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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玉纤凝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 面色不改:“在聊清天城。”


    “清天城?”晏空玄手指摩挲下巴,“拜入合欢宗之前,我在清天域倒是对此地有所了解。”


    他落下手看玉纤凝:“圣女若是好奇, 不若直接来问我?”


    四目相对, 短暂无言。


    云卓没有察觉二人之间的微妙, 插嘴道:“你也对清天城有所了解?”


    “接触过, 算是了解, ”晏空玄并不看他, 视线仍旧与玉纤凝相对, “此人到底现在还是清天城的人,以合欢宗与清天城现在的关系,此人所言能信吗?”


    云卓默了。


    玉纤凝紧跟着缓缓起身:“那便来听听你口中的清天城吧。”


    她抬脚跨过门槛,被风吹起的发丝拂过他面颊,留下微微的痒与淡淡香气。


    晏空玄抬手接住那发丝末尾,看着最后一点在掌心滑走:“在下定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鼻尖香气散尽, 他跟着站直身子,紧随玉纤凝身后。


    月光幽幽,似朦胧薄纱笼罩大地。


    玉纤凝在前方踱步走着,晏空玄落在她身后一步处,跟随她的速度压着步伐。


    不多时,前方传来流水叮咚,月光穿过假山石孔照在水面,映处一轮榴花红的月, 鱼儿偶尔浮跃水面, 将那月啄成涟漪虚影。


    玉纤凝顺势坐在池边青石上,指尖点过微凉的水:“从前在清天域, 我在合欢宗圣女殿,终年不出,偌大个清天域,我只见过头顶一片天,更不知将合欢宗取代的清天城是什么样。”


    她话音如深山内流水潺潺,听不出起伏,但却有零星孤寂回响。


    脚下一道影子近了,将她半边面容遮掩后又徐徐朝另一侧移去。


    “没见过兴许是一件幸事,外面的世界,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石子在池水另一侧扑通落入,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惊散汇聚的鱼群。


    玉纤凝手压在青石边,撩起眼皮看向坐在假山对面的男人:“你在清天城做了什么。”


    晏空玄瞟她一眼,眼尾荡着笑,似笑她终于切入正题。


    他双手撑在身后,望着天空碎星与那一轮月,额前碎发落向两侧,喉结分外明显。


    “我想想……做做赌、打打架,再往上面的位置爬一爬,大抵就这些,”他勾唇轻嗤一声,“现在想想以前的生活也真是有够无聊的。”


    他偏头朝玉纤凝望来:“还是现在更有趣些。”


    “看来你不打算说实话。”玉纤凝起身。


    “说不说实话有那么重要吗?”风从身上过,吹得晏空玄脑后高束马尾轻颤,他随手拾起石子又往水池中抛去,“我与圣女不过合作关系,说不定某天就会突然终止了。”


    玉纤凝背对着他,闻言偏侧过头:“我知道,跟你的记忆实在算不上美好,甚至有些时候有点糟糕。”


    晏空玄扯扯唇,呵了一声。


    “但这记忆,却是我有生之年最生动的一段,不想这段记忆中的人太快模糊掉,也是人之常情吧……”


    她步伐款款,话音渐远,转眼消失在月色之下。


    晏空玄独坐原地,手中搓捻着还未抛出的石子,没回头追着玉纤凝的身影,只望着那一汪假山流水。


    池水中鱼儿腾起,见仍有人在岸边,慌乱窜入水中,激荡了平静的湖。


    好半晌,他手中最后一颗石子脱手而出,未中池水,砸到了青石边缘弹落在地。


    *


    萧长风已跟贾青黛与萧山交代,要玉纤凝参与弟子日行。


    从前在清天域时,合欢宗弟子日行倒是丰富,除却日常修习之外,还会下山历练除妖,亦或者参与些拍卖,将本门的丹药符纸灵器什么的拿下山交互。


    眼下在绯域,四下寥无人烟,弟子日行就变成了枯燥的修习、巡逻结界、搜集药草灵石,偶尔碰上妖兽再打杀一番,剖剖妖丹,抽筋拔骨,不放过一切有益于修行的东西。


    昨日玉纤凝观摩了弟子修习,得益于过去二十年整日看书,她专注力极强,记性也很好,回到圣女院自己演练即便,不出一个时辰就得心应手。


    今日,她准备跟弟子们出门搜集药材等宗门所需之物。


    宗门领队就只云卓一人,又要带着弟子们去结界巡逻,也要带着弟子去采集,一个人实在分身乏术,玉纤凝的加入无疑解了他燃眉之急。


    “圣女真是帮了大忙了,不过圣女头一次出去采集,对四下地形恐还不太熟悉,另外还有邪崇之气……”


    云卓越说眉头皱得越紧,扭头望向自己带去巡逻结界的队伍,目光在一群人中扫过,最终定在某个人脸上。


    “圣女稍等,我分出一人给你,路上好帮衬你,这样稳妥些。”


    玉纤凝应了声“好”,看他朝排成一线的队伍迈去。


    人群中,有一人踏出,整齐的队伍瞬间凸出一角,十分惹眼。


    他荷花袍衣摆被风吹得翻飞,听着身后有人揶揄发笑:“还要带队出去采集呢,你说等会儿要出去碰到妖兽邪祟,她会不会搬出‘圣女职责’救人?”


    “救人?不指望她坑害同门就不错了,整日端着清高架子,干着把昔日同门往火坑里推的事。”


    讥嘲声越盛,晏空玄准备转身瞧瞧嚼人舌根之人的眉眼,余光却瞥见朝这边大步踏来的云卓,略微正了正身子。


    一句“师兄”还未吐出,云卓已然大步跨过他面前,从他身后拉出一人。


    “程牧师弟,你去采集过几次,应当有经验,今日结界巡逻你先不去,随圣女一道采集吧。”


    程牧两眼混乱还未退去,人就被云卓拉着到了玉纤凝面前,好生叮嘱了一番。


    不待他回过神,云卓抬头看了眼日头:“时辰不早,再不出发恐邪祟之气达到鼎盛,圣女也早去早回。”


    云卓拱手冲着玉纤凝又是一礼,道了声平安之类的话,朝着那头早已等候的队伍一挥手,率先踏出门去。


    队伍最后,两个人立在纹丝不动。


    伐竹提步要走,看旁边双手抱胸望着玉纤凝方向的晏空玄,禁不住抬手压上他肩头,嘴里嘲讽道:“有人上赶着想去陪圣女,可惜愿望落空,被旁人捷足先登咯……”


    晏空玄不语。


    “好了,回来再看,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他摇晃晏空玄肩头,“别忘了今日出去还另有正事。”


    晏空玄还是纹丝不动,凝着站在玉纤凝面前的程牧:“那小子不对劲。”


    伐竹嗤一声:“有什么不对劲的,我看是你不对劲,八成脑子里一根筋搭错,如今搭到情爱弦上,见到是个男人站在圣女面前都有问题。”


    晏空玄毫不客气抬手捅在他肋骨之下,看他痛的闷哼躬身,嘴里轻描淡写一句:“说了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你小子再乱说话,别怪我不客气。”


    伐竹口中嘶声不断,看他提步走远,搓了搓痛处紧忙跟上。


    “我们也出发吧。”玉纤凝瞥了眼迟迟才走的晏空玄二人,对着面前程牧道:“我今日头一次出门,有诸多不懂,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程牧嘴里嘀咕:“知道自己诸多不懂还要出门给人添麻烦……”


    “你说什么?”


    “没什么,”程牧漫吸口气,扭头看向准备出去采集的众人,“众位师兄弟,出发了,今天路可不好走,大家仔细帮扶些。”


    他回头又看玉纤凝,瞥了眼她身侧的离珠:“圣女出去是采集,不是观光赏花,就不需要侍女在旁边伺候了吧?”


    “你……”


    离珠要发作,玉纤凝抬手将她话音打断:“他说的不无道理,你回圣女院吧,做些解暑茶等我回来。”


    “可是圣女第一次出门……”


    “还有那么多弟子随行,不会有事的。”


    “圣女大人,请问好了吗?”程牧抿唇笑着。


    玉纤凝拍拍离珠肩膀让她安心,提步行至程牧面前:“好了,动身吧。”


    *


    绯域合欢宗境内尚且有聚灵阵法隔绝邪崇之气与毒辣日头,出了聚灵阵法,俨然是两个地界。


    地上砂石被晒得滚烫,有夹缝中生出的野草直接被日头晒得自燃,化为一撮火焰眨眼即逝。


    行出大抵有半个时辰,玉纤凝撑着玄机伞倒是尚有余力,但看其他弟子已然面上显出疲态,看前方程牧还闷头走着,没有多说什么,暗暗记下路线。


    不知又过了多久,有人问:“程牧师兄,昨日采集就在附近停下了,师兄怎么还往前走?”


