□的时节。
半晌过去,海拉娜注视着瑟莱昂,眼神微亮,同时伴随着担忧:“会不会已经怀上幼崽了?”
鲛人是个特殊的族群,每个人都拥有生.殖.腔具备孕育的可能,只看在交尾过程之中,双方各自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是想要受孕,还是想要让伴侣受孕的一方。
因此瑟莱昂是拥有孕育能力的。
只是……
问出这个问题的女鲛人自己也不确定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毕竟他们族群之前没有过鲛人与人类结合的先例,更无法保证人类与鲛人孕育出的孩子是否健康。
瑟莱昂怔住。
……
鲛人掠食回来,钟意张开怀抱,没能第一时间得到对方扑进怀里的安抚。
这很奇怪。
因为对于将伴侣独自留下等待自己的瑟莱昂来说,冷落对方整整一天是件值得愧疚的事情,所以钟意总能得到对方充满歉意的回馈。
“怎么了?”
见银发鲛人的面上流露有些奇怪的神情,钟意将人搂进怀里。
他的目光落在瑟莱昂脖颈处的宝石上,问着问题,露出笑容。
鲛人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摇了摇头,安安静静地任由对方把自己带进浴室,冲洗掉身上残留的砂砾与海水,吹干头发,然后换上漂亮的睡裙。
瑟莱昂被放在沙发上,手指扣了扣睡裙上面的一排钻石。
钟意低着头帮他整理绑带,等大功告成之后端详着鲛人的面庞,确认这件衣服很映衬对方,这才点点头露出满意的模样。
自从有了伴侣,人类变得热衷于打扮对方。
他给了系统一大笔钱,让他帮自己购买了许多睡裙,方便鲛人切换形态。
瑟莱昂仍旧静默,那双冰蓝混合幽绿的眼眸时不时看钟意一眼,若有所思、欲言又止,显然是有什么苦恼。
钟意假装没看出来,端起提前准备好的食物,对鲛人进行投喂。
先是检查了一番瑟莱昂的口腔,没有在里面看到残余的血肉,他亲了亲瑟莱昂的眉心,说声“真乖”然后将煎烤得恰到好处的鲟鱼贴到对方唇边。
瑟莱昂被钟意的动作打断了思索,张开唇齿吞咽。
很快地,一大盘鱼肉就已经见底了。
钟意凑过去,将对方唇边残留的油光舔舐干净,而后没有撤离,只是碾磨似的在鲛人的唇瓣上蹭来蹭去,唇齿相依着发出询问:“怎么心不在焉的?”
瑟莱昂本来抿着唇瓣,但是钟意的动作太轻柔,带着诱哄将他的嘴巴撬开了,他便只好低垂着脑袋,与单膝跪在地上投喂自己的人类接吻。
钟意今天的亲吻很温柔,像是和煦的海风,洗浴用品的海盐味道很清新,萦绕在他鼻尖。
瑟莱昂锋锐的眉眼变得柔和。
手心贴在鲛人的小腹上轻轻按揉,钟意为他缓解饱胀的感觉,打圈的时候却意有所指地开口:“怎么这么鼓?”
全然不提自己今天刻意准备了比以往更多食物的事情。
银发鲛人似乎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猛地一缩身子,想要避开人类的动作,却被钟意抓着手腕按在原地。
冰凉的触感出现在手指上,瑟莱昂低头去看,就发现在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自己的手指上被套进了一个圈圈。
银色的环形上面铭刻着漂亮繁复的花纹,最中间是个心形的墨绿宝石,两端写着他和钟意的名字。
人类的手指上有着同款的圈圈,手指相叠,两个依偎的戒指在日光下闪烁光辉。
“喜欢吗?”钟意询问。
瑟莱昂点了点头。
鲛人去捕猎回来的时候,时不时会收到人类给他准备礼物,发带、项链、胸链、手环……林林总总,每一个都很好看。
他曾经试图把所有东西都戴在身上,却在某次捕猎之中不慎丢失了一个腿环后,痛定思痛,把它们收拢在了柜子里。
这次的礼物他同样很喜欢,说不上来名字,只好用眼神去看钟意。
“这是戒指。”受到这边的文化熏陶,钟意对于将与心脏相近的部位用圈戒套牢这种事情乐此不疲。
这些天已经套过了鲛人的手腕、脚踝、胸膛,现在便轮到了无名指。
鲛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睛盯着戒指看。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新的礼物给吸引了,一时间又忘记自己在忧虑的事情,手指在钟意的手心拨来拨去,还用带了戒指的手指去拨弄人类的睫毛,偶尔用戒面敲一敲自己脖颈处的红宝石测试硬度。
钟意勾起唇瓣,看着他玩了半晌,挤上沙发,将鲛人抱在腿上,热乎乎的手心在鲛人的肚子上揉捏,手指按来按去,冰凉的戒指硌着对方小巧的肚脐。
鲛人舒服地滚动喉结,发出轻轻的哼声。
然后他再次无意间提起来:“鼓鼓囊囊的小肚子,有没有藏了什么?”
瑟莱昂戳来戳去的白皙手指停住了动作,钟意无声地笑笑,因为没得到回答又开始追问。
他以为对方怎么也该说起和海拉娜的对话了,却没想到片刻之后,手中出现了一条带子。
钟意诧异一瞬,反应过来这是瑟莱昂衣服上的系带。
人类花费了不少时间帮人弄好的绑带,此时被鲛人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了下来,然后递到他面前。
差点失笑,钟意看到鲛人仰起面庞把脑袋凑到自己怀里。
意思很明显,是要他帮忙将头发绑起来。
没想到鲛人试图用这种方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钟意这下是真的惊讶了,眼中笑意弥漫的同时,又思忖对方为什么不肯说起和海拉娜谈到的事。
阳光透光玻璃窗落在沙发上,打在睫毛上,在鲛人的面庞投下剪影,人类的手指在鲛人发间穿梭,灵巧地将顺滑的银色长发编织成心形的辫子。
瑟莱昂趴在钟意怀里,通过沙发背后的镜面,看到了钟意认真的眉眼与唇瓣噙着的笑意。
人类似乎对于他的一切都充满喜欢与耐心。
蓦地,他突然不想纠结了,而是直接开口道:“钟意。”
一边打理鲛人头发,一边思考要如何引导对方开口的黑发男人怔了下,反应过来后捧着鲛人的面庞,轻柔询问:“怎么了?”
“我想孕育你的鱼崽。”鲛人从来简单又直白,想到什么便要做了。
怀里之人石破惊天的话语落下,钟意瞳孔骤缩。
向来自负的人类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一时间没能收住力道,差点拽掉了瑟莱昂的头发。
头皮发痛,瑟莱昂目光灼灼地盯着人类,深邃的眉眼满是期待。
和海拉娜交谈过后,瑟莱昂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对于自己是否已经孕育上子嗣这件事情,他没什么疑惑的,对于自身状态一清二楚的鲛人首领,知道自己的身体尚且没有相关的反应。
但是金发女鲛人的话语唤起了他的期待。
海拉娜说人类是很看重幼崽的,想必钟意也是如此。
于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孕育子嗣的鲛人首领,便愿意将繁衍的责任也一并承担了。
在回来之后迟迟没有说起,只是因为有些不确定是否能够成功。
——据说男性鲛人孕育会比女性鲛人更困难,生殖腔需要打开得更深,他不确定钟意能否做到,怕他空欢喜一场。
但此时他在人类温柔的眉眼中将顾虑放到了一边,满心欢喜地等待伴侣的回应。
瑟莱昂仰起面庞,凝望钟意,思考会生出什么样的幼崽。
银发黑眸?黑发蓝眸?银发黑眸……各种各样的组合似乎都很有意思,是族内没见过的模样。
但是肯定会和钟意有着一样的温柔。
鲛人首领对于伴侣的滤镜无比厚重,全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的钟意则是卡壳住了,第一次这么哑口无言。
望着瑟莱昂明亮水润的眸子,他滚动了一下喉结。
“好,怎么生?”人类的声音沙哑。
【宿主,你明知道有生殖隔离,生不了。】在隐蔽处抱着自己的饭盆吃得头也不抬的系统听到宿主狂热的声音,有些迷惑。
明明在从宝石监视器上听到瑟莱昂与海拉娜的对话后,它就已经将“鲛人生不了”这件事,告知了因为忍受不了可能会有其他东西分散瑟莱昂的注意力,差点要给自己结扎的钟意。
怎么他现在却像是副一无所知的模样。
钟意头都没抬:【吃你的饭。】
小毛球安分下来了。
“宝宝。”瑟莱昂凝望着钟意,手臂环上他的脖子,亢奋地开口,“深入我的生殖腔。”他回答中意的问题。
没有什么羞耻感的鲛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落在人类的耳朵里有多么劲爆,他只是在钟意尚没能反应过来之前跳下沙发,找来了吹风机。
化出的双腿在干涩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会变回鱼尾的形态,无师自通这一点的瑟莱昂捧着吹风机,要人类帮自己把双腿吹干。
其实还有一个更加简便的方法,比如凑近火炉——之前每次钟意背着他靠近火炉做饭,瑟莱昂的化形时间总会减少许多——但是鲛人多少还是有些畏惧火焰的。
钟意接过吹风机,插上电源,暗沉幽深的目光盯着主动坐在床上,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鲛人。
瑟莱昂主动掀起了睡裙,笔直修长的双腿便这么展露出来。
上面还有之前受伤之后,钟意为他进行伤口缝合留下的疤痕,在鱼尾上体现为一个斜斜的长条,在双腿上则是倾斜着从左腿蔓延到右腿脚踝的伤痕。
这些痕迹在钟意的精心护理涂药之后已经不是很明显,甚至还没有鲛人去捕猎前,钟意特意在他身上留下的暗红痕迹与牙印来得深刻。
钟意伸手抚摸过这些伤痕,动作轻柔,那双眼睛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但是瑟莱昂知道,人类又开始自责了。
他拽了拽男人的衬衫领口,抬腿勾住对方的小腿,微微用力,把站在床边的男人带倒在床上。
陷入了一片柔软之中,钟意回过神,面庞被鲛人捧着落下亲吻。
“帮我。”瑟莱昂一边按着人类接吻,一边将吹风机打开开关丢到钟意手边,跨坐在对方的身上。
他的柔韧性很好,脚尖绷着,碰了碰钟意的胸口,隔着衣料摩挲对方的胸膛,手指按在男人发烫的小腹上。
瑟莱昂的目光满是催促,但是动作间又巧妙的将疤痕转了个方向,使得钟意在这个角度无法看清。
聪敏的人类不会看不穿鲛人的小把戏,但是望着对方清润包容的眼眸,轻敛眉眼,默不作声地拿起了吹风机。
吹风机调整成热风模式加速水分蒸发,“呜呜”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带着热度的风吹起几缕鲛人的长发,又轻飘飘落下。
钟意看着瑟莱昂微微皱眉忍受着风吹,但是又充满期待的眼神,黑眸发软,突然呼唤了一声系统。
准备进入小黑屋的系统诧异了一下,很意外地出声:【怎么了宿主?】
【谢谢你。】钟意的语气诚恳,【以及抱歉。】
如果没有系统送他重生,他就无法收获命运馈赠给他的礼物。
他的瑟莱昂。
鲛人白皙的双腿搭在肩膀上,钟意偏头吻了吻瑟莱昂脚踝上的疤痕,在心中计划着要加速研制更加有效的祛疤药水。
钟意没头没尾的道谢与道歉使得系统感到茫然,但不妨碍它喜极而泣,觉得自己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不用客气。】系统美滋滋地看着早已抵达标准的恶人值,再看看钟意让自己帮忙时给出的许多佣金。
它非常不计前嫌地摆摆手,想要再说什么展示大统有大量,却在下一秒被强制弹进小黑屋。
已经变回鱼尾,却发现钟意在“走神”的鲛人有些不满,冰凉的尾巴在人类的面上拍了拍,像是惩戒他的不专心。
尾巴上淡淡的海水气味传来,钟意攥住鲛人,按着他俯下身沿着缝合的疤痕慢慢亲吻。
鲛人攥起裙子的下摆方便人类的动作,尾巴末端缠绕在钟意的小腿上。
钟意的亲吻一点点地唤醒了瑟莱昂身体,躁动的情绪上涌,他耳朵尖一点点竖起,眼眸开始泛上水色,湿润的眼眸盯着自己的伴侣。
海上天气无常,外面的天气变得阴沉,被“卸磨杀驴”的吹风机被人类关掉后丢在了地板上,但没人在意这些。
钟意全身心沉浸在亲吻鲛人长尾的行动中,俯视着对方红润的面庞,温热的手掌摩挲过鲛人的每一片鳞片。
伤口部位重新长出来的鳞片颜色还有些浅,混杂在鲛人原有的鳞片之中,并不显得丑陋,反而更像是一种冰透的水色,更加剔透漂亮。
它们需要等待着时间变得和旧鳞片一模一样,但是瑟莱昂却有些等不得。
银发鲛人很难受。
钟意在鳞片上厮磨的时间太久,还总是避开尾巴中段的部位,撩起的眼眸看向他的时候充满着潮湿的情感,但是又迟迟不进行下一步。
尾巴拍打在床面,瑟莱昂的呼吸声一下比一下重,绕在钟意小腿上的尾巴慢慢收紧力道。
人类还在亲吻,呼吸喷洒在变得敏感的尾巴上,炙热的温度使得鲛人感觉自己也变得滚烫。
瑟莱昂忍不住去抓钟意的头发,另一只手胡乱摸索着对方的面庞,往尾巴中段的地方按去。他想帮助对方找准位置,没想到人类竟衔住了他的手指,温热的口腔舔舐他的指尖,喉间震动溢出轻笑。
揪着黑发的手指开始收紧,鲛人的鼻腔发出气愤又委屈的轻哼。
然后下一瞬间,瑟莱昂就感觉自己的手指倏尔悬空,人类埋下面庞,鼻尖抵着尾巴中段的鳞片,柔软的舌尖开始轻轻舔舐。
发麻的感觉不断传来,伴随着痒意,瑟莱昂发出呜咽。
悬空的手指无处可去,蓦地落下,和另一只手共同揪住人类的头发。
头皮感受到极其强烈的紧绷感,为了防止被鲛人的力道薅秃,钟意只好按住鲛人的双手,将它们压在了对方的身体两侧。
手心朝上无处借力,瑟莱昂只好将尾巴越纠缠越紧,因为生理反应,尾巴上的水分不断地向中段汇聚,周围渴水的鳞片翕张的速度开始加快。
这些鳞片本该很锋利,却在其主人有意识的控制下,化成了一摊春水般,柔软地贴合人类的肌肤,只剩下沁透出的水光。
钟意享受着款待,看着鲛人因为无处借力而显得迷离可怜的眼眸,大发善心地将自己的手指一点点挤入对方的指缝。
抓住了人类指节的鲛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方只用了很轻的力道引导,他就将十指全都松开,以完全信任的姿态将自己全然敞开。
尖锐的爪子被收起、锋利的牙齿藏在唇舌下、森冷的鳞片成了无害的绸缎,银发鲛人躺在人类的怀里,眼角不断溢出泪液,轻颤的眼睫湿得可怜。
窗外有闪电划过,带起雷鸣的声音,钟意的目光比雷光更狂热,一寸寸描摹过对方轻颤的肌肤。
“好可怜。”他说,但是吮吸的力道却没有放松。
因为当时并没来得及为绑头发的系带进行收尾,在两个人的动作间,光滑的带子已经松开。
鲛人的一头银发便披散下来,落在床面,有些压在两人紧扣的手指下,还有一部分散落在他的胸膛,长长的发尾逶迤在想要蜷起却又被人类强行展平的鱼尾上。
“宝宝,你看。”钟意将几缕头发挑起来,轻声呼唤鲛人的注意力。
瑟莱昂急促地汲取空气,眨了眨眼将眼眸中的潮湿水汽排掉,便看见沾染了水色的银发在人类的手中轻轻晃动。
钟意的唇瓣同样染上了水渍,晶莹的颜色透着有些粘稠的质地。
充满恶趣味的人类想要看到鲛人窘迫或是难为情的模样,好让自己可以轻声哄几句,带着他进入下一轮的狂潮。
但是他忘记了一件事,鲛人对于交尾这件事,并没有太多的羞耻心。
瑟莱昂咬得透红的唇瓣微张,失神的竖瞳凝望钟意黑沉沉的双眼,胸膛起伏着汲取空气中的凉意,缓了缓神才开口。
“钟意。”他的声音轻轻的,眼眸亮晶晶的,语气矜持又欢喜地道,“我好湿啊。”
“——轰隆”天空闷雷声响起,大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在宁静温暖的房间里,宽大的床褥上裙摆层层堆叠,像是绽放的花朵,躺在其中的鲛人话语直白,根本想不到自己的这句话对人类会带来多么大的冲击力。
他只是依从经验想着这样似乎更容易受孕,高兴的同时,口中倾吐的是对于伴侣的夸赞和鼓励。
钟意撩着鲛人长发的动作顿住,再也压制不了喷薄的爱意。
“说不定这次就可以怀……”
瑟莱昂未尽的话语被人类骤然压下来的唇瓣堵回了咽喉,鱼尾猛地绞紧,缠绕在钟意的身上。
人类将鲛人完全地嵌在了怀里。
在这一瞬间,墨色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向海面,将最后一丝天光吞噬殆尽。倾盆大雨终于落了下来,体积可观的雨点裹挟着狂风,噼里啪啦地砸向海面,激起层层浮沫。
银白闪着冰蓝色光芒的游轮在这汹涌的波涛中不断摇曳着。
船身被巨浪一次次推起,又轻缓地落下,“嘎吱嘎吱”的声响不绝于耳,凹陷处的积水随着船身的晃动来回奔涌,不断有浪头扑上,然后将一切带回。
水花重重地拍打着船窗,发出沉闷的巨响。
玻璃上的水痕肆意纵横,混沌的泪水不断从鲛人的面庞淌落,却被人类卷进唇齿。
有游鱼被水流肆意裹挟,一会儿被卷向浪尖,一会儿又被抛入浪谷。
他全身的鳞片都被冲击得凌乱不堪,湿漉漉的身躯在灰蒙蒙的天色中若隐若现,一身白皙迷人的颜色蒙上了汗水,亮到几乎可以反光。
鲛人并非恒温动物,鱼尾更总是冰凉光滑的,但是却因为人类长时间的拥抱与侵占,沾染了和对方共同的温度。
风雨仍未停歇,比寻常体温更高的人类眼中是满满当当的满足与喟叹。
钟意看着被暗沉的天光投照在鲛人身上的属于自己的阴影,湿淋淋的头发耷拉在他的眉骨上,将那双亮到几乎泛起幽光的眼眸隐匿。
“怀上了吗?”男人的声音低哑,凑在瑟莱昂的身边和他耳语,“怀上了吗?宝宝?”
这个问题钟意已经问了许多遍,但他仍旧不厌其烦地追问。
鲛人啜泣着迎接风暴,艰难吐息之间,脑海中朦朦胧胧地想着“海拉娜说得没错,人类真的很在意子嗣”。
瑟莱昂一边思考自己要给钟意生几个,一边努力地去感知身体的变化。
——对此没有经验的鲛人根本不知道,就算他能孕育,也不可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彰显出相关的迹象。
他只是越发收紧自己的鳞片,呜咽着流淌着泪液的同时,有些抱歉地回答:“没……还没……”
然后迎来人类带着笑的叹息:“那我更努力些……”
第62章 程明凌 灿烂又热烈地闯进纪觎的视线……
系统找上纪觎的时候, 正好撞见他和人打架的场景。
寸头高中生,年纪不大,但是眉间醒目的疤痕与叼着烟发狠殴打人的动作, 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个本该在教室里学习的学生该有的模样。
系统翻找着自己的资料,有些颤颤巍巍地确认这的确是自己接下来的宿主。
没关系, 上个世界的宿主那儿都安全渡过了,这个现代法治社会的青春期男高肯定不会比疯狂科学家更难相处。
将自己紧紧蜷缩的小灰球自我安慰着, 苦中作乐想到:刚好这个年纪的学生都有些中二病, 听说它是系统说不定还要纳头便拜, 高高兴兴地配合它完成任务。
从上个世界脱离后, 猛补了一堆系傲天故事集调解心情的灰色毛球小心翼翼探出能量, 一边给将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边把能量牵到巷子里的男生身上。
绑定宿主还需要耗费一定的时间, 在等待期间, 系统暗自打量这一次的任务者。
刺鼻的腐臭味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 狭窄但是四通八达的巷道里堆满了杂乱的垃圾, 路边年久失修的路灯已经失去了打光的职能。
此时学校里已经开始晚自习, 铃声的余音很嘹亮, 通过几个拐角传到这片憋闷的空间里, 然后被拳头砸进血肉的闷响声覆盖掉。
逃课出来的纪觎身影在昏黄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就像一条蛰伏的蜈蚣, 透着股狠劲。身形挺拔,肌肉线条在动作间绷紧起伏。
被他按在地上殴打的是个看起来瘦小的同龄男生, 个头更矮, 面庞青紫,喉咙溢出求饶的哀鸣,甚至有鲜血开始从嘴角淌落。
眼看着这个挨打的高中生状态已经不好, 系统在绑定成功的瞬间立刻出声打断:【宿主纪觎你好!我是恶人狂欢……】
“滚——”纪觎皱了皱眉,头也不抬,凶悍地打断脑海里的声音,又踹了地上的男生一脚。
看着地上只剩下颤抖本能的男生,他随手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燃,唇边的猩红火光闪烁出幽微的色泽。
系统被吓了一跳,想着系傲天都是骗人的,安静成了个鹌鹑。
倒在地上的男生以为这是对自己说的话语,立刻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痛哭流涕地开口:“谢谢觎哥!”
涎水混合血液淌了一脸,他哆哆嗦嗦地转身往巷子里跑。
“谁让你走了!”纪觎想要追上去,但是脑海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自称系统的什么鬼东西又开始胡咧咧。
被这么一耽搁打断了视线的追踪,再难以分辨出男生跑进了哪个巷道。
纪觎眉头紧锁,将被男生丢下的书包捡起来,抖了抖,从里面掉出来零零散散的学习用品,还有一些异性的贴身衣物。
他掏了掏裤兜,从里面摸出来一个款式老旧,按键触屏一体的手机,面不改色地对准这些衣物拍了几张照片,打开聊天框发给等在对面的人。
JY:是这个?
丁梦雪:没错!谢谢了啊觎哥,[转账20.00]
JY:怎么处理?
丁梦雪:丢掉就行,麻烦丢得离学校远些
丁梦雪:我姐妹哭了一晚上了,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咋整了,下次有机会请你喝奶茶
……
手机不断地弹出消息,老旧手机震动的声音很聒噪,纪觎皱着眉头,嫌烦,但是又担心还有单子,最终没给静音。
打架是个力气活,同龄男生再怎么瘦弱,但是挣扎起来也是跟年猪一样难按的。
纪觎站在原地,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指尖夹着烟深吸一口气,烟雾从他的鼻腔缓缓溢出,朦胧了他的轮廓。
缓过劲来以后,他将火掐灭了,剩下的大半根烟被他放进皱巴巴的烟壳里,蓝色七匹狼,里面混杂的是各种不同款式的香.烟,粗细都有,燃烧程度也不一样。
手中的这根是网吧老板送的芙蓉,被他塞在中间贵价区,准备下次再点。
天色已经很晚,随着烟被掐灭,寂静巷子里的最后一点光源也泯灭了,万籁俱寂,只有低沉的呼吸在起伏。
纪觎抬头看了看天空,月色不亮,零星的星星也只是泛着微弱的光。
在激烈的打斗中,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了,一缕缕贴在皮肤上。
掀起运动背心将面上的汗擦拭了一下,顺便将男生还手时指甲剐蹭造成的血痕擦拭掉,纪觎摸了摸伤口,确定不算很严重,这才走出巷子。
系统还在自我介绍。
机械音叭叭地,吵得不行,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
夏夜本就燥热,又是才结束一场男子单打,纪觎很烦,语气更加冷硬:“我让你滚!”
系统的声音哆嗦了一下,还是强撑着:【滚不了,宿主,我们已经绑定了。】
纪觎“啧”了一声,烦躁地揉揉脑袋,在走出拐角的时候竟然差点把脑门往墙上撞。
不过他多少还有些理智,想到了什么,最终在系统的尖叫声中卸掉了一些力道,但还是和墙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宿主!你在干什么!】系统很崩溃,【我帮你重生不是让你自.杀的!】
压根没想自.杀的纪觎的动作停住,语气罕见地迟疑:“重生?”
眼看纪觎似乎没有再寻死的念头,系统呼出来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是的宿主,是我帮助你重生的。】
系统解释了下前因后果。
它帮助了纪觎重生,两人本该同一时间抵达目的时间线,却没想到它遭遇了时空乱流,比对方晚了小半年才到。
寸头男生愣住了,没什么表情的面上有点迷惑。
小半年之前,纪觎一直在做梦,关于未来的许多事情零零碎碎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但是很散乱,不成体系,很多都没头没尾地难以印证。
梦里有奶奶临终前的叮嘱、他溺水而亡的场景、朦胧难辨自称系统的声音……
他一直以为这些是自己穷疯了的幻想——在他这小半年多次呼叫系统却没有得到回答之后——以至于已经不再信任自己的大脑。
刚才便是如此,系统的声音被他当成了自己的妄想。
其实纪觎现在仍旧是将信将疑,但是系统的对话声音还在,并且实现了自主应答,不像过去半年鬼打墙似的使劲重复【宿主纪觎你好!我是恶人狂欢系统!】,问问题屁都不放一个。
他勉强信了几分,想到几个关键的点。
既然系统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在未来不久,奶奶的死亡也是……
面色瞬间沉下来,纪觎在系统的引导下进行脑海内对话:【我带她去做过体检,没有查出来什么问题。】
所有人都不知道以往顶多有些混不吝的校霸纪觎为什么在这半年颠了似的疯狂逃课,并且越来越凶狠难劝,一有时间就在网吧厮混,或是在巷子里与人斗殴。
但是调取了宿主这半年行动轨迹的系统却清楚,一穷二白的高中生纪觎,使用一切办法,积攒了2199.8元,买了个老年体检套餐,带领奶奶去做了身体检查。
监控中,面上残留着打群架后的青紫颜色,领了报告单蹲在医院大楼外逐字阅读检查报告,并且搜索专业字眼含义的纪觎模样青涩而沉稳。
它盯着少年捏着报告单松了一口气的难得高兴的模样看了好几眼,不想打击他,但还是实话实说:【奶奶的死因是常规体检查不出来的颅内动脉瘤突发。】
纪觎掏出手机开始搜“颅内动脉瘤”,跳转出来的结果让他眉头紧锁。
这种病症在未并发前的确没有明显症状,常规体检也不会专门检查颅内血管情况。但是一旦发病,病情就会非常凶险,死亡率很高。
他盯着回答结果,有些粗粝的手指不断收紧,面色越来越难看。
正因为许多事情难以印证,再加上奶奶的检查没有问题,纪觎这才将一切当做幻觉。
但是现在系统的出现戳破了他自欺欺人的幻影。
这些都是现实,是未来的确会发生的。
沉默地又搜索了一下治疗病症要花费的金额,盯着上面“普遍治疗费用十万左右,随着治疗难度增加”的字眼,纪觎又抬头看了看天色。
天上的星辰更黯淡了,校园里响起下课的铃音,寸头少年的身影隐没在昏暗的巷道拐角,盯着几条街外亮着明亮灯光的建筑。
男男女女嬉闹的声音让沉寂的夜色似乎都活了过来,近在咫尺的学校却远在天边。
片刻后,他神情难辨地收起了手机。
【谢谢你。】他道。
尽管系统的出现让纪觎需要面临更多东西,但也同样给了他机会,赶在一切发生之前想办法进行改变。
【不客气!】一上来就得到了宿主道谢的系统受宠若惊,觉得自己为了尽量给对方回溯到更早时期而耗尽力量,差点迷失在时空乱流里也值得了。
确定这次的宿主不会上来就电自己,小灰毛球这才放心地从系统空间里探出身来,落在纪觎的肩膀上,宽慰:【别担心,你还有一年多两个月的时间。】
距离奶奶发病的时间还有一年零两个月,再刨除掉家里事务的处理,以及提前将她送医的准备,也就是——
一年,十万元。
纪觎思考着要如何实现这样的收入,打开手机电话簿,正要给列表第一位发去消息,就听见系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年,应该够你积攒恶人值兑换本世界货币了。】
系统评估了上两个世界的宿主完成任务花费的时间,给纪觎估摸了一个大概的时间,觉得虽然有些极限,但是完成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男生的动作停下,这才想起自己忘记了系统找上自己还有其他目的。
——好像是说他需要完成一个什么恶人任务。
纪觎现在对和钱相关的一切字眼都很敏感,听到系统说的“积攒恶人值兑换货币”后,想也不想地就开口:“怎么做?”
他还差一个月才成年,很多工作都做不了,倘若有现成的必然能攒够钱的方法,便比做散工划算。
系统翻出任务简介。
【你本来应该是阻拦主角走向幸福的恶人,但是因为意外早逝没能给主角造成磨难,甚至因蝴蝶效应让主角也陷入痛苦,你需要改变一切,履行恶人的职责。】
小灰球用播音腔给纪觎朗诵了一遍任务,发现宿主没有回应,转头就对上了纪觎平静中带着微妙的眉眼。
“主角”——这个词让纪觎想起一些生来收获全部幸福与快乐的存在。
就像幼年坐着大巴辗转许多城市后看到的,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少年跟在父母身边,撒着娇说自己要扮演学校中秋晚会话剧表演主角的话语。
“主角主角!”少年挑起嘴角说着挑衅话语,余光瞥着脏兮兮站在街角的,和他眉眼相似的大男孩,“今天过生日的主角要去动物园!”
耐心听他说话的中年男女没有注意到街角的小孩,只笑着走在他身边,牵起手指,笑声传得很远:“好好好,我们纪念真厉害。”
然后,说着加班忙碌回不了老家的夫妻摸摸孩童脑袋,一家三口渐行渐远。
其实这些人在记忆中的眉眼几乎已经完全模糊了,纪觎也没想到会在系统的一句话之中冷不丁地回想起来。
一时间觉得有些荒谬。
“这个世界上还真有主角?”
少年的眉毛挑起,断眉衬得他黝黑的眼眸凶悍。
半晌,他轻轻笑了笑,原来真的会有一部分人苦苦挣扎,却只是某些人绚烂生命中的背景板的荒谬故事。
又或者不是故事,是现实。
系统【嗯】了一声,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似乎宿主的态度很奇怪。
但是它还没再说话,就得到纪觎的答复:【好。】
寸头少年打开烟盒,随便抽了一根点燃塞进嘴里,弥漫的烟雾氤氲了他的眉眼。烟草的气味呛鼻,他咳了几声,却露出笑容。
就让他看看,这个世界的主角-
纪觎竟然破天荒来学校了,还端端正正地穿了校服坐在座位上。
高二年六班的同学们对于这件事感到非常意外,连做班主任的特聘老教师听说这件事以后,都从办公室跑了班级一趟。
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太太看见纪觎,脸上露出笑容来,见到他连课本都带来了,像是要改邪归正的模样,更是接连说了三个“好”。
同学帮她搬来台上的小马扎,班主任坐在了纪觎的桌边,握住他的手。
看着比自己奶奶年纪更大的老人,纪觎眉头拧起,抽了抽手,半晌都没能成功,只好由着她去,然后微微偏头,目光穿过走廊看向校门口的位置。
他在寻找主角程明凌的身影,系统说那会是一个看起来就充满阳光的形象。
然而,直到早自习的铃声响起,看了半天的纪觎都没找到所谓的主角,而耳边老教师絮絮叨叨的话语快要将他淹没。
早自习开始了,是班主任的语文早读,于是班主任仍旧没走。
同桌早已受不了,露出痛苦的神情,拿起书本默默地加入后桌站到教室后的黑板前背书的队伍,前桌则跑去找课代表背诵文言文了。
所有人都被老太太的功力精准打击,一时之间,纪觎这块竟成了真空地带。
徒劳无功还被念了将近半个小时,纪觎按了按太阳穴,昨晚上没睡好使得他的脑子昏昏沉沉不太舒服。
班主任看见他的模样,止住话语,和蔼地说:“第一天回课堂,不习惯也没关系,慢慢来,还有一年。”
她一直觉得这孩子通透、聪慧,尽管因为家庭原因无法长时间集中精力在学习上,但成绩也在中上游,努力一把不是不能上重点大学。
老太太对纪觎寄予厚望,但是半年前他却不知为什么犟到谁都拉不回来,为此班主任伤神许久,找过他好几次,甚至进行了家访,也没能成功劝他回学校。
本来都以为没希望了,没想到他自己回来了。
小老太眉眼温柔慈祥,看着纪觎像是在看一个叛逆的孩子,即使知道这半年来学校里传播的关于他的风言风语,也没有丝毫的偏见与厌恶。
系统在纪觎脑海里开口:【她对你很好。】
调取了监控,它发现不少犯事被纪觎殴打过的受害者还敢厚颜无耻举报他,以至于信以为真的教导主任曾打算开除纪觎的学籍,好在被班主任制止了。
不然他们今天就没法坐在这里了。
纪觎没说话,敛了敛眉。
精神矍铄,曾举起语文课本狂拍教导主任脑袋,说“我的学生都是好孩子”的老太太此时完全没有那个场景中的凶悍,轻柔地拍拍纪觎的脑袋:“你是个好孩子,你要为自己的未来着想。”
周围不想听唠叨,又忍不住竖着耳朵听两人说话的学生们眨眨眼睛,偷瞄校霸酷哥被老太太像是撸狗似的撸脑袋的模样,忍不住偷笑。
寸头扎手,但老太太一点不嫌弃,薅了好几下,继续笑眯眯地道:“我另一个班的学生,学习拔尖,之前自告奋勇说要带你提升成绩,可惜你一直没回来……你愿意吗?”