    程牧回头看来:“你们懂什么?昨日才采集过的地方哪儿还有东西给你采?再往前走走,云卓师兄前些时日带我去过,那物资丰富些。”


    “可是再往前走就要到绯域跟焚天渊的边界线了啊……”


    “有结界挡着,你们怕什么?再说还有云卓师兄他们巡逻呢。”


    玉纤凝抬眼朝程牧走的方向尽头望去。


    绯色的天与墨色的天水.□□融,交界之地日光无法漫入,生着漆黑一片树丛,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玉纤凝开口:“虽有结界挡着,但也难保万一,结界要巡逻的点不止这一处,云卓他们未必在此处,为了保险起见……”


    “保险?最保险的是呆在宗门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样最保险,只要踏出聚灵阵法,绯域哪儿还有保险的地方?”


    程牧说:“我也是为了门下诸多弟子着想,想他们平日能多分一瓶丹药,多拿几块灵石,所以才走这么远,也是,圣女锦衣玉食,哪儿知道我们这些底层弟子的死活?就像现在,我们靠灵力维持体力陪你在日头下浪费口舌,可能会导致后面灵力不继倒在半路,被邪崇之气侵蚀,而你只需撑开玄机伞,便百毒不侵,这样的我们,怎么可能会想法共通呢?”


    玉纤凝抿了抿唇:“我知道了,按你说的来吧。”


    “别介,若让圣女受累,那我回去免不了一顿处罚,不若圣女现在原路返回?当然,诸位若有觉得不妥的,可随圣女一同返回,我并不强人所难。”


    在场人面面相觑,无一人动作。


    玉纤凝:“我自请出来采集,不会因为受苦受累就退缩的,你放心,大家继续前行吧。”


    程牧轻哼一声:“浪费大家半天灵力,你倒好,可以躲在玄机伞下。”


    这回玉纤凝听到了,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徐徐将伞收起。


    毒辣的日光立即将她捕捉,光线似滚烫的针扎在身上,她当下运起灵力,学着众人的模样用灵力将体表包裹。


    她并不熟练,但好在昨日看了弟子修习,很快将体表铺开不均匀的灵力稳住。正好,可以磨炼一下对灵力的控制。


    皮肤刺痛感当下消失,她漫吸口气提步跟上众人。


    程牧舒展眉头,脸色好看不少,朝前行进的步伐也轻快起来。


    在路上稍微耽搁这一会儿,程牧让众人加快速度,以免返回时灵力不够用。


    越靠近边界,邪崇之气混杂着魔气的气息就越浓,同行的弟子各个露出不适的神情,但意外的,玉纤凝并没有多大反应。


    “到了。”程牧呼出口气,抬手擦去额上汗珠,“大家各自分组四散采集吧。”


    玉纤凝扭头看向离她最近的男修,准备上前,后者却急忙拉着身侧人快步离去。


    倒是有三两个女修,但都有道侣,与道侣随同离去。


    玉纤凝便看向前方程牧。


    程牧:“圣女尽快找人组队,以防万一,一个时辰之后在这儿集合。”


    言罢,也与人三两成群离去。


    四下树木漆黑如铁石,高耸入云,将头顶光线密闭遮掩,透不进分毫。


    玉纤凝一袭红衣孤身立在林中,像黑夜中飞舞的蛾,万般不起眼。


    环顾四下一圈,仔细感应还能感知到四散开来的弟子气息。


    她心头平静,握着玄机伞开始四下搜索宗门可用之物采集。


    程牧倒是没有骗人,此地药材倒是有不少,玉纤凝将之尽数收到玄机伞中,一路继续往前,也小心留意感应四下弟子的动静,避免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走远了。


    “嗖”的轻响,身后树叶沙沙作响。


    玉纤凝当下握着玄机伞戒备。


    树丛摇晃,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暗自酝酿灵力,随时准备驱动玄机伞。


    “嗖”又是一声,有某物从树丛中猛地窜出朝她扑来。


    玉纤凝右手灵力灌注玄机伞,一发灵力朝那东西激射而去,啪的声,那东西在空中炸裂开来,黑色的雾气腾出,将她周身包裹。


    眼前朦胧的黑,她甩袖尝试驱散这雾气,却听得暗处传来一声幸灾乐祸的轻笑。


    她用灵力震散黑雾,循声望去,见一抹熟悉衣角在树后翻飞而过。


    是程牧。


    他溜的飞快,玉纤凝根本来不及追,也不想在此处追赶,以免失了方向,继续寻找药材亦或者灵石。


    “月儿圆、月儿弯、月儿荡在天上似人.血,饮一口……”


    玉纤凝蹲在地上小心处理草药的根部。只是靠外采集,绯域资源也并不多,此举无异于坐吃山空,倒不如带回去看看是否能在聚灵阵中培育。


    灵药根部极其脆弱,她用指尖小心扣开土壤,全须将其取出,仔细收入玄机伞中。


    抬手擦了汗丝,却忽闻密林之中传出孩童哼唱歌谣的声音。


    嗓音稚嫩,曲调欢快,但歌词却令人十分不适。


    此地靠近焚天渊,不会有凡人的孩童在。


    玉纤凝提步转身要走,裙摆却被刺棘勾住。


    弯腰摘下裙摆的刹那,一双漆黑的眼瞳出现在她臂弯。


    “你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欢。”


    那张脸透着童真稚气,略微婴儿肥,但那双眼却是纯黑没有眼白。


    见玉纤凝没有反应,那女童又道:“你不怕我吗?我不是人。”


    玉纤凝自然知道。


    来这绯域与焚天渊的边界线,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准备,只是没想到,真的被她碰到了。


    她出现的一瞬间让玉纤凝心头惊跳,但很快镇定下来。


    得益于那日夜里晏空玄与她讲的巫族之事,也顺带将魔族与邪祟说与她听。


    魔族为巫族嗜杀欲望化身,邪祟则为其他恶念。


    自然,魔族也好斗残忍,尤其喜欢挣扎的猎物。


    玉纤凝摇摇头,索性蹲下身开始去挖另一株灵草。


    灵草很难在魔气与邪祟滋养的土地长大,即便长大也沾染着各类气息,回去得用灵力净化一番。


    “你家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玉纤凝与她说话,忙活着手中动作,拖延时间。


    “家人?”女童作思索状,那乌黑的圆眼眯起,片刻后冲着玉纤凝咧嘴一笑,“魔族可没有家人。”


    玉纤凝:……


    她准备再说什么,那女童却蹲在她身边,扣住她挖灵药的手。


    冰冷的触感,宛若攀爬上一条毒蛇。


    “你只需要这些灵药吗?还有没有别的想要的东西?”


    玉纤凝看着她,摇头:“我只需要灵药,不需要其他东西。”


    “我给你想要的灵药,你给我,我想要的东西,如何?”


    女童越发凑近她,玉纤凝甚至能嗅到她唇齿中透出的血腥气息。


    直觉告诉她,不能开口拒绝。


    她问:“你想要什么?”


    “我还没想好,对你刚刚说的‘家人’感点兴趣,不过嘛,还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你能否让我先体验一下?”


    玉纤凝还未回答,手腕却倏然一紧。


    女童腾空掠起,玉纤凝如风筝一般被她攥在小小的掌心,朝着焚天渊的方向一跃而去。


    转着流光的结界逐渐显现,眼看着女童要穿过结界到达焚天渊去,玉纤凝握紧手中玄机伞准备反击,不料女童却突然下坠落地。


    忽高忽低,玉纤凝有些头晕目眩。


    略微缓了缓身,看向四周,早已陌生,也感知不到合欢宗弟子的气息。


    “欢迎到我……‘家’?做客。”


    女童牵着她,抬手指着前面一块墓碑。


    如树干粗壮的灰鳞妖蟒盘踞其上,冲着二人喷吐蛇信。


    第32章 第 32 章


    玉纤凝与那妖蟒视线对上, 那妖蟒蛇信一吐,从墓碑上游下,伏低头颅。


    握着她的那只小手略微使劲, 拉着她行至妖蟒面前, 摸小狗似的拍拍妖蟒脑袋。


    女童手很苍白, 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凡间三岁女童肉乎乎的手, 搭在那灰色妖蟒的脑袋, 仿佛石块上放了一粒明珠。


    “乖小蛇, 看门看的不错。”


    说完收回手, 那妖蟒却还要蹭上前,女童烦了,一脚将那妖蟒踹飞,将粗壮的树撞断十几棵,那妖蟒才重重落地,激溅起朦胧尘埃。


    “又想偷食我身上魔气, 再有下次, 小心我直接剁了你炖蛇汤。”


    女童漆黑的眼瞳泛起冷光,玉纤凝感觉攥着她的手也跟着收紧,捏的她指骨发疼。


    “跟我来。”


    没有方才的稚嫩,嗓音冰冷仿佛泛着锋锐匕首的锋芒,随时会在她身上落下一刀。


    女童拉着她大步跨向墓碑,身形碰到墓碑的刹那,冷硬的石碑表面泛起水波纹,她身形轻松没入其中。


    玉纤凝一眨眼, 人就到了另一处天地。


    灯火通明的地下宫殿, 乍眼一看玉纤凝还以为回到了清天域的合欢宗。


    忽而,那烛火动了。


    不是被风吹的抖动, 而是凭空生出四肢,在穹顶跟随女童的步伐缓慢朝前爬行。


    耳畔尽是这些灯火爬行时发出的沙沙声,仿佛顺着玉纤凝的耳廓爬入,叫她不禁蹙了蹙眉。


    前方是一条两人同行的回廊窄道,女童大喇喇的朝前走,玉纤凝这边空间就逼仄几分。


    赤色的纱裙拂过淡赭的立柱,玉纤凝余光瞥见那柱子上竟凭空张开猩红的大嘴,露出利齿张口朝她拂过的纱裙咬下。


    她眼疾手快将纱裙拽回,还是被生生撕下一截,在那生着利齿的大嘴里嚼着,仿佛尝到了什么美味,反复咀嚼不肯吞咽。


    “这些邪祟倒是识货,也很喜欢你身上的气息呢。”女童回头,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玉纤凝不觉得她身上有什么诱人的香气,有的只是灵力,但魔并不喜欢带着净化之气的灵力,莫不是方才程牧方才朝她丢来的那黑色雾气?


    思虑间,牵着她的女童停下脚步。


    玉纤凝回神,看着眼前厢房卧榻。


    清一色的红,如女童口中歌谣唱的那般,人.血色,并不鲜亮,粘稠的沉闷感,引人不适。


    手上冰凉的感觉抽离,那女童身子轻飘飘飞起,落在榻上一手撑着下巴看她:“现在开始吧,让我试试‘家人’是什么感觉,若是感觉不错,那我就给你灵药,随你挑。”


    若是感觉差了是什么结果,她并没有说。


    玉纤凝:“好。”


    她环顾四下,又说:“我可以自由活动吗?”


    “随你。”女童索性倒在床上,把玩着一颗被盘出釉色、不知什么动物妖兽的头盖骨。


    玉纤凝便提步出门去了略微空旷的地方,动用灵力生起火,将玄机伞方才采的灵药取出,准备做点药膳。


    女童要体验家人的感觉,可玉纤凝也没有家人。


    原以为贾青黛跟萧山算是,但没想到那是灵魄被封锁后的错误认知。


    不过兴许也有,因为她是被萧山从外面带回来的。


    从前她会相信他们说她是个遗孤,但现在看来未必然。


    话本中家人有许多相处之道,但眼下,玉纤凝只能做到煮一锅汤,待会儿与女童似家人般坐在一起吃。


    灵药慢慢煮着,玉纤凝就守在旁边看着火。


    头顶逐渐亮起光,耳畔沙沙之音越来越近,她借着烛光看到从四周围拢而来的邪祟。


    她没有多少恐惧,反倒觉得有些新奇。书中说邪祟有千万种形态,但没有具体的画像,今日倒叫她一次性见识了四五种。


    似乎知道她是女童的人,邪祟围拢在她四周,伸长脖子贪婪嗅她身上味道,但并不敢靠近动手。


    玉纤凝不禁也抬起衣袖凑在鼻尖嗅嗅。


    已经过去许久了,程牧泼在她身上的黑雾气息应当已经散尽,为何这些邪祟还是对她这么感兴趣。


    锅里咕嘟咕嘟冒起泡,药膳已煮好,玉纤凝端起行入屋中。


    女童躺在榻上,方才手中把玩的头盖骨此刻覆在她面上,呼吸匀长,似是睡着了。


    玉纤凝将药膳放在桌案,盛出一碗端着朝床榻踱步,在距离床榻还有半米处停下。


    魔对周遭气息十分敏感,她端着药膳踏入门的刹那,女童便有所警觉,见她停在床榻旁没有进一步动作,纯黑的眼瞳自头盖骨的孔洞中睁开,望着玉纤凝。


    玉纤凝开口:“家人会坐在一起用膳,这是我给你做的药膳,尝尝吧。”


    女童视线从她面上转到她手中药膳,撑着身子起身,头盖骨从面上滑落,齐眉的刘海回正,长长的发披散在肩。


    玉纤凝提步上前,舀起一勺吹到合适温度凑到她嫣红的唇边。


    那女童嗅了嗅药膳,张口咬住汤勺,再离开时,玉纤凝手中汤匙只剩下勺柄。


    银制的勺子在女童口中嚼的咯吱作响,没几下就随药膳汤汁一并吞入腹中。


    她咋咋舌:“不怎么样。”


    复又看向玉纤凝:“家人也不怎么样。”


    她小手一挥,打翻玉纤凝手中药膳,将桌案剩余的部分也击得粉碎。


    盛汤的器具瓷片飞溅,玉纤凝手背跟着一痛,划开细细伤口,点点血色悄然渗出。


    女童坐在床边,双手撑着左右,短短的腿儿在床边踢着晃悠。


    “灵药不能给你了,你付出的代价全然不够,你有别的可以交换的吗?”


    玉纤凝抿唇默着,抬起手看了眼手背伤口,只是一条细细的口子,仿佛被树叶划破那般,渗出的血色已经干涸,遂用帕子拭干。


    “……你身上的味道,好像更好闻了?”


    女童闭目前倾身子在虚空用力嗅闻:“这个味道,好熟悉,像是从前在哪儿嗅到过。”


    玉纤凝飞快看向手中擦拭过血迹的帕子,当即将之甩至远处。


    女童宛若寻回的猎犬倏然飞射追去,双手接住那染了血迹的帕子拼命嗅闻,甚至伸出舌尖舔了下。


    腥味入口的刹那,她身上魔气突然失控,似逐渐沸腾的水翻涌而起。


    “好熟悉的气息……”她又重复一遍,扭头朝玉纤凝望来,如兽一般四肢在地爬行朝玉纤凝缓慢靠近,“是那个人,但又不是……”


    她自言自语,嘴角咧至夸张瘆人的弧度,露出满嘴利齿,彻底丧失了宛若凡人孩童的样貌。


    “你要灵草,我给你,将这片灰域树林里所有灵草都给你,只要你每日给我一碗血,如何?”女童身上魔气沸腾叫嚣的更厉害,“一碗血而已,不会要你的命……”


    周遭邪祟仿佛也嗅到了诱人的香气,毒蔓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靠的越近,那香气越清晰,如锋利钩子上挂着新鲜肥美的肉,诱惑它们上去啃咬撕扯。


    咻的一声,有抵抗不了诱惑的邪祟飞身而来,张口欲落,被一道浓郁魔气卷住,生生绞碎。


    邪祟畏惧女童再不敢上前,但包围着玉纤凝的圈子却并未扩大,还在悄无声息的缩小。


    “好。”玉纤凝答应的很痛快,“你觉得家人无趣,但我没有家人,想体验有家人的感觉,往后你可以每日陪我用一餐吗?”


    那药膳汤虽不好喝,但也不伤她。


    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女童同意了。


    身上沸腾的魔气重新收回体内,又变回齐刘海的瓷娃娃女童的外表。


    “能让这些东西离远点吗?被盯着看很不舒服。”玉纤凝扫了一圈四下邪祟。


    “当然可以,它们蚕食我的魔气为生,我早都看它们不顺眼了。”


    女童当下伸手入胸口,抽出一根白骨,朝着四下用力挥落,劲风呼啸,将围拢的邪祟尽数湮灭。


    很强悍的实力,单论修为玉纤凝应当只是稍微差上一点,只是这女童明显实战经验丰富。


    修为差点,实战经验又相差太多,那胜算只能说聊胜于无。


    玉纤凝敛起眼底眸光,广袖下的手微微收紧。


    同行出来的宗门弟子不知会不会来救她,她只能暂时靠自己。


    “来陪我玩!”女童朝她扑来,引着她转入里间。


    *


    “说出来办事,你坐在树下乘凉算怎么回事?”


    晏空玄靠坐在一棵白杨下看着其他弟子在结界边缘忙碌。


    此次出来巡逻,让云卓发现结界一处裂隙,带着众多弟子正以灵力修补。


    伐竹从日头下踱到他身旁,挨着他坐下。


    “你变了。”他又看着身旁男人说道。


    “哪儿变了。”晏空玄看着被日头晒出满头汗的众人,索性双手枕在脑后,姿态更加松弛。


    伐竹吐槽:“一点不着急做正事。”


    “我倒是想做,那位让插手吗?”晏空玄朝着云卓方向抬抬下巴,复又转眼瞥他,“你倒是急着做正事,挤进去了吗?”


    伐竹神色讪讪挠挠鼻尖,嘴里咕哝:“云卓师兄现在防我们跟防贼似的,还不都是你非要在齐云天面前惹眼。”


    “焉知是我惹眼,还是因为你掉了诱龙草汁液的瓷瓶?”


    伐竹面上一红,摆烂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好好,赖我,都赖我。”


    晏空玄并不多说什么。暖风从他面上扫过,吹得发丝轻颤,斑驳光影在脸上摇晃。


    看着那些人身上灵光渐弱,没什么意趣,乏味至极。


    “浪费时间,与其在这晒日头,不如回去躺着乘凉,走了。”


    “这就走?好不容易靠近结界一回,事还没办成,这就着急回去了?”伐竹拾起地上一片被晒干的枯叶,指尖轻捏叶片,发出嚓的脆响,“还是说,急着去见圣女?”