纪觎怔住,皱着眉,摸了摸塞在裤兜里的烟盒,又有点想要点烟。
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思进行学习,回学校也不过是因为系统说主角同样在这所学校就读,通常是家里学校两点一线,其余地点很难碰见。
为了做任务方便,纪觎这才回来了,没想到给班主任带来了这么多期望。
他开口拒绝,语气冷硬,表情冰冷。
班主任没有被纪觎淡漠的态度吓退,而是道:“试一试怎么样?那是个很好的孩子,你们会合得来的。”
老太太满眼期待,温和的双眼与和善的态度让人很难拒绝,但纪觎还是摇了摇头:“不用,谢谢您……”
话音未落下,他的话语被一道清润的“报告”声打断,许多人抬头看过去,就见到个怀里抱着一垒作业本的男生站在教室门口。
熹微的晨光透过玻璃窗,将他有些自然卷的栗色短发照得像是蒙上一层鎏金,细碎的发梢在额前打下淡淡的影子。
作业本被他码得整整齐齐,在这暖融融的晨曦里一起泛着光。
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明亮有神,随着班主任的招呼声望向教室的后方。
“明凌,来这边。”老太太对他招招手。
纪觎为有人分散小老太太的注意力微松一口气,没想去看引起骚.动的源头,却在听到班主任呼唤来人的名字时抬头。
刹那间,他的目光与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对视上。
穿着整洁修身校服的男生的目光怔然地看着他,像是有些惊讶,片刻后回神,眼眸像月牙般弯了弯,嘴角露出春日暖阳似的笑容。
来者正如系统所说的那般耀眼,灿烂又热烈地闯进纪觎的视线。
……
片刻后,纪觎收回目光,程明凌走了过来。
班主任拉着他坐在纪觎同桌的座位上,笑着给纪觎介绍:“程明凌,一班的年级第一,很友好的同学。”
她生怕纪觎不愿意接受帮助似的,说了一堆来者的优点,夸得男生薄薄的耳垂都有些发红。
“明凌很欣赏你,说你是助人为乐的好同学,帮你在教导主任那里说了很多好话呢。”老太太没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想法,只希望纪觎能感觉到更多人对他的善意,“他很愿意帮你补课,你不用有压力。”
程明凌却没想到一个照面就会被揭穿老底,抿了抿唇瓣,清亮的眼眸看着一言不发的纪觎,面庞染上欲言又止的薄薄的尴尬。
纪觎垂眸,审视比自己矮小半个脑袋的男生,看到了对方脸颊因为窘迫染上的红意,又因为身高的优势注意到对方叠放的双手。
白皙干净的手指此时因为紧张而搅在一起,被他捏得也有点发红。
纪觎听着班主任做媒似的喋喋不休,看似把话都听进去了并正进行考虑,实际上却在神游天外。
他非常意外,想不明白主角对自己大发善心的原因。
毕竟虽然对年级的学霸略有耳闻,但因为没什么交集,对方并不认识他才对。
两个人都不说话,一个低着头社死,一个皱着眉沉思,老太太却以为他们一见如故,高高兴兴地道:“就这么说定了,你们互帮互助。”
明明班主任帮他解决了一个如何接近主角的大难题,纪觎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觉得这个发展非常奇怪,完全是如同脱缰野马朝着他预想不到的方向狂奔的架势。
空气静默,拿着课本的同桌颤巍巍走了回来,默默地从桌膛里掏笔。
几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他身上,甚至同学们都若有似无地看他,同桌手抖了一下,挠了挠脑袋,缓解气氛问到:“程明凌来我们班给纪觎补习的时候坐哪啊?多不方便。”
的确是个好问题,被提醒的老太太笑眯眯地拉住同桌:“李健强,我知道你和张天宇关系好,给你座位调到和他一起坐,行不?”
张天宇是纪觎的后桌,一个体育特招生,将近两米的大高个,当仁不让地成为卫生角守卫者。此时正站在黑板前,为背课文发愁,听到班主任的话,眼神“歘”地亮了。
李健强连连点头,刚才还为纪觎和程明凌被班主任“指腹为婚”偷笑,现在又兴高采烈地与张天宇“喜结连理”。
于是所有事情似乎便这么定了下来。
——高二七班靠窗倒数第二桌,在纪觎回来后,再一次成了没有固定同桌的特殊存在,但是多了个特殊的学霸辅导员。
程明凌也接受了班主任的安排,甚至准备帮助李健强搬课本,却突然听到了纪觎冷漠的声音:“不需要,你回去吧。”
寸头男生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低沉的音调很有存在感。
栗色短发男生唇边极浅的笑意淡去,眼眸微微睁大,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不只是他,其余人也愣住了,班上的朗朗读书声都因为意外停滞了片刻,正挤眉弄眼笑得高兴的两名后桌没敢再笑。
每个人都在觑眉梢有着明显截断的寸头校霸,对于他没表情的模样感到发憷,就连乐呵呵做下安排的班主任都皱了皱眉,片刻后才道:“是我不好,没有征询你的意见独断专权了。”
老太太开始自我反思。
能有年级第一的学霸一对一辅导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她以惯性思维也这么想,没有考虑过纪觎的想法,的确是不太对……
很多同学都在注意这边,尤其是去看明显落寞的班主任,以及没说什么但是唇瓣抿得很紧的学霸。
【恶人值涨了,涨了不少。】系统的声音在纪觎耳边里响起。
在系统空间里目睹了全程的系统同样很意外。
一方面意外主角对纪觎格外友好的态度,这点不曾在原世界线中体现,就连它都弄不明白原因;一方面是意外纪觎竟然走的是常规恶人路线。
回想起上两个人物世界的宿主都是靠什么攒够恶人值的,小灰球忍不住挠了挠脑袋。
明明这才是正常的做法,它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得劲呢?
纪觎处于一堆问号的中心,迎接四面八方投过来的不解眼神,态度岿然不变:“你找其他人吧,我不需要。”
不论所谓心地善良的主角是因什么要对他施加援手,他都不在意。
纪觎回来这个学校的目的只有一个。
——对程明凌作恶,积攒恶人值,兑换金钱,给奶奶治病。
现在刚好开启第一轮试探,他要确认这个作恶的最低限度如何,拒绝主角的援手看起来会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就是不知道后续对方是否会再主动来找自己。
纪觎神情平静地想着。
倘若主角真是系统口中的真善美,想必不会在遇到挫折在之后就轻易放弃吧。
老太太还想再劝,但寸头男生看起来完全不为所动,又说了几句话,上课铃声响起了。英语课老师走进来了,他们只好离开。
离去之前,班主任看了眼低垂着脑袋的程明凌,微微叹气,揽着他去一班上课了。
纪觎就这么在学校度过了一天。
几乎每节课的老师看到他这个暌违已久的学生时都要露出惊讶的神情,下午的时候就连教导主任都让人叫他去了办公室一趟。
寸头学生在中年男老师的监督下,写了会不再逃课的保证书,这才被放走。
说实话,纪觎本不打算听从对方的指令,毕竟他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在这个学校呆多久。
他只给了自己一个月的时间进行尝试,如果不能在预期时间里获得一定数量的恶人值,他会在成年后离开校园。
但是教导主任不愧是老太太曾经的学生,唠叨的能力与对方一脉相承,纪觎根本无力抵抗,最终还是写下有效期不知多久的保证书。
一天的学习结束,纪觎看了眼手机里堆积的短信,将会耽误上课时间的一个个拒绝掉,剩余的挨个回复了,然后带着空荡荡的书包回家。
砖瓦房的院门被推开,只有一层的老破小饱经岁月侵蚀,墙面颜色斑驳不堪,屋顶残缺的瓦片看得出修补的痕迹,缝隙间还冒出几株顽强的野草,在微凉的晚风中轻轻摇曳。
纪觎跨过几乎快要磨平的门槛,走进屋内,看向角落里堆积得高高的塑料瓶与纸皮。
他走过去熟稔地将这些废品收拾好,捆扎紧实,放进一边的破旧三轮车上。
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走出来,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看起来瘦骨嶙峋,身上的衣服同样破旧,但是清洗得很干净。
“小乖回来了。”老太太眯着眼,笑得很高兴,“你班主任给我说你好好上学哩。”
纪觎沉默片刻,对这俩老太爱凑一起说闲话的事情无奈,但还是应了声:“嗯。”
奶奶更加高兴,拉着他进屋,询问纪觎学习难不难,有没有人在学校欺负他。
纪觎低头看着对方枯槁手背上暴露出的明显经络,没有打断她难得开心的情绪,任由对方絮絮叨叨,随便回答了几个问题。
“不难,都会。”
老太太这下放心,伸手去拎他的书包——小时候一直是这样,尚年轻的奶奶在小萝卜头回家之后帮他拿书包,小屁孩会昂着脑袋抱怨表现太好作业两下就写完了,被唠叨的老师夸了又夸——长大之后因为纪觎更有力量了,就没让她再这么做。
因为很久没有过被拎书包的经历,猝不及防之下纪觎没反应过来,想要上手抢,又担心伤害到小老太,最终没乱动。
奶奶掂了掂书包,还以为自己老当益壮:“还怪轻哩。”
“你力气变大了。”纪觎面不改色,“而且我带回来的书不多。”
老太太完全相信自家乖孙说的所有话,闻言露出笑来,然后又道:“小乖厉害哩,又在学校写完作业啦?”
少年没什么情绪的眼眸动了动,神情不变地“嗯”声。
说话间,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桌,几把椅子,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桌子上两端各自摆了米饭和清粥,然后中央是木耳炒肉和青菜。
纪觎扶着奶奶坐下,道:“不是说过我来做饭?”老太太年纪大了,使用灶火很危险,再加上梦境中对方不明不白的死因,他从大半年前就不让对方下厨了。
“咱们小乖要学习哩,奶奶烧两个菜没事。”奶奶没什么文化,思想还停留在会读书就是顶顶有出息的年代,因此要捍卫自己给孙子做饭接放学的权利。
少年皱起眉,想要和她争辩。
系统幽幽出声:【宿主,奶奶没什么其他方面的问题,你最好不要剥夺对方其余的活动能力。】
纪觎怔住,听到小毛球继续开口。
【资料显示,人是依靠盼头活着的。】系统自觉虽然不是很理解人类的一些情感,但已经经历两个世界了,多少比关心则乱的小孩更靠谱些。
它不赞同男生把老太太供起来似的态度,认为这会让对方更快“枯萎”。
纪觎没再说话,坐在椅子上扒了几口米饭,等就着奶奶夹起来的肉咽下去之后才说:“好吃。”
“可不是哩。”老太太看起来很得意,笑容更灿烂,比这半年时常沉默迷茫地坐在躺椅上的模样鲜活。
意识到系统是对的,纪觎眨了眨眼,扒饭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晚饭很快吃完,收拾碗筷的事情老太太没抢着做,负手乐呵呵地跟在旁边,看纪觎利落地清洗完之后,给他递过来一杯泡好的凉茶。
冰镇过的凉茶去火效果很好,纪觎几口下肚,感觉夏日的燥热散去不少,看见剩下不多,干脆一口饮尽,还没吞下去,就听见老太太的声音响起。
“听你班主任说给你介绍对象了,但是你不同意。”
“……”
纪觎忍了忍,想要把卡在嗓子眼的凉茶咽下去,没能完全成功,绷了一天没什么情绪的脸最终呛咳着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咳咳。”寸头男生因为咳嗽,面色变得红润,引来老太太稀奇的打量。
奶奶拍拍他的手:“这有什么害羞,我们那个年代……”
老太太又开始瞎说,纪觎无奈地将对方兜里和他同款的手机拿出来,看见了班主任给她发的消息。
原话是:本来想安排一个很优秀的学生与纪觎捉对帮扶,一对一能够很快适应学习进度,可惜他不同意。
看来班主任小老太想让另一个老太太帮自己说说话,却没想到奶奶根本没看懂。
“你也不小哩。”,奶奶:“听说那是个好孩子,下次可以试试谈朋友,厉害的读书人对象难得哩。”
系统在空间里笑到打鸣。
纪觎:“……”
第63章 纪觎,下次见 【主角更换了你们的校服……
耐心地给奶奶解释了学校不会发对象, 纪觎在小老太遗憾的目光中走出屋门。
他蹬上三轮车,离去前回头叮嘱:“门栓好,我会自己爬进来, 不要给别人开门。”
老太太挥挥手说知道了。
离开小院,纪觎先是去收废品的那边走了一圈, 满车的瓶子和纸壳卖了不到三十。他知道其实还有更大的利润,但这片区域收废品的几个大汉合伙垄断了价格, 没有办法违抗。
没去做无意义的争执, 纪觎拿着钱离开废品站, 蹬着车去到网吧。
这家网吧开在学校附近, 隐藏在七拐八拐的小巷子里, 小三轮几乎是贴着巷道两边摩擦着,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网吧后门。
这里看起来很破旧, 因为已经快一年没营业, 墙面爬上了青苔, 看起来绿油油一片。多少呈现些让人嫌弃的模样, 然而前几天一回归, 再次爆火。
轻车熟路地锁车进去, 沿路不少年轻的少年看到他都会嬉皮笑脸地喊一声“觎哥”, 还有人熟稔地对他招招手:“我这台机子续费。”
纪觎应了一声, 走到前台。
这边坐了个右手密密麻麻全是纹身的女人, 听到动静抬起头,披散的波浪卷发晃了晃, 站起身, 一脸倦意,懒洋洋地开口:“来了。”
这是网吧老板,在这片很有人脉, 听说有个对象,不过没人见过。
纪觎对这类八卦不是很在意,即使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有去探听和询问。
“殷姐。”寸头男生打个招呼走进去和她交班,因为对方这些年的帮助,他对老板有几分敬重。
口中叼着香烟的女人瞥他一眼,丢给他几根棒棒糖:“哟,快一年没见,剃寸头了,还挺酷。”
纪觎随意应了声。
楼上隔了一个小房间,殷姐上楼睡觉去了。
留在前台的纪觎熟练地给其他人机子续费,接下来又零零散散有人进店。成年的走前门,未成年偷摸走后门。
他们都是这一带的常客,各自找了位置开机、缴费。
寸头男生看着他们在电脑前骂骂咧咧打游戏的模样,有人招呼他一起上号,纪觎没什么兴趣的摇摇头,也就没人叫他了。
最开始的时候纪觎还升起过做游戏带打的想法,但是在黄金段位就开始三连跪之时,就意识到有些钱他赚不到,因此这些东西对他就没什么吸引力了。
只是看着总有一群同样是学生模样的人为了打个游戏要死要活,呼朋引伴,跪喊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又觉得说不定游戏也有它的魅力。
他淡淡地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
几个小时以后殷姐走下来,看起来容光焕发的:“回去睡觉。”殷姐从来不让纪觎熬大夜,五年前是这样,现在纪觎快要成年了还是这样。
她把今天的工资递过来。
“多了。”纪觎看了眼道。
时薪12块,他呆了四个小时多点,给了60块。
“听说你又上学去了。”花臂女人摆摆手,烟嗓沙哑,“拿着吧,多了没有。”
纪觎没矫情,挑了挑眉,把钱收进口袋里,要从后门出去。
他才转了个身,听到殷姐盯着屏幕又说:“之前不和你说有个你学校的乖仔老在后门转悠,现在又来了,你看看去。”
殷姐家里有些事情,一年前开始闭店。
但为了保证店里的一堆设备不会放出毛病,她时不时会回来一趟开启电闸运行设备,然后就在半年前撞见了“乖仔”。
纪觎对此还挺意外的。
因为有时候殷姐没空会拜托他来看顾,他从来没遇到过对方口中的那个人。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面遇上。
“嗯。”他摆摆手,从后门走出去。
现在已经很晚了,这边的路灯又不亮,整个街道黑黝黝的。
除了开门以后能够听到些许从店里传来的嬉笑怒骂声,并隐约借点光之外,关上门时基本伸手不见五指。
很多自诩大胆的男生都不太敢在这个点独自徘徊——用他们的话就是感觉巷子里有鬼——但是此时此刻还真有人站在外面,在不远处的阴影里,连个像样的手电筒都没有,只是把手机的光源打开了。
听到开门声,阴影中的人像是收到了惊吓,猛地想跑。
纪觎只是出来看看,本没打算怎么样,但因为对方奇怪的态度,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
一阵追逐的声音响起,片刻后对方慌不择路地往被围起的通道跑,熟知地形的纪觎反而慢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那模糊的影子果然没路可跑了,竟然开始伸手扒拉墙面,想尝试爬墙。
纪觎没急,网吧旁边就有一个更矮的墙,对方会爬墙的话早就像那些已习惯和警察打游击战的未成年们跑离了。
果然,抱臂的寸头少年只看到一道朦胧的身影在墙上蹭,一遍往上爬一边滑溜。
喉咙溢出点笑,他终于看够了表演似的走过去。
“你……”刚开口,那人又想折身从纪觎身边的墙边的空隙跑掉,纪觎只好按住他。
对方又开始挣扎,个头不大,力气倒不小,挣扎得很用力。
“怎么比年猪还难按。”纪觎“啧”了一声,那人愣了下,然后就被压制了。
“咚——”因为来不及卸力,膝盖重重跪在地上的声音响起,纪觎将发蒙的来人直接按倒在了地上。
掉落在地面的手机被他捡起来,模模糊糊的光源照亮了一张惊魂未定又隐含痛意的脸庞。
那双浅棕色双眼在灯光下颜色更淡一些,不知是因为感到刺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此时隐约有点湿意。
纪觎的眉毛狠狠地皱起来。
他松开手,把手机丢回这人怀里,语气冷淡:“跑什么?”
被抓包的程明凌唇瓣嗫嚅了下,没说话,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
他显然是在对抗的过程中受了伤,动作一瘸一拐的,脸上还有些吃痛的模样。
烦躁地揉了揉脑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主角的纪觎只觉得这人有病,神经似的大半夜不睡跑来蹲守网吧后门。
他拽着程明凌的手腕拉着人往外走,对方没吭声,默默地跟从。
两人走出阴影,站定在网吧后门处。
凭借着店内的灯光,纪觎看清了程明凌现在的状态。
一头微卷的头发乱糟糟的,面庞不知在哪里蹭了脏污,身上校服也是一大片黑灰的颜色。视线下移,校裤已然被蹭破,有血迹从蓝色裤面溢出来。
店内的键盘敲击声与嘈杂骂声断断续续传入耳中,偶尔还有缭绕的刺鼻烟味溢出来。
而站在门口的程明凌尽管很狼狈,那双眼睛依然是清透明亮的,彰显出一丝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意味。
对方此刻正拿一种很小心的眼神觑自己,像是有点害怕,又似乎只是在观察自己的情绪。
纪觎其实不太想管主角,但是又想起白天班主任的殷殷目光,程明凌当时被拒绝后有些落寞的背影,晚上奶奶那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又浮现脑海。
被看得有点烦,他松开手:“你来这做什么?”
年级第一,重点苗子,大半夜来网吧门口蹲守,说出去都没人信,但此时这件离谱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系统不是说主角家里学校两点一线,不会出现在其他地方么?
程明凌抿抿唇瓣,杏仁眼轻眨,还是没说话。
想起主角“真善美”的设定,纪觎莫名有一种联想,总不至于因为想要帮助他,追来了网吧吧?
他迟疑了一下,觉得倘若是真的,那这主角就不是聪明,而是傻叉了。
哪有这么上赶着找骂的。
白天在学校里被拒绝还不够,晚上还要来碰灰,一晚上都等不得?
大概是纪觎的眼神审视的意味过分明显,面前穿着校服的男生的面色又白了几分,垂放的手指攥着衣摆。
这才注意到对方手上也都是擦伤,正不断地往外溢出鲜血,纪觎盯着对方被蹭红的衣服,转开目光。
程明凌的视线落在纪觎的面庞,语气是故作轻松的开朗:“我来找人。”
竟然真的是来找他,纪觎淡漠地拒绝:“我不用你辅导。”
恶人做到底,他并不打算给对方一丝一毫的好脸色。
脑海里系统说恶人值又涨了,寸头男生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对这个热情的好好学声说道:“滚回去做你的作业。”
一班和六班的教师班底是同一套,今天老师们留下给六班同学的作业不少,而一班是尖子班,只会更多。
纪觎的态度看起来如此恶劣,流露出很深重的厌恶。程明凌面上的笑僵住了,看起来有点茫然。
眼见寸头男生说完话要走,他立刻改变了自己的话语:“不是找你,是找其他人。”
纪觎转回目光看他,语气玩味:“找谁?”
里面的人他基本都认识,没看到有一班的人在。
太过蹩脚的理由使得放完话之后就要转身离开的寸头男生停住脚步,漆黑的眼眸与浅棕色的杏仁眼对视上。
“找……”程明凌结巴了下。
“找我喜欢的人。”话语脱口而出,栗发少年脸上竭力维持镇定,耳垂却红了,手指紧张地绷起。
刚想讽刺他找借口也不好好找的纪觎神情顿住,看着对方丝毫没有做假的羞涩表现,冷不丁想起来殷姐曾经说过的话语。
——“半年前开始,我撞见那小孩好几次,说是找人,问他找谁他又不说了。”
也就是说,在今天之前,程明凌同样来过网吧好几次,寻找某个经常出没网吧的存在。
“喜欢的人。”这几个字在纪觎口中转过一遍,他蓦地笑了笑。
对方当真不是来找他的,倒显得他尤为自作多情。
店内的声音仍旧嘈杂,纪觎看了看程明凌因为有些窘迫而睁圆的眼睛,侧过身给他让路:“请便。”
当网管这么多年,他没少见到早恋小情侣其中的一方来店里找人,曾经不为所动,现在也是如此。
只是别人都大大方方的,杏眼男生这做贼似的样子少见。
“我不进去。”程明凌摇头,在纪觎无所谓的打量的目光中,忍不住又抿起唇瓣,看起来有些失望似的,“我只是暗恋他。”
“……”
还说厉害的读书人对象少见呢,老太太恐怕根本想不到她口中的厉害的读书人还会上赶着倒贴。
“回去做你的作业。”纪觎嗤笑,掀了掀眼皮,放下三轮的大杠,骑着走了-
第二天到学校的时候,纪觎刚走进班级就感觉到了一群人投来的注目。
他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短袖加薄外套,南城的昼夜温差很大,大家都这么穿,是很正常的穿搭。
莫名其妙的。
他往里走,很快这份疑惑就有了解释。
看着坐在自己隔壁座位上的栗发少年,纪觎皱起眉,对上后桌李健强挤眉弄眼的神情。
剑眉挑起,盯着抬头望自己的程明凌,凶悍之气扑面而来:“走开。”
纪觎的位置靠窗,程明凌坐的位置在过道上,他想进去得经过对方的位置。
张天宇看着两边剑拔弩张的模样,挠挠脑袋,盯着偌大的空隙看了眼,把自己的桌子往后掰了掰更加靠近垃圾桶。
一时间,前后桌之前间隔的空间更大,来两个纪觎都能通过,用不着另一人起身让位。
但是寸头男生还是没有进去,只是没有表情的脸盯着程明凌,压迫的意味很浓重。
周围的同学们大气都不敢出,有些同情地看了眼程明凌。
进教室看到早早到来的程明凌坐在纪觎座位旁的时候,高二六班的所有同学都感到了意外,还有人委婉地劝说他算了。
他们都知道纪觎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说不接受程明凌的帮扶,就不会改变心意。
与其坚持不懈地浪费时间,倒不如多写一套卷子。
但是程明凌却只是摇摇头,眉眼弯弯笑得明朗,流露出一贯的好脾气,仿佛并不因为纪觎昨天的直白拒绝感到难堪。
此时同样如此,面对旁观者唏嘘的目光,程明凌只眨眨眼,然后要站起身给纪觎让开位置。
只是他的动作很慢,手指撑着桌沿,看起来有些吃力的样子。
同学们刚有些诧异他僵硬的动作,就看到寸头男生踢了下凳子,神情仍旧绷着,没等程明凌站起来,径直从前后桌的空隙中走了进去。
这时有眼尖的人看到学霸手上的创可贴,再若有所思地去看程明凌的校裤膝盖处,果不其然看到了一点点纱布盯着校裤凸起的痕迹。
纪觎丝毫没受到旁边的纷繁猜测干扰,将被小老太塞了许多自己蒸的馒头的书包放在座位上,敲了敲桌面,对程明凌道:“回你自己的教室。”
他自觉自己的面色凶煞,语气也很恶劣,主角总该退缩了。
然而,程明凌并不按照常理出牌,借着课桌的遮掩,往他的桌膛里塞了一瓶牛奶。
纪觎剑眉挑起又压平,刚准备扒拉出来丢回去,就看到又一个面包塞了进来。
然后是烧麦、烧饼……
跟上供似的。
他按住程明凌“窸窸窣窣”忙个不同的手,力道有点大,绕了对方手腕一圈还多的大掌将手底下的那片皮肉捏得在指缝间溢出些。
被制止了掏书包的动作,栗发男生朝他看过来,先是目光落在紧扣的手掌上,然后又看向纪觎的面庞,被太阳映照的眉眼是很亮的:“有点痛。”
纪觎这才发现这人手臂上也有擦伤,他捏的那一块正好压到了创可贴的部位。
他松开手,不吃主角转移话题这一套,将一堆东西丢回他的书包。
“拿上你的东西,回你的教室。”
对程明凌给自己上贡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寸头男生低头看了眼他的腿上的伤处,搞不明白这人走路都困难了,怎么还有闲情逸致跑去买这么多早餐。
闲得慌。
程明凌摇头,唇瓣微抿,锲而不舍似的又把一堆东西挨个掏出来。
纪觎压着火气再次丢回去。
一开始的迷惑之后,他大概猜到了程明凌大早上来找他的目的——恐怕是担心自己把他的秘密说出去,现在在想办法讨好自己,好让自己帮他保守秘密。
“不用。”他语气冷硬,“我不关心八卦,也不散播八卦。”
纪觎表明了态度,虽然话语含蓄没有很直白,但觉得主角应该能听懂,并且带着他的一堆贡品离开。
他甚至还好心地提醒:“给其他人比给我更有用。”只知道暗恋的胆小鬼,与其把这些给他用来保守秘密,还不如送给暗恋对象得了。
难得发了善心,纪觎看着程明凌,等待对方知难而退并恍然大悟地转头去找暗恋对象。
然而,下一秒,牛奶面包烧麦烧饼又跑进了他的桌膛,这次还多了巧克力。
“说了不要,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丢回去又送过来,纪觎有些恼火了,觉得这主角烦得不行。
【主角就这德行?】他质问系统,【傻得没边?】
明明拒绝了,还非要上赶着发散善心;明明叫他拿去给暗恋对象,还非要傻乎乎地贿赂自己。
系统没吭声,它也没搞懂程明凌想干什么,明明原剧情线里,纪觎一直待在学校里,也没见过主角上来发善心帮助同学哇。
男生没有压低声音的训斥引得不少人噤若寒蝉,他们忍不住看过去,又看见纪觎面色平静下来,再次开口:“如果你是担心我把你暗……”
话没说完,学霸就猛地伸手扑上去,像是要捂住他的嘴。
大力之下椅子被带倒,程明凌被受伤而有些迟滞的动作耽搁了一下,没稳住身体差点摔在地上。
有人惊呼,电光火石间,看到他被一只稍有些粗糙的手掌抓住校服下摆稳住动作。下一刹,栗色卷发的少年整个人几乎坐进了靠窗的那个身影的怀抱里。
更多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程明凌怔愣地坐在纪觎的腿上,像是应激般抖了下耳朵,眼眸瞪得极大,看起来有几分傻气。
不知哪来的香味在蔓延,感受到腿上的柔软,寸头男生皱眉,但仍旧从容不迫地对他低语:“不想我说就打哪来回哪去。”
说着,他随手将倒下的椅子扶起来,等待程明凌起身。
然而坐在纪觎怀里抱着书包的男生却没有动静。
纪觎轻咬牙关,烦躁得想要叼根烟,又想到这是学校,最后只能硬生生按捺下动作。
拦在程明凌腰上的手臂因为火气收紧了几分,他正想干脆把主角推开得了,就见到对方慢吞吞抬起脸,浅色的眼眸有些发红:“他现在不可能喜欢我的。”
“求你帮我瞒住吧。”程明凌的声音轻到只剩下气声,鼻息浮动在寸头男生的耳边,睫毛轻轻颤动,咬着嘴唇的模样显得可怜又愚蠢。
“草。”纪觎把扶起来的椅子再次踢翻。
踩点走进教室的英语老师被镇住,早自习铃音伴随着她的训斥响起:“纪觎,给我站起来!”-
教师办公室门口。
解释清楚自己没有被欺负,坐在纪觎腿上也只是意外,程明凌扯了扯纪觎的校服下摆,示意他也辩解几句。
但是寸头男生自骂了那一声脏话后就再没说话,即使面对英语老师的河东狮吼也没有任何回嘴,认骂认罚似的,毫不在意。
英语老师有些头疼,看着纪觎混不吝的样子,忍不住踮起脚按了按他的脑袋瓜:“怎么这么犟呢,冤枉你了就要说。”
“没冤枉。”纪觎对程明凌的确没有什么善意,自认为正在进行一些欺凌对方的事情,没打算喊冤。
反倒是程明凌。
纪觎看了看正睁大眼看着自己,眼里满是着急的主角,觉得这人真的很奇怪,被欺负了还要帮霸凌者说话。
如果主角一直是这样的,连反击都不会,那作恶也没什么意思。
纪觎开始数自己的成年倒计时。
寸头男生看起来像是在神游天外,英语老师叹着气:“老师相信你是好孩子,不过就算是打闹,桌椅也不能乱踹,知道了不?”
人高马大的男生没回应,程明凌帮他“嗯嗯”了好几声,眉眼弯弯,语气都是欢快的:“我们下次打闹会注意的。”
纪觎瞥他一眼,对于主角用“好友打闹”定义他们刚才行为的举动觉得荒谬,但为了不再继续听老师唠叨,最后也没有反驳。
把人带下来训斥的时候,英语老师就已经委托隔壁班老师帮忙带自习了,此时训斥结束也懒得再回教室:“行了,回去吧。”
两个人被英语老师放走,临行前还被一人塞了瓶钙奶。
教师办公室距离高二年级的教室有一定距离。得上楼,并且拐过好几个回廊。纪觎攥着奶上楼回教室,步伐很快,显而易见没有等待身后的另一个人的意思。
但不知道是不是傻,对方没懂似的,闷不吭声地操着有些瘸的腿拼命追,沉重的脚步声一直响在寸头男生不远的距离。
“咚咚咚——”早自习间基本没有学生敢在外面乱晃,空旷的走廊只有程明凌的动静,吵得让人感觉很难静下心来。
前面迈着大步走的身影停住了,低头注意脚下的卷发男生没发觉,直直撞在他的背上。
“对不……”
可能走路太费力,程明凌忘记走廊只剩他们两个了,还以为撞到了陌生人,下意识道歉,然后又被攥住了手腕。
这次避开了对方的伤口,纪觎另一只手钳制着男生的下巴抬起来,漆黑的眸满是不解:“你一直这么蠢吗?”
腿瘸了还要追,非要一块走,又不是约好了一起上厕所的小学生。
程明凌被掐着脸,浅棕色的眼睛盯着纪觎瞧,又不说话了。
这副避而不谈的模样很让人恼火,若他不是伤员,纪觎真的很想拉他进小巷子里决斗一番,好让人知道跟着自己不是件幸运的事。
他放开手,转身继续走。
这次男生的行进速度不紧不慢,甚至还把英语老师送的钙奶打开喝了,没用上吸管,纯粹用手暴力撕开了一个角就往嘴里灌。
程明凌跟在他后面,看到阳光在纪觎的身后投下淡淡影子,抿着的唇瓣偷偷地弯了弯,踩在他的影子里,有样学样地去扯牛奶盒。
可惜前方的男生奶都喝完了,盒子随手丢进拐角垃圾桶里,后方的男生还在与纸盒较劲。
丢垃圾的中途,纪觎回头看了一眼,见到程明凌笨拙的模样,轻“嗤”一声,对学霸差劲的学习能力嘲笑了一番。
程明凌似乎被气到了,耳朵都红了,清澈的眼瞳看着他,然后又开始弯着眼睛笑。
“……”
纪觎觉得他有点神经,为了不被神经病传染,把他手里的盒子夺了过来,随手撕开,又塞回去。
“喝吧,补补脑子。”他毫不掩饰自己待人的刻薄,尤其是在需要欺负的主角面前。
程明凌双手捧着牛奶盒,眼里漾着的笑意更浓郁,像是路上捡钱了似的。
纪觎神情淡淡地看了眼男生闪着光的浅棕色眼睛,再看了眼地面,又回想了一下来时路,确认没钱。
完全搞不懂主角的脑回路,他干脆不去想,只是语气冷硬道:“别再想着给我补课,也不要再贿赂我,我嫌烦。”
总欺负傻子不是个事儿,他得想想别的办法挣钱。
心里盘算着来钱快的合理方法,寸头男生走路的速度又慢下几分。
在再次拐过一条走廊,再走几步就是教室,高二六班的教室已然映入眼帘时,突然间,他听到一直默不作声的程明凌再次开口。
“要的。”
栗色的卷发在风中微微飘荡,浮起的头发将白皙的眉眼完全暴露出来。
程明凌颜色分明的双眼折射着光的绚烂,稍微矮了半个头的男生凝望着转身看他的身影:“你帮我保守秘密,我帮你提升成绩,这不是很合理的交换么?”
纪觎再次眉头紧锁,盯着这个几乎称得上自说自话冥顽不灵的人,非常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碍于还不想吃公家饭,最终没有动手。
“你有病?”他直白地询问,声音被靠近后门的学生听到了。
有学生好奇地往外张望,就看见总是绷着一张脸,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的断眉男生,将他年级的知名学霸狠狠地掼到了墙上。
“砰”地一声惊动了好几个班级的老师。
听到教室里课桌椅被推开的声音,知道肯定有老师要出来看情况,纪觎仍旧不为所动,只是看着靠在墙上的少年因为受到惊吓闭眼的模样,发出嗤笑。
手中的牛奶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倾洒,将寸头男生的校服弄脏了,他不甚在意地掸了掸,把掉在地上的纸壳踢进脚边垃圾桶,而后与程明凌张开的惊魂未定的双眼对视上。
“我让你滚。”纪觎没有压制自己的恶意,对上程明凌骤然发白的面色,面无表情地抽出挡在对方后脑勺的手。
警告过主角,他转身欲走,却在下一刹那,感觉自己的手被抓住了。
程明凌看到了有老师探出来的脑袋,眼见着就要往他们所在的方向望过来,顾不上太多,只以最快的速度拽着寸头男生回退进了楼梯口。
主角的行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本来不准备躲避的纪觎毫无准备之下竟真的被他牵走了。
踉跄几步回到楼梯上,纪觎被程明凌攥着手臂,抬手捂住了嘴巴。
“嘘。”栗发男生柔软的手指搭在他唇瓣上,没有非常用力,一股牛奶的香味蔓延开来。
是钙奶特有的味道,更加醇香清甜。
眼见教室的走廊空无一人,目睹一切的学生因为学霸跑开前摇头的暗示没说话,找不到发声源头的老师们疑惑地收回目光,嘈杂的声音淡去。
等待脚步声消失了,程明凌这才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一直牵着纪觎的手。
他忙不迭地松开,想要去打量纪觎手上的伤势——他很清楚刚才那一下纪觎光是吓唬自己了,实际上的力道都被对方的手背承担了——但是还没低下脑袋,就被掐住了两颊。
食指与拇指扣在程明凌面上,虎口抵着对方的下唇,纪觎不断地收紧力道,看见对方白皙的脸上出现红痕。
卷发男生看起来不是很舒服地偏过脑袋,暴露出光洁的脖颈与小巧的耳垂,上面蔓延着大概是因为难受升起的薄红。
眼睁睁地看着程明凌因为惊吓而大气不敢出,硬生生憋住呼吸差点窒息,纪觎又松开了手。
他真的有些搞不明白主角到底想干嘛了。
说胆子小,敢追在他身边;说胆子大,动不动害怕到脸红。
把他所有驱逐的话语都当做耳边风,受了辱骂也要凑过来讨好,只是答应保守一个小秘密,都要想办法回馈。
【你们选的主角是不是有病!】纪觎再一次暴躁质问。
系统同样匪夷所思,对于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只是辩解:【主角不是我们选择的,是他自己的品德得到了世界意志的认可,从而……】
系统叭叭的话语纪觎没听进去,因为此时得了自由的程明凌没哭也没跑,没管自己脸上的指印,反而捞起了他的手仔细打量。
“疼不疼?”学霸的声音响在耳畔,差点把寸头男生给气笑了。
都到这地步了主角还不走,纪觎也没辙,总不能真把他打一顿。
想象了一下学霸被打后,班主任和任课老师们可能会发出的尖锐爆鸣声,他咬了咬腮帮,没抽回手,反而往前递了递。
“说你有病你还真是有病。”纪觎把手直接塞进程明凌怀里,剑眉挑起,语气凶悍,“看吧,想看就看个够,有什么问题程医生和我说说。”
他使用起反讽的手段,程明凌一无所觉,当真照做。
栗色卷发的男生低着脑袋,修长白皙的手指一寸寸地揉捏过纪觎有些粗糙宽大的手掌,按一按停一停,并且时刻关注着手掌主人的神情,以观察对方有没有不适。
直到将怀里手掌的每一寸都摸过了,确认纪觎的确没什么问题,他这才松开手。
因为两人手中都沾上了奶渍,分开的时候因为甚至还能感受到那股黏腻。
这过程中纪觎始终冷眼旁观,见程明凌明明害怕到指尖哆嗦,脸上又开始发红也不撒手,只好若有所思地承认这人真的可能有点毛病。
“没有问题。”卷发男生开口,似乎还松了一口气。
纪觎活动了一下不知道被捏到哪里,而有些发麻的手指,转身就走。
程明凌跟在他身后,因为知道赶不走,他干脆不理会了,甚至连对方随着他进入高二六班的教室,坐在他座位旁边的动作都能视若无睹。
班上的同学们隐秘的视线追随着两人,见到非常难搞的校霸似乎妥协了,对于学霸投来崇拜的目光。
程明凌对他们笑,浅棕色的眉眼弯弯的,配合上脸上的红印更是傻得没边。
纪觎收回目光,这个点已经不冷了,他将弄脏的薄外套脱下来搭在椅子上,趴在桌上闭目养神。
但是没能睡着,因为系统在给他播报主角的一举一动。其实纪觎对这些不是很在意,但系统非要主动说,他便听着了。
系统像是主角的追捧者:【主角还在对同学们笑,大家很喜欢他。】
【主角拿湿巾擦拭手上残余的牛奶痕迹。】这点纪觎有些认可,的确该擦一下,黏糊糊的。
【主角把他书包里的一堆好吃的又塞进你的桌肚了。】
说起这个的时候,纪觎怀疑自己似乎听到了系统咽口水的声音。
他正想要询问验证一下,突然感觉自己放在桌面的手被人抓住了,紧接着一阵湿润冰凉的感觉在掌心蔓延。
纪觎猛地睁开眼,便看到程明凌正拿着湿巾,正低垂眉眼,一丝不苟地给他擦拭手上的牛奶痕迹。
栗发男生的侧脸很精致,窗外的阳光打在他面上,将颜色稍浅的眉眼笼上一层薄薄的光辉,清澈的模样像是他微卷的头发一样柔软。
晃了下神,纪觎想要甩开手。
但是擦好他手的程明凌已然伴随响起的上课铃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书包,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往外走。
他朝着寸头男生挥了挥手,只留下挺拔如青葱的背影,与一句灿烂的招呼声。
“纪觎,下次见。”
人都跑没影了,根本没法算账,纪觎只好收回目光,和同学们一道看向走上台的班主任。
与擦肩而过的程明凌打了招呼的老太太正往他这边看,笑得很慈祥。
纪觎转头,不打算给对方太多的期待,却在看到自己椅子上的校服时一愣,清浅的洗衣凝珠香味随着风逸散。
系统的声音姗姗来迟:
【主角更换了你们的校服。】
第64章 哄对象 可不能这么凶
程明凌当真如他所说, 不只是和纪觎“再见”,甚至是在天天见。
不论寸头男生有多难搞,每天的冷嘲热讽有多么刻薄, 这个栗色卷发的年级第一总能面色自若地迎接一群同学钦佩的打量目光,踩着晨曦的光辉走进高二六班的教室, 然后坐在纪觎的身旁。
有时候甚至不只是早自习,午休也能看到程明凌的身影。
让人忍不住怀疑, 若不是纪觎是走读生且申请了不参与晚自习, 程明凌是否会连他的晚自习都霸占掉。
年纪第一的学霸倒贴校霸要给他补课的事情, 短短几天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闹得南城二中全校皆知。
——这对于每天都面对大量学习任务少有娱乐的高中生来说, 是难得的大八卦和调剂。
随着知道的人多了, 难免有更多的声音传出来。
有人说纪觎不知好歹,有的羡慕这种一对一帮扶恨不得以身代替, 甚至还有的人对于学霸吃瘪的事情乐见其成, 对于这个老师的口中宠儿充满了幸灾乐祸。
而被议论的中心, 八卦的传播者却岿然不动, 任由每天教室那片一群人来来去去。
那些听了消息来偷摸观察的学生自以为不动声色, 殊不知像是把高二六班当成了旅游观光点打卡的模样明显到不能再明显。
就连天天口出恶言收集恶人值的纪觎都感觉自己像是猴子被看烦了, 而作为一群人嘲讽的对象, 程明凌的态度却还是一如既往。
就好像那些不敢冲着纪觎而去, 却敢落在脾气好好的学霸身上的嬉笑目光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让他仍旧我行我素地冲着自己的目标而去。
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窗外来来去去的学生,那些探头探脑的人对上校霸挑起的断眉与唇边的冷笑, 立刻便将脑袋缩了回去。
“闲得慌。”刚把程明凌嘲讽走的纪觎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唰拉”一声,干脆将自己这边窗帘拉上了。
而在高二一班这边,班主任同样让同学们把前后门以及窗帘全都关上了。
“啪嗒”一声打开室内灯光, 示意底下同学继续读书,一班的班主任拉着卷发男生走到讲台桌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小蜜蜂确定是关上的状态,这才对低着脑袋的人说道:“别管纪觎了,不然你换一个帮助对象?”
他苦口婆心地尽心劝说,但是看着乖巧,实际上比谁都有主见的班上学霸却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
“你怎么就这么犟呢!”班主任很生气,“我知道纪觎很可怜,但是你要想想你自己,你自己也没有其他退路!”
一班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一开始对于程明凌说要帮助纪觎这件事其实没什么意见。毕竟对于年级第一来说,老师的教导已经不会有太大上升空间,他们能做的只是提供更多新鲜的密卷。
而教学相长,程明凌愿意帮助同学,在教学中也能够巩固知识,他是乐见其成的,只要学生自己不嫌麻烦就行。
但这不代表他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生像个软包子一样任人欺负。
听到那些风言风语的时候一班班主任都想去找纪觎对峙了,但被六班班主任和程明凌劝了下来。
考虑到这的确是自家学霸强加给对方的帮助,再加上担心冷嘲热讽了数日的纪觎见到“骂了小的来了老的”,以为是程明凌告小状因此对他更有意见,一班班主任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
班主任一开始还很天真,觉得不去找纪觎就不找吧,自己办班上的学生他总能劝劝。
没想到劝了好几天,一点成效都没有。
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忍不住抹了把脸,觉得这辈子学的数学都没有劝人听话更难。
他又开始使劲叹气,好几声之后缓和了情绪,看着程明凌有些瘦削的身体,再看了看他脑袋上的小旋,采取迂回战术:“你只有自己一个人,你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和一个完全没有上进心自我放逐的人纠缠,是错误的事情。”
二中的初中部与高中部在同一片区域,程明凌是直升高中部的学生,否则以他的中考成绩可以去到更好的高中。
别人不知,但是一班班主任作为同样近些年升部的教师,差不多看程明凌成长,却很清楚对方这些年是怎么独自挣扎过来的。
老师们因此对他关爱有加,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某些同学嫉妒的靶子。
想到那些讥讽程明凌的言语,一班班主任就头疼,觉得他们还是试卷做少了闲的,同时又忍不住对他更多几分关切,担心对方被这些言论影响到了。
程明凌抬起头,面对老师关怀的目光,突然开口:“老师,你还记得初三的时候我骨折的事吗?”
班主任愣住,有些没明白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但他的确有些印象,点了点头。
记忆中这件事还差点影响到程明凌的中考。
“那不是我说的意外,而是被我爸爸殴打的结果。”栗发男生说着,现在面对往事,他已经能够很平静,“他当时不想我读书了,差点把我打死。”
班主任突然间意识到什么,瞳孔微微睁大:“你的意思是……”
程明凌弯了弯眼睛,“嗯”了一声:“是纪觎救的我。”
……
纪觎不知道发生在主角和他班主任身上的对话。
为了防止再被程明凌找理由靠近,一放学他就立刻离开了学校。
学校这片是老城区,饭点的时候,四通八达的巷道里会藏着不少小吃摊子,物美价廉且色香味俱全,很吸引学生。
但是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小摊贩们离开了,这里就变得安静空旷起来,成为了混混与不良学生的聚集地。
也或者说,正是因为会有不少混不吝的人在这里出没,小摊贩们才会离开。
看了眼手机屏幕上单主的消息,纪觎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条巷子。
这里已经有七八个年轻人聚集,叼着烟,嚼着口香糖,手中推搡着一个矮个子女生,嘴里嘻嘻哈哈说着闲话。
脱掉校服后露出背心的断眉寸头男生走进来,丝毫不显得有什么违和感。
“觎哥。”看到他,在巷子里有人露出意外的表情。
不过除了对他流露忌惮神情的几个尽管在混,但仍不掩饰学生气的人之外,还有一些身上纹了纹身,染了头发的街头混混却丝毫没有畏惧。
他们上下打量了一眼迎面而来的男生,紫发的男生在吞云吐雾间对着纪觎“啐”了一口:“你就是纪觎?给你三秒,赶紧滚。”
这群人聚集在这里就为了勒索路过的学生,对纪觎这个突然出现不知目的的陌生人丝毫没有耐心。
要不是听说这人很能打,他们暂时不想节外生枝,说不定此时已经冲上来了。
纪觎也清楚这一点,却没有如愿离开,而是把校服外套沿着小臂裹了裹,手腕轻转确认力道,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走不来。”他开口,“我接了几个单子。”
这几天被抢钱的学生有不少找上了纪觎,要他帮自己反击回去。
纪觎合并金额算了算,是个大单,就来了。
他话语中的意思非常明显,听到内容的几个人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露出冷笑。
“你一个人,想对我们这么多?”为首的那个像是没听清,掏了掏耳朵。
纪觎笑笑,只是站在那,逗狗似的对他们招招手:“来。”
“好,有种!”小混混们被寸头男生的态度激怒,没空去管那个矮小的女生,当即全都冲了上来。
纪觎迎战间抽空瞥了一眼,与他对上目光的女生福至心灵,趁机跑掉了。
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没了碍手碍脚的存在,寸头男生动了动手腕,没再收敛力气。
“啊——”撞上拳头的染发混混发出痛呼。
黑紫色的夕阳是夜幕前最后的亮色,稀稀落落地洒进逼仄的小巷。
潮湿的地面被映出一片片暗影,两旁斑驳的墙壁爬满青苔,被砸在上面又滑到地面的人影蹭掉许多,显得斑驳光秃。
青草味混合腥臭的味道在蔓延,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人,一个个抱着受伤的部位,在地上痛苦地嚎叫。
纪觎的寸头被汗水浸透,额头闪烁着水光,断眉下的双眼比临近的夜幕更浓重,黑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冷冽的目光扫过躺倒的几个身影,无视在里面装样的几个学生,眉头微微挑起,看着拿着棍棒板砖以警惕眼神看自己的社会混混。
先前和他叫阵的红发混混神情难看,对上纪觎轻蔑的目光,像被点燃了炮仗,举着手中的砖块铆足了劲儿地朝着纪觎脑袋砸过去。
他们已经上头了,丝毫不去想这样的攻击落到实处会造成什么后果,只想要把寸头男生脑袋开瓢。
纪觎看着他,在转头带着呼呼风声快要砸到头顶的瞬间略一偏身,动作熟练且毫不费力,砖块直接惊险地擦着他的面颊飞过,撞在墙上后掉落地面,碎成好几块。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的手臂猛地探出,将拿着棒球棒冲上来偷袭的紫发身影钳制住,精准无误地击打在对方的手腕。
“你应该是他们的头儿?”
纪觎的语气淡淡的,打量过他的紫毛与纹在锁骨的“痛哝嗳”非主流纹身,确认好这人与单主描绘的特征一致,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猛地用力:“其中一个单主点名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对方手中的棍棒脱力掉下,纪觎宽大的手掌用力收拢,另一只手按着对方的虎口。
偷袭者麻痹了一下,肘关节被捏得咔咔作响,下一刹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咔嚓!”清脆又瘆人的骨折声瞬间在小巷炸开。
棍棒混混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五官因为剧痛扭曲成一团,随着杀猪般的惨叫响起,他被纪觎踹倒,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纪觎捡起他掉落的装备,给自己配备上,然后抬头看其他人。
暗沉天光映照在他身上,拉出长长剪影。
还站着的混混瞧着这一幕,对上纪觎凶悍的眼神,脸上的嚣张劲儿瞬间被恐惧取代,有那么一瞬,脚步都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这还是高中生么,这么狠的!
眼看拿着最好装备的老大都被收拾了,这群实际年龄同样不大的混混开始后悔。
“还打吗?”纪觎询问,语气平静到像是在和他们寒暄叙旧。
静默在蔓延,不少人去瞅趴在地上的老大,眼神犹豫。
他们向来欺软怕硬,更何况现在纪觎还上了装备,知道打不过就萌生了退堂鼓,试探着问:“彪哥?”
“上啊!一群废物!”被喊作彪哥的混混头子一边嚎叫一边怒斥。
纪觎低头,伸出一只手,二话不说地像拎小鸡似的揪住彪哥的衣领,往上一提,把那混混整个人半悬在空中。
“还打吗?”寸头男生的力道很大,对上只比自己稍矮一点的社会人也丝毫不怵,甚至能够将对方努力掰着自己手掌的手腕死死压制。
混混头子没吭声。
他只想着如果退缩了就会失去在小团体里的威信力,梗着脖子尽量彰显自己的气势,同时一个劲地让其他人上。
纪觎没什么耐心了,死死按住混混的脑袋,蹲下身,用力往下压,混混的脸被他按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
“还打吗?”
脸庞碾磨砂砾的疼痛感如此鲜明,甚至能够感受到面颊淌落的血迹,混混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余光只能瞥见按着自己的人手臂上的鼓起的肌肉。
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疤痕,重重叠叠交错在一起,全是打架留下的痕迹。
——纪觎,住在巷子尾的留守儿童,初中就曾把持刀抢劫他奶奶钱财的混混打进icu,被判定为正当防卫。
这才想起来传闻中纪觎几乎是在这些小巷子里打架打大的,动腿脚的年岁可能比他当混混的时间还长,彪哥终于怕了。
“不……不打了!”他立刻求饶。
“还勒索么?”寸头男生继续。
“不了不了!”紫毛疯狂摇头,勒索个屁,挣得那点还不够医药费的。
该说不说,这人不愧是街头巷尾打架打大的,下手就是阴,他只觉得自己恐怕要破相。
“行。”纪觎收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又看看其他人。
“不勒索了。”其余人也老老实实摇头,尤其是那几个学生,要多乖巧有多乖巧,看起来恨不得立刻回学校读书。
“那好。”寸头男生点头,又道,“都靠墙,挨个排队站好。”
“啊?”以为这就能走的混混们愣住了。
片刻后,纪觎拿着拍了一堆照片的手机回消息,对混混们哭着扶起地上兄弟,连滚带爬逃出小巷的动作充耳不闻。
他丝毫没有拍下战败照片会让人家产生社死难堪的情绪的想法,又或者说他的确觉得这是个极佳的威胁这些混混不再犯事的手段。
毕竟自从他开始这么做之后,这片区域的重复耍混率都降低了不少。
纪觎开始挨个回复单主的消息进行结单。
这单难度不大,勒索的几个大多是在校或刚辍学的年轻混混,也没有使用刀具的胆量。
没耗费太多时间就结束了一场运动,看着到账的收款,纪觎好心情地点了根烟。
上次抽到一半的芙蓉又叼进了嘴里,他平缓自己的呼吸。
活动筋骨后毫发无损的纪觎回家吃了晚饭,照例卖了奶奶捡来积攒好几天的废品,然后去网吧。
本以为那群小混混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却在看前台的时候收到了一条陌生的加好友申请,以为是顾客,纪觎随手通过了。
没过多久,对面发来消息。
阿虎:你今天是不是觉得自己以一对多很神气?
阿虎:听说你有个关系很好的好好学生[叼烟.jpg.]
纪觎没理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谁在学校里和他关系很好,这个莫名其妙的信息就显得更加莫名其妙了。
他正要把手机息屏,对面甩过来了一张照片。
阿虎:[图]
纪觎按着手机息屏按键的动作顿了一下,图片上有着栗发卷毛,杏仁眼笑得弯弯的人影赫然是程明凌。
面色陡然沉凝,纪觎给对面发去疑问的表情,然后尝试拨打过去语音通话,但是不出意外的被拒接了。
眉头紧锁,他又发过去几条消息,但是都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暂时联系不上,纪觎将那张图片翻回来仔细看。
这人拍摄的图片上,程明凌的背景是白天的学校,而非其他什么陌生的街巷。
图片上男生的状态也很好,似乎正稍微偏着脑袋不知道在和谁说话,手中还抱着一摞书本,看走廊的话应该是正在下楼去教室办公室。
从拍摄角度来看,应该是某个班级的学生偷拍的照片。而且图上男生穿的衣服是稍微厚点的春装,并不是眼下的夏季校服。
种种细节表明这张拍照片并非那些混混亲自去拍摄的,大概率是从谁那里得来的在很久之前拍的图片。
判断出混混们其实不了解程明凌,也没有进行线下堵截的活动,纪觎眉梢展平,又看了眼照片,而后收起手机。
程明凌大概率没什么危险,刚好他这边因为无法摆脱主角而烦躁,明天把这条消息给对方看,程明凌应该就会主动退避三舍了。
纪觎恢复了淡定,继续熟练地给店里的客人进行续费-
网吧小巷之外,听着手机“叮叮当当”回响消息的声音,手上吊着绷带,头顶紫色杂毛的高个男生隐没在暗影之中,看着隐约从后门传出来的朦胧灯光,笑得很得意。
他自认为抓到了纪觎的命脉,还想要以此多威胁威胁对方,等待对面发过来求饶的话语。
却没想到,消息只是闪了几条之后,接下来就丝毫没有动静了。
“彪哥,不然咱们走吧。”旁边的红毛忍不住劝了下。
经过今天的对决,他深觉纪觎不好惹,看着紫毛作死的行为,只想赶紧跑。
“走什么走。”彪哥没有理会他的话语,盯着那个被自己挂掉的语音通话提醒,咬了咬牙,干脆给纪觎回拨了过去。
他认为可能是照片文字的威胁不够直白,直接放狠话才会让纪觎害怕。
然而,通话声音刚响起来,他刚要露出阴险的笑来,就看见对方把自己的通话挂断了。
对方的态度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似乎完全不在意图片上的人的安危。
彪哥干瞪眼,质问红毛:“你不是说这是纪觎他对象么?”
对象都被威胁了,还能无动于衷的?
“是啊,我听二中的人都传疯了,说他们天天形影不离,老师都拆散不了。”红毛挠挠脑袋。
彪哥更加疑惑了,盯着对话框看了好几眼,咬牙唾弃:“真没担当,比我们都差远了。”
他们小混混都知道对象被威胁了要抄家伙去干对方,纪觎竟然这么冷漠。
“啊对对对!”红毛不走心地附和他,“那我们走不?”
那些刚被他们收服的学生小弟全都回家写作业了,其余的人还要上班,这里就剩他们俩,他深觉不安。
彪哥纠结了一下。
他很好面,不然也不会去染时下最流行的葬爱色头发,又纹了一个彰显深情的纹身。现在这一遭不过是想这用这个方法威胁纪觎,好让他把拍摄的有关于自己的不体面照片删干净。
然而现在这个威胁似乎不起效,纪觎不想搭理他,他就没辙了。
“走。”他“靠”一声正准备撤退,转头间余光瞥到抹身影。
“等等!”彪哥的语气有些兴奋。
他把照片翻出来看,对比着那个徘徊在网吧后门的身影反复地核对。
卷毛、栗色头发、蓝色校服、高高瘦瘦……全部都对应上了。
彪哥猛地冲了出去:“走,给我干他!”
……
自我判断程明凌不会短时间内受到伤害后,纪觎就没再理会过那个昵称叫“阿虎”的人发来的消息。
他挂断对方的通讯,恰好有人说自己的机子有问题,便过去检查修理。
忙碌了大半个小时,纪觎转回前台,再拿起手机时看到了许多消息的提醒。滑进页面,又是那人的消息映入眼前,伴随着新的照片。
纪觎随意地一看,当看清新出炉的照片背景、对方刻意使用的水印相机的留痕,以及图片上那个少年蹲在墙角抱头的模样时,寸头男生摘下手套的动作顿住,眉毛猛地拧起。
他飞快调取电脑的监控界面,看到了被逼到墙角的熟悉身影。
“草。”纪觎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抓起工具箱里的扳手就走。
“诶,去哪?”刚巧从楼上下来的殷姐看着男生快步走向后门的动作,诧异地开口,却只得到了个简短的招呼声。
殷姐不明所以,但是没追出去,只是走到前台盯着监控看。
画面里,拎着扳手走出去的断眉男生猛地踢开后门,将站在墙角似乎在逼迫他人的两个人暴揍一顿,传来的痛呼与哀嚎声不绝于耳。
有距离前台近的顾客笑着调侃:“谁又招惹觎哥被揍了。”
殷姐没搭理他们,摆摆手,继续看监控。
视频画面有些失真,被欺负者蹲在墙角时看不大清楚,等被纪觎拉着站起来之后,她看清对方竟然是与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找人的“小乖仔”,这才有些意外地挑挑眉。
监控画面还在继续。
栗发男生被纪觎推到了身后,红发与紫发抽抽噎噎哭喊着说“我们没动他”,被拿着工具箱里的扳手的寸头男生恶狠狠地又揍了一遍。
殷姐看得好笑,盯着纪觎攥着那小男生手腕的动作,以及小男生双眼亮亮地凝望纪觎背影的情景,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又过了片刻,监控里的武打片结束,俩混混一步三回头地跑离了,殷姐关掉画面,低头开始玩手机。
没玩多久,就看到纪觎拽着那小男生走进网吧,穿过一群人打量疑惑的目光,按到前台坐下。
“这是?”脑海中的思索变成几分心领神会的了然,殷姐敲敲桌面看向纪觎,佯装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纪觎瞥她一眼,看看电脑屏幕,但是没揭穿,开口:“一个傻子。”
被称作傻子的男生丝毫不气恼,在软皮的老板椅上正襟危坐,迎上殷姐的打量,有些腼腆地和她打了下招呼,喊道:“姐姐好,我叫程明凌。”
“嗳,乖仔。”
殷姐开网吧这么久,感觉整天跟一群中二少年打交道,很久没见过这么乖的了,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勾勾唇瓣,八卦似的问他:“你找到要找的人了吗?”
程明凌是记得殷姐的,但却根本没想到每天有那么多客流量的网吧老板会记住自己,被这么猝不及防地一问,整个人僵住了,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两人对话间,纪觎正把扳手收进工具箱。
他看了眼浑身不自在的男生,瞥到对方红起来的面庞,没想管,继续摘手套。
不成想,突然感觉自己的衣摆被拽了下,低头后看见程明凌朝他投来的,眼巴巴似乎有点可怜的神情。
在墙角蜷缩了一阵的男生再次浑身脏兮兮的,不知道在哪蹭了黑灰的手抹了脸,黑一道白一道,颜色分明的眼睛很大,瞳仁紧紧盯着自己。
活像他是对方的什么救世主一样。
纪觎又觉得烦,常年不太透风的网吧闷地很。
找暗恋对象去啊,找他干什么,都帮他打架了还要帮他做伪证么。
扯了扯衣领,纪觎很想开口让程明凌去找可能坐在网吧里某个角落的暗恋对象,别来烦他。
但是对方发现巴巴望着他没用后又低头了,只手指还牵着纪觎的衣领,指尖虚虚地触摸纪觎打架时,因为动作太大不小心刮过墙壁蹭出的伤口。
什么毛病,自己手腕上的大面积擦伤不管,还替别人痛上了。
“撒手。”纪觎想抽出手。
他觉得这主角实在太善心泛滥,也不知道对着小到他平时都懒得处理的伤难受个什么劲。
然而栗发男生没有松手,还是低着脑袋,只露出光洁的后颈,一头蹭到灰尘脏兮兮的卷毛凌乱,跟个没人要的小狗似的。
纪觎“啧”了一声。
他既暴躁又无语,同时觉得自己现在宣泄情绪骂程明凌的话,反而会显得更像是无理取闹的那个,最后皱着眉替他给了殷姐回答:“找到了,就在店里呢。”
“嚯——”
殷姐来劲了,像是还想说什么,却被纪觎打断:“睡你的觉去,明天放假,我可以值晚点。”
面对一个小屁孩的“驱逐”,殷姐也不恼,笑眯眯地应了声,和程明凌挥挥手上楼了。
前台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程明凌看起来自在很多,安安静静地注视纪觎的一举一动。
纪觎把工具箱收起来推进了前台的小柜子里,给几个续费客人的登记上,然后又抽出来一个家庭用的小小的医疗箱子。
“自己上药。”没有那个帮人上药的善心,纪觎态度冷淡。
程明凌却怔了下,默默地打开药箱,隔着校服旋开酒精和碘伏的盖子,然后又去拿棉签。
纪觎的余光落在他身上,见到男生不甚熟练的动作,看到他黑漆漆的手指把衣服捏得漆黑,手里的棉签直接往酒精伸去,面色也有些发黑。
“你是不是没脑子?”他打掉对方拿棉签的手,拽着程明凌的手放到前台安置的小型滤水型直饮水龙头前冲洗。
温凉的纯净水冲刷伤口面上的砂砾,程明凌像是被骂懵了,一声不吭地由着纪觎略有些粗糙的大掌按着自己的手背固定动作。
“大面积伤口不要用酒精冲洗。”
纪觎看了眼栗发男生乖巧的模样,压下烦躁,耐心地解释了,又等了半天确认伤口被冲洗干净了,才把他按回座位坐下。
抽出棉签,把酒精拧上盖子丢回药箱,纪觎找来了碘伏。
温和的消毒剂将雪白的棉签浸染成深褐色,吸饱了药水的棉签被寸头男生看似粗鲁,实则没用什么力气的动作按在手腕的破皮上。
程明凌盯着纪觎的手指,又偷偷觑他板着的面庞,被对方抓着的指尖轻动,唇瓣抿着,忍不住向上翘了翘。
“看什么看?”纪觎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注视,将用过的棉签丢掉又换了一根。
程明凌还没回答,感觉有什么飞到怀里,低头去看,竟然是棒棒糖。
纪觎漫不经心的话语传来:“不要糖的话就抽烟。”
以为程明凌太不耐痛,寸头男生只以自己进行的经验传授止痛的方法。
不过他知道这好好学生、光明主角肯定不会选择烟,所以也没有真的要打开自己那埋汰烟盒的意思。
果不其然,程明凌抓着个破糖像捡到钱似的,立刻揣进了怀里。
“现在吃。”
本没想管他什么时候吃,但是程明凌这稀罕的模样让纪觎忍不住升起作恶的心思,他又丢给对方一颗糖。
把第二颗糖也揣进兜里,程明凌有几分高兴地摇头,抿着唇笑:“我回去再吃。”
纪觎掐着他的脸,剑眉挑起:“我是给你进货的吗?”
卷毛男生又不说话了,再次用那种湿漉漉的目光看着他,色泽分明的大眼睛睁得圆溜,但就是不吃。
“……”
纪觎不知道他什么毛病,又抓起一个糖,单手绷住外包装,“砰”地一声,糖果就从注入氮气膨胀的外衣里爆了出来。
他把糖塞进程明凌嘴里,拿起棉签继续工作。
说实话,寸头男生的动作着实算不上温柔,塞糖进口腔的时候坚硬的糖果还磕到了他的牙齿,引来一震酸麻的感觉。
但是程明凌笑得很开心。
那种纯粹的高兴使得他的眉眼完全弯起来了,就和那天在高二六班门口看到重回教室的纪觎一样,灿烂又开朗的模样让人难以相信他刚才还因为“擦药而疼得抽手”。
纪觎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因为伤痕而显得凶悍的断眉意味不明地睨他一眼。
只有程明凌自己知道,糖果磕到牙齿的那种感觉顺着牙龈蔓延了,从口腔到咽喉,再到心脏。
麻痒的感觉让心脏在多日被驱逐的难过里迎来治愈的光辉,就连眼眶都开始发热。
他盯着纪觎的手,盯着这个找了好久也找不到、终于找到后却只敢远远地看着、在对方突然消失后于慌张中藏起胆怯努力靠近的男生。
心脏抽痛,程明凌绷着下颌,想要收敛情绪,却没能完全隐藏住。
“啪嗒——”
很突然地,温热的液体滴落在略粗糙的手背上。
纪觎动作顿住,不可置信地抬起程明凌的下巴,就看见男生不知何时变得通红的眼眶。
泪水从程明凌浅棕色的眼瞳淌落,将那双清澈的眼睛映衬得越发水润剔透,眼泪汇聚在对方瘦削的下巴处,忍着泣音的浅色唇瓣被咬得发红。
纪觎瞳孔地震。
主角这是被他用碘伏擦拭简简单单的擦伤给擦哭了?
还是殷姐给他的棒棒糖有毒,给吃哭了?
寸头男生露出匪夷所思的模样,程明凌咬着牙关稳住突如其来的情绪,抽了抽鼻子,伸手去抹眼泪。
“抱歉。”程明凌望着纪觎,小心翼翼地,努力地,露出这些天主动伸出援手却被纪觎拒绝后的,如出一辙的笑容。
很明媚也很固执,像是晨曦乍现,迎来曙光。
于是纪觎意识到,都不是。
不是伤口也不是棒棒糖,是因为他的态度。
“……”纪觎沉默了一会儿,有点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哭的。
系统在他脑海里“叭叭”,连人都不是的小灰球一个劲地说是个人受到这么多天冷待都该委屈,显得它多懂程明凌似的。
“别哭了。”纪觎的眉毛又拧在一起,语气冷硬,“抓着。”他又丢过去桌上剩下的糖。
把剩下的糖都给对方了,这下该不哭了吧?