    “你想继续烤着你就留下,帮我跟云卓说一声,灵力不济,不舒服,先回去了。”


    “哎……”


    根本不理会伐竹在身后呼唤,晏空玄已行出许远,背对着他随意挥了挥手。


    地上砂石吸收了大半日的温度,此刻行在上面,即便有灵力护着,仍旧感觉些微烫脚。


    晏空玄双臂横展朝着合欢宗的方向飞掠,眼瞅着远处出现宗门的影子,他忽而又止住身形落地。


    抬手遮在眉前抬头看了眼日头,时辰还早。


    这会儿回去宗门,就他一人,似乎只会更无聊。


    踢飞脚下一颗碎石子,他舔了舔被晒得干燥的薄唇。


    踌躇片刻,张开双臂朝着另一个方向飞掠而去。


    他虽然还未跟着宗门出去采集过,但采集的地图点位他倒是无意中扫过一眼。


    几个采集点距离并不远,他转眼掠过几处,不见有人,就朝下一个点飞掠。


    最后一个点位,仍旧不见有人。


    晏空玄额上已然出现汗丝,燥热感更浓,日头强盛,他烦躁地扯开衣领,露出胸前小片肌肤,在刺目日光下折射出一片水光。


    四下张望,视线扫过前方一片树林,他两眼逐渐眯起。


    *


    “你们是没瞧见她受到惊吓紧绷的样子,我还以为她一辈子都会那么高高在上镇定自若呢,原来也知道紧张害怕。”


    采集结束的弟子聚拢在最初约定好的位置,听着坐在石块上的程牧说笑。


    有人说:“师兄将邪祟之气洒到圣女身上,会不会出事啊……”


    “能出什么事?她不是跟少主已经圆房破体了吗?那邪崇之气又不多,吸引点小怪罢了,,再说,她那种人应付不了,一定会呼救,召我们过去替她送死。”


    程牧满脸嘲讽,十分不屑。


    有人又说:“可是已经过去很久了吧?咱们的人都齐了,还不见圣女……”


    “兴许是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乐不思蜀了吧?等等再说。”


    “你往她身上洒了邪祟之气?”


    身后兀地响起低沉嗓音,喷拂在耳畔的气息恍若毒蛇吐出的蛇信,惊得程牧一骇。


    倏然转身,看是晏空玄,使劲揉了揉跳痛的胸口。


    “你小子,神出鬼没的要吓死人啊?你不是跟云卓师兄巡逻结界了吗?怎么出现在这儿?”


    树林内光线昏暗,瞧不清晏空玄此刻神情,只能看到他眼底两点寒玉般晶亮光芒。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是又怎么样?”心神稳定,程牧又坐回青石上,“许她坑害同门,不许别人给她吃点小教训?”


    他像是想起什么,偏头去看晏空玄:“你倒是挺关心圣女,该不会她帮了你一回,你就芳心暗……”


    话未说完,肩头落下些许重量。


    晏空玄修长手指扣着他肩膀锁骨,稍稍用力,手背筋络凸显分明。


    许是无意,在程牧脉门处按过,而后抬起,轻轻在他肩头拍了拍。


    “圣女终究是圣女,若是出了什么事,待回去之后,只怕你得好好想想如何写遗书……”


    他语调平缓,还如往常夹杂着丝丝戏谑笑意,四下空气却莫名紧绷。


    场中人分明众多,却安静的听不到丁点呼吸声。


    “程牧师兄,你说对吗?”


    肩头又落下轻轻一拍,程牧恍若梦中惊醒,不自觉地点头:“对、对,你说的有道理。”


    他紧跟着吩咐众人:“大家分散开来寻找圣女,越快越好!”


    “程牧师兄果真识大体。”


    肩头一轻,胸口的滞闷感跟着消退,程牧整个人如释重负,下意识的想离晏空玄远些。


    “我去那边找找!”


    晏空玄颔首点头,目送他快步走远,继而跟着提步入林中,张开灵力搜寻玉纤凝踪迹。


    感应不到分毫,他伸手摸向腰间方形玉佩。


    *


    墓碑结界中,玉纤凝被女童拉着玩摆头骨的游戏。


    谁将圆滑的头骨堆的更高,便是谁赢。


    不借用灵力魔气的修为,小孩子的手没有她方便灵活,每次都是她赢。


    赢一局便观摩那女童眉眼,见她眼底燃起火光,斗志越发昂扬,没有分毫不悦,玉纤凝便将赢局继续。


    小孩子的外表,耐心也似小孩子那般,对游戏的新鲜感维持不了多久,便手一挥,将那些头盖骨扫成齑粉。


    见她看来,玉纤凝抢在她前面开口:“我饿了,你陪我一起用过膳后,我给你今日份的血。”


    想要的东西近在眼前,女童自十分高兴应下。


    “灵草在何处,我需要那东西,否则魔气与邪祟之气侵染太久,我会死,你也就得不到想要的血了。”


    女童小手随意指了个方向,从虚空中拉开一道几近透明的帘,里面散发出浓郁的药味。


    “进去挑吧,我在这儿等你。”


    女童随手招来生着四肢的烛火邪祟在手中把玩,玉纤凝顺势抬脚跨入那类似结界的地方。


    里头灵草堆积成山,不分品相等级随意扔在地上。


    玉纤凝朝深处踱步,瞧见角落里躺着一株飞燕蓝的草植。


    只片刻,她捧着一堆药草,里面还夹杂着一些鲜菇之类可食用的野菜。


    女童停下撕扯蜡烛四肢的手扭头看她:“就这些?”


    “就这些。”


    女童随手就将结界关闭:“去做吧,做好了叫我。”


    嗤啦一声,她将那豆烛的脚扯下,冒出一缕带着臭味的烟雾。


    灯烛扭曲挣扎,反倒惹得那女童咯咯直笑。


    笑声尖锐,刮着玉纤凝的耳膜。


    她转身踏出屋门,停在院中原先煮药膳的位置,仍旧用灵力点了火,不疾不徐地将食材依次下入。


    一切妥当,就安静守着火。


    等到热气沸腾,药香飘散,她照先前那样端进屋子,单独盛出一碗放在一侧。


    “可以过来用膳了。”她唤女童。


    女童扔掉被她玩的半死不活的灯烛,跳下凳子掠上桌案。


    “就一碗,你的呢?”


    “我随身并未带多余的碗。”


    “那这碗给你,”女童将碗推到她面前,手朝着床榻方向伸出,那被盘出釉色的头盖骨吸入掌心,“我用这个。”


    虽是孩童外表,但不似孩童那般心思单纯。


    玉纤凝接过那头盖骨,给她重新盛了一碗。


    两人面对面坐着,忽略各中细节,倒似是一对和谐的母女。


    女童并不先动筷子,只看着她。


    玉纤凝只当没察觉她的目光,浅饮一口汤汁,而后慢条斯理吃起来。


    女童这才放心,双手捧着头盖骨,滚烫的一碗直接仰头倒入嘴里,咕嘟一声吞下。


    速度很快,没有尝到先前那种让她不喜的怪味道,她满意地眯起眼咋咋舌。


    “我喝完了,等你吃完就该给我今日的报酬了。”女童有些迫不及待。


    “每日一碗血,不出三日我就会亏空,十日之内就会有性命之虞……”


    “怎么,你反悔了?”


    玉纤凝放下汤勺,抬眸看向女童:“送我原路返回,今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哪儿有尝了一口美味反手丢了的,痴心妄想!”


    女童身上魔气翻滚,咧嘴露出兽相:“没事,本来也没指望你乖乖给我,我自己来取……”


    玉纤凝祭出玄机伞,朱红的伞面灵光闪烁,下一瞬,她身形逐渐透明,消失在女童眼前。


    合欢宗为她贴身打造的法器,除却避暑隔绝邪崇之气外,还多加了许多保命的效果。


    毕竟圣女就一个,他们需好好护着。


    玉纤凝本以为这辈子玄机伞都只能当普通伞用,没成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女童瞳孔圆睁,紧绷片刻逐渐放松。


    “在我的地界,没有我指引,你是出不去的,别藏了,出来吧。”


    女童猛扑向角落,什么都没有,缓缓转过身,魔气铺天盖地涌出,如同触手朝四下蔓延。


    “地界就这么大,你又能躲到哪儿去?又能藏多久?”