然而,程明凌揣着一兜的糖果,憋住的眼泪又开始往外冒。
眼看行不通,纪觎猛地呵斥:“再哭把你丢出去。”
因为情况紧急,他没有收敛自己的声音,整个网吧的空间又不大,话音落下,房间里像是被镇了一下。
一群听出声音主人的顾客探头往前台这边看,望见卷发男生懵懵地瞪大眼,瞳孔和面庞满是泪痕的模样。
有人对吼了程明凌后意识到失态又皱起眉的寸头男生吹了一声口哨,笑着揶揄:“觎哥,这是你哪捡来的受气包小媳妇。”
“是啊觎哥。”
其他人连声起哄:“哄对象可不能这么凶。”
纪觎偏过头,面无表情瞥他们一眼,胡乱嚷嚷的人群们老实了。
他又收回目光,就看到程明凌眼睛瞪得大大的,整个人都被臊红,不知道是羞窘还是担心被其他人听到了误会,以至于忘了还要哭。
“……”
“啧……”
第65章 跟 你看到我啦
似乎那天在网吧后门救下程明凌, 并且给他擦拭伤口的行为,给了对方什么错误的信号。
食堂里,拿着打好饭的餐盘找座位, 纪觎看着窗户里面倒映的,闷不吭声低着头一个劲跟着自己的卷毛小尾巴, 忍不住用嘴里含着的棒棒糖顶了顶腮边。
这个平时在烟瘾犯了之后能顶一会儿的玩意儿,在这时似乎没有什么效果了。
他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排队无聊时听到有人议论, 纪觎这才注意到程明凌竟然不只是在课间纠缠, 竟然连吃饭都跟着他。
只是对方这时候倒是一言不发了, 没有任何存在感似的。
如果不是这些天“学霸纠缠学渣”的消息太劲爆, 吸引许多学生关注, 以至于他们的八卦声音传入了纪觎耳中,或许他根本不会注意到程明凌的存在。
犬齿咬碎嘴里的硬糖, 纪觎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一边要努力跟上自己, 一边端着汤小心翼翼避开其他同学的动作。
二中食堂对学生们的好待遇一直远近闻名, 致力于物美价廉、量大管饱, 附近学生盘子里的菜品都冒出了尖尖。
然而, 栗色卷发因为要追上排在他好几个位置前的纪觎, 打菜的时候没来得及等待第二勺, 以至于盘子里的菜只浅浅盖了一层铁盘子的表面, 看起来很寒酸。
但他看起来毫不在意, 只脚步有些匆忙地在纪觎找到空位落座之后,自己也飞快地找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毛病, 给食堂省钱来了。
纪觎眉头轻微蹙起, 没管他。
寸头男生的进食速度很快,没几分钟就解决了冒尖的白米饭以及一道青椒炒肉的配菜,接着将免费自取的紫菜蛋汤一饮而尽, 然后端起盘子就往收盘处走。
心中想着程明凌大概率会被自己的快速打个猝不及防,纪觎随意地往后一瞥,就见他以为应该会在慢吞吞继续进食的男生竟然也已经端起了餐盘。
——对方再一次跟在了他的身后,在端着餐盘往前走的时候,甚至有些熟练地抽空喝了两口汤。
那盘子里盛的也是青椒炒肉,本来就少量的菜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理所当然是没吃完的,就连米饭也只扒拉了几口。
可能是被还冒着热气的汤给烫了一下,卷发男生抽了抽鼻子,红彤彤的唇瓣轻轻哈着气。
“……”
纪觎将空餐盘放下的力道比平日重了些。
完全没吃饱,拿汤对付了两口,程明凌急急忙忙抬起头,去看纪觎的位置,但是本该在他不远处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
他懵了一下,清润的眼睛微微睁大,左右游移寻找的眼眸充满了疑惑和失落。
“找谁?”
就在卷发男生要离开前,冷不丁地,一句暗含火气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畔响起,程明凌愣住了。
居高临下地看着主角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瑟缩了一下,并飞快地转头看自己的模样,纪觎正要继续嘲讽,就看见对方的眼眸几乎是瞬间亮起来了,然后当着他的面弯成了月牙。
“纪觎。”男生看起来有些惊讶,有些不可置信,然后高高兴兴的声音传入耳中,说,“你看见我了呀。”
“……”
真的很想撬开主角的脑袋看看是不是装满了圣母玛利亚的光辉,纪觎忍无可忍地捏着他的后颈,将他提溜着往回走。
程明凌这时候又不像平时那么犟了,乖巧地放松着任由他动作。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带到附近空下来的座位前,按着对方脑袋让他坐了下去,纪觎开口,语气莫名凶悍:“吃。”
难怪瘦得跟个竹竿似的,就舔点猫食。
纪觎看着程明凌那轻而易举就可以被他环过一圈还多的手腕,将手中一碗满满当当还冒着热气的青椒炒肉放下。
“笃——”铁碗接触桌面的声音响起来。
卷发男生直愣愣地看着被粗糙手掌推向自己的菜品,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听不懂?”断眉男生从兜里剥了颗糖塞嘴里,眼尾挑起睨他一眼。
糖果将他面颊的一边鼓了起来,落在坐在他身边的卷发男生眼里有些可爱。
但是对方可能完全没有这样的意识,只是偏过头语气漫不经心地说:“还是说要我喂你?”
其实很想点头试试,不过猜测纪觎会恼火,程明凌最终没这么做,只是弯着实在难以压制的嘴角,双手捧着那碗青椒炒肉埋头苦吃。
纪觎坐在一旁看,手臂环在胸前,后背倚在墙上。
半晌,他开口询问:“程明凌,米饭会咬你嘴巴?”
程明凌没听懂这句话,下意识摇头。
“那你光吃菜?”寸头男生的目光在消灭了半碗的青椒炒肉,和本来有多少现在就还剩下多少的米饭之间逡巡,眼眸含义不明。
闹了个脸红的卷毛开始吃米饭。
……
吃过饭之后,程明凌这下光明正大地跟在纪觎身边了。
纪觎正闭着眼睛往前走,而他正在观察纪觎。
走在树荫之下,蝉鸣的声音不绝于耳,热烈的阳光透过掩映的枝丫在地面洒下斑驳的阴影,在断眉男生没那么白皙的面庞交错成几道光暗切割的影子。
即使对方闭着眼,看起来也很像一个喜怒难辨、难以接触的凶悍存在。
阳光太大,正闭目养神的纪觎能够感受到走进阴影时的清凉,也能察觉阳光跳跃在眼皮上时有些温热的感觉。
但更加有存在感的不是太阳的热度,而是来自某个人或许自以为不明显的注视。
又一次走出树林的阴影站在阳光之下,光线入侵眼皮,眼前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被染成了橙红色的熟透了的橙子般的灿烂色泽,时而浓郁时而稀薄,在明暗交错间不断变幻。
纪觎没有睁开眼,只是偏头,精准无误地锁定视线的来源,对着孜孜不倦观察自己的影子道:“你是小狗吗?”
只有小狗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人类。
嘲笑的话语落下,被抓包的那人不说话了。
可以想象出对方大概又在抿着唇瓣,眨着眼睛露出茫然模样,纪觎轻嗤一声,发出几声哼笑。
刚吃过饭还未褪下红的唇瓣被卷发男生轻轻舔了舔,血色更加明显几分,他眨了眨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慢吞吞地开口:“那你喜欢小狗吗?”
闭着眼睛闷笑的男生猛地睁开眼看向程明凌。
触及对方完全懵懂,似乎不觉得自己在说骚.话或者开什么下流玩笑的模样,纪觎揉了揉脑袋,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敏感了。
一心学习的学霸怎么可能会故意将他自己比作狗,更何况他还有暗恋的对象。
将嘴里剩下的一点点糖果咬碎咽下,塑料棒丢进垃圾桶,纪觎在夏风拂过树叶带来些许清凉间回答:“还行吧,以前养过。”
他没想讲太多,但是程明凌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就偏过头了,睁着一双圆钝的双眼看他,似乎对此话题很感兴趣。
“是什么品种呀?”男生的声音很轻,和夏天的风一样轻柔。
纪觎瞥他一眼,没有回答,因为他觉得现在的场景有点怪。
不是周围环境或者建筑的问题,而是他和程明凌两个人之间的氛围。
太过平和了,和前几天剑拔弩张——又或者说,是他单方面的拒绝,而程明凌锲而不舍地靠近而营造的紧绷——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从答应系统要对主角作恶起,纪觎就没考虑过会和主角像这样安静平淡地走在一起,在夏日耀眼的光辉中于树荫下乘凉。
甚至就连他刚才掏钱给程明凌买了一碗青椒炒肉的行为都很奇怪,像是被什么东西莫名奇妙下了降头。
“与你无关。”收回思绪,他淡淡地开口,加快了行走的速度。
纪觎想把程明凌甩在身后。
他大迈步往前的行动的确让人措手不及。
但卷发男生腿上的伤口已经好了,丝毫不影响行走,小跑一阵就追了上来,甚至还胆敢伸手去拽前方男生的衣摆。
纤细修长的手指勾着被风扬起的轻薄外套的边缘,捏住了冰冰凉凉的银色拉链链头,轻轻拽几下,然后不动了。
感受到拉扯感,纪觎声音凉飕飕地:“你烦不烦啊?”
程明凌不答。
内心憋气,但对方跟滚刀肉似的,寸头男生拿他根本没有办法,只能一个劲地往前走。
等终于走出树荫,进入教学楼拐角处人烟稀少的位置,纪觎突然停下,攥着身后男生的手腕。
没管主角来不及止下脚步砸进自己怀里的动作,他拽着人往楼梯脚去。
站在监控看不着的位置里,在对方揉着似乎撞疼了的额头间,纪觎将自己的手机掏出来。
纪觎径直打开了和“阿虎”的对话框,将对方威胁的话语划拉出来,怼到程明凌面前。
声音冷冷的,带着不耐烦:“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程明凌看清对话界面的内容,按着寸头男生胸口的另只手蜷了下,迟疑了一下,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片刻后,他小声道:“对不起,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因为事出突然,栗发男生仍旧靠着自己的胸膛,近在咫尺的距离带来对方身上衣物柔顺剂温和的香味。
纪觎皱着眉把他推开,眼眸没有情绪:“你语文有问题?”
他把手机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贴到面前学霸的脸上,好让对方看清楚:“是我会给你带来麻烦!”
“噢噢,那没关系,我……”程明凌急忙上前几步,伸手想去抓住他的手腕。
“我有关系。”纪觎拍开程明凌蜷曲的手指,“滚。”
又盯着栗发男生圆润的杏仁眼,对方向来明媚的眼睛似乎有些红了。
他一字一句地道:“离我远点。”
寸头男生隐含火气的声音将楼道似乎都震了震,有人察觉了什么,往这边看来,周围响起窃窃私语。
程明凌整个人怔在了原地,抬起泛着水光的眼眸看他,睫毛在颤抖,像是要哭了。
纪觎不为所动,转身离开。
这一次,总是跟在他身后的身影没再跟上-
接连一周,高二六班的同学们都没有看见那道在纪觎身边跟了好几天的身影。
有人对此感到意外,但更多人却是觉得理所当然。
以他们班校霸的性格,班主任都劝不动,就算年级第一来也难有建树。
有人眼神隐晦地瞥了一眼教室的角落。
听说前些天两个人在楼梯间大吵一架,现在那个倒数第二排的空座位已经很久没再有人坐过,就连原主人李健强都不敢凑过去。
而坐在空座位旁的那个高大身影一如既往,来了就坐下睡觉,似乎每天都很疲倦。
“同学,能不能帮我叫一下纪觎?”
有人从教室外探进脑袋,小声地对第一排的学生拜托道。
第一排同学迟疑了,有些为难地回头去看坐在后排的寸头男生。
虽然是相处了两年的同学,但和纪觎算得上熟悉的人还真没几个。
他们都对这人在校外的经历略有耳闻,就算知道对方没有传闻里那么坏,也不敢轻易寒暄打扰。
“能说下是什么事吗?”她们问。
来的是个矮个子女生,毫不扭捏地回答:“也没什么,还他钱。”
“噢噢,那行。”很多人都知道纪觎在外面有点副业,以前也时常有人无法手机转账来送现金的。
很快,喊纪觎的声音就传到了后桌,寸头男生被张天宇拍着后背叫醒,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看着还有些刚睡醒的低气压。
两人到了走廊处,纪觎看着这个女生,看到对方捏着二十块递到面前,没接。
他不记得还有什么未结算的单子。
“你好。”这个女生看起来有点紧张。
看对方的模样就知道是把自己给忘记了,也或许天色昏暗根本没记住自己,女生失落了一下,但还是笑着道:“前几天我被勒索,是你来了我才能跑掉。”
被救的时候,女生就一眼认出了纪觎是他们学校的校霸。
在很多家长或者老师口中有些混不吝的人,对一些性格柔弱容易受到欺负的学生来说,其实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其实很多被他帮助过的人都在关注他,也在关注程明凌这些天靠近他的行动。
出于感激,他们其实很希望学霸能够真的拉他一把。
可惜学霸似乎失败了。
终于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个身影,但纪觎还是拒绝了:“没必要。”
看着经常在这些人眼中看见的崇拜,寸头男生皱起眉。
他不是什么发善心的好人,不过是有人出钱,而他出力,仅此而已。
这个人也不过是随手救下来的。
“好吧,谢谢你。”对于他的回答不意外,女生收起钱,但还是认认真真道了谢。
纪觎可有可无地应了声,转身准备回去,又被叫住。
“我是一班的。”那女生说。
熟悉的两个字让纪觎顿了一下,但他仍旧没什么反应地迈步,听见那女生继续说:“程明凌已经快一周没来学校了。”
男生停住了脚步。
……
纪觎对程明凌上不上学这件事并不关心。
更何况虽然快一周没上学,但是看对方班主任都没着急的模样,程明凌应该是有正规原因请了假,所以更没必要替他担心。
坐在网吧前台,叼了半根烟吐息,纪觎有些没弄明白那女生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目的是为什么。
是想让自己关心他?还是认为他们的年级第一不来学校是他害的?
总不能是想让自己去程明凌家里把他拽去高二一班,把他按在座位上好好学习吧?
开什么玩笑,他又不是程明凌暗恋对象。
只是,虽然这么想,但程明凌请假的行为的确有点微妙了,尤其是发生在那天被纪觎驱逐之后不久。
叼着烟嘴,纪觎熟练地给新顾客开机子,等人走了对系统询问道:【你们的主角这么脆弱?】
难不成真的因为自己的话伤心到请了一周的假调理心情?他联想到对方瘦削的身板,或许气病倒了也不是不可能。
系统沉默着,半晌才回答:【不能吧?】
【我在问你。】寸头男生面对得到的疑问句面无表情。
【呃……】坐在桌子上,抱着棒棒糖舔咬的小灰毛球看起来傻乎乎的,一点都不靠谱。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这些天大概摸清系统能力,发现对方没什么功能,纪觎只把它当成了一个吉祥物。
眼见吉祥物要将自己新买的一袋糖啃光了,纪觎扒拉回来几根揣兜里。
系统懵懵地:【宿主,你也要吃吗?】
在它的观察之中,除了在学校里逼不得已的情况下,纪觎其实很少通过吃糖来缓解烟瘾。
更多的时候,他买回来的糖都丢在一旁,尤其是放在网吧的这些,于炎热的天气中快要放化了都没人动。
纪觎收起糖的动作稍滞。
小毛球的直白询问让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吃糖的想法,把剩下的糖果收起来,是出于某种他自己也不理解的下意识行为。
似乎是要留着,留着干嘛他也不知道。
【算了,你拿去吃吧。】他把糖又掏出来丢给系统。
系统抱住糖,【噢】了一声,看着自家宿主抱着手机来来回回地刷着几个界面,有些奇怪他今天看起来心神不宁的模样。
【你在担心主角吗?】憋了半晌,小毛球还是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
在空间里将宿主与主角之间的相处模式尽收眼底,经过前两个世界,感觉自己已经很懂人类的系统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懂他们俩。
每次它以为两个人会闹掰,主角会对宿主生气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突然好了;而当它以为两个人坠入爱河,纪觎会像前两个世界的宿主一样,对主角温柔体贴地强取豪夺的时候,两个人又闹掰了。
——小灰球丝毫不关注程明凌说自己有暗恋对象这件事,因为在它看来这是主角对自家宿主的显而易见的告白。
同时,系统还相信自己的宿主应该也能看出来,迟迟不回应不过是在欲擒故纵罢了。
不然怎么解释他把人按墙上、搂腰、拉手、掐脸、投喂等等一系列暧昧的行为?
要知道,这都是它上两个世界的宿主对他们伴侣做的事情。
自认为看透一切的小灰球已经懂得做一个合格的旁观者,磕着糖,安慰纪觎:【别担心,主角的命运轨迹虽然又偏移了,但是世界意志没有给负面反馈。】
系统记起前辈授课时说的话语。
——“需要拯救或矫正命运轨迹的主角,并非我们主动挑选,而是根据哭嚎着给出负面反馈的世界意志确定的。”
像他们恶人狂欢系统,就是世界中的恶人早早离世,发现主角黯淡了的世界意志拉来的帮手。
听着灰色小毛球自说自话安慰一般的话语,纪觎皱起眉头,不知道是什么给了对方自己在关心程明凌的错觉。
他想反驳,但看着毛球傻里傻气的模样,又觉得和对方争执显得更傻,最后没说话。
纪觎关掉手机,前台陷入静默,只剩下电脑显示屏的微弱光芒。
其他人还在热火朝天地打游戏,网吧里不大的空间被挤满了几乎能够掀翻屋顶的嘈杂,随着人流量越来越多,喧闹声震耳欲聋。
就像是在不断地往一个狭小的容器里挤入更多气体,在时间的流逝过程中,不断升温。
趴下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感觉无比憋闷燥热,纪觎扯了扯衣领,开启了换气系统。
外面清新的空气开始注入,缓解了流淌进血液的烦躁,他在系统惊讶的目光中随手拿了一颗糖,捏紧,包装袋里面的氮气开始鼓胀。
“砰——”后门突然被人撞开。
力道之大使得铁门直直撞上墙面,发出的声音堪比爆炸。
喧闹声戛然而止,纪觎松开手上尚未开启的糖果,对不明所以的顾客们摆摆手,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周围键盘“哒哒”的声音再次开始回响,纪觎却在看清来人之后愣了下。
一个前些天被他打趴下的学生混混慌里慌张地冲向他,语气急切:“觎哥,不好了!程明凌他……”-
一把将糖果揣进裤兜,纪觎打电话摇下来殷姐,面色发沉地出了网吧。
“在哪?”他看向那个混混。
那人忙不迭地带路,在拐过许多街道与巷口之后,他们听到了从巷道里传来的击打与闷哼声。
纪觎面色冷到可怕,像是有风暴在蔓延。
那名学生看向他,被他的狠厉模样给吓了一大跳,下一刹就见到纪觎冲了进去。
月明星稀,洒下微光的月色将狭窄巷子里的场景隐约照亮。
歪歪斜斜的路灯玻璃灯罩是破碎的,路边堆在墙角,酸腐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潮湿的霉味。
“砰砰”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死寂。
昏暗中扭打在一起的人影被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按住,抓着紫毛头发乱拳挥舞的瘦削身影被纪觎拎起来。
将程明凌死死按在墙边,纪觎看了眼趴在地上咳嗽的彪哥,目光森冷。
他的目光配合凶悍的断眉向来是非常有威慑力的,以前打架时对手被这样的眼神盯上的时候总会扛不住压力瑟缩。
然而,被红毛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紫毛却毫无畏惧,甚至对纪觎破口大骂。
被所有人当做是罪魁祸首的杀马特发出深沉的、委屈的破口大骂:“我靠,神经病啊!能不能管好你对象?”
腾升的气势滞了一下,纪觎眉头拧起,审视地看着彪哥。
“看什么看?一个个都有病!”
对方完全没有预想中打了无辜之人的心虚,在面对上纪觎的神情时,颤抖地伸出手指指着被他抓着手腕护在身后的身影:“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他主动打的我!”
纪觎愣住,转头看了眼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的程明凌。
对方今天倒是没穿校服了,但仍然浑身乱糟糟的,栗色卷发乱翘,脏得不成样子。
“哇靠,你倒是说句话啊!”紫毛盯着卷毛,第一次觉得这么憋屈,骂骂咧咧的。
他盯着程明凌纤瘦的手腕,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想到自己被按着打的样子,第一次这么怀疑自己可能不适合当小混混。
听着彪哥不似作伪的控诉,纪觎锐利的目光投在程明凌的面庞上,沉着目光将他打量一遍,声音冷得可以掉渣:
“他说的是真的?”
卷发男生拽着他的衣角,抿着唇瓣,白皙面庞上深深浅浅的伤口显得比常人更狰狞些,和被按着打但是看起来活蹦乱跳中期十足的彪哥相比,他看起来伤得更重。
这是纪觎先入为主以为他受到欺负的原因,但现在看来另有隐情。
寸头男生的目光实在敏锐,漆黑的眼眸充满压迫感。
被他用审查犯人的眼神看着,程明凌蜷紧手指,没有隐瞒地“嗯”了声。
“嗯屁嗯,能不能管好你对象?”
洗涮冤屈的彪哥还在骂,只觉得更加郁闷。
“服了,我勒索被打就算了。”彪哥指着纪觎鼻子骂,“上次你冤枉我把我打了也认了,毕竟是我挑衅在先,凭啥还让你对象来打我?”
耳边全是控诉,站在熟悉的小巷子里,寸头男生第一次生出了荒谬茫然的情绪。
“等等。”
从自己的烟盒里掏出殷姐这几天赠送的,唯一一根完整的烟丢给彪哥,纪觎的声音冷静:“来,完整捋一遍。”-
“……”
夜色寂静,而听完彪哥话中内容的纪觎更加寂静。
“……事情就是这样,在网吧后门的时候,我们只是想让你相好配合拍个照,好从你那里交换来我们的照片。没想到他自己就冲了上来要和我们打架,然后脚滑摔倒在了墙角。”
在刚才的混战里躲在墙角的战五渣红毛期期艾艾地解释。
把纪觎喊来小巷子的学生也跟进来了,有几分腼腆地挠挠脑袋,陪笑道:“觎哥,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是程明凌主动找彪哥单挑……”
纪觎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对上紫毛昂着下巴鼻孔冲着他的模样,又想闭眼了。
他抹了把脸,对彪哥道:“抱歉,是我的问题。”
然后又把程明凌拽出身后,还没张嘴,栗发卷毛的男生就主动开口:“彪哥,对不起。”
“呵呵。”
紫毛捏着香烟,翻着白眼,呼朋引伴地走了:“算了,不跟你们小情侣一般见识。”
在身影临出巷子前,他又想到什么似的,探身回来说:“闹别扭别再拿我当幌子,我可啥都没真干,还白挨一顿打。”
“还有,我照片记得给我删了,哥好面……”
几个人的声音远去,纪觎低头看向道完歉后手指又扯上自己衣摆的程明凌。
“不解释下?”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卷发男生又不吭声了,像个锯嘴葫芦似的。
“说话。”
推了推对方的肩膀,纪觎想要把衣摆扯出来,没扯动,视线下移,就看到男生的手指用劲到青筋都绷起了。
他直接被气笑,用力一拽,这下衣摆顺利扯出来了,而拽着他衣服的男生则往前一个踉跄。
纪觎没搭理,看着他自己站稳:“找彪哥打架的能耐呢?”
程明凌还是没回答。
“不说算了。”纪觎才懒得惯他,转身就走。
月光将行走的人影拉得很长,一步、两步、三步……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
眉头深深地皱起,猛吸一口气,纪觎放慢脚步,对方还是没跟上。
他也烦了,干脆就要直接走出巷子,却在转弯时突然听到很轻的呜咽声传来。
断断续续若有似无的声音融入夜色,轻到几乎无法捕捉。
纪觎回头,就看见浓稠的静谧月光填满暗巷,栗色卷发的男生蹲下了身体,蜷缩在角落。
对方几乎将自己团成了一个球形,乱糟糟的脑袋被埋在双臂间,自来卷的发型无力地耷拉着,同样脏兮兮的身躯时不时微微颤抖。
“真服了。”
纪觎恶狠狠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扎手的短寸让他冷静了下,然后更深的躁意涌上心头。
大步走过去,他捏着男生的后颈一手薅起来,语气不善:“哭什么?我有不让你跟上来吗?”
似乎对他回头的举动感到惊讶,程明凌连忙抬头看他。
小狗似的眼睛水汪汪的,浅棕色的瞳仁里满是诧异以及尚未退却的难过,几缕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随时可能滚落。
“说话!”纪觎向来没什么耐心,如果换做其他人在这,他早就丢下了。
但是程明凌就是有这个能耐,就拿那双蓄满眼泪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不吭气,像是笃定他不会生气一样。
纪觎有些服气,伸手捏住他的两颊,力道不轻不重:“张嘴会不会?解释,或者随便说点什么。”
见到他的态度软化,程明凌终于开口了,有些小心翼翼地咧开糊满血的牙齿:“好多血,怕吓到你。”
“……”纪觎搓了一下他脑袋,觉得简直离谱。
在这大街小巷混迹这么多年,还没谁以为一口血齿能让他感到害怕。
也就程明凌。
也就程明凌。
纪觎完全没辙,指挥着他低头,将嘴里的血一点点吐掉,然后掰着对方的口腔看了看,确认除了不小心咬到的舌尖之外没有其他伤口。
“举好。”
扶了一下卷发男生手里的手机,让手电筒的光源更稳定,纪觎一点点摸过对方的牙齿,轻轻晃动,确认没有松动,这才松手。
男生嘴巴里的血液处理干净了,纪觎看了眼程明凌舌头还在淌血的模样,想起什么,把口袋里的糖拿出来,剥开包装塞进了他嘴里。
动作并不温柔,糖果却和长了眼睛般避开了伤口,抵在了卷发男生的腮边。
程明凌小心地舔了舔嘴里的糖,血腥味蔓延开,和泛着甜的涎水一起吞进肚子里。
“为什么打架?”纪觎看着他小狗舔糖球似的样子,随手拨了拨糖果棒,看着糖果从对方左边的腮帮滚到右边,鼓来鼓去。
程明凌抬起眼皮觑他一眼:“你因为他不让我跟着了。”
就这么简单的理由,朴素到离谱,离谱到纪觎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就这?”
就这,也值得年级第一的学霸请假七天,就为了堵截彪哥,亲自撸着袖子冲上来跟人打架,扭成乱毛小狗?
程明凌点点头,显然不觉得自己的逻辑有什么问题。
问题因谁产生,就找谁解决。
他抬起脸看着纪觎,被揍了一顿的额头已经有些发肿了,红彤彤的一片,被纪觎按着“嘶”了一声,雀跃地说:“他说他没真想堵我,那个消息只是吓唬你。”
纪觎无话可说。
他当然猜到了以紫毛的胆子,大概率不会真的拿程明凌怎么样,将这个消息给对方看,也不过是找个由头把人支走免得他粘着自己。
谁成想,紫毛不敢怎么样,程明凌可敢。
“勇气可嘉。”寸头男生奚落道。
看着身边男生亮亮的眼睛,纪觎又怀疑对方会当成夸奖,补充:“不是夸你。”
“嗯嗯。”程明凌忙不迭点头。
怎么感觉更加高兴了,怀疑对方是不是更傻了点,纪觎抓着他脑袋看了下,确认没什么其他伤口。
而在他忙碌间,栗发男生就一个劲地瞅他,哭过后的眼睛被月光照得更加清凌凌了,像是一汪水波。
“看什么?我脸上有钱?”
纪觎皱眉,他总是不太适应对方这种过分灿烂的目光。
程明凌摇摇头,只是去扯他的衣摆,小声地开口:“纪觎,你说的,我可以跟着你。”
怔了一下,想起这是自己刚才走过来时随口说的话语,纪觎想要反驳并收回。
尚未组织好措辞,就见眼睛像是坠落了闪星和明月的男生笑得眉眼弯弯,抓住他衣摆的手用力攥紧了,多自豪似的说道:“你赶不走我的。”
“……”
纪觎又扯了一下衣摆,没扯动。
“什么毛病。”
牵牵牵,衣服都给扯大了。
“随便你。”的确赶不走对方,纪觎也懒得挣扎了,语气散漫地问他,“知道跟,刚才干嘛去了?”
他没什么关心的意思,但是程明凌却凑了上来,撒娇似的抱怨:“我脚疼,跟不上你。”
贴得太近似乎能够看清男生面庞上细小的绒毛,纪觎推了推他,声音没什么情绪:“离我远点,太热。”
“不会呀,夜风凉飕飕的。”程明凌吸了一口冷风感受了下,这才回答。
卷发男生说着不热,还得寸进尺地贴得更近一点,脑袋抵在自己的肩膀上。
纪觎又要皱眉,还没挪身体,在对方说“好痛”的声音中定住了,最后没动弹。
皎洁的月光倾洒,将两个靠得很近的身影映照着,依偎的影子在堆满杂物的巷子里被拉得很长,于越过一些高大的遮挡物的时候紧密纠缠。
听着对方的呼吸声,纪觎扶住他的手臂等了片刻,才开口:“好了吗?”
“嗯嗯,好——”
程明凌似乎试了试脚腕,然后倒吸了几口凉气。
叹了一声,纪觎觉得这个年级第一的学霸简直就是来克自己的。
他撒开手离人远了点,在对方又要抿唇之前蹲下身,声音淡淡地:“上来。”
程明凌愣了片刻,浅棕色的眼眸微睁,被月光照耀到的耳垂爆红,在纪觎反悔之前立刻攀在了对方肩膀上,手臂收紧。
确认他抓稳了,纪觎起身。
感受到背上几乎没有的重量,他皱着眉头往前走:“跟个杆似的。”
“嗯嗯。”
程明凌像是听不懂纪觎在嘲讽他似的,已听乱回,一个劲点头。
“……傻子。”
“嗯嗯。”
“……”
纪觎无语了,缓步前行,一高一矮的影子深深浅浅,相互重叠,在渐远的低语中隐没在月色里。
第66章 山林 哗然
清冷的月光越过树梢, 洒在斑驳院门之前,将在此处的两个人影拉长。
看着程明凌圈着自己的手臂,再抬头看了一眼小院紧闭的门, 纪觎有些没想明白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卷发男生的动作又紧了几分,口中还在嘟囔着“疼”, 猫叫似的,声音不大不小, 但是可以很清楚地提醒纪觎自己是个不能被轻易丢下的伤员。
伤员自述家离这里要乘公交过十五站。
然而都这个点了, 没有公交, 让纪觎蹬着三轮把程明凌送回去那是必不可能的。
所以最后不清不楚地就背着人到了自己家门口。
看着紧闭的大门, 又看了眼一脸无辜的程明凌, 纪觎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把人放下:“靠好。”
程明凌乖巧地倚在了墙壁上。
等他靠稳了, 就看见寸头男生扒着门上的横杠, 一使力, 手臂上线条流畅的肌肉鼓起, 没几下就攀爬到了最高点。
程明凌看得很紧张, 一眼不错地盯着对方的动作, 直到纪觎熟练地跨过门上用碎玻璃隔出来的一层天然防盗而毫无损伤, 这才松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 响起了很轻的门栓被打开的声音,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后,走过来把他又背了起来。
男生一只手拖着他的大腿根, 另一只手扶起从网吧骑回来的三轮车。
程明凌正要偷偷弯起眼角, 就听到对方毫不客气地一句:“关门,愣着干嘛?”
男生的声音压低了,程明凌也用气音回应:“噢。”
他轻轻地将铁门掩上, 然后不太熟练地插上门栓。
三轮车被放在院子角落,两人进了里屋。
屋子的空间并不大,中间是吃饭的桌椅,右手边是厨房和浴室,左边是两个水泥红砖隔开的小屋子。
靠近里间的小屋子已经关上门了,另一间屋门还敞着,纪觎带他进了敞开的那间。
卧室同样不大,里面容纳了张一米八的小床、木质的床头柜、应该是书桌的铁桌子、布艺的衣柜外加一把高脚凳,再多的就没有了。
把背上的人放在凳子上,纪觎去打开了衣柜。
程明凌克制自己不要随意打量别人的隐私,但是空间就这么大,他不看床与衣柜,目光就不可避免地落在了书桌上。
书桌很干净,垒了各种各样的书,他细心地发现这些书竟然是按照年级分门别类放好的,甚至连初中的书都保存的很好。
干瘪的书包被纪觎丢在上面,竟然还是直立的状态,像是被一堆书簇拥的国王。
他忍不住笑了笑,视线在看到桌子靠墙放的一个相框时愣了下。
里面是一张合照,拍摄了绷着张脸但眼中还有些笑的初中生,与站在他身边笑得一脸慈祥的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上面的男生看起来比现在青涩很多,留着常见的碎发,有些男生不适合这个发型,但是在纪觎身上却毫不违和,甚至帅得有些超过了。
与现在差异很大,但和程明凌记忆中的那个形象完美重合。
“啪嗒——”
纪觎走过来,随手将相框倒扣起来。
程明凌回神,观察他片刻,确认对方没有什么不快的情绪这才偷偷松一口气,看着纪觎将掏出来的云南白药和碘伏棉签等东西放在书桌上。
“自己弄会吧?”寸头男生瞥他一眼。
点点头,程明凌分辨了一下褐色和白色的两个药罐,撩起裤腿进行喷洒。
唯一的椅子给了人,纪觎没地坐,干脆蹲在地上看着程明凌小心翼翼的动作。
男生的确是太瘦了,即使本该修身的牛仔裤都能被他轻而易举地捋到膝盖以上的位置,露出来瘦削白皙的小腿。
因为太白了,上面一些青青紫紫的摔打痕迹就格外明显。
纪觎甚至看到上回对方被自己按倒之后膝盖磕出来的伤痕,本来已经痊愈了,只剩下点没落完的疤痕。
没想到这次打架把翘了边的疤痕硬生生扯掉,又撕下来一片肉来,伤口的面积比上次更大。
为了方便喷药,程明凌要把脚踩在椅面上,椅子太小动作稍微有点费劲,同样白皙的脚背绷着,用力间牵连到膝盖,以至于血液流得更欢。
纪觎没什么情绪地看着程明凌的动作。
对方看似能自己应对,实际上手忙脚乱得顾了脚踝就顾不上膝盖,更别说身上别处乱七八糟的伤痕。
他视线上移,又瞥到男生微蹙的眉头和抿起的唇瓣。
糖果棒子在对方的嘴唇上压出一道粉白的痕迹,糖果应该是已经吃完了,脸颊又变得很瘦,一双大眼睛瞪着伤口,很轻的吸气声从鼻腔溢出。
纪觎皱着眉将桌上的书包扯着背带拽了下来,从里面掏出来棒棒糖。先是暴力拆开包装往自己嘴里丢了一根,然后才又爆一根塞进程明凌嘴里。
眼见栗发男生有些惊讶地看过来,他动作毫不温柔地把对方之前吃剩的棒子拽出来:“什么毛病,杆子也不丢。”
程明凌没答,视线追随被丢进垃圾桶的杆子几秒,被纪觎捏着脸颊转回来。
“端着。”
有些凶悍的声音响在腿边,程明凌手里被塞进来开了盖的碘伏,低头见到寸头男生垂着面庞给他涂药的模样。
和温柔并不沾边,但是他能感觉到,其实对方已经有意在放轻动作。
他没忍住,伸手摸了摸纪觎的头发,硬硬的,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扎手,挠得他手心有点痒痒的。
这种痒意一直蔓延到心尖,似乎和遥远记忆中的某个瞬间重合了。
像是为了将现在的画面,与只知道一张脸却完全不清楚那人姓名的过去分隔开,他忍不住眉眼弯弯地去喊纪觎的名字。
“纪觎——”
“喊魂呢?”
正涂药的男生抬头瞥了他一眼,眼神含着警告的意味:“手都没洗,瞎蹭什么?”
纪觎自认为此时的神态大概是凶神恶煞的,没想到程明凌丝毫不怕,笑得更傻了,还胆大包天地又蹭了他脑袋一下。
“刺挠就去洗澡。”他瞪了程明凌一眼。
“噢。”
应得倒是很快,纪觎却又开始犯难。
将程明凌身上的伤口全都上了一遍药,他看了看对方浑身衣服都被卷起来,白皙修长的四肢完全袒露的样子,最终还是没让人直接冲洗。
接了盆水,他翻出来干净的毛巾丢进去,把人赶进浴室里,临走前塞给他一件买大的T裇:“脑袋洗干净,身上擦一擦得了,天亮自己回去再洗澡。”
程明凌“嗯”着进去了。
纪觎自个儿也要冲澡,抱着换洗衣服坐在小桌边等,片刻后听到浴室门打开的声音,转头去看见到卷发男生擦着脑袋、抱着装了洗过的衣服的盆走出来。
自来卷的头发刚洗完之后是直的,柔顺地贴在鬓发边,水迹被他擦得很干净,脸上的药水没怎么蹭。
手臂上的伤口也还好,能够自由活动,他又去看对方的下肢。
纪觎想确认一下腿上的那些伤疤有没有问题,却猝不及防看到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只垂到大腿根的白色布料随着程明凌的走动间轻晃,硬生生被男生白到发光的肌肤比了下去。
“瞎晃悠什么?”
寸头男生的声音传来,程明凌停住脚步,眼神疑惑。
“衣服洗了拿去晒,晒好了就去房间,吹风机在床头柜里,拿去院子里吹。”纪觎淡淡地道,没等对方回答,自己就进了浴室。
等他从湿气缭绕的浴室出来后,程明凌已经晒好衣服,吹好了头发,正坐在他刚才坐的位置上等他。
毛巾交叠了放在腿上,吹风机被他拎在手里晃荡,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浴室的门,就连他走出来了也没挪开目光。
“看什么?”纪觎走过来,拿起吹风机。
他的头发用不着吹,插吹风机纯属浪费电。
程明凌仰着脑袋看他给吹风机缠线的动作,自己拽着连着插头的那一段电线,一点点递给他:“等你。”
“有什么好等的。”觉得学霸的脑回路一般人难懂,纪觎睨他一眼,“吹完头发,上.床、盖被、睡觉,这还要我教你?”
学霸摇头,只是道:“等你一起。”
纪觎看着他,挑了挑眉,冷不丁想起之前在网吧的时候那些客人没轻没重的调侃。
“还真是小媳妇。”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不过就算是小媳妇也是别人的,纪觎想起程明凌之前说的话语。
——寻找暗恋对象。
网吧里来来去去的客人里男男女女都有,但是男生居多,再看程明凌这胆小瘦削的模样,不需多想就能猜到对方暗恋对象的性别。
多稀罕,他们南城二中的年级第一,暗恋一个久驻网吧的常客。
想了想网吧里那些男生的模样和特质,他没什么情绪地补充:还很可能是个烟酒都来,打游戏骂街的男学渣。
他的声音很小,程明凌没听清,诧异地追问,纪觎没重复。
“睡觉。”他径直走向房间,语气冷淡,“你不想上课,我还要上课呢。”
程明凌意外他怎么知道自己没上课的事情,眼睛亮了亮,迈着小碎步追过来:“那我明天去销假。”
“不追着阿虎了?”纪觎丢给他一床凉被。
卷毛接过被子摇头,在寸头男生的示意下爬到里面,声音清亮:“不追,追着你。”
对方毫无防备心,晃眼的白与莹润一闪而逝,纪觎偏了偏视线,语气漫不经心:“呵,把你能耐的。”
卷毛躺进被窝,给他留出空位,巴巴地看着他,弯着嘴巴笑。
“不许笑。”
“^ ^”
纪觎烦了,躺下后干脆把被子拉起盖在脸上,将靠里睡的人往里又挤了挤,关了床头灯:“睡觉。”
“噢 ^ ^”-
“真是人心难测。”
这是高二年六班的同学们最近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没有任何主语和代词,但是他们对视一眼,就能知道彼此在八卦和感慨什么。
又是一轮语文早读,看着讲台上班主任笑意盈盈的模样,再一瞥坐在倒二桌的两个男生,每个人都怀疑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剧情。
怎么回事?
怎么学霸就这么“登堂入室”,成功地赖在校霸身边了。
看着寸头男生皱着眉头一脸不耐,却还是抓着笔,在身边栗发男生的恳求下写卷子的模样,他们只觉得实在有些幻灭。
好怪,太怪了。
之前纪觎屡次拒绝程明凌且口出恶言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与这几天的场景交叠在一起,让他们只想问一句——“到底什么是真的?”
而处于问号的漩涡中,纪觎挑起眉,目光沉冷地看着程明凌:“不要得寸进尺。”
“什么呀?”卷发男生睁着杏仁眼,佯装听不懂。
纪觎将在手中转动的笔丢进程明凌的笔筒。
——就这么短短几天,对方几乎要把全部家当搬了过来,本来空荡无主的座位完全被填满了,任谁都不会相信这里本来其实没人。
他把程明凌铺展在自己面前的卷子推回去:“我只答应了你写一套卷子。”
短短几天,被纵容跟随的某年级第一完全发挥出了纪觎根本没有预想到的缠人手段。
班上围堵、食堂跟随、网吧后门徘徊,以及在被某人带回家一次后屡屡敲门等等。
前几次纪觎都躲掉了,但是上门这种事情无处可逃。
尤其是在家里有个爱孙心切的奶奶在看到程明凌的第一眼,就倒戈给了看起来就干净开朗的学霸的情况下。
——孤孤单单的小老太有了总是上门找她玩的忘年交,被对方眉眼弯弯甜甜地喊了几声“奶奶”,就“哎哟哎哟小小乖”地叫唤。
几天下来,纪觎就感受到了双面劝学的威力,最终屈服给老太太盈着笑的目光,与学霸眼巴巴的注视里。
学习。
校园生活简单又轻松,的确会让人松懈下来。
但是随着十八岁的生日越来越近,纪觎其他方面的规划也已经提上了日程,他无法做到真的顺着他们的期望,全神贯注地投入学习的生活中。
“不用管我,你自己好好复习。”看着程明凌装傻充愣的模样,他将卷子推回去。
虽然看着凶煞,但实际上并不热衷于出口成脏,眼见什么样的狠话都放过了没法把主角赶走,纪觎也懒得再说那些会让人难过的话。
他只是计算着目前的恶人值能够兑换的金额,看着卷发男生抿唇的模样,语气平静:“他们还指望你联考好好发挥为校争光。”
程明凌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纪觎会关注这件事。
栗发男生露出有些受宠若惊的神色,翘了翘唇角,很认真地对面前的人道:“别担心,我不会有问题。”
纪觎不置可否,话音落下之后准备趴下睡觉。
但是还没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他就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人牵扯了一下,程明凌清朗又有些狡黠的声音传来。
“再写一张卷子好不好?”
他没回答,对方又继续,像是很懂要怎么拿捏他似的:“你再写一张,我就和奶奶夸一夸你。”
“……”
寸头男生抬手,把男生喋喋不休的嘴巴捏小鸭子似的捏住,语气不善:“闭嘴,吵死了。”
程明凌眨了眨弯起的眼睛,明明没说话了,但是纪觎觉得更加吵闹了。
“啧。”他松开手,“……卷子拿过来。”
“^ ^”
……
“一套卷子”做了一天,晚上下课去网吧兼职的时候,纪觎破天荒地带上了书包。
殷姐一脸诧异,看到跟在他身后乖巧地和自己打招呼的卷发男生之后,恍然大悟似的挑了挑眉。
“姐姐。”程明凌打着招呼坐下,被对方塞了一把棒棒糖。
被他挨着坐的纪觎面色很臭,阴沉得像是能够滴水。
他的学习能力并不算很差,但是旷课太久,这些知识点的确完全不记得了,做卷子的时候便也格外吃力。
而且——
低头看了看自己书包里的各科试卷,纪觎面无表情地往外掏,觉得程明凌下降头的能力似乎有所提升。
——“一套卷子。”
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口中的一套卷子是指各科都有一份,合起来的往期联考全套密卷。
他们班和一班都是理科班,纪觎白天在学校里做卷子做了半天,连午休都用上了才做完几门主科,还剩下物化生几张大卷子要做,以至于不得不带着书包来兼职。
了解完前因后果的殷姐笑得前仰后合,撩了撩大波浪,说程明凌干得好。
而后被某断眉男生给了几下眼刀。
殷姐唇边挂着笑上了楼,纪觎冷着脸给人开机子。
程明凌在客人走了以后慢吞吞地蹭过来,去抓男生的衣摆,被对方扯了回去也不恼,锲而不舍地又试几次,终于成功了。
“纪觎,你答应我的。”卷发男生笑得狡黠,浅棕色眼眸里的光辉比网吧里的灯光还亮些。
纪觎冷冷地瞥他一眼。
知道自己的确有些过了,程明凌讨好似的把手里的一把糖果递给他:“给你,做完所有卷子有奖励。”
低头看了眼还没开始做题就已经全塞到自己手里的糖,纪觎轻嗤:“借花献佛?”
“没。”程明凌摇摇头。
纪觎慢条斯理地拆开一颗糖,语气散漫:“提前给了我的就不做数了,你还能给得出报酬?”
被询问的对象似乎愣住了,看着他拿了奖励不认账的“无赖行径”,露出有些苦恼的神色。
胸腔震颤发出很轻的嘲笑,纪觎将手里剥开糖衣的糖果塞进了程明凌的嘴里:“吃吧,长点心。”
不是什么人都讲究信用,更何况他还是个恶人。
要不是觉得恶人值兑换现金的进度不佳,他懒得浪费时间继续在这件事上努力,程明凌哭都没地方哭。
嘴里含着糖果,看着纪觎漫不经心的神情,程明凌偏了偏脑袋。
扯着对方衣摆的手指动了动,他看向自己的书包。
他的书包比纪觎只装了几张卷子的要鼓很多,晚上厚着脸皮去小院子蹭饭的时候,奶奶还一脸心疼地说“小小乖好辛苦”。
但是奶奶不知道的是,书包里只有一半是书,剩下一半被他腾出来塞了别的东西。
想着书包里的小玩意儿,程明凌犹豫了下。
本想后面再拿出来的奖励,在这一刻似乎蠢蠢欲动地想要从书包里冲出来。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这份冲动。
看着纪觎在忙碌完事情之后坐下来写卷子,程明凌将自己的那张椅子凑到离对方不远不近的位置,掏出作业也开始写了起来。
有人陪着一起默不作声地做作业的时候,时间是流逝得很快的。
即使网吧里的学习氛围并不是很好,但纪觎仍旧心无旁骛地写了很久的题目。
收起物理卷子回过神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程明凌站在电脑主机前,熟练地给新来的客人操作缴费的场景。
这不是个很难的工作,他没有制止对方,反而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卷发男生扬着唇瓣露出笑容,大而稍圆的眼睛被他弯成月牙的形状,对着顾客温声慢语。
结束微笑服务,想看看纪觎卷子做得怎么样的程明凌回过头,看到的就是纪觎的眉梢轻扬,漆黑的眼眸意味不明地看自己的模样。
那种眼神有点凶,像是观察猎物,又像是审视与探究。
被吓了一跳,他忍不住后撤一步。
腰部抵在微凉的台子上,程明凌从莫名感觉发毛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走过去神色如常地道:“怎么了?”
看着慢慢靠近自己的身影,纪觎目光从对方未褪笑意的面庞上掠过,语气淡淡的:“刚才那个是你暗恋对象?”
“嗯……”
正在检查试卷的程明凌正要随口答应,反应过来之后“啊?”了一声,觉得有些茫然。
他没明白纪觎怎么会牵扯到这件事上面来,从卷子上抬起的目光盯着寸头男生,瞪大的杏仁眼里充满诧异。
“不是。”卷发男生近乎焦急地否认,浑身写满拒绝。
程明凌急切地将自己与刚才那个陌生客人之间,可能在纪觎眼中存在的微妙关系之中脱离出来,忙不迭地询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纪觎没有立刻回答。
在这些天的相处中,他已经把主角每一个神态对应的情绪掌握了,在又观察片刻,发现对方的姿态大方,除了匪夷所思之外完全没有心虚的情绪之后,这才随意地道:“没什么,随便猜一下。”
“……噢。”
程明凌差点被他的随口猜测惊出冷汗。
看着寸头男生又低头掏了一张新卷子,似乎没把刚才的对话放在心上的模样,他悄无声息地呼出了一口气。
不知道纪觎为什么提出这个问题,一边给人批改试卷,一边进行头脑风暴,程明凌有些心神不宁。
刚才回头对上纪觎目光的时候,他还以为对方已经发现了什么,在那种凶兽审视般的目光中腿脚都在发软,差点没能抗住想要交代一切。
但是……
看了眼叼着棒棒糖低头写卷子的男生,程明凌撑着下巴批改试卷,思虑良久,又想要叹气。
“怎么了?”
纪觎的声音蓦地响起,在寂静的狭窄空间里多少有几分吓人,尤其是对心里有鬼的人来说,更是如雷贯耳。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叹气了,程明凌抬头看向已经放下笔的寸头男生。
对方黑沉的眼神注视着自己,脸上是一贯的没什么情绪,但是他却已经能够熟练地捕捉到对方眼里透露出来的关切。
很轻微,掩藏得很好。
但是对方恐怕不知道,这些对于观察了他很久的某个人来说,都非常清晰。
在程明凌眼中,纪觎和学校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没有不谙世事的天真、在象牙塔里的莽直,而是沉稳静谧的,在大多数时候对很多事都毫不在意。
——就像一座有些沉默的山峰。
他站在山脚下,费尽全力地去攀登,现在终于可以纵观对方的全貌,窥见绵延的脊背与柔和的线条。
这些不为人知的温柔并不对外开放。
但当他莽撞地闯进去后,也为他打开了。
“没什么。”疯狂跳动的心绪突然静了下来,纷纷扰扰的情绪也远去,程明凌回答道。
纪觎低头继续写题目,关心的情绪似乎开始慢慢收拢。
看着他的程明凌却突然笑了笑,有些狡猾似的道:“那个人的确不是我喜欢的人,不过我的暗恋对象今天也在。”
寸头男生写字的动作顿了下,没有抬头,只并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
紧赶慢赶,赶在殷姐下楼之前写完作业。
睡眼惺忪的大波□□人下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有着一头栗色卷发的男生正仰着脑袋,从书包里掏巧克力递给纪觎的模样。
她停下了脚步,笑着注视这一切。
按理来说,向来敏锐的寸头男生不该发现不了她的,但是今天对方的敏觉似乎失灵了。
的确没注意到殷姐的到来纪觎,低着脑袋去看比自己稍矮一些的男生,在对方白皙面庞上挂起得逞的笑容时,忍不住掐了一把他的脸。
“哪来的?”
纪觎还真没想到程明凌竟然是虚晃一招,刚才给他的那些糖果竟是放出来故意误导他的虚假选项。
程明凌的下唇抵在他的虎口处,说话有些费劲,但还是忍不住弯着眼睛得意地回答:“午休你做卷子的时候,我去小卖部买的。”
这才想起午休时对方去厕所的时间的确稍长,纪觎松开手,感觉手心还残留着对方鼻息喷洒时的温热与潮气。
他在程明凌手中满满一大捧的巧克力里随手拿了一颗,手上剥着黑褐色的包装纸时,视线落在卷发男生唇边的弧度上,声音散漫:“出息了。”
“嗯呢。”暗自偷笑,程明凌学着他刚才的声音说道,“吃吧,长点心——”
纪觎作势要再捏他的脸,被对方灵活地避开了。
“你看。”
男生的话原来还没完,把手里的一捧巧克力举起来,放在纪觎面前晃,清润的声音继续说着,“——点心长出来了。”
一堆各种颜色的费列罗巧克力滚来滚去,因为太满了,有的差点从他手心掉下去。
伸手接住“漏网之鱼”,纪觎掀了掀眼皮睨他一眼,将剥开的巧克力塞进仰着脸笑的男生嘴里:“……幼稚。”
嘴巴被塞住了,程明凌没法反驳,也不想反驳,只歪了歪脑袋,示意对面的人接过。
纪觎想说他其实并不嗜甜,对巧克力也没什么偏好,但是看对方灼灼的目光,开口的动作顿了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一堆巧克力塞进书包里,使得原本只有几张卷子而轻飘飘的书包瞬间有了重量,轻轻晃一下,还能听见里面巧克力包装纸摩擦时响起来的“哗啦”声。
很清脆,就像树叶摩挲,山林哗然。
纪觎看着将卷纸都掩盖的一堆巧克力,给书包拉上拉链,转头看着一点点咬着巧克力吃的程明凌,不经意地询问:“不给你暗恋对象留点?”
——巧克力这种东西,饶是没什么这方面经验的校霸都知道,是很多人会送给对象讨欢心的选择。
去年情人节,纪觎靠卖这个挣了不少同学的钱。
只是像这种生意,对于没有门店,没有更多本钱的未成年来说,也很难长久。
程明凌也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听到纪觎的询问之后低垂的暗自眉眼弯起,手上的动作未停,语气也很平淡:“没关系。”
寸头男生挑眉,还不待再说什么,就看对方抬起头。
程明凌眉眼弯弯地打开自己的书包给他看。
“还有很多。”
“……”
殷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下楼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小情侣黏糊糊你侬我侬,而是纪觎面无表情,程明凌压着唇角笑的样子。
她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纪觎,得到对方不带情绪的一声“殷姐”;又一头雾水地看看程明凌,获得欢快拉了长音的“姐姐——”
卷发男生喊着“姐姐”,给她掏了一把巧克力。
“给这么多?”殷姐瞥了一眼纪觎,扬声道,“纪觎没有吗?”
“有的。”
这就奇怪了。
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但估摸着是小卷毛占了上风,殷姐笑眯眯地:“那你还有吗?”
“有,剩很多。”程明凌的回答声清脆。
“喔——”
好像搞懂了什么,殷姐对着难得吃瘪的纪觎挑起眉梢,“那还可以送给很多人呢……”
程明凌有些惊讶地抬头,对上殷姐戏谑揶揄的目光,在对方洞察的眼神中,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什么,脸“腾”地红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嗯。”
“挺好。”殷姐只是笑。
她难得发善心,没拱火,但也没提醒冷着脸将前台擦了一遍的纪觎什么,只是笑着摆手:“快回去吧。”-
出网吧的时候已经凌晨了。
纪觎蹬在三轮车上,程明凌骑上自己的小电驴。
这些天往返网吧与家里时,程明凌都是靠的这个,很方便,也不用再去小院子里叨扰。
“那我走了?”他将书包放在脚踏上,对着纪觎挥挥手。
寸头男生没什么告别的动作,只是“嗯”了声,看着对方把车灯打开,车辆混进浓郁的夜色里。
等见不到小电驴的影子以后,纪觎同样离开了,但是他去的方向并非回家,而是拐进了另外一条小巷。
这里已经汇聚了一群约架的不良少年,由于某方战力不足,他们特别邀请了纪觎。
把书包与三轮放在阴影里,纪觎活动了一下手腕,不紧不慢地走进去。
“来,结单。”
……
纪觎似乎真的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接连七八天都在学霸的督促下写卷子,连学霸回自己的教室上课的时候也没有松懈。
这样罕见的现象引得高二六班的学生们惊讶,也使得班主任格外欣慰。
而作为将他引上正途的大功臣,程明凌获得了老师同学们的一致赞叹。
甚至还有些偷摸早恋的同学里,学习好的那一方来向他请教要怎么让对象愿意乖乖听话,携手进步。
殊不知,看似运筹帷幄的卷发少年同样有些苦恼。
程明凌很清楚,纪觎乖乖学习、听课、做卷子不过只是一种假象,对方实际上的学习态度并不积极。
但这种想法只是出于他的直觉,并没有什么可以佐证的证据,不然老师同学们也不会那么为纪觎高兴了。
心中想着事情,程明凌看了眼讲台。
尽职尽责的老师正在上面讲得引经据典,妙趣横生,时不时丢给他一个眼神互动。他礼貌地回应了,看似专心致志,实际上余光却盯着钟摆,心中算着还有多久能下课。
他已经帮纪觎批改好了昨天新给的一套卷子。
如班主任所说,对方并非没有天赋,尽管没多久,但是针对性查缺补漏的题海战术已经有了一定成效。
程明凌对纪觎成绩的进步速度很满意,还帮人做好了错题归纳,就等着今天最后一节课下课后帮他送过去。
“叮铃——”
终于,在卷发男生的翘首以盼之下,分针终于指向期待的数字。
教室开始骚.动,程明凌同样如此,在老师走出教室后立刻提起了书包。
他快速地跑向高二六班。
在程明凌的预想里,不出意外的话,纪觎这时候可能已经在后门等他了。
这还是他磨了好久得来的结果——不然,按照纪觎一贯独来独往的性格,这人此时很有可能已经快要走出校门了。
迈着雀跃的脚步,看着近在咫尺的目的地,卷发少年正要扬起熟练的微笑,却发现等在这里的并非熟悉的身影,而是两个后桌。
“觎哥说有事要忙,让你今天不要去找他。”李健强和张天宇都这么说。
少年灿烂的笑容停滞了一下。
第67章 闹脾气 漆黑的沟渠泛起涟漪
天色昏暗, 只能隐约窥见些光亮。
四通八达的街巷里,每一个出口此时都被拿着棍棒的人围堵住了。
手中的棍棒在手心轻轻拍了拍,看着站在巷子最中央的那个男生, 对上他没有表情的面庞以及挑起的断眉时,有人眼睛闪了闪。
但想到自己此时人多势众, 完全没有必要害怕对方,又挺直了腰杆。
他们呈扇形包围过来, 企图将被围堵的对象逼入墙角。
纪觎抬头看了看天。
暮色像浸透墨汁的棉絮压下来, 年久失修的路灯闪烁不定, 灯柱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巷道之外, 街头巷尾的霓虹灯光隐约传递进来, 照影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时,同时于十几个黑影手里的武器上跳跃。
呼吸声裹着街道里随处可见的, 垃圾的酸臭味在潮湿空气里发酵。
纪觎没后退, 慢条斯理地往嘴里塞了一颗巧克力, 断眉下的眼睛像是淬着冰碴。
顶着巧克力球的舌尖卷来苦甜的味道, 喉结在绷紧的脖颈间轻滚。他松了松校服领口, 宽大的指节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一起上?”
轻蔑的样子激怒了这场围殴的组织者, 最前方精瘦但眼中满是狠意的男生一声令下, 包围的人群就冲了上来。
纪觎面对以一对多的群架已经非常熟练了, 闭着眼睛就知道都会有些什么样的招数。
小臂熟稔地卷起校服进行防护与支撑卸力, 他猛地矮身,膝盖精准撞向最先冲上来那人的膝窝, 在对方闷哼声里抓住棍尾反手横扫, 木屑飞溅的瞬间已旋身踢中第二人的下颌。
前方两人躺倒,背后袭击来的破空声混着吼声打破寂静。
这么多人的攻击不可能一点伤不受,纪觎挑选了力道最小位置最偏的一击主动迎上去。
在背部传来钝痛的刹那, 他踩着对方屈起的腿借力跃起,抓着对方脑袋的瞬间身影一横,用膝盖撞碎右侧飞来几根的棍棒。
棍棒飞出,冲上来的人下意识后退几步,被纪觎找到空档将他们逐一踹倒。
手里握着收缴来的武器,断裂的木刺扎进掌心,血液往下淌落,纪觎在混战中抽出空隙,飞快地用校服裹上去防滑。
又有人再次从背后偷袭,他头也不回地肘击对方下巴,紧接着手里棍棒甩出,将左侧冲来的人击倒在地,溅起满地灰尘。
和之前几个年轻混混犹豫不决不同,面前这些人下手时根本就没有丝毫顾忌,每一次都是朝着纪觎的面门而来,招式直冲太阳穴、后脑勺等致命部位。
这群人刚从拘留所出来,正是行事最疯最癫狂的时候。
纪觎已经提前知道这一点——来源于前两天接到的单子。
想找他的这个单主给得很多,看头像是个中年妇女,根据朋友圈的图片来看,可以确认是这群人其中一个的母亲。
对方要求纪觎将她儿子打怕。
实话说,有些高看纪觎了。
毕竟这些混混不怕进去,他却还有长辈需要照料,不可能和他们纠缠不休。
他压根没打算接这一单,没想到这些人想要发癫,听说纪觎是“这一片最能打”的之后,自己就主动找了上来。
深知退缩不可能有用,纪觎不得不来,却没打算准备陪他们一起发烂,出招的时候多少还在留情。
不过即使如此,在实战中掌握了无数技巧,纪觎在有意避开容易打出意外的地方后,还是能找到很多能让他们痛到惨叫的部位的。
手肘撞击肩膀、棍棒击打上臂和大腿、拳头重击腹部……在轻巧卸力回击和以伤换伤的过程中,断眉少年展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凶戾。
和精瘦男人故作狠厉的模样不同,他的眼神极其淡漠,面对一群人哀嚎流涕的模样不为所动,甚至对自己的伤势也是漠不关心的。
血液、於痕层层叠叠地出现在他的身上,他眼都没眨一下,只是下手更快了些。
膝盖顶撞又一个袭击者的肋骨两侧,将比他更高大的成年人直接顶翻,夺来对方手里藏着的刀片,纪觎眼也不眨地下手,反手在对方小臂上割了一道。
“啊——”那男的尖叫。
“知道痛?”纪觎又落下一刀,声音冷漠,看着这人的眼神像看渣滓,“毛都没长齐,滚回去找爹妈上药吧。”
那人痛到说不出话来,“嗷嗷”叫着,捂着手臂抖着从角落跑出去,退出混战,流着血跑没影了。
纪觎两刀将单主儿子吓退,回眸对上其余孜孜不倦冲上来的人,见到好几个人手上都出现了刀具。
漆黑的眼神发沉变冷,棍棒在手中几乎挥出了音爆,他压抑着怒火将这些肆无忌惮的人打得抱着脑袋哀嚎。
小刀掉落地面,在月光下发出幽冷的光芒。
而在此之外,精瘦男人在一群人的掩护下,背后偷袭,手中的刀差点扎进纪觎的眼睛。
他及时反应过来,侧头躲避,但是刀锋还是划过了面颊。
面上先是发凉,而后热血汩汩流出,腥甜的味道在鼻翼蔓延,流淌过唇边。纪觎指腹擦过面颊,伸舌头舔了舔指尖,浓郁的铁锈味让人想要作呕。
垂着滴血的手站在巷道最中心,对面是一群拿着刀锋面对自己的人,纪觎对上精瘦男人得意的目光。
对方嘴里在说些自以为羞辱人,实际上只暴露出毫无教养的本性的话语,还对着纪觎捡起刀具的行为挤眉弄眼,像是讥讽和笃定他不敢继续挥刀。
——他们认为纪觎只划伤刚才那人手臂的行为是色厉内荏。
嘲弄的目光混合着周围拱卫者的附和,恍惚间让纪觎想起最早时,那对父母终于在奶奶的要求下把他接到身边时的场景。
他被转到和纪念相同的学校,因为营养不良与人生地不熟而遭遇到一些事情。
那个被朋友们簇拥着站在最前方的,与他有着相似眉眼的少年唇瓣讥讽的弧度,与精瘦男人竟也完美重合了。
孤立无援,冷嘲暗讽。
“……”
不停闪烁的路灯突然亮起,将纪觎的影子拉得很长,断眉下的眼睛黑沉得像是被污染过的水沟。
水垢沉底,河面暗不透光。
似乎没有生物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
指节又擦过汇聚在下巴尖的血痕,在被灯光打得苍白的皮肤上抹出一道猩红。在他们充满警惕的对峙中,纪觎捡起小刀,也捡起半根完好的棍棒。
棍子在指间转过凌厉的弧度,小刀随手丢进垃圾桶,响起“哐当——”一声。
纪觎迈步逼近他们,却在下一刹那,听到了从街巷外传来的杂乱脚步声。
围堵之人惊而转身。
“别动!”
穿着二中保安服的人与穿着警服的人出现在路口。
而与他们一同出现的,还有一道清瘦背着书包的身影。
对方无视周围一群人的目光,一路小跑着冲了进来,夺过纪觎手中的棍棒,紧紧地将自己嵌在对方隐约颤抖的怀里。
泪水浸湿寸头男生的衣领。
漆黑的沟渠泛起涟漪,游鱼伴随着清澈的泪滴,淌进了波澜不惊的河面-
“痛不痛?”卷发男生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拿着碘伏涂抹的动作极其轻柔。
纪觎看着程明凌担惊受怕的眼神,皱起眉,却被对方按着强行抚平。
“别动。”
男生的声音是难得的强硬与生气,看着纪觎的模样像是下一秒就会进行训斥。
视线划过程明凌绷着的表情,纪觎没动了,只是目光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目前所处的陌生空间,不大但是布置的很温馨的小房子很符合他对主角的印象。
大概是回到自己的地盘有了底气,卷发男生也开始张牙舞爪起来,一点也没有前几天在他这里跟个不言不语的小受气包似的模样。
他想起不久前在小巷子里的场景。
程明凌如同神兵天降似的带来一群人,保安和警察将持械伤人的一群混混压制着带回派出所。
精瘦男人等人刚出来又要进去,作为受害者的纪觎被简单地验了伤进行止血,做完笔录后,摇来殷姐把他和程明凌带走。
不过他们没回人多眼杂的网吧,也没回小院子让奶奶担心。
纪觎本来想随便开个快捷酒店,但是在程明凌的邀请下,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坐着小电驴去了他家。
这才出现了他躺在程明凌家里的小沙发上,由着对方给自己上药的场景。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低着头看程明凌小心上药的动作,纪觎的语气带着点疑惑。
这些巷子连通许多岔路口,就连住在里面的新住户有时一不小心都会迷路,更遑论根本不住在这一片的主角。
动作顿了下,卷发男生有些心虚似的:“猜的。”
其实不是,但是这半年为了找纪觎而将这片巷子摸熟了这件事,程明凌是绝对不好意思直说的。
他随口糊弄,心中祈祷对方不要追问。
纪觎看似相信了,没在此事上继续纠缠,只是道:“猜的挺准。”
主角猜的很准,来的也很及时,不然再晚一点的话,可能就要面对纪觎伤上加伤的局面了。
说到这个程明凌又有火气了:“你明知道他们有刀,为什么还要和他们打架!”
天知道当他带着保安和警察紧赶慢赶冲过来,却看到纪觎满脸血的模样时,心率在极致的惊慌中飙到了多少。
沉默了片刻,纪觎想反驳,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他又看了眼卷发少年到现在还红肿的眼皮,两句话而已,对方浅棕色的眼眸又开始蓄泪,泪水要掉不掉的样子,最终闭上了嘴。
纪觎不言语,程明凌抿着唇瓣给他上药,也不说话了。
寂静的气氛在不大的空间里蔓延,只能听到其中一方有些鼻音的呼气声。
片刻之后,寸头男生掏了掏兜,从里面找出来一个在打架过程中已然碎了的巧克力,剥了外壳,递到气呼呼的那人面前问道:“吃吗?”
“……”程明凌默默低头,将巧克力衔走了。
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翘,纪觎薅了一把对方松软的栗色卷发。
和其主人本性一样柔软的头发手感很好,跟男生现在梗着脸生气的模样完全不搭,但是却让他瞅见了几分反差的可爱。
像是饲主遇到危险时会炸毛低吼的小型犬,明明自己杀伤力也不大,但就是能够表现出昂扬凶恶的气势来。
粗糙的手搓来搓去,带来一点痒意,程明凌忍不住抬头瞪他一眼。
卷发男生还是没有说话,但是攀升的气势已经衰退了下来,又变得软乎乎的。
纪觎戳了戳他被巧克力鼓起的腮帮,眼神带点笑意,随意地问道:“你爸妈晚上不回来吗?”
手机屏幕显示现在九点多,这个时间点对于惯常熬夜的纪觎来说夜晚才刚刚开始,但是对一些家长来说,其实已经有些晚了。
心里盘算着要在程明凌的父母回来之前离开,免得吓到人家,纪觎想起一件事:
“你每天这么晚回家,家里人不会担心么?”