    “现在乖乖出来,我还是每日只取你一碗血,否则我耐心耗尽……”


    玉纤凝只站在暗处,静静看着她。


    黑雾如河流,距离玉纤凝脚下越来越近。


    余光瞥见手背上的伤,她指尖灵光亮起,将掌心划破。


    嫣红血色顷刻涌出,接二连三滴淌至地面,腥气朝着四面八方徐徐扩散。


    仿佛一群淤泥地里即将渴死的鱼,那些邪祟嗅到血腥气立刻回光返照般换发活力,顾不上女童魔气威慑,争先恐后朝血腥气袭来。


    玉纤凝立在原地不动,将手掌血液朝着另外方向挥去。


    血液似雨点滴落在各个方向,那些邪祟似过江之鲫横冲直撞,彻底干扰了女童判断。


    玉纤凝持着玄机伞跨过抢食的邪祟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女童身后。


    玄机伞灵力灌注,照着她心口激射。


    灵力波动引起女童警觉,在关键时刻她偏侧身子,那一束凌厉流光正中她肩胛。


    魔族没有血,只有魔气抑制不住的从伤口流散。


    那些邪祟又趁机上前吞噬她四散的魔气。


    女童双手掐诀试图将伤口修补,阻止魔气外溢,但手中法印尝试几遍都无济于事。


    她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请你喝了一碗汤。”


    玉纤凝身影渐渐显出,回完她这句话,又再次隐匿。


    “那汤分明你也喝了。”


    “幸而我兵不着急,只喝了一小口,还好。”


    “你……”


    不等女童再发怒,那些邪祟趁她不注意竟从伤口处直接钻入,在她体内肆意啃噬起来。


    魔气在疯狂流失,她的身体逐渐变如烂泥不成形状。


    惊恐与怒气错综交加,在看到烛火邪崇从她胸口透出的刹那似火山瞬间喷发。


    “你们……都该死!”


    她身上魔气似油锅沸腾,转眼身上衣裙崩裂,魔气腾起数米之高。


    内里红光积聚,似越烧越红的木炭岩浆。


    结界内突然起了风,如小鬼过境哀嚎嘶鸣。


    玉纤凝心下暗叫一声不妙,避至一侧蹲下,以玄机伞护住全身。


    嘭——


    魔气炸裂,蚕食魔气的邪祟顷刻化为灰色烟雾消散。


    地表震动,头顶石块接二连三滚落。


    玉纤凝虽有玄机伞护着,但仍旧被这女童最后全力一击震得肺腑翻涌,终是抵抗不住,唇角溢出粘稠血色。


    黑暗中,女童自爆的位置腾起一缕黑气,如灵虫倏地飞起,目标直指玉纤凝眉心。


    她抬手阻拦,也试过用灵力将那黑气击散,但都无济于事。


    那黑气穿过她手掌,直接没入她的眉心。


    轻微的刺痛感,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脑袋有刹那眩晕,等这感觉过去,再无别的不适。


    四下轰隆隆的声音还在继续,结界似乎裂开一道缝隙,微弱的光从外面射入。


    玉纤凝强撑着身子站起,顺着那缝隙朝外望去,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瞧不见。


    耳畔除却轰隆坍塌声,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呼吸声。


    同行采集的十余位弟子,当真无一人前来寻她。


    那裂隙处沙沙声响起,有什么东西压在裂隙处,掩盖了微弱的光。


    凝神仔细去瞧,却见猩红的蛇眼从裂隙处透出,扁长的嘴探入裂隙,蛇信喷吐,嗅到内里浓郁的魔气,还有一股更吸引它的味道。


    妖蟒开始躁动,身子扭动腾空而起,轰地砸落。


    结界本就崩毁半数,被那妖蟒如此一震,前方巨石坍塌,将震开的裂隙压实,连同玉纤凝前行的路一并截断。


    邪祟尽灭,一点烛光也无。


    她尝试用灵力点起微光。


    光芒莹莹似晨曦,照亮她眉眼,还有脏污的衣裙。


    她头回孤身一人闯荡,活了下来。


    眉眼还未牵开,她复又将灵力熄灭。


    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前来寻她,也不知那妖蟒什么时候会突然冲进来,她得尽量省着灵力体力。


    四下陷入一片漆黑,妖蟒还在头顶翻滚震动。


    玉纤凝只靠在拐角处,握着手中玄机伞,紧绷着身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她似被困在深海的牢笼之中,外面游过的巨兽觊觎窥伺于她,拼命撕扯、啃咬、冲撞牢笼。


    而她则近距离清晰地看到那些尖牙利齿,跟想将她吞之入腹狰狞欲.望。


    每一次震动,都仿佛在她心头狠狠敲上一记。


    数十次之后,她逐渐有些麻木,分了心神想起其他。


    合欢宗的那些弟子不喜欢她,不会来寻她,兴许回去之后也不会如实跟萧山贾青黛汇报她的消息。


    萧山不怎么管她,贾青黛也不时常召见她,等她被发现失踪,可能是很久之后的事。


    整个合欢宗内,兴许只有萧长风会来救她。


    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他人不错,会念着儿时之情照顾她。


    但萧长风在闭关,不许旁人打扰,听不到她失踪的消息……


    她一手捂上心口,压下怪异的酸涩感。


    掌心流出的血液并不多,许是这地底下的温度太过湿冷,她只觉寒气从指尖爬上,顺着筋脉直往心口处蔓延,要在心口处扎根……


    “圣女?”


    熟悉的嗓音在耳侧响起,玉纤凝身子微僵。


    凝神静听,不闻第二声,知晓大抵是幻觉,惊觉这种关头她怎会生出有关那个男人的幻觉,而后自嘲地扯扯唇。


    前方一点萤火光芒亮起,似晨光熹微,照亮男人俊美无俦的眉眼。


    他身着荷花袍松弛地斜倚在墙头,见玉纤凝朝他看来,眉眼盈了笑,依旧是往日那般信马由缰的模样。


    “圣女大人?听到了怎么不应我?”


    第33章 第 33 章


    玉纤凝怔怔望着前方, 那点莹亮光芒分明清晰映出男人怡然笑意的眉眼,但她眼底却迷茫不减,似仍在确认是幻觉, 还是现实。


    不闻回应声, 晏空玄站直身子, 鬓边光芒游动, 一路飞舞至他前方。


    他行一步, 那光点便朝玉纤凝靠近一分, 直至微光逐渐从她手臂处爬上, 停在她灰头土脸狼狈的眉眼,茫然愣怔地望着他。


    朝她走来的男人脚步忽而顿住,停在她身边的那点光芒狠狠一晃,应声熄灭。


    四下重归黑暗。


    玉纤凝适应片刻光线,再朝前望去,依稀看到男人的身形轮廓。


    他还在。


    她张口想唤他名字, 才动了动唇, 黑暗中那道瘦颀身影便朝她踏来,停在她身侧撩袍坐下。


    “圣女弄的好生狼狈啊。”


    耳畔是衣料摩擦的沙沙声,有些微行动带起的风拂过她鼻尖,夹杂着清爽微凉的薄荷香,将弥漫她周身的血腥味与魔气覆盖。


    玉纤凝顿感空气清新,胸腔的沉闷感都散去不少。


    “圣女怎么一直不说话?吓到了?”旁边人话音带笑,“不应该啊,方才那响动当是圣女搞出来的, 我都没来得及上场表演一番英雄救美的戏码……”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记得他分明跟云卓去结界线巡逻去了。


    “那头人手足够, 用不着我,待着无聊四下闲逛就碰到了采集的弟子, 顺带过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玉纤凝问。


    “靠……心有灵犀?心电感应?”


    他满嘴不着调,玉纤凝虽看不到他,但也能想象出来他此刻必定笑眯起眼,好整以暇地等她反应。


    她张了张嘴,还想问同行那些弟子,但最终话到嘴边滚了滚,没说。


    “怎么熄了光?”她换了个问题。


    一个很随意的问题,男人却默了。


    片刻后,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黑暗能隐藏很多东西,你看不清别人,别人也看不清你,这样更安全,不是吗?”


    仍旧是调笑的味道,但话音中玉纤凝隐约听出几分其他情绪,不免想看看他此刻是什么神情。


    可惜黑暗很重,除却他身形轮廓,什么都看不清。


    遂打消这个念头,她瞥了眼旁侧被石块阻断的路。头顶仍传来不断的轰隆声,也不知是那妖蟒在作祟,还是结界崩毁还在继续。


    “这边路走不通,你方才从哪儿进来?要不……”


    “别想原路返回的事了,那头也崩塌了。”


    “既然如此,不若就用灵力在这儿炸开条路来。”


    方才她孤身一人需得省着些灵力,眼下有晏空玄在,集二人灵力完全可以杀了妖蟒安然返回合欢宗。


    “我倒觉得按兵不动更好,毕竟对此地不熟悉,结界还在崩塌,那妖蟒占据天时地利,即便我二人灵力足够,只怕也难免折损,要想带着伤安然无恙走出这树林,可又是一件棘手的事。”


    “可也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


    “谁说要坐以待毙了?我们不出去,那妖蟒自然会进来。”


    “可若它不进来,存了耗死我二人的心思呢?”


    妖与魔不同,魔为巫族杀戮之心化身,灵智全为杀戮支配,因而玉纤凝激怒那女童将其重伤后她便要玉石俱焚。


    而妖为精怪修炼而成,灵智开启,甚至会随修为年限增长。


    大妖的灵智,丝毫不弱于人族。


    她见过那妖蟒,会伺机而动,灵智也不低。


    晏空玄又说:“那就候上一日,它若不进来,我们再动手不迟。”


    “此地魔气邪祟之气浓郁,我恐怕撑不了多久。”


    玉纤凝站起身,手握玄机伞就要动作。


    晏空玄在她身后起身,话音意味不明:“圣女就这么着急离开吗?”


    伸手捉住玉纤凝将要施术的手,冷不防摸到一片黏腻血腥,尚且温热。


    握着她的手倏然僵住:“你受伤了?”


    “方才……”


    “受伤为何闭口不言?”那声音并不凌厉,只是低沉了些,周遭空气跟着微微凝滞。


    玉纤凝张口要解释,手上却传来不容置喙的力道,拉着她重新坐回方才的位置。


    耳畔“嗤”的声响,方才熄灭的光点重新亮起,悬停在二人之间,光线昏幽。


    男人拉着她的手,见掌心一片猩红黏腻,忽而扯扯唇抬眼觑她:“伤药,圣女在宗门备受优待,身上应当有备吧?”


    他话音突然变得阴阳怪气,玉纤凝蹙了蹙眉尖,说了声“有”,就从玄机伞中取出一瓶。


    晏空玄也不客气,接过伤药放在一边,继而掀开外袍,将雪白的里衬嗤啦撕下一片,擦拭她手上血迹。


    擦了半天,手中白绸条完全染成血红,她掌心血迹也不见减少半分。


    借着光细看,她掌心有道横截的伤口,虽然缓慢,但确确实实还在往外渗血。


    “这血怎么止不住?”他幽暗的眸看向玉纤凝。


    伤口并不大,不会危及性命,玉纤凝当时下手有分寸,并不觉得怎么样。


    “给那魔物炖了断尾草,她有疑,我便跟着喝了一口。”


    断尾草。


    一如壁虎断尾再生不止,受伤的地方也无法轻易愈合。


    晏空玄听她神情淡然的说完,突而偏头舔唇发笑。


    “不愧是圣女,灵丹妙药在手,一点小伤有何畏惧?”


    他将瓷瓶塞子拔开,药粉洒在玉纤凝掌心伤处,旋即又撕下干净的里衬,将她掌心包扎。


    药粉虽好,但也只起了一点作用。


    过了一会儿,血液还是透出纱布。


    晏空玄松开她手:“我只能做到如此了,圣女有天大的本事,想必会自己解决。”


    从刚才开始,他的话音就很古怪,带刺儿一般,非要扎她两下才肯罢休。


    玉纤凝皱起娥眉:“你怎么了?”


    “什么我怎么了?我能怎么?”


    他倏然站起身,脑后发丝因这凌厉的动作甩动:“圣女不是着急出去吗?现在就催动灵力炸开一条路来,早点返回合欢宗,自然有更好的药治疗伤势,没什么大不了。”


    “圣女这会儿又不动手了吗?那我来吧,现在好歹披着合欢宗弟子的皮,帮圣女做事,也是职责所在。”


    “你这是在生气,冲我发脾气吗?”


    “岂敢,”他转回头,那一点微光堪堪照亮他挂着薄冰的眉梢,“圣女稍候,路这就要通了。”


    他抬起右手在虚空一握,兀的剑光四射,如日坠临。


    洞穴内一粒尘埃都被照的清清楚楚。


    玉纤凝看到他衣袍猎猎,发丝随劲气肆意飞舞,脑后纯白发带扬成旌旗。


    他额上汗湿涔涔,脖颈密布水光。额前发丝凌乱着,往日齐整的荷花袍此刻也如被人狠狠揉了一把,皱巴且松散。


    除却头一次见面之外,这是玉纤凝头一次见他如此狼狈。


    既然无事四下闲逛,为何会弄成这副模样。


    玉纤凝不懂。


    待那凌厉的剑气将要挥落之时,玉纤凝望着男人低唤。


    “孔玄。”


    轻吟一声,似是云朵幻化的手,抚过男人生出尖刺的心。


    剑光忽闪,霎时弱了。


    晏空玄偏头看她,嘴角泛起嘲讽:“这似乎是圣女头一回正经唤我。”


    先前唤过他一次,便是为他作证那日,孔玄两个字在她口中磕磕绊绊,说的并不连贯,也并不情愿。


    他记着。记得很清楚。


    玉纤凝仍旧望着他:“我虽修为暴涨,但术法不精,也没有实战经验,那时候的情况,我只能自伤。”


    她认真解释,又说:“抱歉,让你担心了。”


    “嚓”——


    宛若琉璃之物轻声碎裂,晏空玄右手陡然发力,将掌心剑捏碎成光点消散。


    劲风停了,剩下的那点微光不再摇晃,但这点光亮只能模糊照出晏空玄五官。


    “担心?圣女是不是搞错了,我对圣女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提步行至玉纤凝身旁,随意松散地坐下,身上凛然气息已然消退,如重归风平浪静的海面,“若说合作对象的话,那我倒是会担心担心。”


    “不管怎么样,今日之事都谢谢你,”她知他不做无利不讨好之事,又道,“等返回宗门,丹药灵石,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作为答谢。”


    男人却扯唇嘴里低声嘲弄:“圣女倒是分的清楚……”


    他语调恢复正常:“好,等回去之后我好好估个价,再来跟圣女讨要。”


    事情算尘埃落定,二人一时无言。


    洞内幽暗,唯有旁侧一点星光光芒闪烁着。


    玉纤凝坐回他身侧:“等结界彻底崩毁,那妖蟒若是没有动作,我们就该主动出击了。”


    晏空玄不说话,低头拂去袖上灰尘,算是同意。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头顶轰隆声不间断,偶尔有尘埃簌簌落下,玉纤凝打开玄机伞撑在二人头顶,紧跟着手背覆上温凉,晏空玄将她手中伞柄接过,却并不看她。


    “手还在淌血,就别乱动加重伤势了,不然我帮的越多,收的利也就越多。”


    玉纤凝乖乖将玄机伞让给他。


    旁边光点闪动,她望着昏暗虚空,半晌叹了口气。


    “圣女因何叹息?”


    “有些迷茫,”她说,“从前浑浑噩噩,现在逐渐清醒,一时之间不知未来该做什么,又何去何从。”


    “不知该做什么,那就什么都不做,走一步看一步,兴许走到某处,你就知道了。”


    “方才那魔物说想体验有家人的感觉,你说我日后要不要去寻寻真正的家人?”


    “他们有什么好寻的?”


    男人呵了一声,随意中夹带着点点不屑。


    玉纤凝回头看他。


    只一点光芒,照着他面上幽暗,瞧不清眼底神色。


    “万一……”


    “万一你是被他们抛弃的,寻回去不是自讨没趣吗?”


    他转眼与她视线相对,嘴角勾着笑,眼底却泛着凉薄:“外面没你想的那么好,家人这东西,也没有世人说的那么好,甚至可能很多时候,你的不幸都是名为‘家人’的他们造成的。”


    一番话连珠似的吐出,他似被什么敲了一记,胸臆中露头的情绪逐渐趋于平静。


    定神一看,玉纤凝正疑惑地望着他。


    当下两眼一眨,换上平日里那副放荡不羁的模样。


    “我随口胡诌,圣女若想寻,那就去寻。”


    坐得累了,他手肘撑在膝上,换了个姿势。


    玉纤凝静静看着他,忽而开口:“那你有家人吗?”


    光点晃动,停在晏空玄鬓边,照着他侧脸优越骨相,似隐于暗处未出鞘的刀。


    他疏长眼睫轻颤,而后淡笑一声,微仰起头看着虚空,喉结分明。


    “我哪儿有那种东西?”


    好半晌,四下静了,依稀听着他喃喃低语:“最初的从前,兴许、大抵有过……”


    他从不曾提起自己过往,甚至有意无意不想玉纤凝了解他。


    今日,他固若金汤的防御阵线,好似裂开一条细缝,透出些许不为人知的隐秘……


    轰隆一声巨响,洞穴突然猛烈震动。


    碎石与尘埃骤雨似的下落,脚下仿佛游船,晃荡的无法站稳。


    “结界崩裂,那畜生坐不住开始拱火了。”


    晏空玄倏而眯眼望向某处,似察觉敌情警觉戒备的猎手,将玄机伞交给玉纤凝,顺势抬手将漂浮的光点熄灭。


    黑暗中的狩猎场,谁更耐得住性子,谁抢占先机。


    而晏空玄则是这游戏的一把好手。


    洞穴内静谧许久之后,侧方传来轻微沙沙声,像风扫过落叶,不仔细根本无法察觉。


    晏空玄轻扬眉头,右手掐诀,万千剑刃凝在虚空,霎时朝那方向猛然激射。


    箭雨齐发,不见尘埃,只听得厉嘶一声,腥风掀起,玉纤凝下意识用玄机伞防御,却不见再有动静。


    晏空玄抬手凝聚一团明亮光芒抛至虚空,整个洞穴通明如昼,慢悠悠地朝前方踱去。


    玉纤凝收起玄机伞跟在他身后,没行两步,就瞧见妖蟒巨大的蛇身盘踞在地,身上千疮百孔,腥臭的妖血汩汩流出。


    晏空玄手持光剑在妖蟒尸首上划拉,剖出圆滚滚的妖丹。


    “妖丹倒是精纯,圣女,见者有份,你我均分?”