尽管没有享受过健康的家庭环境,但是记忆中每次纪念晚归,那对夫妻都会流露出极深的关切与担忧,经常会劝说他不要和朋友们玩到太晚。
当时才晚上八点都这样了,遑论程明凌还是凌晨过了才回家。
半夜、一个人、小电驴、过十五站、高中生……这些关键词组合在一起,怎么想都是一个让家长担心的场景。
纪觎企图以此唤醒程明凌的觉悟,让他不要老是跟在自己后面。
却没想到,在这句话音落下之后,正帮他上药的男生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空气陷入比刚才更加浓重的寂静,纪觎愣了一下,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本来轻松随意的神情发生了变化。
他枕在程明凌大腿上的脑袋抬起,目光锁定对方的眉眼,看清了卷发男生有些怔忪的模样。
“怎么了?”低沉的声音伴随着关心的意味。
纪觎猜到自己大概说错话了,但是房间里处处温馨的模样,让他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是哪方面出了问题。
他偏身,目光在各种各样精美小巧的摆件上掠过,看见墙上挂的很多女性长辈会喜欢的花束十字绣、鞋柜上摆放的矮跟凉鞋、餐桌上插着的鲜花……
这些都证明了屋子里应该有个很热爱生活的女主人。
倒是男主人的痕迹几乎没有。
“药还没上好,别乱动。”程明凌摸了摸纪觎的面庞,微微用力就让寸头男生顺应自己的力道再次偏回了脑袋。
纪觎脑袋枕回男生的大腿,但是视线没有收回来。
“没什么,别担心。”程明凌看着纪觎的面庞,上药的动作继续着,“只不过我现在只有一个人了而已。”
纪觎猛地坐起,攥住他的手腕,震惊之下手心的动作不停收紧。
他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眼中满是诧异,同时在心里询问系统缘由。
系统尚未回答,卷发男生微微沙哑的声音就传入耳中:“我爸爸酗酒,在前几年去世了;妈妈身体一直不好,只支撑到了我中考结束以后。”
对方的语气没什么波澜,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仿若丝毫不在意,但是纪觎却能从男生绷禁的肌肉中,察觉到他的情绪绝对没有表现的这么轻松。
“对不起。”纪觎松开手,看到程明凌的手腕上残留着自己的指印。
他向来比常人更加冷静镇定些,但是在面临这件事的时候,也不免有些失语,大脑陷入空白。
系统的回答在这时候终于姗姗来迟,它将主角过去的遭遇具体地和纪觎说了一遍,包括程明凌父亲酗酒带来的家暴,母亲因为遭遇家暴而损伤的身体。
灰色的小毛球从空间里飘出来,蹲在卷发男生的手边,蹭了蹭对方的手心。
而后幽幽地将之前纪觎没听完的话语继续道来:【主角并非我们随意选定的,而是在逆境中成长,且品质得到了世界意志的认可的人。】
程明凌自然察觉不到系统的动作,而纪觎的目光跟随着毛球的动作转移了片刻,这才将系统话中的意思消化掉。
“抱歉。”寸头男生的声音充满了晦涩。
程明凌眨了眨眼,摇头:“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知道纪觎已经从系统那里得知了自己因为不想卖惨而隐瞒的一些事情,只是笑得很明媚:“都过去了。”
带给他伤痛的人已经远离,而曾经将他拉出泥潭的人近在眼前。
纪觎沉默地着看低垂眉眼给自己上药的少年,耳边是系统将完整剧情线传输给他的机械音。
曾经不以为然,懒得窥探的以为关于主角的“美好”过去,现在血淋淋地撕扯在他眼前,让他怀疑这是一个不健康的血腥读物。
主角并非纪念口中“受到追捧的王子”,而是在伤害中挣扎出来的幼鸟。
在系统的剧情线里,自己本该给挣扎出泥泞的程明凌最后的致命一击。
【按照原本的剧情轨迹,你没有发现奶奶的病情。奶奶死亡之后你游手好闲混迹街头,遇到了想要帮你一把的主角……】
在系统的声音中,纪觎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
那些刚重生时不成片段的记忆,早在系统契约成功后尽数回归,并且得以串联起来。
记忆里,奶奶上辈子去世后,他的确是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段时间。混沌的记忆并不长,掠过一次次的打架斗殴,最后终结在下河救人的画面里。
但尽管有些模糊,纪觎还是能够确认,其中并没有程明凌的身影。
大概知道他在诧异什么,系统解释:【事情并不总按照剧情发展的嘛。】
剧情线只是参考,具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拥有不同心态的人在遇到不同的情景时,会做出的选择也不一样。
世界意志无法干涉主角/围绕在主角身边的人,它们做系统的也顶多只能稍微引导一下,不然它前两个世界也不至于那么菜了。
小毛球还在絮絮叨叨,纪觎分神听着,但是更多的心绪却落在程明凌身上,目光看着对方。
拥有一头柔软卷发的少年低垂脑袋,用平和的话语说着令人难过的过去,看不清神情,手中上药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纪觎一时间分辨不出自己心中涌动的情绪是什么,只是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又掏出来一颗巧克力。
这颗巧克力几乎已经碎成了粉,所以他刚才没拿出来。
但是现在似乎有必须要拿出来的理由。
“别哭。”纪觎说道,将包装拆开递过去,看着程明凌将巧克力粉抿进嘴里。
他没有强求对方抬起脸,只略微粗糙的手掌摊在低着脑袋的卷发少年面前,往前倾身,接住了掉落在手心的眼泪-
因为纪觎这次受伤不轻,为免奶奶担心,他接连几天都没有回小院,只是打电话说在同学家学习。
听到电话里程明凌帮腔的声音,奶奶自然是没有不允许的。
通话随着那头奶奶接连说的三个“好”字结束,纪觎对上程明凌挂断电话后看过来时上挑的眉眼。
实话说,程明凌做这个动作时有些不伦不类。
因为他不会单挑一只眉,所以挑眉的时候是两根眉头都往上扬起的,眼睛也微微睁大,显得有点傻气。
但是纪觎没说,只是掐住他略微鼓起的面颊:“学我?”
“嗯哼。”
“很得意?”他的语气意味不明。
程明凌又挑眉:“嗯哼。”
“……傻。”
纪觎松开手,将男生的栗色卷发揉得乱七八糟的,看着对方转身从书包里掏出来一叠试卷。
“……今天是周末。”做卷子做到闭眼都是考点,某校霸表现出明显的拒绝。
“是啊,周末难得!纪觎!我们来做试卷吧!”
程明凌的声音却充满了昂扬的斗志,笑容无比灿烂,仿佛那天在纪觎怀里无声啜泣,哭到后半夜的人与他无关。
不善的眼神在对方的眉眼间扫视,纪觎没有拆穿他。
他岿然不动地站定在原地,打定主意不会屈从,最后却还是被弯起眉眼凝望自己的某位学霸拽着衣摆,扯到了书桌旁。
莫名其妙地。
笔尖接触卷面的“沙沙”声,在温馨的房间里回响了一整个周末。
……
主角给人下降头的功力似乎越来越高深了。
接连好几天被程明凌缠着写卷子,纪觎就连熬夜看网吧的时间是怎么度过的都有些记忆朦胧了。
只记得,每天晚上写完卷子时,某个卷毛学霸都会掏出来各种各样的糖果与巧克力作为所谓的奖励。
不过程明凌每次都会留下来一部分。
问就是要送给暗恋对象的,然后转天就不会再出现在他的书包里。
不过今天有点特别。
午休时间,程明凌去卫生间了,纪觎帮他把课本等东西收进书包,方便对方回来之后直接去一班教室。低头,却在书包里看见了几乎将底层铺满的巧克力软糖。
这软糖纪觎也有一把,是程明凌昨天送的。
数量并不少,但和书包里的相比,只能算得上是小巫见大巫。
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地将书本放进去并拉上书包拉链,纪觎看着从洗手间回来的卷发少年,注视对方拎起书包转身就要走,语气漫不经心地问:“今天还没给暗恋对象送糖?”
这个点班上同学几乎已经都回来了,为了不被其他人探听到,纪觎的声音很轻。
他知道程明凌的听觉很敏锐,不然也不能在那么多巷子里分辨出打斗声的来源。果不其然,男生听到了,在理解他的问话内容后动作一顿。
对方应该是在思考要怎么回答,纪觎耐心地等待答复。
学霸突然杵在过道的动作引得不少人看过来,然后对上寸头男生看似没有表情,但是瞥过来包含情绪的眼神,同学们又老老实实地转回了目光。
奇怪,校霸在生什么气呢?
高二六班的同学们心中满是疑问,这份疑问伴随着上课铃响,学霸拎着书包溜之大吉的行动加深。
倒不是他们有多么八卦。
实在是学霸踩着上课铃走了,留下个满身戾气的校霸的行为多少有些不厚道。
在战战兢兢中渡过了两节课,第二节下课铃一响,大家就立刻冲出了教学楼,投奔下一节自由活动课的怀抱。
而等了片刻没得到回答的纪觎倒也不是很在意。
上完两节课,他将自己桌上的书本收起,看见了程明凌黏在桌上写着“体育课来找你写作业”的便签,黑笔在上面写下回答,而后施施然走出教室。
【宿主,你不等主角吗?】系统的询问声在脑海里响起,充满了不解。
纪觎走在树荫下,拒绝了几个邀请他一起打球的陌生同学,看着他们莫名其妙失落的背影,淡淡道:【没必要。】
这是一节全校默认的自由活动大课,每个年级各个班的同学都可以出来放松。
也就是说,刚好适合程明凌趁机将自己的巧克力糖送给心上人。
他不打算凑这个热闹,浪费对方的时间。
系统没听懂纪觎的回答,也没有追问,只看了眼外面的灼灼烈日,【哦】了一声窝回系统空间纳凉了。
大夏天在教室外晒太阳没什么意思。
片刻后,纪觎转道去小卖部,买了两份冰饮。
绿豆冰沙很容易化,看了眼上面挂壁的水珠,他决定先回教室一趟放在空调间里。
推开掩上的前门,纪觎往里看了眼。
之前没关注,现在才有几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班上的人不知为什么今天格外积极,竟然没人留下来写作业。
走进空空荡荡的教室,目光落在同样空旷的倒数第二桌,纪觎走过去,看见了在自己“不用了,你去找暗恋对象就好”的落款下,“噢^ ^”的答复。
神情没什么变化地将便利贴接下来丢进废纸篓里,纪觎看了眼窗外的热浪,将绿豆冰沙丢进桌膛,趴下睡觉。
大概因为进行自由活动的学生太多了,人多嘈杂,这一觉睡得不是很踏实。
耳边总有喧闹的声音,一些人为篮球赛事欢呼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间或夹杂着给某个篮球队员加油的喊声。
纷纷扰扰,使得纪觎没睡多久就醒了。
而在他皱眉挣脱吵闹梦境的瞬间,来自外界的呼喊突然传进耳中。
“——纪觎!”
几个女生喊得汗都要出来了,见到他总算醒了,立刻快速道:“快!程明凌晕倒了。”
刚醒来还有些烦躁的情绪瞬间挥空,在几人的指引下,纪觎飞快地出了教学楼。
到目的地以后,便看到栗色卷发的男生闭着眼,被几个人搀扶到了一棵大树下,阴凉的树荫遮挡了阳光,也将男生有些发白的唇瓣凸显的更加没什么血色。
围着程明凌的人很多,本来一个个都很焦急,但是看到纪觎走过来的身影后突然就淡定了。
率先发现程明凌晕倒的李健强和张天宇走过来,拍了拍纪觎的肩膀,将来龙去脉说了下。
李健强:“我们本来打球呢,看到学霸出来好像在找人。”
“是啊,找着找着突然就倒下了,吓我们一跳。”张天宇补充。
这些天已经和程明凌混熟了,并且多次得到学霸讲解难题的两人对他很有好感,见到他晕倒了后立刻让人去找纪觎。
此时找的对象来了,大伙儿这就准备功成身退:“觎哥,交给你了啊。”
纪觎点点头,抱起人跑向医务室。
过程中他能感受到有很多人的视线追随着自己,带着好奇的情绪,但是他暂时没有心情去回应。
等终于抵达医务室,校医诊断说“低血糖晒晕了”,纪觎狂跳的心脏在这时候才终于冷静下来。
面无血色的男生安安静静地躺在单人床上输液,他从口袋里拿出离开教室时抓起的一把糖果,指尖抓着糖衣慢慢地剥开。
等程明凌挂了葡萄糖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纪觎坐在床边,手上一把糖果壳的模样。
“我怎么了?”男生的声音还有些嘶哑。
下了课过来探望他的两位班主任率先回答了:“你说说你,又瘦,又不好好吃饭,大太阳底下还敢乱跑。”
程明凌有些心虚,但是又忍不住反驳:“我今天吃的不少了。”
说着,他眼巴巴看向始终沉默的寸头男生,期望最近一直和自己一起吃饭的人可以帮忙作证。
“吃的不少?”纪觎咽下口中的糖果,语气微凉,“也就舔点猫食。”
若不是和程明凌一起吃饭,纪觎根本想不到,和他同龄的男生竟然会有饭量这么小的人存在。
如果不是他按着人勒令多吃几口,恐怕盘子都见不了底。
“纪觎——”程明凌有些急了,对上班主任们不赞同的视线,可以预见接下来要承受的唠叨。
被呼唤的人没搭理他,将糖衣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然后又拿出一颗新的开始剥。在此过程中,甚至还端着椅子往外坐了坐,给两名班主任留下战场。
半个小时以后,班主任们离开,临走前拜托纪觎盯着程明凌好好吃饭。
纪觎随口应了,在安静下来的氛围里,把椅子搬回来,看着卷毛男生偏过脸不看他的模样。
“我说错了?”他的声音微微上扬。
他回忆,不论是背着还是拥抱,程明凌的重量都轻飘飘的。
再加上之前在食堂抓包的情况,看对方惯犯的模样,显然并非第一次这么做,所以程明凌根本就没有好好吃饭不是什么谎话。
“你没错。”对方的语气闷闷地,显然不高兴。
纪觎没惯着他,手中捏着糖纸的声音清脆作响,声音低沉道:“转过来。”
程明凌一时间没有给出回应。
“闹脾气?”
寸头男生显然有些烦了,眉头压下,音调扬起:“其他事情怎么没见你这么有脾气?叫你做你就去做?”
“我……”程明凌想反驳。
纪觎没给他驳斥的空间:“太阳底下到处跑,很能耐啊。”
“我……”
“嗡——”
手机震动的声音响起来,纪觎拿出来一看,是奶奶的电话。
小老太的声音在那头响起,慈爱地说起晚饭做好了,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吃饭。
压着火气的声音变得轻缓,纪觎对着那头应了几声,听到对方接下来说的话语之后,瞥了眼靠在床头揪床帘流苏的程明凌。
“嗯,好。”他道。
电话挂断,纪觎转过目光,看着卷发男生偷偷瞥过来的目光。
“不闹脾气了?”他的语气冷淡。
“嗯。”程明凌扯了扯他的衣摆,声音很轻,“你为什么生气啊纪觎?”
纪觎没答,只是把衣摆扯出来,手里新剥的糖塞进他嘴里,将人扶起来穿鞋子:“奶奶喊你吃饭。”
“噢。”被转移了注意力的卷发少年便没问了-
临近联考,老师们布置的作业越来越多,程明凌给纪觎安排的卷子也越来越难。
但是带来的成效却是明显的。
月度随考里,当纪觎的名字伴随着“突飞猛进”几个字,出现在高二六班老师们夸奖的话语中时,同学们看倒数第二桌的目光充满了震惊。
当事人对此也有几分意外,课后看着手里领到的“进步奖”奖状,听到脑海里系统迟疑的询问:【宿主,你还是要成年后就去打工么?】
大概是因为身处校园,纪觎的恶人值收集进程并没有系统预想中的那么顺利。
时间越来越临近成年,但是系统换算了一下,明明恶人值不少,但能够转换的现金也就才小几千元。
它还以为自己算错了,去报错,这才发现为了防止宿主靠作恶犯.罪牟利,在货币兑换这一块卡得很死,只有来源于主角的恶人值可以进行操作。
但偏偏,不管纪觎做了什么,来自程明凌的恶人值都少之又少,甚至比不上前些天被纪觎揍了一顿的混混们贡献得多。
在此情况下,另寻出路似乎便成了必须为之。
系统把纪觎这些天的规划看在眼里。
它本来赞同对方的想法,但此刻见到对方稳步提升的成绩却有些不忍了。总感觉见证一个在学习上很有天赋的学生,因为生计而辍学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手中的奖状被攥出了褶皱的痕迹,又被一点点展平,纪觎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小老太,得到一堆夸赞和惊喜的老年表情包。
又将奖状放在程明凌的位置上,好让对方等下来找他的时候能够一眼看到。
纪觎将目光转向窗外,他几乎可以幻视对方看到奖状后得意雀跃的表情,唇瓣轻挑流露出笑意,回答系统:【嗯。】
在执行计划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好好学习,或许是他唯一能给程明凌的回应了。
系统有些难过地叹了口气。
它在心里埋怨自己前几个世界没攒下点钱,而纪觎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后就转开了目光,意外看到出现在教室门口朝他招手的身影。
“纪觎!”长发及腰的女孩对他挥挥手,脸上挂着笑。
纪觎从前门走了出去。
有同学好奇地看过去,便见到两人站在走廊上,似乎关系不错,交流的时候姿态放松。
收回目光,他们正准备八卦交流一番,就发现刚好从后门进来的学霸站在窗前,目光似乎有些怔愣。
莫名感到心虚,他们又去看纪觎。
就看到那个长发的女生从书包里掏出来一杯奶茶。
李健强也在往外张望,见到这一幕,大大咧咧地对看着窗外的程明凌道:“觎哥不爱喝这个,肯定不会收。”
张天宇准备附和:“是啊……”
然而,下一瞬间,他便闭上了嘴巴。
目睹那女生巧笑嫣然说了什么后,纪觎接过奶茶的行为,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了眼窗外的场景,又看了看站在倒数第二桌挺拔清瘦的身影,高二六班的同学们猛地低头开始写作业。
一时间,沉默开始蔓延。
第68章 小乖和小小乖 生日快乐
纪觎拎着奶茶进教室的时候, 注意到了四面八方投来的隐晦视线。
这些天他差不多已经适应了这群同学们时不时八卦的目光,但此时对上一种莫名“控诉”的情绪,仍旧是有些不理解的。
顺着一群人的目光, 他往教室后方看去,见到坐在座位上的程明凌。对方正低着头将书包里的书本一点点拿出来, 为下节自习课给他讲题做准备。
——在决定帮纪觎补课之后,程明凌的大多时间都迁就着六班的课程表。
对此, 一班老师们没说什么, 只是给他的试卷多了许多套, 让他慢慢研究。
纪觎走过去, 脚步声略重。
但是这次程明凌却没有像平时那样, 一看到他就抬起头露出笑容,反而微微偏过脑袋, 拉着椅子往前窜了点, 给纪觎腾出足够进出的空间。
卷发男生低垂着脑袋, 等了半晌, 也没感觉到另一个人衣摆擦肩而过的动静。
片刻后, 他忍不住抬头, 就和站在桌边, 低下脸注视自己的寸头男生对上了目光。
对方因为颜色太过纯粹而有距离感的黑瞳盯着他, 眼神带点意外与不解, 其中隐约含着关切。
“闹什么脾气?”纪觎的声音淡淡的。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多么容易引人误会,程明凌下意识看了眼后桌两人, 就见到两个人霎时间投来震惊充满探知欲的目光。
耳垂蓦地变红, 程明凌抿了抿唇瓣,没说话。
视线转移,不轻不重地看了眼后桌两人, 等他们乖觉地低头之后,纪觎将手中的奶茶随手放在程明凌的手边。
他的手里还残留抓着冰凉杯壁后的水珠,伸手贴了贴男生的脸颊:“不爱喝?”
原本闷不吭声的卷发男生诧异地抬头,完全没有为被糊了一脸水汽而生气,那双稍微圆钝的杏仁眼就这么睁大了看着自己。
纪觎哼笑一声,手指拨了一下对方沾上水珠的发梢。
“喝吧。”
他从空隙中走进去,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看着对方慢腾腾地抓起吸管,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瞅一眼。
“纪觎。”吸管在手里捏了半天,男生看起来有些好奇,随口问道,“你怎么会想到给我买奶茶呀?”
纪觎瞥他一眼:“不是我买的,丁梦雪买的。”
程明凌愣了下,丁梦雪这个人他还是第一次从纪觎口中知道。
他看起来又有问题想问。
“帮了个忙,丁梦雪送的谢礼。”纪觎提前预判了问题,直接解答他的疑惑,“我不喜欢太甜的,她说你应该会喜欢。”
抓住了话语中的某点,程明凌看向他,眼神亮亮的,凑过来很小声说:“你因为我才收下的吗?”
他没忘记张天宇他们所说的,纪觎向来不收别人奶茶的话。
“不然?”纪觎抓着笔写试卷。
这些试卷跟会繁.殖似的,越写越多,不用想就知道是某个人趁他不在,偷偷往他试卷底下塞试卷了。
寸头男生皱着眉在纸上“唰唰”写着答案,回答的语气散漫:“填填你的小鸟胃。”
纪觎随口调侃着,过了良久发现同桌没有传来回应。
视线扫过去,就看到程明凌浅棕色的眼睛被太阳的光线折射出雀跃的光,弯起的眉眼像是月牙,此时正捧着奶茶杯使劲看,仿佛上面有钱似的。
“傻乐什么。”
将同桌的卷毛薅成炸毛,纪觎捏了捏他的后颈,“不想喝就还给我。”
“谁说我不喝。”炸毛小鸟飞快回应。
眼见程明凌把吸管打开扎进奶茶塞嘴里一气呵成,纪觎收回视线,余光扫到玻璃窗上男生抿着吸管鼓起的面颊,眉梢扬了扬,眼中流露出很淡的笑-
在全神贯注地进行学习时,时间是过得很快的。
当系统提醒再过三天就是十八岁的生日时,纪觎还有些恍惚和意外。
他看了眼放在铁桌上的厚厚一沓试卷,每一张卷纸的四角都被展平了并整齐堆叠,看起来像是崭新的一样。
在“成绩”一栏里,是用红笔标出来的分数,下方有“阅卷老师”端端正正写下的正楷批注:进步好大呀纪觎!再接再厉^ ^。
这些是程明凌喜欢玩的小把戏,就算纪觎觉得幼稚表示拒绝,对方也每次都要不厌其烦地写上这种或许只有小学生才喜欢的鼓励话语。
跟幼儿园小红花似的。
淡淡地收回目光,余光扫过放在卷子上方的相框,纪觎拎起书包走出卧室。
自从上次系统提醒以后,他就没有再阻止小老太干自己想干的事情。此时奶奶已经做好了早饭,正把热粥盛出来放凉,见到他出来之后连忙迎上来。
纪觎避开对方伸过来的手,道:“书包很重。”
“我知道哩。”哪成想奶奶表现出早有所料的模样,笑眯眯地说,“小小乖和我说哩,书包里作业多就重。”
奶奶使了点力气,硬生生把书包从纪觎手里拽了过来,然后当着他的面往里面塞了装了好几个自己蒸的馒头的袋子。
她一边往里放一边絮絮叨叨:“你上学跑快点,小小乖爱吃热乎的哩。”
纪觎坐在餐桌前,端着稀饭就馒头和榨菜看着对方忙碌,眼神落在老太太脸上洋溢的笑容上,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等吃过早饭,他准备出门,给这对忘年交做外卖员。
还没跨过院门,就听到老太太追出来的声音:“小乖,你生日记得喊小小乖来哇。”
在纪觎有限的年岁里,奶奶从来没忘记过他的生日,今年也不例外。
回头看了眼小老太手掌扒着门框向外探头的模样,寸头男生挑了挑眉,喊她回去吃饭,而后在对方嘟囔和催促的声音中道:“知道了。”
……
到了学校之后,程明凌已经坐在了座位上。
看到姗姗来迟的纪觎后,他轻车熟路地拿过对方的书包,打开拉链,从里面掏吃的。
不出意外地在馒头堆里看到榨菜包和剥了壳的鸡蛋,卷发少年笑得很高兴。
“说了不要了,奶奶还给。”他看似在抱怨,实际上嘴角却一点都压不下来。
纪觎睨他一眼,将昨天做好的试卷从书包里掏出来,声音凉凉地:“说了不要,上手的速度一点也不慢。”
程明凌瞪过来,嘴巴里还叼着被他撕着吃的馒头,缀在下巴边,像个小尾巴。
注视着对方慢慢咀嚼的动作,纪觎将馒头掰开给他夹榨菜,然后放在他手边:“嘴里的吃快点,吃完这个先吃鸡蛋。”
“噢。”男生还是慢吞吞的。
在吃东西这一方面,即使是纪觎在监督,对方仍旧没有太好的长进。
但已经从系统那里得知主角小时候经常因为挨打受饿,导致肠胃功能不好的纪觎没有责怪或者急催,只是耐心地等他吃完嘴里的馒头,这才将鸡蛋递到程明凌唇边。
“我不要蛋黄。”数日相处,别的方面胆子不大,但是早就学会在纪觎这儿挑挑拣拣,程明凌轻声开口。
男生掀起眼皮觑自己,故作无辜的眼里写满狡黠。
纪觎拿他没办法,只好把鸡蛋掰开,蛋黄摘了出来。
手里被食物塞满了,程明凌自然地低头衔过蛋白,慢慢吞咽间看着纪觎将蛋黄塞进嘴里,三两下就咽了下去。
“你的喉咙是什么构造的?”
尽管看过很多次纪觎进食,但是每一次见到对方如此迅疾的速度,他仍旧忍不住要惊叹一下。
一点都不觉得烫吗?
纪觎想把同样的问题还给程明凌,但最终没说,只是戳了一下对方鼓起的腮帮,把书包里其他热气腾腾的馒头拿出来,稍微放凉了。
他们在后排的小动作没有逃过讲台桌上方班主任的眼睛。
二中不允许学生把早饭带进班级吃,但是有老太太的纵容,全班都在偷摸着吃早饭,所以他们两个人的行为不算很出格。
顶多就是氛围太过和谐,甚至没有发生同桌之间抢食互动的表现,使得同学们忍不住多看几眼。
班主任以慈祥的眼神看着他们。
想到纪觎这段时间稳步提升的成绩,以及各位科任老师对他的夸赞,忍不住对于正在慢慢吃东西的程明凌投来更多赞赏欣慰的目光。
她忍不住想起来程明凌第一次找上自己,说想要给纪觎补课的事情。
事实上,这件事最开始她没那么赞同。
先不说纪觎逃课去了哪里这件事她无法追踪,单单是对方的家庭情况就注定他不可能有太多时间主动跟随程明凌补习。
但是没想到程明凌却很坚定,甚至宁愿反过来,以同学间正常一对一教学中颠倒的主次关系,去追着纪觎进行补课。
不过在她比一班班主任更早知道程明凌和纪觎之间的瓜葛后,便没再有阻拦。
——善有善报,都是好孩子。
老太太这么想着。
如今这事有了成效,她比谁都高兴。
满目认同地看着教室里的一群学生们,她由衷希望自己的这群好孩子们能在学习上下功夫,给自己拼搏出一个好的未来。
尤其是纪觎和程明凌-
吃过午饭,纪觎和程明凌走在返回教室的路上。
程明凌手中提着一个黑色袋子,据他所说里面装着的是今天要给纪觎的奖励。
纪觎没探究,只是于树荫中慢行,想着家里小老太让他叫程明凌一起回家过生日的事情。
那天奶奶说过之后,他便思考着要怎么说起。
本以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临到话从口出之时,又莫名难以启齿,以至于明晚就是生日,他的邀请却现在都还没给出去。
纪觎皱着眉头思索事情,程明凌正偷偷,又或者说是光明正大地看他。
蝉鸣声在夏日午后更加清脆,两个男生本来是并排行走的,蓝白校服的衣角在穿过树林的风里轻轻鼓胀。
走着走着,稍瘦弱些的那个突然慢了一步。
寸头男生没注意到,继续往前,片刻后,被慢下一步的那个身影踩着影子跟在后面。
碎金般的阳光从枝叶间隙漏下来,在两人的发梢镀上毛茸茸的金边,帆布鞋碾过满地斑驳。
程明凌观察着纪觎,目光转过他蹙起的眉,抿起的唇,手指牵上他的衣摆。
手里的塑料袋“沙沙”作响,偶尔有一两片树叶被风卷起,擦着他垂落的指尖掠过,轻飘飘地落在袋子上。
他的观察没什么目的,掠过对方的脸后,又看着纪觎的校服后背洇开的汗渍。
在过去,程明凌很少有这么近的,观察纪觎的视角。
但是这些天却像是中了彩票做梦似的,不仅可以随意地用视线追随对方。甚至在纪觎漫不经心瞥过来的时候,能够毫不躲避地迎上视线,然后笑着对他招手,注视对方朝自己走来。
就像此刻,两个人近到所有人都默认他们的关系极好。
认识程明凌的人与他打招呼时,会主动喊一声纪觎;喊“觎哥”的人看到程明凌,也会投来友好的目光与呼唤声。
程明凌觉得很高兴,希望能够一直如此下去。
直到他们高考,考上同一所大学,或者去往同一座城市。
不过这样的话题他暂时没好意思直白地提起,只好牵着纪觎的衣摆,亦步亦趋地跟着,好让对方不要因为走得太快了把他丢下。
被牵住的纪觎似有所感地低头,看见了男生攥着自己衣摆的手指。
白皙的手背因为用力绷起了青筋,力道很大,将他的衣摆都扯得皱皱巴巴的。
“什么毛病。”目光瞥过每次洗完衣服都展不平的衣角,纪觎在程明凌脑袋上敲了一下,语气不善,“再给我揪得乱七八糟的,就你来给我洗衣服。”
平整的衣服突兀地皱那么一块,使得从小被老太太教导得爱干净整洁的寸头校霸多少有些看不下去。
“你知不知道给我洗衣服添了多少麻烦?”没有挂烫机,只能用装了滚烫热水的铁盆将衣摆压平的纪觎如是道。
“我洗?”程明凌仰着脑袋看他,偏了偏脑袋。
纪觎以为他怕了,正要嗤笑,就听到男生乖觉到似乎有点迫不及待的声音:“我可以呀。”
“我也不是没有帮你洗过。”程明凌眉眼弯弯地说道,“你觉得小程洗衣师的清洗水平怎么样?”
他指的是之前把自己和纪觎的校服交换以后,将纪觎被他撒了钙奶的衣服洗干净后还给他这件事。
实话说,纪觎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但是程明凌清凌凌的双眼望着他,大有一种他不回答誓不罢休的意味在。
纪觎只好努力地回想,记不起太多,只想起了那件外套上,与程明凌身上味道相同的衣物柔顺剂的芬芳停留了很久。
但是讲述这个似乎有点奇怪,他难得沉默了。
“你是不是忘记了呀,纪觎?”等待答复的程明凌看起来不大满意,去戳他,“那可是我手洗的。”
“洗得很干净。”纪觎只好这么道。
“是吧。”程明凌这下对于自己的手艺更有信心,“我可以帮你洗呀,保证还是很干净。”
“……”
很想把主角脑袋撬开看看进了多少水,纪觎把他的手指扯下来,攥着手腕往前走:“我不可以,别瞎牵。”
“现在是你在牵我!”程明凌的声音还怪得意的。
“那我撒手?”
纪觎作势要松开,得到一连声不允许的话语,于是便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
慢慢地,没有人说话了。
走在前方的男生有些宽大的手掌钳着身后之人的手腕,还被对方用另一只手覆盖了牵连的地方,防止他丢下自己似的。
但是手指搭在纪觎手背的卷发男生没有注意到,对方压根没有真的要松手的意思,反而还捏得更紧了些。
走在树荫下的两道身影在交错的光影里穿梭。
长度不同的影子偶尔会重叠,偶尔又被枝桠切割成碎片,然后在下一片树荫里重新拼合。
在某片云遮住太阳的瞬间,灼眼的阳光忽然变得温柔。
树林被光芒灼烤般散发出来的清冽香味萦绕在鼻翼,心跳的韵律与前方男生低沉的声音一道响起。
“明天我生日。”
程明凌愣了一下。
纪觎停住脚步,看向直直地撞在自己怀里的身影,语气似乎有几分漫不经心:“奶奶问你要不要来。”
卷发少年因为他的话语陷入了讶异,望过来的目光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除了意外尚且没有更多情绪。
皱着眉头把手中的腕骨又捏紧了些,轻微的用力使得程明凌终于回过神来。
他露出惊喜的表情:“纪觎!你邀请我陪你过生日吗?”
“是奶奶……”力道缓缓松懈,寸头男生的声音淡淡的。
“只有奶奶想邀请我吗?”
程明凌凑到他面前,离得很近,纪觎能够感受到对方柔软的卷发蹭过自己下巴尖的感觉,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面颊。
淡淡的热意在耳后蔓延。
夏季烈日炎炎,即使是走在树荫下似乎也太过燥热了。
纪觎稍稍往后退开一些,但是对方却不依不挠地往前侵占空间,挨得更近了些,尾音上扬:“你不想邀请我吗?”
他没有回答,总觉得说了的话会让对方本就乱翘的尾巴翘得更高。
——程明凌在他这里实在是有些肆无忌惮了。
想到这一点,纪觎又冷不丁发现,对方得寸进尺似乎是因为他的步步退让与纵容。
思绪游离一刹,他回神的时候,意识到两个人的姿势似乎太过亲昵。
程明凌几乎整个人趴在了纪觎的身上。
手指抵着他的胸口,不知装了什么的黑色购物袋戳在他的胸膛,仰起的白皙面庞被穿透树林的阳光笼罩着,投下的阴影斑驳又梦幻。
那双有些红的唇瓣正一开一合地说着什么,纪觎没有听清,但是直觉知道是对方正在得意洋洋地追问。
他猜得没错,程明凌的确是在询问纪觎的想法。
像是在外界徘徊踌躇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定闯入山林的幼鸟。
本来已经做好撞得头破血流的准备,却发现这座山林只有面貌幽深冷寂,内里实则柔软充盈到足够他随意飞翔,完全不用惧怕可能坠落时带来的疼痛。
——怎么会疼痛呢?山林一定会把他承接好的吧?
幼鸟这么想着,便更加无所顾忌了,叽叽喳喳地叫唤,询问道:“纪觎,你一定也想邀请我吧?!”