    还不待玉纤凝回话,就听得洞穴再次隆隆震动起来。


    晏空玄抬头轻瞥一眼:“这魔物不光设下隔离结界,还设了一道自毁结界,走吧圣女,这回真得出去了。”


    二人朝着妖蟒开辟出来的路行出。


    晏空玄落在玉纤凝身后却丝毫不慌,临走前,还顺手掬了把四散的魔气。


    看着掌心游走的漆黑魔息,他噙笑的眼底眯起冷芒,将五指缓缓收拢。


    第34章 第 34 章


    墓碑波纹晃动, 从中踏出两道身影。


    才踩实脚下地面,身后墓碑就咔的一声碎裂成齑粉。


    晏空玄回头瞥了一眼地上粉末:“巫族杀戮之心生出的魔族还真有够可怕的。”


    话虽这么说,但面上轻松自如, 哪儿有半分惊恐的模样。


    抬眼, 见玉纤凝四下张望。


    “圣女在找什么?”


    玉纤凝望着空荡荡的四周, 不闻人的气息游动, 垂下眼睑:“没什么, 我们回去吧。”


    提步要走, 手腕被身后人拉住。


    “圣女走错了, 这边。”


    灰域树林内树木高耸入云,如削至笔直的剑,顶端叶片宽大,将日光万全遮掩,又有邪祟之气游走,竟也有丝丝寒意。


    前路深幽, 牵着她的那只手很暖。


    玉纤凝随他牵着, 落在他身后半步处,略微偏头就能瞧见他薄唇与清晰的下颌线。


    风吹来的薄荷味还在,但混杂了些汗水的味道。


    忽而,行在前方的男人唇角勾起,玉纤凝意识到什么,慌乱目视前方,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圣女大人,日后要想不被察觉, 可得见好就收, 不能太过贪婪……”


    玉纤凝微微侧过脸不看他,也不否认。


    昏幽的光线中, 她耳尖染上浅浅的淡蕊色。


    前行的脚步止住,她狐疑回头,手腕却倏然被强劲的力道朝前拉去,直至撞上男人紧实的胸膛。


    他胸前衣襟松散,微微前倾身子衣领就跟着敞开,玉纤凝近在身前,稍微垂眼就能一眼望到底,看到纹理清晰的腹肌。


    “你做什么?”玉纤凝尽力别开脸。


    晏空玄低声发笑,胸腔跟着震动,说出来的话音磁软,尾音似带着钩子:“方才说圣女日后需得小心莫要贪婪,但是今日嘛,可以贪心些,看吧,想看多久都可以……”


    他略微俯身,黑眸与她平齐,想让她看的更清晰些,凑她越来越近,直至鼻尖能感知到彼此的温度。


    眉目漆黑,怡然浅笑,宛若盛着明光碎玉,倒映着她的眉眼。


    鼻息纠缠,薄荷香与玉纤凝身上似花似叶的气息交融,比同修在榻还要滚烫。


    玉纤凝还未回神,男人眸底却逐渐幽深,忽而直起腰身偏头望向远处跟玉纤凝拉开距离,语调故作轻松。


    “好了,今日就让圣女看到这里,那些采集的人应当还在四周,寻了他们一道回吧。”


    玉纤凝嘴里后知后觉的“嗯”了一声。


    见他仍旧牵着自己,手有些不自然地往外挣了挣,却被他握的更紧。


    他说:“光线不好,当心走散,待会儿见着人影我会松开圣女的。”


    *


    又走了一段路,玉纤凝终于看到了采集的那些弟子身影。


    松松散散的零落在四下,像是在寻找她,但没一个人脸上透出担心焦急,甚至有人寻的累了,挑了片合适的空地坐下。


    早有预料,她的身份只在宗门内有效,出了那扇门,没了身后的贾青黛萧山跟萧长风,这些人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旁人不在意,你也无需在意旁人,没有什么劳什子的职责,岂不是乐得轻松?”


    轻描淡写一句话,将她心头要积聚起的阴云冲散。


    察觉到这头脚步声,那边以程牧为首的人相继起身,见是晏空玄与玉纤凝,程牧上前。


    “圣女,不是说采集完在此地集合吗?你上哪儿去了?怎么还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是不是成心要我回去之后被宗门刁难?”


    也有人附和嘀咕:“不知道非要跟着出来做什么,大家采集完都够累了,还要分头再去找你,净添麻烦……”


    “就是说啊,我灵力耗费的差不多了,待会儿回去路上免不了吃一顿苦头。”


    “方才碰到了……”


    玉纤凝将要说魔物的事,肩头落了只手将她话音打断。


    晏空玄从她身侧踱出,望着程牧:“尔等身为合欢宗弟子,保护圣女是职责所在,不问缘由不问经过,也不关心圣女被邪祟缠身伤势如何,倒先责难,也是弟子该有的行径?”


    他跳过了那魔物。


    想来是怕这些人问起他二人在结界中如何如何。


    跟他们分辩没有意义,玉纤凝只将目光对准程牧一人。


    “方才我被邪祟缠扰,多亏孔玄相助才得以脱身,程牧,你将邪祟之气泼洒在我身上,让我遭逢祸事,希望待会儿回到宗门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我什么时候做了?圣女你可别含血喷人!”


    晏空玄立在玉纤凝身旁,双手慵懒环胸:“你自己亲口说出,其他人不知承不承认听到了,左右我是听到了。”


    “孔玄!”程牧眼神恶狠地盯着晏空玄,视线又转到玉纤凝身上,“你二人相识不久,平日里也不见你二人说话,怎么关键时候总处处相帮,怕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嗯,你说得很对,”晏空玄笑眯起两眼,放任他说着,“随你回去跟宗主亦或者谁告发,但不要忘了将今日的事如实汇报。”


    “出来许久,该回宗门了,走吧。”玉纤凝率先提步朝前。


    晏空玄满不在意转过身,便跟在她身后朝宗门而去。


    回到宗门,见她浑身狼狈的离珠好一番心疼气愤,要找程牧算账,被玉纤凝拉住先处理伤口。


    断尾草的效果还在,她只饮了一口,掌心伤口到这会儿都无法愈合,离珠有些慌,急忙去库房取解断尾草的药。


    屋内只剩玉纤凝一人。她坐在镜前整理凌乱的形容,抬手时,看到缠在手背的绸布。


    裹缠的熟练细致,这会儿也没有半分松开的痕迹。


    微微出神之际,一双黑眸便冷不防从脑海中趁机跃出。


    心头像被轻敲一记,她眸底光芒忽闪,看向镜中的自己,复又无事一样挑了湿帕擦拭脸上尘埃。


    “纤凝?!”


    脚步声急促,玉纤凝才闻声回头,就见贾青黛快步踏入门槛,飞起的裙摆还未落下,身后跟着苏叶,竟是御风而来。


    玉纤凝有些意外。


    寻日里贾青黛寻她都是让苏叶代为传话,要她过去,今日怎么亲自上门,还如此……匆忙急慌。


    “见过夫人。”她照常行礼,还未欠身,面前香风扑来,贾青黛将她双手扶住,上下仔细打量她。


    如此近的距离,玉纤凝能清晰看到她眼底担忧焦急之色,不似伪装。


    她更不懂了。


    发现她掌心缠着的绷带,贾青黛捉住她手:“这是邪祟所伤?拆开叫我看看伤口有多严重,无妨,我可用灵力助你恢复。”


    玉纤凝想说不必了,离珠已经去取药,可贾青黛的动作却快她一步,已将绷带拆开半数。


    细细一条横截的伤口,血色不断地往外涌出。


    贾青黛一眼看出不对劲:“断尾草?”


    “嗯,”玉纤凝将手收回,“为了脱身,不得已用了点,离珠已经去取药了,没什么大碍,叫夫人担心了。”


    贾青黛不言语,重新捉住她的手,催动灵力笼罩她的掌心。


    血液流速越来越缓,贾青黛额上逐渐沁出汗丝。


    等到伤口全然愈合,不留一点疤痕,一点汗珠顺着她鬓边滚落。


    “断尾草不是寻常之物,库房那些个药你且得用一段时日才能恢复如初,这样就彻底好了,我也放心。”


    贾青黛眉眼舒展,玉纤凝看在眼里,心里却在翻滚。


    明明给她下了八重锁灵咒,明明送给她抽取灵力的金灵玉镯,明明试探着逼她吃下那扑灭灵魄的巫虫,眼下却又担心她,待她好。


    为什么?


    因为需要她的灵力?


    但只是为了灵力的话,她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影响计划不是吗?


    何必只是受了点小伤,她就如此紧张?


    “圣女,”贾青黛牵着她的手,抬手捋了捋她鬓边凌乱的发丝,细细观摩她眉眼,“你可是我的圣女,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话说的情真意切,叫玉纤凝如处幻境,虚虚实实分不清楚,只余漫天迷雾。


    苏叶立在旁侧,看着二人母慈女孝的场景,眼底光华渐暗,索性垂下眼,再不多看分毫。


    没多久,离珠就带回来消息,说程牧被罚戒鞭一百,被抽的血肉模糊,如今正卧榻修养。


    玉纤凝听完,下意识翻起掌心,看着完好如初的手,眼底神光涣散。


    “圣女?圣女?”


    离珠方才不知说了什么,连唤她两声方才回神。


    “嗯?”