纪觎无奈地看着他,将凑得太近的人往外轻轻推开一点。
“我不邀请你。”他的声音低沉,但是话里的内容似乎有点冷酷。
程明凌胡乱扑腾的动作顿住,差点坠落,然后听到对方承接的话语:“生日的主角之一不需要互相邀请。”
看着卷发少年怔愣的眉眼,纪觎眉眼间有一种难得的轻松,像是做了恶作剧之后的揶揄:“怎么样?满意吗?”
程明凌半晌没找到自己的声音。
看着对方回不过神来的样子,寸头男生却只是笑,牵着他的手腕继续往前走:“生日在明晚十一点二十九分开始,寿星之一还可以回去洗个澡打扮自己。”
这件事他已经与家里的小老太说过。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早就把程明凌当成半个孙子看待的老太太听说程明凌的生日也快到了,甚至就和纪觎相差一天之后,相当意外。
同时也相当高兴,立刻答应了下来,并且说一定要好好展示自己的厨艺。
纪觎想着老太太提前给他说的几个菜名,心里计划着添一道酸甜口的糖醋排骨,下一刹那,突然感觉拉着的手腕挣脱开了钳制。
他有些诧异地要转身去看,就感觉背上传来重量。
“——纪觎!”程明凌猛地扑上来,手臂扒拉在纪觎的脖子上,双腿往上一蹭,牢牢地卡在前方男生的腰肢上。
猝不及防之下受到冲击,纪觎的身躯却岿然不动,晃都不晃一下。
一只手及时地托起程明凌的腿根,他面不改色继续往前走,另一只手掌拍了拍对方乱晃的腿:“再乱动把你摔下去。”
“你才不会。”程明凌这一声说得很有底气,对于纪觎升腾的气势根本无所畏惧。
纪觎松手,作势要把他丢掉。
男生被吓了一跳,扒拉着他的脑袋往上爬,清朗的声音连忙求饶:“我错了!”
“撒手。”被塑料袋锁喉的纪觎没动了,伸手把卡着脖子的塑料袋扯开了点,“怎么和猴子似的。”
猴子不语,只是一个劲地在他身上蹿,语气昂扬:“纪觎,你怎么知道我生日在什么时候?”
在程明凌心里,他知道纪觎的生日日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些天随着对方的生日越来越近,他一直有着隐秘的期待,在猜测自己有没有可能接受到邀请。
如今,期待的事情竟然成真了。
而他甚至来不及为此雀跃,丝毫就没有预料到的极大惊喜就接踵而至。
——程明凌以为根本不会关注到自己的纪觎,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将他的生日也记下了,甚至愿意把自己的生日也分给他一半。
心脏跳动的速度在想到他们会一同在纪觎的生日这天跨过零点,迎来自己的生日的瞬间,快到他让怀疑会被纪觎也探听到。
但是他一时间有些顾不上这个,只是顺从内心的想法,进行追问。
“班群里。”纪觎的声音淡淡的,“会考花名册。”
程明凌这才想起来,之前进行个别科目会考之前,每个班都会收集学生的身份证号等信息统一报名。
他正要懵懵地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他和纪觎并不是一个班的,纪觎应该不知道一般的花名册才对。
“你特意让人帮你看了?”程明凌的声音笃定。
纪觎没有回答,但是默认的态度已经是一种答案。
这其实算得上是个巧合。
临近生日,纪觎想着要如何对程明凌发出邀请,就听见了系统诧异地【咦~】了一声,然后说有件事情他一定想不到。
但是事实却让自以为掌握了个秘密的系统感到惊讶。
在它的话音落下的瞬间,它敏锐的宿主就已经联想到了什么,拜托在一班的人脉帮他翻来了花名册里程明凌的相关信息。
于是,看见了身份证上代表出生日期数字的纪觎便知道,程明凌的生日竟然仅仅和他相隔了一天。
理所当然地,小院里本该一如既往简单的生日布置,要因为这个发生转变。
各中原委没有诉说的必要,纪觎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然后听着耳边少年雀跃高兴的声音,充满了对十八岁生日的期待。
“纪觎。”程明凌的声音很轻,“真希望明天快点到来。”-
翌日。
天空一览无云,澄澈的天际洒下灿烂耀眼的光辉。
上午的放学铃音响起没多久,熟悉的身影就已经小跑而来,洋溢着所有人都能察觉的开心,与每个打招呼的同学投以灿烂笑容。
纪觎接过对方的书包放在座位上,瞥了一眼对方的眉眼:“傻乐什么?”
“我就高兴。”
程明凌还在笑,抓着纪觎的手腕就要冲向食堂。
“中午我想少吃一点,留着肚子。”他说着,看向掌握自己进食大权的男生,眼神巴巴的满是祈求。
纪觎知道对方留着肚子是为了什么,假意沉吟片刻,在对方哀求的模样中点头:“可以。”
程明凌真的很容易满足,听到这个回答便又弯起眉眼,喜气洋洋的样子简直没眼看。
被抓着往前走的高大男生垂眸,目光落在他弯着的唇瓣上,于是一贯没什么情绪的冷硬面庞便也有了点笑意。
这点笑意直到他们吃过饭回班都没有散去。
被程明凌拽着走过回廊,拐角处迎面而来的一名黑直发的女生喊住纪觎。
“诶!巧了,省得我再跑到你班上。”对方将一个袋子递给纪觎,对着程明凌似好奇似揶揄地打量一番。
程明凌瞬间认出来这人是谁,对她礼貌地笑笑:“丁梦雪,你好。”
“你好呀,下次有机会来店里喝奶茶~”对方手里还有不少袋子,打过招呼匆忙走了。
纪觎将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捣鼓了一下,放到身边男生的手心里。
本来视线正下意识追随着女生背影的程明凌感受到冷意,低头便看见是一杯插好吸管的奶茶。
“这次也是送的吗?”他将吸管含进嘴里,诧异地问。
“买的。”纪觎瞥他一眼,“你不想吃饭就喝点甜的。”
程明凌啜饮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瞬间怔在原地的卷发男生看起来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的,半晌低垂的睫毛才颤了颤,抿着唇瓣对他露出笑:“我们一起喝好不好?”
心知奶茶的价格对纪觎算得上没必要的负担,程明凌有些后悔自己不好好吃饭了。
“没必要,我不喜欢。”纪觎一眼看穿对方的顾虑,搓了下他脑袋,粗糙的手指在柔软栗发间穿过。
但程明凌已然把手里奶茶的吸管递到了他的唇边:“你试试嘛,很甜的。”
男生浅棕色的眼眸看起来有些执拗,手指被奶茶杯壁冰得有些发红,盯着他看的样子像是他不尝试不会罢休。
纪觎的目光落在了奶茶的吸管上。
上面隐约有一圈湿痕,带着点卡其色的色泽,在拐角昏暗的光线里不那么明显。
而凝望他的程明凌显然没注意到这一点。
不远处,空调外机“嗡嗡”震动着热浪,蝉鸣声织成绵密的网,纸杯外壁凝着的水珠顺着少年白皙微红的指缝滑落。
喉结滚动了下,纪觎缓缓低头,轻轻抿了一下吸管。
沁凉的液体在滚入口腔,舌尖因为蔓延开的凉意蜷缩一瞬,紧接着焦糖的甜腻裹着红茶特有的微苦在味蕾炸开。
裹着糖霜的水流顺着舌根缓缓而下,他看了眼正紧张注视自己的卷发少年,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这不是纪觎第一次喝奶茶,否则他也不会说“不爱喝”这几个字。
那时,是头回听说奶茶这么个时髦玩意儿的小老太,拉着初中生纪觎走到奶茶店门口,掏出裹了好几圈的钱袋子,从里面拿出来零碎的硬币和纸币,为他买了这么一杯。
捧着纸杯,他尝到的第一口是苦涩。
——为老太太在听说孙子过得不好,硬生生一个人坐着火车周转到另一个城市,把他抢回来这件事。
——为他给对方带来的沉重压力。
但是现在却有些差别。
纪觎清晰感受到了被冰镇过的冷意擦过食管,在胸腔里荡开一圈圈酥麻的涟漪,连带着后背的脊椎都泛起细密的凉意。
被热汗浸湿的校服贴着脊背,冰凉的液体沉入胃里。
毛孔从紧绷到舒展,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风钻进皮肤,无数羽毛钻入山林。
甜的余韵留在齿间。
“甜吗?”有着亮晶晶眼眸的少年追问。
杯壁的水珠顺着握住对方手腕的动作,滴落在纪觎发烫的掌心,冷热交织。
等到甜味消散,苦涩开始蔓延。
纪觎面不改色:“甜。”
……
甜的余韵可以残留很久,与晚上纪觎亲自下厨炖的糖醋排骨是一个味道。
“好吃。”
没有浪费时间回家更换衣服,而是选择一下课就拽着纪觎回小院进行帮厨的程明凌吃得腮帮鼓起,眯起的眼睛弯成能够轻易俘获他人喜爱的弧度。
“好吃就多吃。”特意将晚饭时间延后的奶奶正一个劲地往两人碗里夹菜,“小小乖,你太瘦哩。”
纪觎的进食速度和她夹菜的速度几乎持平,而程明凌的碗里却已经堆得和小山一样,任由他怎么加快速度都没法将冒出的尖尖解决掉。
对此局面已经习以为常,纪觎视若无睹,熟练地无视掉程明凌求助的目光。
扒饭扒得手都有些酸的少年深知救不回来了,干脆放下饭碗歇了会儿,端起纪觎给他盛的蹄花汤喝。
清香的味道下肚,他想到了什么,充满求知欲地问道:“奶奶,为什么我是小小乖?”
纪觎帮他添汤的动作一顿,同样看向了夹着肉,给程明凌满满当当的的碗填缝的小老太。
对于这件事他也有点好奇。
“为什么是小小乖?因为纪觎是小乖。”
“为什么纪觎是小乖,我就是小小乖?”程明凌还是有点糊涂。
奶奶反而露出更加诧异的神情,似乎对于他的问题不理解:“纪觎很大一只,是小乖;你小小一只,当然是小小乖。”
老太太自成一套逻辑,还觉得他人的不理解是件让人不理解的事情。
程明凌顿时笑倒,趴在纪觎的肩头,戳他的肩膀:“纪觎!你是好大的一只纪觎!”
纪觎把他扒拉开,瞥了眼不知少年在笑什么但也跟着笑的老太太,干脆利落:“奶奶,程明凌不好好吃饭。”
“这不行哩。”老太太立刻严肃起来,拉着程明凌数落,亲自盯着他吃饭。
卷发少年的笑容转移到了纪觎的脸上。
等程明凌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快要解决完碗里的饭,时间已然来到十一点五十多分。
纪觎的手腕被攥着,低头可以看见少年绷紧到有些发白的指尖。
对方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时不时看向钟摆,似乎担心拖延不到那个时间,满脸都写着紧张。
“我去趟洗手间。”他挣开程明凌的手站起身,得到一句欲言又止的快去快回。
时间缓慢流逝着,眼见马上十二点了,纪觎还没有回来。
奶奶似乎也在担心会错过和纪觎说“生日快乐”的时间,正不停地叹气。
程明凌绷着脸,仰着头看钟摆,余光一直往卫生间看,等待熟悉的身影出现。
他全神贯注地数着秒,完全没有发觉,在余光没注意到的另一头,有一道身影正慢慢地走出来。
“小小乖!”
看到熟悉的人,佯装担忧的小老太终于不用叹气了,很高兴地喊了一声程明凌。
盯着卫生间的人立刻回头,映入眼帘的就是高大男生捧着一个四寸的小蛋糕缓步而来的身影。
奶奶配合地关掉了屋里的灯。
院外的风带来泥土混合草木的芬芳,纪觎手中的蛋糕上跳跃着微弱的橙红色烛火,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
断眉下黑沉深邃的眼睛如同黑曜石,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温暖朦胧的烛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两侧流淌,照亮他的薄唇。
纪觎总是不苟言笑的唇瓣此时扬起了笑:“生……”
“生日快乐,纪觎。”程明凌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小腿碰到椅子差点被绊倒,被纪觎单手扶稳,撞进他怀里。
“……日快乐,程明凌。”
“小乖和小小乖生日快乐。”
三人的声音隐约重合。
在尾音落下的瞬间,“滴滴——”墙上的老式挂钟响起整点报时的声音。
蛋糕上的火苗随着穿堂而来的风轻轻摇晃,烛火的热意混着奶油甜香扑面而来。
零点、蛋糕、生日;纪觎、程明凌、家人。
几个从来没有被程明凌归结为浪漫词语,或是可以组成一句话的字眼,在这一瞬间就像漫山遍野开满的鲜花一样,绚烂夺目的色彩让他觉得自己陷入了沉醉的微醺。
第69章 我给得了 我有多少都给你
成年之后很多事情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纪觎接连几天以有单子为由, 拒绝了和程明凌放学一同去网吧的邀请,让对方吃了晚饭先过去,自己随后抵达。
程明凌看起来对此不是很赞同, 屡屡欲言又止,但是无法阻止他, 最后只好答应下来。
又一次傍晚下课铃响,纪觎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 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学校。
——书包被他放在座位上了, 程明凌到时候会帮他带去网吧。
他的速度太快了, 以至于没注意到在他匆匆离开的时候, 有个瘦削的身影跟了一会儿, 最后在寸头男生穿过一条又一条陌生的街巷后,看着空无一人的场景, 有些茫然地停下脚步。
为了赶时间, 纪觎特意抄了近道。
一些容易拥堵的路段他更是懒得走寻常路, 干脆直接翻墙过去。
紧赶慢赶, 他终于在约定的时间赶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片工地。
暮色将钢筋骨架染成铅灰色, 塔吊的影子垂落在砂石堆上, 厚重粉末裹挟着刺鼻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 不远处一群穿着工服的工人正捧着餐盒吃饭。
“陈工头在哪?”纪觎走向他们。
“你又来了?”有人已经熟悉他了, 随手指了下位置。
“谢谢。”纪觎特意买了烟, 分了一圈后,轻车熟路地绕过轰鸣的搅拌机, 往里面的工棚去。
他要找的人就在昏黄光晕里坐着, 是个看起来有些严肃的中年男人,脚上的迷彩胶鞋沾染不少浮灰,穿着和其他人如出一辙的工作服, 只脖颈挂一个铁质的哨子。
对方也在吃饭,成色看起来比外面那些人的好上不少。
见到进来的寸头身影之后,他放下正在刷的手机,没说什么,略一伸手。
纪觎将身份证并一条烟递过去。
他前几天已经来接触过对方几次,大致沟通过确定有合适的岗位,现在只是要来证明自己的确成年了。
“才刚成年哇。”陈工头看着身份证上的日期,扒着手指算了下,叹着气,黝黑的面庞打量了站在面前的人一眼,“真的能干?”
纪觎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不是说让我来试工?”
“嗯,等会儿带你去转一圈。”中年人加快了扒饭的速度,“稀里哗啦”几分钟就吃干净了。
等他吃完饭,纪觎跟出去,在正式进入工地前被塞了一个安全帽和一件有些脏兮兮的工作服。
陈工头撕开纪觎递给他的烟的包装盒:“穿着吧,挡挡灰。”
纪觎道声谢,麻利地将衣服套上,扣安全帽的时候听到对方再次开口。
对方的目光在他的校裤掠过,话家常似的,口吻多少缓和几分:“现在还在读书?”
为了来工地方便,纪觎特地在校服里套了短袖,放学的时候脱掉校服塞进书包就行,不过裤子因为不太方便,就没有更换。
他不意外对方能够看出来,没有隐瞒:“嗯。”
“以后就不读了?”
“……”纪觎沉默了片刻,没回答。
陈工头拍了拍自己手里的安全帽,灰尘纷飞,将他的手指都染成灰白的颜色:“干这个家里人能同意?”
“没什么同不同意的。”男生的神情平淡,“挣钱而已。”
“也是。”陈工头没再问了。
被推荐来他这儿干活的,哪有那么多选择,无非就是缺钱。
缺钱的人,什么都能干。
他戴上自己的安全帽,揽着纪觎的肩膀往里,走向高高堆叠的水泥袋:“走吧,个头不错,看看你的能耐。”
……
准备回网吧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得差不多了。
纪觎点了根烟,穿过昏暗的小巷子,打算从后门进去,却在临近熟悉的建筑时,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徘徊的身影。
他止住脚步,低头看了看身上,确定没有什么残留的污渍。
抬头的时候,就看见已然发现他的程明凌一路小跑过来,手电筒的光跟随着跑动的动作晃来晃去。
这个手电筒是纪觎买给他,强制要求对方使用的。
比一般手电筒功率更大,亮度更高,开关开到最大的时候,可以将一整条街道照亮。
扑进怀里的身影有些发凉,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
“眼睛快要被闪瞎了。”纪觎将程明凌扯开,没管衣摆又被对方牵上了,只是扣着他的手,将手电筒的光关掉。
低头看着他的动作,程明凌的声音忧心忡忡:“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前几天纪觎说约架,但是每次都赶在天黑之前就回来了。
今天回来的时间却格外晚,以至于他心神不宁,看着平日里简单易懂的试卷题目,只感觉那些条件与问题弯曲成了看不懂的字眼。
“算不上晚。”纪觎的声音漫不经心地,“接下来或许会更晚也说不定。”
不论是常年熬夜看网吧超过凌晨的人,还是经常深夜赶工的工人看来,此时不过是刚入夜,和“晚”这个字不搭边。
他回来的时候,陈工头还正叫了几个夜班工人的去赶工。
那些人换上了专用夜视的安全帽,亮起的灯光几乎将整片工地照成了黑白色调,是他往后也需要适应的颜色。
纪觎的语气很随意,但是听到他话语的男生却沉默了。
程明凌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拉着他走到月光能够照得到的位置。
银纱般的月光漫过水泥墙面,程明凌凭借着这点光芒仔细地打量纪觎。
月色在寸头男生墨色的发梢凝结成光波,穿透他倚着斑驳的老墙而站立的躯体,在墙上留下有些变形的影子。
“怎么了?”纪觎低头,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笑了笑,“没受伤,别担心。”
程明凌看起来却像是不大相信的,目光逡巡扫过他身上的每一处。
“要不要上手啊?”卷发男生的眼神看起来实在焦虑与难受,纪觎笑着调侃了一句。
本意是调节一下氛围,却没有想到对方当真伸出手来。
眼见程明凌的手指自顾自地挑起了衣摆,他立刻按住对方的手腕,语气稍微有些发沉,但还是轻松的:“耍流氓?”
“给我检查。”程明凌盯着他,另一只手去掰纪觎的手腕。
纪觎皱起眉,脸上那点调笑隐没。
他的五官是稍微有点深邃冷硬,一旦没了笑意,断眉配合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便显得凶悍。放在以往,见到纪觎这模样的人不说噤若寒蝉,多少也是不太敢上来触霉头的。
但这招对面前的卷发男生根本不奏效。
程明凌根本不怕他,甚至还对着他瞪眼:“撒手,给我检查!”
纪觎不动。
“你说没受伤,怎么不敢给我检查?”对方看起来有些急了,语速飞快,“纪觎,你说过会小心的。”
“没受伤。”纪觎没有说谎,没有打架自然不会受伤,但是搬运重物造成的痕迹不会在短时间内消散。
以程明凌的敏锐,肯定会察觉什么。
“没受伤那你……”卷发男生还在说话。
纪觎强硬地打断:“说了没受伤,你听不懂话吗?”
话音落下,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重了,下意识怔住,去看程明凌的面庞。
卷发男生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在听到他的话后蓦地瞪大了,月光顺着他单薄的肩头流淌,将轮廓镀成一道苍白的光晕。
程明凌松开了手,纪觎被掀起的衣袂顺着夏夜的凉风落下。
四下寂静,唯有月光一寸寸爬上纪觎被对方松开的手背,在骨节处凝成冷霜的颜色。
程明凌的眼中泛起了水光。
“抱歉。”纪觎的眉头皱得更紧,声音有些低哑。
他没有想要把对方弄哭,但是显而易见,此时似乎搞砸了。
面前的少年眼眶发红,唇瓣抿起,纪觎想说些什么弥补,或者是解释自己的并没有责怪的想法。
但是在启唇即将吐露话语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
他突然想到,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也说不定。
——在竭尽全力靠近了一个人之后,发现对方并没有真正接纳自己和尊重自己,甚至还会口出恶言,想必会对助人者造成不小冲击。
就像他刚才那样冷漠的呵斥,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说出口,又或者是否真的包含了厌恶的情绪,对于任何一个好心关切的人来说都显得太过分了。
扪心自问,如果是落到了纪觎自己的身上,他会转身就走也说不定。
程明凌倘若因此感到委屈或者愤怒,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尤其是对方的眼眸现在已然泛起水光,或许只要他再说一句重话,不需要再等到时候特地想办法,就可以让程明凌离开。
只要再斥责一句。
纪觎的脑海里盘旋着这个念头,但是望进程明凌清亮的眼眸,却和被截留住的安慰一般,迟迟无法出口。
很突然地,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幽深安静的小巷里,两个少年的影子被月光拉得歪斜又绵长。
风卷着易拉罐发出“骨碌碌”的声响,房间里的喧闹声隐约从半掩着的后门传出来,将无言的氛围烘托得更加寂静。
月光从斑驳的砖缝漏下来,不偏不倚地,在两人脚边铺出一道银边。
像是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程明凌的衣角被吹得翻卷,他几次欲言又止,唇瓣上被咬出来的齿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颜色。
“抱歉。”纪觎又说了一声。
他垂下眉眼,打算绕过身前的身影往不远处的建筑而去。
下一刹,手臂突然被拽住,卷发男生用力踢开滚到脚边的易拉罐,闷响划破了夜色的沉寂。
“道什么歉,不给看就不给看呗。”程明凌纤细的手指扣紧了纪觎的手腕,用力到有些泛白。
纪觎的神情怔然,转过身看到卷发少年如同浸了水的浅色玻璃珠的眼睛,很亮,仿佛不会因为伤人的话语留下任何的划痕。
把眼里的水光憋了回去,程明凌看着纪觎别过脸时,侧脸在明暗交界处划出的一道紧绷弧线。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半晌,抿出一个很淡的笑:“不要生气好不好。”
沉闷的空气开始流淌,但是纪觎却突然觉得很闷,仿佛那些使得流动的气体堵塞的无形物质从空气中抽离,全都涌进了他的肺部。
盯着程明凌明亮的眼眸,他很想说点什么宣泄掉这股烦躁,但是余光接触到对方眼角的湿润,又忍不住闭了闭眼。
唇边没吸几口的烟已然快要燃尽,猩红的光芒在暗夜中闪烁着。
纪觎将烟蒂抽了出来,指尖掐灭烟头丢进垃圾桶,然后又掏出来了一根半新的点燃。
烟草的气味在鼻腔蔓延,顺着鼻腔滑进肺里,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在辛辣的味道中减缓了节奏,连带着更深的情绪一点点沉进心底。
“没生气。”他的声音沙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该生气的人不是他。
“那就好。”程明凌像是没听懂纪觎的言外之意似的,又凑上来了。
他再次主动去牵纪觎的衣摆。
动作有些小心,带着试探的意味,发现没有被拒绝后松了一口气,仿佛将此当做和好的信号。
“我不耍流氓。”程明凌故意学着纪觎说俏皮话,还配合着弯了弯眉眼,“我只看看你的非隐.私部位,好不好?”
“嗯。”寸头男生叼着烟,点了点头。
这次程明凌没有乱翻纪觎的衣摆,只是视线一点点扫过他露在外面的躯干,确认没有什么伤痕,然后像是完全相信了他的话语,不再探究更多了。
“纪觎,你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程明凌欢快地说着,看起来像是很高兴。
纪觎的目光在他的笑容上停滞了片刻。
努力展现积极情绪的少年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笑容其实比哭泣还要难过,向来明媚的眼眸染了一层薄薄的雾。
明明两人都心知肚明,纪觎刚才的制止绝对有什么猫腻,但是他就是表现出了毫无所觉似的样子。
心中憋闷的感觉愈演愈烈,烦躁开始扩大,火气不断上涌。
纪觎冷着脸打断:“别笑了。”
卷发男生脸上的笑容僵住,尽力地睁大眼看他。
他的睫毛在颤,眼皮也是,薄红的一片像是有些支撑不住似的一直往下坠落,但是又被他竭力地抬起。
程明凌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实话说,纪觎现在的态度其实比他刚靠近对方的时候好了太多太多,就连烦躁时的语气也没有那么厌烦和生人勿进。
话语中的内容也没那么不客气,每次都问候他的身体健康。
但是没来由地,程明凌就是比当时更加难以承受。
郁闷、不可置信、委屈、心悸……短短时间里各种情绪开始翻涌,纪觎的简单几个字眼,就能够轻易地打破他的心理防线。
可是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朦胧的月光将栗色卷发的少年笼在昏暗的光晕里,纪觎注视着程明凌刻意弯起将脸颊扯得发僵的嘴角。
那双浅棕色眸子里流转的笑在瞬间迸碎,碎裂成一片片的水波,缓慢地凝聚起来,斑驳的墙面映着他轻晃的影子,垂落的发梢同样被风扬起。
“别哭了。”纪觎重复了一遍。
他垂眸盯着少年绷着的下巴,手指在衣摆蹭了下,覆上那双强撑着但还是泛起雾气的双眼,对方沾了水的睫毛在他手里轻轻颤动。
纪觎面无表情地撩开自己的衣服:“来,给你检查。”
手心里轻颤的睫毛顿住了,随后是纤长睫毛随着睁大的眼睛刮过皮肤的感觉,一点点麻意,还有一点点痒意。
很轻微,但是流淌进血液的速度却很快,带着势如破竹的力道驱散了心中的躁郁。
纪觎舌尖顶了一下烟蒂,猩红的光随着吐息上下摆了摆。
他的语气懒洋洋地:“赶紧检查,过时不候。”
……
程明凌的手是冰凉的,随着衣摆探进来的时候带来的凉意很微妙。
而始作俑者压根没发觉这一点似的,一只手掀着他的衣摆,一只手一点点在他的肌肉上游移,瞪大的眼睛像是在进行最精密的搜寻,一丝不苟到几乎要将脑袋都探进来。
“帮我拿一下。”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值得探究的端倪,程明凌气势汹汹地将手里的衣摆递给纪觎。
纪觎“啧”了一声,听从了指令。
他撩着自己的衣服,更往上提了点,目光注视着卷发男生的一举一动。
对方眼里的泪光尚存,但是已经没有那种要掉不掉的样子,月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那些落寞退散后被镀成一层薄薄的银霜和羞窘。
但是即使感到不好意思,程明凌仍旧很仔细地勘探纪觎身上的每一处,纤细的手指抚过腹部、胸膛,丈量过肋骨后又绕到了他的肩头。
“这是什么!”他突然喊了一声。
声音不是找到线索的欣喜,而是有些生气的小声质问,很快地,质问消弭了,变成浓浓的担忧。
程明凌的指尖虚虚地悬在纪觎肩膀的位置,盯着从肩膀蔓延到锁骨部位的红痕:“疼不疼啊?”
那些红痕很深,深到几乎发紫的地步,他不敢触碰,只是用眼睛瞪着,仿佛这样就能把它们瞪掉似的。
而询问的过程中,他像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趴在纪觎身上,将他胸前的衣服整个往后翻,露出了一小节肩背的位置。
纪觎知道肯定会被发现,此时没什么意料之外的情绪。
只是推了推程明凌抓在自己胸前的手指,同时把他几乎贴上锁骨的唇瓣往外抵了抵。
喷洒在皮肤上引起战栗的温热鼻息稍微远去了些,他轻轻揪了揪栗发男生的卷毛,拨弄了几下:“程医生,流氓耍得有点过了吧。”
程医生没管病人刻意转移的话题,眼神直勾勾看他。
“纪觎,你还说没受伤。”他的声音低低的,很沙哑,唇瓣抿得死紧,神情看起来甚至比刚才还要难过。
纪觎没辙了,觉得主角的想法真的很难懂。
不给他看要哭,给他看也要哭,这么一对比,感觉被看光的自己横竖都是亏。
“不许哭。”寸头男生的语气凶恶。
程明凌“噢”了一声,道:“我才没哭。”说是这么说,但是神情可不是这样的。
粗糙的手掌把手心的脑袋揉得乱七八糟的,纪觎语气平静:“没关系,不疼。”
这些淤血的确不会很疼,除非刻意地去按压,或者突然大幅度动作,否则其实没什么存在感。
程明凌没说信不信,只是拽着他进了网吧按在座位上。
“哟,被抓了。”殷姐瞥了眼被“强迫”安分的纪觎,哼笑着调侃。
纪觎没搭理她,偏过脸看着程明凌从书包里翻出来了一堆药品,纱布、碘伏、云南白药,甚至连布洛芬都有。
他挑了挑眉:“准备这么齐全?”
程明凌不理睬纪觎,只是冷着脸让他抓好衣服,拿出喷雾对准淤血的部位进行喷洒。
难得见纪觎吃瘪的殷姐当即笑出了声,目光却在看清纪觎身上的伤口后微微沉凝了些。
程明凌没关注到这一幕,一边给纪觎喷药一边问:“他们是用大木板打你,你没能躲开吗?”
因为先入为主的想法,他暂时想不到别处去。
还以为会被对方发现真相的纪觎愣了下,笑了笑,干脆顺着道:“嗯,板子太大了。”
“什么板子能这么大?这么多淤血?”殷姐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她似乎有意提醒什么,眼见程明凌似乎要开始思索,纪觎干脆利落地喊痛,惹得卷发男生立刻什么念头也没有了。
程明凌小心翼翼地给纪觎喷了药的伤处吹气,手指拿着棉花球小心地擦拭掉淌落的药液。
纪觎的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抬眉对着殷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嗤。”殷姐眼不见为净,上楼去了,临走前手指点了点桌上摆着的纪觎的手机。
手机震动了几下,纪觎没急着去看,而是顺着怀里男生的命令,又转过身,露出后背。
后背上的淤血面积更大,程明凌的动作更加小心了,一边喷药一边给他呼气,配合着不停的询问声,仿佛手下的不是个健全高大的成年男性,而是个易碎品。
“还痛吗?”男生的声音清润带着心疼。
本来只是转移对方注意力的话语被人牢牢放在心上,纪觎轻叹,有些无奈:“不痛了。”
“那就好。”程明凌应了,心里却也在轻叹,一边叹气一边收起手中的瓶瓶罐罐。
在他想来,素来没什么情绪的纪觎都说“痛”的伤口,绝对比对方表现出来更加严重,但是对方不想让他担心,他也只能压下这份急切。
手中动作慢腾腾地收拾着,他偏过脑袋,余光看向叼着烟的纪觎。
尽管纪觎没有特地说过,但是程明凌又怎么会不知道对方对自己的关切,在他面前,就连烟都不会拿出来。
对方向来不在他面前抽烟。
可是现在却在用尼古丁缓解自己的疼痛。
把喷雾放进书包,悄悄收紧了手指,程明凌沉默着,心口却像是被什么裹住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酸涩的疼。
过了半晌,他突然出声,声音有些哑:“纪觎。”
纪觎看过来,对上少年像是有些犹豫,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定的神情。
“怎么?”他的眉梢轻挑。
“就是……”程明凌慢慢地凑过来。
两人坐着的椅子都是有滑轮的,随着少年脚尖轻抵旋转,铁制的椅子腿互相碰撞发出“铛——”的声音,很清脆。
这道声响应和着对方极微小的声音传来:“我想尝尝烟味,可以吗?”
诧异地抬起卷发男生的下巴,纪觎黑沉深邃的眼神盯着他的眸子,须臾才询问:“怎么,学会叛逆了?”
“没有,就是有点好奇。”程明凌眨了眨眼睛,“就是想试一下。”
“不行。”略粗糙的手掌将对方的下巴摩挲得有些发红,纪觎将人推开些,“学什么不好,学抽烟。”
“你都在抽。”卷发少年嘟囔着。
纪觎睨他一眼。
“我们就差了一天。”程明凌说道,“我也是个成年人,你能尝试的我也可以……”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纪觎托着下巴硬生生合上了嘴巴。
“没得谈。”纪觎不受激将。
然而,他没想到怀里的人其实根本就意不在激将。
在他挑着眉看程明凌的刹那,只感觉一阵风吹过,衔着烟蒂的唇齿一空。
“程明凌!”寸头男生有些恼火地看过去,就见到怀里的人把留有他齿印的烟含进了嘴里。
对方的眉眼里满是得意与挑衅,然后猛地一吸。
“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呛咳声响彻在网吧这片不大的空间里,有不少客人朝前台投过来疑惑的目光,却没能看到人影。
“奇怪,人呢。”他们暗自嘀咕着转回视线。
片刻后,被纪觎拖着椅子腿一起滑进前台深处,被机器遮挡了的位置的少年这才捂着嘴巴开始不停地咳嗽。
即使纪觎眼疾手快地按着程明凌摘了嘴里的香烟拍背,但是毫无经验的好好学生被呛到之后的反应还是很大。
程明凌只觉得鼻腔像被千万根细小的钢针猛刺,那股呛人的焦糊味混着说不上来的酸涩,顺着喉咙直往肺里钻,让他想呕吐。
纪觎冷着脸伸手,不停刮着程明凌的咽喉,让他配合着深呼吸,另一只手拿着杯子接了直饮水。
对方的眼眶被刺激得发红,手背擦过眼睛又开始落泪。
“这下高兴了?”
纪觎的语气轻飘飘地带着挖苦的意味,面对对方泪流满面的凄惨模样,又没说什么重话,只是把烟衔回自己嘴里,看着人不停地喝水。
水液缓解了喉咙泛起的铁锈般的腥苦,程明凌终于感觉活了过来。
他的脸几乎要皱成一团:“好苦,好臭。”
“还敢乱尝试吗?”纪觎捏着他的后颈帮忙顺气。
程明凌看着他,乖巧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纪觎有点没看明白这是不是认错的意味,掐着他的脸颊看自己:“几个意思?”
巴掌大的脸就这么蹭在他手心,刚掉过眼泪看起来惨兮兮的,睫毛湿漉漉的,眼睛也湿漉漉的。
多可怜。
说出的话语却与可怜毫不沾边:“你管我,你干什么我就要干什么。”
“和我宣战?”纪觎思忖半晌,只寻思出这么个意思来。
程明凌忍不住弯起眼睛笑,在寸头男生瞧过来的目光中又捂住嘴巴。纪觎拿着空水杯又给他接了水,递到程明凌手里:“什么意思,说明白。”
程明凌接了水,没急着喝,而是放到了一边。
“纪觎。”他有些紧张地开口,“你能不能不要打架了呀。”
愣了下,纪觎低头,就看见程明凌小心地贴在自己胸前的面庞。
男生昂起的脸写满了担忧、踌躇,杏仁眼觑着他,带了些担心说错话的不安。
胆小,但是又胆大:“不然我也要去打架。”
“你敢。”纪觎的眼神幽深。
“我不敢。”程明凌摇头,又说,“那你别打架了好不好?”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纪觎没有直面问题,而是搓了搓对方细软的发丝,语气带着笑似的调侃,“不接单你养我呀?”
“好。”程明凌却像是就等着他这句话,立刻道,“可以的。”
“……”
纪觎无话可说,叼着烟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开玩笑的,不用你。”
然而对方却没有把他的话当玩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按着纪觎的脑袋,一定要他回答:“你要多少?”
纪觎无法回避,随口说:“你给不了。”
从系统这边得到主角信息的恶人,大概比主角更加清楚他的身家。
酒鬼父亲、病弱母亲……他们没有积攒多少财富,在逝去之后,给程明凌留下的只有稀薄的家底,那是顶多供应对方读完大学一年级的生活费。
——至于学费这方面,需要求助国家。
不过好在那套小公寓是夫妻两人早年全款买下的婚房,能让程明凌无需承担房租等压力。
心知肚明少年平日里其实同样节俭,纪觎不可能将自己的责任分摊给对方。
他的声音带着笑,企图以轻松的语气将这个不该出现在一个高中生身上的话题带过。
程明凌应该做的事是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的大学。
寸头男生思绪散漫地想着,却在下一刹,听怀里的人认真地说:“我给得了,我有多少都给你,房子也可以抵……”
椅子腿再次碰撞,纪觎的心跳在金属震颤的余音中,突然漏了一拍。
回过神后,他忍不住扯了扯唇,捂住程明凌的唇瓣,下巴抵在对方轻软的发间,胸腔颤动发出闷笑。
“不用。”
他偏过脑袋,唇畔很轻地虚虚地贴着男生的鬓发:“不用。”-
接下来几天,程明凌在傍晚放学时,几乎都能收到纪觎托丁梦雪给带来的奶茶。
他对此有些高兴,但是更多的却是更加深切的不安与烦闷。
程明凌大概能够猜测到纪觎是为了不让自己为他的财务状况担心,但是对方越是如此温柔、沉默,他就越是害怕,总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尤其是在纪觎离校时跟出去却跟丢好几次后,这份不安渐渐转化为了一种恐惧感。
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如果不找到纪觎的话,自己可能会错过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份直觉,在这天跟踪纪觎的时候程明凌几乎竭尽了全力,却还是在四通八达的巷口丢失了目标。
【宿主,你真的不和主角说自己的情况吗?】一墙之隔外,系统的声音在纪觎的脑海里响起。
程明凌跟踪人的水平着实一般。
最开始纪觎因为赶时间的确没有发觉,但是次数多了以后,便能够利用熟知地形和擅长攀爬的优势,将人给甩脱掉。
一如此时,程明凌仅隔着一堵墙,就丢失了他的踪影。
抬头看了眼有些灰蒙蒙像是要下雨的天色,听着墙壁那头急促的喘.息声,纪觎压着眉头,摇头淡淡道:“到时候再说。”
联考快要开始了,他不打算现在告诉程明凌自己辍学的打算。
【好吧。】系统没有太多置喙的想法,只是说,【你自己不后悔就行。】
喘.息声混杂着足音慢慢地远去。
纪觎这才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静音,然后问程明凌晚饭吃了什么,要求对方拍照给他看。
随着远离学校,纪觎距离接下来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渐渐地,施工现场里搅拌机的轰鸣、工人的吆喝声以及推车碾过碎石的“嘎吱”声传入耳中。
纪觎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工地,收好手机,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
受到陈工头认可的纪觎下工的确越来越晚了。
将安全帽和工衣脱掉,纪觎一边拍打身上的灰尘,一边拿过手机看消息。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笔转账,当前金额不算多,但是除以工时之后,纪觎便能得出这是他目前能接触到的时薪最高的工作的结果。
——这是他这些天接触、了解各行各业之后的得出来的结论。
如果后续从学校里出来全职干这个,再吃苦耐劳点多熬夜,加上目前恶人值攒下来的几千块钱,凑到奶奶治病需要的金额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纪觎在心里计算着金额,将转账收了,然后准备看其他消息。
忽然间,他看到了好几条一小时前的陌生来电的提醒,因为手机静音了,他此前根本没有注意到。
他皱起眉,不知为何有心跳有些加快。
纪觎立刻回拨过去,片刻后,手机接通了。
那头响起彪哥的声音:“我靠,纪觎你人哪去了,有一群人从局子里出来,在堵你对象你也不管的吗?”
“他们在哪?”
瞳孔骤缩,纪觎发问间没发现自己的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到有些发抖。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说给你报信的。”彪哥的语气也有点急切,“听说他们带了西瓜刀,你……”
“嘟——”通话被挂掉,纪觎飞快地给程明凌拨打电话,但是始终无人接听。
他的大脑嗡鸣,眼前空白,向陈工头借了摩托车,而后立刻拧动把手冲出了工地。
风声猎猎,油箱轰鸣的声音疾驰在弯曲的巷道里,纪觎在无数街道里穿梭寻找熟悉的身影。
没有、还是没有。
【宿主!宿主!】系统疯狂响起的机械音拉回纪觎的理智,【你这么找效率太低了。】
【你有办法?】
纪觎看起来很冷静,但是握着车把的手指用力到青筋暴起。
【有。】系统说,【但是我没能量了,只能消耗恶人值查找监控,可能会耗光恶人值。】
【那就耗光。】纪觎没有丝毫犹豫。
第70章 不怕 我清楚地看见你
暮色如墨, 将乌云揉碎成浓稠的灰纱。
低垂的云层层层叠叠地下压,闷热的空气里仿佛凝着一层水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黏腻的潮气。
下一瞬间, 毫无预兆地,暴雨如注倾泻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落,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瞬间在巷子里拉起了密不透风的雨帘。
积水顺着高低不平的砖瓦蜿蜒流淌, 敲打在随处可见的塑料袋上。
摩托车灯在雨幕中晕开明亮的光晕, 将骑手的暗影拉得极长。
车轮碾过水坑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风裹着雨水斜斜刺来, 浸透的衣物紧贴在身上,寒意顺着脊背一寸寸蔓延。
雨水敲打在安全帽上的动静很沉闷, 像是在脑海里也下起了一场暴雨, 使得系统的声音都有些听不清。
纪觎干脆将帽子摘掉了, 挂在后视镜上, 凝神听着来自系统的播报声。
【前方路口左转……直行穿过路口……前方十米……】
操纵摩托车顺应着导航而行动, 对于伴随着机械指路音而响起的恶人值消耗提醒充耳不闻, 纪觎的视线沉凝地望着几乎要被雨幕隔绝的路面。
瓢泼大雨将他整个人都浸透了, 水珠不断沿着他的眉骨滑落, 淌过紧抿的唇瓣, 在下巴与滑落的汗珠汇聚在一起。
【还有多远?】他的声音沙哑。
【马上就到了!】系统也很焦急,盯着极速消耗的恶人值, 在心中疯狂计算还能支撑多久。
【100……90……】
冰冷的机械声还在响, 系统眼睛瞪得像铜铃,在数字马上就要归零的瞬间,大喊:【到了!】
而在系统话音落下的瞬间, 已然又拐过一个路口的纪觎看到了手中拿着断裂刀片,背靠着墙的卷发少年。
猩红的血迹正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于暴雨的冲刷中倏尔变淡。
在油箱轰鸣声闯入这片街巷的瞬间,对方猛然抬头,湿漉漉眼睫下,饱含惊惧与戒备的双眼闯入纪觎眼中。
然后在看清他的瞬间,冷意化雪,变成湿漉漉一片。
纪觎拧动车把手,直直地冲撞进围拢在墙角企图从程明凌手中夺刀的一群人之中。
在他们瞳孔骤缩着避开的瞬间,揽着程明凌的腰肢,将他捞上了摩托车。
车头险之又险地蹭过墙面,迸发出刺耳尖锐的鸣响。
纪觎将手边的安全帽扣在了程明凌的脑袋上,合上面罩。
确认倾泻而下的暴雨在面罩形成水帘,模糊怀里的人的视线后,他回头看向那群尚且没能反应过来的混混。
下一刹,对准手中拿着剩下半截西瓜刀的身影,摩托车再次开始轰鸣。
撞击、惨叫声响起。
刀柄落地,精瘦男人捂着膝盖倒在地上,被碎裂的刀片剐过,哀嚎的嗓音惊跑路过街巷躲雨的野猫。
纪觎再一次加速。
雷电划过夜空,闪烁的银光照亮寸头男人幽深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
因为伤痕被截断的剑眉挑起,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不为周遭此起彼伏的哭喊声所动。
他的神情凶戾,拧着油门的动作干脆利落。
把少年按在怀里的力道却格外轻柔,隔着帽子捂住对方耳朵,将闹剧与之隔绝。
“别怕。”纪觎的声音贴着耳边,像是闷雷。
程明凌蜷在他的怀里。
分不清是外界的,还是胸腔又或者什么鸣响的震动声在传递,带来对方一遍又一遍的安抚。
反反复复地确认:“不怕。”-
手臂绑着纱布,换了干净的衣服,脑袋上顶着毛巾的程明凌坐在板凳上,余光看着倚在墙角,浑身潮湿,抓着湿透的烟不停尝试点燃的寸头少年。
“纪觎。”
程明凌的声音饱含担忧。
“没事,不用管我。”纪觎的声音还有些哑。
此时他看起来很冷静,仿佛在街巷里时疯了一般轰鸣油箱,将那些混混一个个撞倒的人与他无关。
但是程明凌的目光却落在他发颤的指尖,在反复的欲言又止中,忍不住上前。
纪觎看着低头牵自己衣摆的人,眸光晦涩。
除却最开始,在后来的相处里,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在程明凌面前,他多少隐藏了些自己阴暗的一面,至少看起来不那么暴戾。
可是刚才,在那条昏暗的巷子里,他却差点失控了。
若不是程明凌竭力趴在他怀里呼喊,或许当时他的情绪上头,不会那么简单地放过那群人,会做出更恐怖的事情也不一定。
想起那些作恶多端的混混看着自己时惊恐万分,痛哭流涕的模样,纪觎忍不住伸手捏着程明凌的下巴抬起,想要看看是否有相似的神情。
但是抬到一半,他又迟疑了,为还没有打开的答案而犹豫不定。
程明凌却像是猜测到了他的想法,主动地抬起脸,素净的面庞凝望着他,眼里没有畏惧。
那双浅棕色的眼眸被雨水冲刷过,清亮莹润,满满当当倒映着纪觎的模样。
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你也去洗个澡好不好?不然会感冒的。”对方这么说,重点落在他的身体状况上,似乎没有因为被人持刀围堵而留下丝毫阴霾。
纪觎没有回答,而是隔着纱布摸了摸他的创口:“会感觉发热吗?”
万幸程明凌刚被那群人追堵到没多久,刀片也只在他小臂上留下不算深的痕迹,去诊所缝针之后,医生打了针破伤风便说没什么问题,只让后续注意发热症状。
“没感觉。”程明凌摇摇头。
他看着纪觎拧成一团的眉毛,安慰着笑笑:“那些人买的西瓜刀质量不是很好呢,我躲了一下,有一半劈在墙上,下一秒就断了。”
学霸发挥自己的语文功底凹成语:“薄如蝉翼,脆而不坚。‘咔嚓’一声碎掉后被我抢走,他们直接看傻眼了。”
对方说得绘声绘色,似乎这是什么值得夸耀的表现。
纪觎捏着他裹满了创可贴的手指,声音低沉:“很得意?”
程明凌没说话了,歪着脑袋看他。
而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其实心里很清楚,对方并不觉得得意,只是故意将当时的凶险一笔带过,好让他无需担心和自责。
可就是这样轻松不值一提的口吻,却像是沉重的铅石,缀顶的乌云,压在胸口,喘不上气来。
纪觎有些无法想象,倘若那些人的刀质量更好些,倘若他开车的速度再慢些,倘若程明凌的运气没这么好……
这件事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寸头男生沉默着,眉眼低垂,手中的烟被揉碎,残渣簌簌掉落,潮湿的烟草味弥漫。
一只有些凉但又透着温热的手指握住了他抓着烟的手,动作轻柔地将攥成拳头的手心摊开。
掌心残留的烟草被一点点抹掉,粗糙有茧的手掌被对方缓慢地按揉安抚,不轻不重的力道传来,纪觎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指在颤抖。
“别怕。”
程明凌抓着他的手,又捧着他的脸,声音轻轻地:“我没有事呀。”
纪觎感受到少年指腹沿着他侧脸摩挲的力道,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哄,柔和地摊开自己柔软的肚皮。
“不信你检查一下嘛,只有这几处伤而已。”
程明凌当真是觉得这么点伤口算不上什么,曾经遭遇家暴的时候,那个男人在他身上留下的创痕比这多多了。
那时候根本没有人这么急切地、火急火燎地带他去包扎,他不也好好地吗?
纪觎能够猜测到程明凌的想法。
但是事情不能这么算。
习惯遭受苦难,习惯面对危险,并不是程明凌应该面临危险的理由。
明明他才是差点遭遇险境的受害者,现在却反过来安慰起带给他危险的罪魁祸首。
程明凌还在说话,像是担心纪觎不放心,还主动道:“真的,我以前受过的伤可比这……”
为了转移话题,甚至蠢笨到要把自己过去的伤口揭开给他看。
天真到丝毫不担心面前的人或许不那么善良,或许只会将他自揭伤疤的行为当做谈资。
——倾听你的伤口可以,那接下来呢?
他就不担心会遭遇更多伤害吗?
纪觎攥着他的手腕,捏住他的面庞,语气冷漠:“程明凌,我们只认识了不到两个月。”
只认识了这么短暂的时间,就敢毫无保留地打开自己。
胸腔不断有火气开始凝聚,纪觎盯着在自己手里显出红痕的面颊,望着男生不闪不避饱含信任的双眸,那股喘不上气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比那天少年说有多少钱都愿意给他更沉重的情绪不断点火、在身体的每一处蔓延,变成一种爆裂的情绪。
“不到两个月而已,我们很熟吗?”
为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奉献自己,毫无保留地揭露自己,只为了让他不要感到愧疚。
这种蠢到极致的行为,并不会给真正的恶人带来感动,只有讥讽和嘲笑。
纪觎重复:“我们很熟吗?程明凌?”
程明凌怔住了,看着纪觎的眼睛有些迷茫。
他像是有些听不懂寸头男生话语中的意思,脸上的笑甚至还没散去,只是茫然地追问:“什么?”
“听不懂?”纪觎的声音没那么哑了,放开他的手,从铁桌上捞了一盒干燥的烟,抽出一只点燃。
“程明凌。”他低喃。
氤氲的雾气弥漫,朦胧模糊了他的眉眼。
也将接下来吐出的这句话衬托得更加缥缈,轻到难以捕捉:“我们不熟,离我远点吧。”-
纪觎又开始逃课了。
一直盯着他的教导主任前一天还在为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表现而欣慰,后一天就在发现这件事后气到血压升高,差点和六班班主任在办公室里吵起来。
最后是高二年级公认的学霸在门口喊了报告,将他们从争执间拉拽回来,没有将争吵演变成更伤人的话语。
没有人知道那天他们三人说了什么。
关注着这件事的同学们只是看见,戴着口罩也无法掩饰通红面色与浮肿眼眶的,脚步虚浮,显而易见发着烧的学霸沉默地来到学校,在得知争吵后匆匆赶去办公室,最后又请假提着书包匆匆离开的背影。
但纪觎大概猜到了。
看着手机里六班班主任让他受伤了好好休息、一班班主任感谢他救下程明凌的消息,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扣下,没有点进来自其他人的信息。
昨夜的大雨仿佛只是幻觉。
惊惶、争吵、恳求……瘦削的少年眼眶蓄着泪水离开的背影,随着烈日炙烤大地,将最后一丝潮湿蒸发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浓烈到几乎将空气扭曲的滚烫热潮中,搅拌机的轰鸣与工人们的吆喝声渐渐变得清晰。
陈工头吹着哨子和人说着什么,渐渐走近了,带来两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小觎,带带新人。”他道。
对于纪觎这个短短十来天的时间里,就学会并上手了不少操作的省心年轻人,陈工头多有喜爱与认可。
甚至自然而然地将他与“新人”区分开了,准备让他来带新人。
“我靠,怎么是你!”被派来给纪觎带的俩新人眼睛瞪得像铜铃,张大的嘴巴看起来充满震惊。
纪觎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来人红色与紫色的脑袋。
他同样有几分意外,但算不上浓烈。
也或者说,在遇到程明凌之前,他一直是个情绪相对淡漠的性格,独来独往,配上截断凶狠的剑眉,让人更加不敢轻易靠近。
就只有那个傻子,才会一次次受到恶言相向之后,继续笑着凑过来。
意识到自己又在想某个身影,纪觎皱起眉,神情愈冷。
陈工头还有事离开了,他从架子上拿下来两套工服与安全帽丢给来人,例行公事似的:“成年了吗?还在上学吗?能吃苦吗?”
“哇靠,这个问题该我问你吧?”彪哥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谁能想到啊,在他们那条街打出赫赫威名的校霸“觎哥”,这会儿竟然在工地里当小包工头。
——对于紫毛来说,陈工头的态度与纪觎这架势,看起来的确像是个小领导。
红毛也是这么想的,忍不住敬畏几分,凑上来给他递烟。
“觎哥,看在我们之前帮你对象通风报信的份上,多多关照啊。”他没什么年龄上的顾忌,面对比自己还小的少年高兴地道。
“互相关照。”
纪觎收起烟,瞥他一眼,然后语气平淡地反驳:“不是对象。”
“啊?”紫毛和红毛挠了挠脑袋。
……
第二天仍旧是没去学校。
但是纪觎不仅没有收到预料中的退学警告,甚至还被教导主任打了电话关切一番,说他是好孩子,问他有没有需要帮助的。
比如什么助学申请之类的。
纪觎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他之前就了解过,二中算不上财大气粗,助学金极其有限,把整个学校的份额都给他也凑不到五千块——并且把自己实际上真的是在旷课的行为告知对方。
本以为电话那头会暴跳如雷,却没想教导主任叹着气,说:“明凌都给我说了,就知道你这孩子别扭,别急,我再给你想想办法啊。”
他的话很奇怪,纪觎皱着眉头想要追问,但是对面已然挂断电话,他再打过去就是占线中。
程明凌和老师们都说了些什么?
对此有一万个疑惑,纪觎询问系统,但是系统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我休眠刚醒没多久。】那天将恶人值耗尽之后,系统就陷入了虚弱的状态中,醒来之后看见大量进账的恶人值以后,它都惊呆了。
其中一半来自那些围堵混混的就不说了,来自主角的是怎么回事?
宿主是把主角也打了一顿吗?
这份呆滞已经维持了足足快一整个白天,系统震惊到失语的同时,不停地通过系统空间去观察宿主的状态。
寸头男生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表现淡然,因为上手快,常常忙完这头被叫去那头,看起来无比忙碌。
要不是新来的红毛与紫毛拉着,连吃饭都能忘记。
憋了半天后宿主主动搭话,系统就有些忍不住了,有些迟疑地询问:【宿主,你为什么总是说伤人的话呢?】
天知道通过回放,看见那天雨夜发生的事情,对于甜蜜蜜了两个世界的系统来说多么有冲击力。
上两个世界的宿主是恶人,但也没见反复伤人啊。
语言的利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给系统都快捅伤了。
纪觎吃盒饭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说:“帮我查一下当时对话的监控……算了,查一下主角在做什么吧。”
恶人值有限,作为系统的能量来源还是省着点用好了。
比起调查监控治标不治本的行为,不如查出主角的位置,让对方不要随意散播谣言并且澄清事实。
【好耶,我就知道宿主是口是心非。】系统这下来劲了,萎靡的灰毛猛地竖起来,哼着歌给他查监控去了。
清楚系统误会了自己的想法,纪觎想反驳,又觉得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争辩没有必要,最后没有开口。
片刻后,跑去调查的系统重新飘在他面前。
【在哪?】纪觎淡淡地询问。
其实没有意外的话,按照程明凌的性格,有可能正在学校写作业;也有可能被同学围着,耐心地教他们一些难题;还有可能刚刚才去食堂吃饭,还因为没胃口只扒拉一点点就不吃了……
再叛逆一点,甚至可能就算被他驱赶也要固执地去网吧找他,然后从殷姐口中得知他以后不会再去网吧当网管了,便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
——他知道对方不会去小院,因为程明凌会担心太晚了会打扰奶奶休息。
就像那天夜里。
简陋的一墙之隔,奶奶在睡觉,程明凌拽着他的衣摆,却连哭泣都憋在胸腔里,低低的强颜欢笑声被他控制在很小的范围中。
即使屋外瓢泼大雨,即使清楚雷鸣电闪的声音会覆盖屋子里的动静,不会吵到已然安睡的长辈。对方也始终没有真的哭出声,只有晶莹的眼泪在通红的眼眶里流转,顺着圆润的杏仁眼淌出。
那些苦涩的泪水大概是因为受体温蓄含太久了,迸溅在皮肤上的瞬间滚烫到几乎灼人。
然后随着对方单薄离去的背影,被冷雨熄灭,只剩下寒意。
“——好冷。”有人嘟囔。
漫不经心流转的思绪被打断,昼夜温差带来的凉风让人手指有些泛冷,纪觎同其余人一般,套了件外套,等待系统给出的回答。
却没想到,系统支吾片刻后,给出了预料之外的答案。
【主角在家里,好像在睡觉。】
纪觎扣扣子的动作停滞片刻。
程明凌家里之前是没有监控的,但纪觎得知他目前是独居以后,就给装上了一个,款式和纪觎前些年在老太太遭遇抢劫以后,在院里装的是同样的。
物美价廉,除了耗电多一点,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系统便是通过这个看到的程明凌的情况。
但是因为监控主要朝向是大门口,房间的位置只能覆盖到一点看不清全貌。
若不是程明凌睡觉的时候没有关屋门,它甚至连这点都看不见。
系统还在努力地查看,操纵着摄像头转动方向,终于看清了卧室内的场景后给纪觎进行转播。
由于摄像头是纪觎买的,隐私条例对他不适用,因此这些画面被直接投射到了他的视网膜上。
监控画面泛着幽蓝的冷光。
男生蜷缩在不大的单人床上,整个人几乎被厚重的灰色棉被吞噬。他手边的床头柜上孤零零摆着一只玻璃杯,杯壁甚至凝着细小的水珠。
屋内窗帘半掩,紫灰色的晚霞透出几缕黯淡的光芒,在地面投下细长的暗影,照耀在男生的身躯笼上一层阴翳。
房间里安静到了极点,屋子里没有开空调,但外界来自其他家庭的空调外机嗡鸣声却传了进来。
对面楼栋灯火通明,朦胧轻微的说话声隐约可闻。
卷发男生的呼吸声在热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粗重,布满汗渍的脸颊贴着枕头。他额前的碎发早已被冷汗浸湿,无意识地呢喃着含混不清的字句,在不大的房间里回荡。
系统担心宿主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连忙把声音调到最大。
下一刹那,低哑到几乎无声的呢喃,传入注视着监控画面的人的耳中。
“纪觎……”
简陋棚屋下,寸头男生的手指骤然收紧。
只两日……
纪觎看着程明凌苍白的脸色,喉头发紧,下颌绷起。
只两日,记忆里明媚灿烂的少年,竟像是即将黯然失色的暮光,孤独和虚弱缠绕在他的身上,在失落和委屈的呼唤响起的瞬间,淌下泪来-
“妈妈,伤口好痛。”“妈妈,我发烧了,怎么办呢?”
“不哭,忍一忍,把药吃了,棉被裹着身体捂一阵,热出汗来就好了。”
伤痕累累的小孩投在病弱女人的怀里,被教导着忍让与后退一步,咽下了痛苦与血沫,成长得温柔且包容。
直到某天,在大街上,被再一次醉酒的男人按着脑袋不顾场合地殴打。
淋漓的血液与剧痛顺着腿部传来,他满目茫然,看着血缘上父亲举起酒瓶时狰狞的面容,想起妈妈温顺的哄声,顺从地闭上眼等待疼痛。
却在下一刹那,被一道有力的力量护持在身后。
“傻子吧,反抗不会吗?”
有着同龄人常见发型的剑眉少年挡在他面前,拿着棍子将醉醺醺的男人打倒在地,痛殴了足足十分钟之久,动作连贯熟稔,使得一直锲而不舍骂着脏话想把小孩抓出来的成年人也无力反抗。
被骂做傻子的人呆愣地看着剑眉少年,大大的眼睛瞪得更大,显得更加傻乎乎了。
“你傻吗?被陌生人打不会跑?”少年戳着他脑袋。
因为营养不良被俊朗少年衬得年纪更小的小孩硬生生挨了好几下,才有些呆呆地回答:“这是我爸爸。”
“哦,你爸爸?”少年的语气漫不经心地,“那就更该反抗了。”
“反抗、逃离,离开他的阴影。”对方这么说着,“你会发现,外面没有苦难。”
……
满面冷汗的栗发男生眼皮不断地颤动,睫毛上潮湿的水汽随之抖落,和眼角的泪混在一起。
梦里的对话还在继续,一遍遍地重复当时的对话。
“可是,可是……”
“小结巴么?”少年皱着眉看他,“可是什么?”
“可是外面也有苦难呢?”习惯顺从的小孩这么说着,浅棕色的杏仁眼透着向往,透着畏惧。
少年挑起剑眉:“那就来找我好了。”
“那就来找你——”昏昏沉沉的男生接上小孩后来的回答,沙哑的声音听不清话语中的内容,只有缀在最后的两个字显得清晰,“纪觎。”
他半梦半醒地啜泣着:“纪觎。”
意识模糊间感受到一双有些粗糙的手掌托起他的面庞,动作不是那么温柔,但是熟悉的力道却带来极其强烈的安全感。
轻软的布料擦拭着卷发男生的面颊,拭掉汗渍、泪水。
“喊魂呢。”纪觎抬着怀里男生的脸,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模样,怀疑这人上辈子恐怕是海里的鱼。
怎么这么能哭,眼泪擦了快半小时了,还在哭。
哭到缺水也不醒来,纪觎本只是来喂个药,硬生生被哭得拖在床边,把杯子里的冰水倒了,按着人灌了好几杯温热的盐水。
【来了宿主。】任劳任怨帮忙换洗毛巾的系统挥舞着细长的手脚小跑进来,将干净的毛巾递给他。
纪觎接过毛巾,正要让统再去接一杯水,忽然听见系统【啊啊啊要醒了】的声音。
系统“唰”一下冲回空间了,因为太惊慌忘了主角其实看不见自己。
被它这做贼似的反应影响到,纪觎的动作僵住,还没想好走窗还是走门,就对上一双红肿的眼睛。
从梦境中醒来的程明凌有些分不清是不是还在做梦,但是手臂已经很诚实地环上了面前人的脖颈。
对方依赖上来的动作太过熟练。
惯他的人和被惯出习惯的人尚且都没反应过来,一个下意识接住,一个动作不断收紧,然后同时怔住。
纪觎皱起眉,想要抽出身体。
却在下一刹,感受到滚烫的触感撞在了自己的唇瓣。
程明凌的力道用得很大,将自己箍在了纪觎怀里一般,毫无章法的吻伴随着眼泪一起下来,咸涩的泪水顺着紧抿的唇缝,落入纪觎的口腔。
横冲直撞地,青涩地,傻傻地。
牙齿锐利得像是小狗一样,把纪觎的嘴唇都咬出了血。
纪觎抿了下血液,铁锈的味道蔓延开的同时,程明凌的舌尖也已经瞄准空隙,试探地闯了进来。
在反应不及的须臾里,男生烫极的舌头便混合着泪水、血水在他口腔里轻舔,动作鲁莽又柔和。
等纪觎终于回过神的时候,程明凌已经从他的嘴巴退开,胸膛急促喘.息着,满面湿红,不止哭过的眼睛明亮,就连唇瓣与下巴都是湿漉漉的一片。
在亲上去的那瞬间就意识到自己是在现实里,程明凌比纪觎更加冷静与大胆,即使刚亲过人尚且还喘不上气,却也有勇气拽住了纪觎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我不要。”
而被抓着深怕跑掉的纪觎,这时候才有些迟钝地从亲吻中怔大了眼,反应过来他是回应那晚在小院里的对话。
程明凌重复着:“纪觎,我才不要离你远点,我不要分开。”
大脑宕机使人麻木,也使得寸头男生思绪混乱。
漆黑的眼眸看着哭得鼻尖都发红的卷发少年,纪觎竟然有一瞬间走神,在思考为什么一边强吻一边哭的人更像是被强吻的那个。
程明凌哪管接吻给纪觎带来的冲击力,直接更加干脆地放下下一个炸.弹:“纪觎,你知道的吧,我喜欢你。”
第一次暗恋一个人的学霸,在兵荒马乱的追逐中,几乎将暗恋给明牌了。
这点几乎每个熟识他们的人都能意识到,程明凌不相信纪觎毫无所觉。
怀里男生的质问并不大声,甚至因为刚醒来还带着哑意,但还是清晰地传入了纪觎的耳中。
他抿了抿唇瓣,湿润的感觉让耳后发烫。
这件事纪觎的确有所察觉。
借口去网吧找暗恋对象,实际上进了网吧后,目光没往座位上的顾客分去一点的学霸。
说是送给暗恋对象的糖果,在一班同学分享日常的朋友圈里频频出现。
成日与他形影不离的卷发男生身边,从未出现过其他人的身影。
不顾冷言冷语,厚着脸皮也要跟随着他身边的模样。
得到一点点柔和态度便会回馈的灿烂笑容。
……
点点滴滴,当时不明所以,在反应过来以后,就成为了铁证如山。
然而,纪觎在想明白后却没有揭穿,也不打算揭穿。
这样浓烈的情感,出现在他无力回应的年龄,注定需要被掩藏。
或许会随着他离开校园,离开程明凌的身边淡去呢?或许对方考上大学会结识更好的存在呢?或许对方更成熟一些会后悔呢?
纪觎成功将自己说服,并极力无视与驱赶。
却没有想到,他以为会一直鸵鸟下去的程明凌,会成为主动揭开窗纱的那个人。
此刻,冲过薄薄帘幕的人已然不管不顾地剖白自己,将所有的心事倾泻而出。
有关于被纪觎救下后的感激,寻找时的苦恼,找到后观察时的好奇,好奇中沦陷的情愫……
一桩桩,一件件,紧密罗列,伴随着程明凌忐忑的告白而陷入寂静。
“纪觎。”他说,“被救下时的感觉太过缥缈。”
或许会有浪漫主义者/现实主义者将那种感觉归结为一见钟情和吊桥效应。
然而在程明凌看来,或许有些瓜葛,却只是促使自己看见纪觎的媒介。
促使少年程明凌主动地去了解少年纪觎,于日复一日的跟随中真正看见纪觎的轮廓。
爱意便在这种深度的注视中自然生长。
程明凌弯了弯眉眼,蓄着水光的眼眸比晃眼的灯光还要明亮:“但是我清楚地看见你。”
纪觎静在原地。
被他遗忘在记忆里的偶然帮助被少年的诉说中翻了出来,有些模糊的印象伴随着对方的叙述一点点填充血肉,勾勒出一个孱弱的身影。
他几乎想不到话语去斥责与反驳。
因为程明凌对于这段暗恋的剖析比任何人都深刻,深刻到他这个被暗恋的对象也没有否定的余地。
于是在这一瞬间,纪觎本来能够顺理成章说出的各种“你还小不够成熟”、“你的感情太天真”、“你只是因为好奇”等等话语就这么湮灭在唇齿中。
室内的灯光将坐在床沿的两个人影拉得很长,夜风袭来,使得半阖的窗帘打着圈飘转。
纪觎垂眸盯着自己被程明凌抓住的衣摆,推拒的指尖僵在半空。
他喉结滚动两下,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随着灯影轻轻晃动,像是被掠过的鸟儿惊得摩挲的山林,无声哗然。
半晌,纪觎扯了扯唇瓣,找回自己的声音,冷淡道:“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暗恋可以是一个人的注视,但是恋爱不是。
作为被暗恋的那个,他可以选择不回应这份注视。
可是,说出拒绝话语的人却没发现,自己的指节正无意识收紧,将怀里的身影揽得很近,近到喷洒的呼吸可以轻易交融。
“才不是。”程明凌反驳地很大声。
他干脆又恶狠狠地把纪觎亲了一通。
亲得自己又开始喘不上气来,然后按着对方剧烈跳动的胸膛,得意地眨眨眼,一字一顿道:“纪觎,你承认吧。”
“早在食堂里的时候,你就已经看见我了。”
——早在食堂里的时候。
在纪觎于他往常根本不会在意的陌生人的议论声中,捕捉到程明凌的名字,并且颇为在意地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的瞬间。
在程明凌寻找他,而他却绕道又跑了一趟窗口,并在对方失落的神情中漫不经心开口时。
他就已经清楚地看见了程明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