    “圣女再不用药就凉了,”离珠冲着她手边抬抬下巴,狐疑看她,“圣女怎么了?”


    “没什么。”


    她瞥了眼手边的药汁,是离珠抓来祛邪祟之气的。


    受伤在魔气邪祟堆里呆了那么久,体内难免被感染,需甫以药物祛除。


    喝完之后,离珠告诉她,这都是夫人叮嘱她做的,夫人很上心。


    玉纤凝默了。


    想不清楚贾青黛究竟是敌是友,但能肯定的一点是,贾青黛在她身上必然是别有用心,她还需谨慎。


    就如晏空玄所说,走一步看一步,总有一天会拨云散雾。


    “我去趟藏书阁,可能要很久,晚膳不必传我那份。”


    宗门内恢复平静,对于玉纤凝而言却是又有些微妙变化。


    比如原先无视她的那些人,眼下都望着她,目光带着不善与嫌恶。


    她不在意,因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做。


    ——钻入她眉心的黑气。


    她无视众人穿过正院,径直走向藏书阁,在门前看守处填写了出行记录,便推门而入。


    寒气霎时扑面而来,但对于现在的她并没有多大威胁,只感觉凉爽。


    四下扫了一圈,朝着第一个书架踱去。


    停在某处,伸手去够高处的书,身后却贴上温热,手背紧跟着被覆上。


    “我很好奇,圣女是铁做的吗?”


    第35章 第 35 章


    鼻尖又是那薄荷香气。


    初次嗅到这味道, 只觉如盛夏胸口落入一粒冰,能让她心脏瞬间瑟缩一下,但现在……


    兴许是熟悉了, 那粒冰在胸口被焐热, 与她的体温无异, 没有旁的感觉。


    男人将她探出的手拉回, 翻开掌心看了眼, 轻笑:“倒真是铁打的, 看来那位宗主夫人对圣女倒是确实上心。”


    玉纤凝偏侧回头, 映入眼帘的是男人凸显的喉结与清晰下颌线,稍微抬眼,与他垂下噙笑的眼相对。


    只一眼,她又收回视线,将高处的书取下。


    “我的事你好像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自然,”晏空玄从她身后绕到旁侧, 随意抽出本书, 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毕竟这宗门内,跟我关系特殊的只圣女一人。”


    他信口说来,玉纤凝心口却好似落了一粒火种,烫的她有些发热。


    放回手中书,转身佯装无事绕到书架对面,脚下步伐却比平日里迈的大些。


    隔着书架缝隙,她只能看到男人齐整交叠的衣襟, 心头逐渐落回平静, 继续在书册之中寻找于她有用的那本。


    藏书阁内只闻翻书的沙沙声,片刻之后传来男人百无聊赖的叹息声, 脚步声从那一侧开始朝她靠近。


    玉纤凝站在原地,余光瞥见书架尽头处露出的衣角,还待要再近些,门却突然开启。


    “唔……孔玄,你也在这儿?”


    门口来的不知是哪个弟子,与孔玄有几分熟稔。


    晏空玄便停在那处,跟那弟子寒暄几句。


    “你来找什么书?头一次来藏书阁吧,可需要我帮忙?”


    那男弟子倒是十分热情,脚步声朝着这头靠近。


    每个步伐都似踩在玉纤凝心头鼓点,握着书的手不禁开始收紧。


    合欢宗内,不许男女修独处一室,尤其她是圣女。


    即便没有这层规矩,她身为萧长风明面上的妻子,与其他男人独处一室也是说不清。


    “不用,”男人仍靠在书架上,露出来的那片衣角不曾移动半分,游刃有余的回着,“我不过一介懒人罢了,你什么时候见我修习过,外头燥热,我只是来此地避暑罢了,你忙你的。”


    朝这头靠近的脚步声止住,那头人笑说:“你总这样下去怎么行?宗主可是开始传唤你过去定省修习了。”


    “再说吧。”


    那人仍旧笑:“躲的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躲一天是一天。”


    翻书声沙沙,没多久门再开启,那人冲晏空玄打了个招呼走了。


    屋内重归于静,玉纤凝只觉面前凝结的寒雾都开始流动起来,悬着的心落回腹中,继续若无其事的在书中翻找。


    “刚刚好久没听到圣女的呼吸声,圣女点了自己的穴道吗?”


    他戏谑她。


    玉纤凝翻书的手微微一滞,复又恢复如常:“你与旁人交谈,没仔细听罢了。”


    晏空玄并不戳穿她,狭长的黑眸弯弯,要朝她靠近。


    “别动,”玉纤凝打断他,翻书的动作却不见停,“待会儿还会有弟子进来。”


    晏空玄长叹一声,双手环胸靠在书架上,长腿交叠,仰头望着屋顶。


    “那请圣女下回去些人迹罕至的地方。”


    玉纤凝:……


    她只专心翻书不说话,晏空玄指尖绕着寒雾把玩,许久也腻味,偏头看她:“圣女从刚开始在找什么,这么认真?”


    玉纤凝已翻了书架上大半书,但没有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她漫吸口气放下书:“才见过魔物,有些好奇。”


    “先前跟你说了,那都是巫族杀戮之心所化的东西,还好奇什么?说来听听。”


    玉纤凝视线从书上移开,双目虚无焦距:“好奇魔气这东西,若是侵入人体,会是如何?”


    “魔气侵入人体,会令人丧失神志,被杀戮驱使,若是侵入修者灵体,灵气与魔气在体内排斥缠斗,轻者痛不欲生,重者爆体而亡,就这样。”


    玉纤凝握着书册的手收紧,指下那页被攥的发皱。


    “那如若魔气入体……大抵何时发作?”


    “看轻重程度,轻者被灵力净化驱散无所察觉,重者嘛,越重发作越快。”


    玉纤凝心中计较着,钻入她眉心那一缕,应当不算多。


    她现在丹田灵力澎湃,兴许过不了多久就自行被净化了。


    “怎么了?”


    男人察觉她异样,敛了眼底笑意,正色看她:“方才在那结界之中,你被魔气侵染了?”


    玉纤凝张口要否认,带着薄荷味的风却迎面扑来,手腕已然被男人扣住,精纯灵力自手腕涌入游走四肢百骸。


    没有异常,晏空玄眉心复又荡开轻松怡然,握着她的手却不松开:“无妨,管它什么魔气邪祟之气,夜里等我,都能解决……”


    *


    修灵院。


    萧长风盘膝坐在冰火两重天的八卦台上,闭目眉心紧皱,脖颈衣襟早已被汗水打透,放在身前结印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根根青筋冒起,如陷入梦魇泥沼,在苦苦挣扎。


    半晌,掌心结印金光破碎,他两眼蓦然睁开,喉头血腥气直涌,被他咬牙生生咽下,呼吸急促粗沉,心似在怒涛之中激荡,久久才息。


    他剑不够锐,最后一缕前尘丝,他又没斩断。


    他闭目缓和,眼前却跃出女子一片肌光赛雪的后背,水珠顺着脊骨腰身的曲线悄然滑落,没入水中。


    耳畔适时又响起那句话:“往后日日、年年,我都与你如此……”


    他徐徐睁开两眼,眼底华光淡去,紧攥着的五指跟着松开。


    幽蓝灼红的光芒各披他半身,交错闪动,好半晌,还是各据半数,将他整个人分割。


    机关门后,依稀有气息游走,他撩起眼:“是观棋吗?”


    四下静了片刻,机关运转咔咔响起,紧跟着有阵法印记亮起毫光,观棋从中迈出,冲着他拱手一礼。


    本想斥责他,事先分明与他说过任何事不许打扰,但话到嘴边却又落下,眼底聚起毫光,盯着坐下八卦台。


    “什么事,说吧。”


    *


    若如晏空玄所说,侵入体内的魔气不多,那对她便不会有伤害,许是已被她的灵力扑灭,所以至今她没有丝毫不适。


    玉纤凝悬着的心回落腹中,选了一本感兴趣的术法回到圣女院中钻研。


    如今有了修为,也不需要刻意避开日头,她就坐在那棵烈焰般的桃树下,借着树荫翻着一页又一页。


    得了感悟,她放下书顺势起身。右手虚空一握,点点光芒宛若星辰汇聚,逐渐凝成光剑形状。


    “圣女如今灵力突飞猛进,可是已到元婴?!”


    离珠一脚踏出门槛,看到玉纤凝手握光剑的模样,端着点心的手激动到发颤。


    玉纤凝“嗯”了一声。


    那金灵玉镯她只戴了一次,虽吸走一部分灵力,但与晏空玄同修又补了回来,灵力甚至比先前还要澎湃汹涌。


    她已然元婴之境,也不知与她同修的晏空玄如今修为几何,等夜里顺带问问他。


    离珠端着点心送到石桌上:“灵力凝剑极耗气力,圣女有玄机伞,无需多消耗那些,那玄机伞为圣女量身打造,更容易上手不是?”


    玉纤凝捏碎光剑,对着屋门一伸手,玄机伞便主动从屋内飞出,撑开落于她掌心。


    回忆着方才看到的术法,她将灵力灌入伞中,登时灵力化针,顺着伞骨朝着四面八方激射。


    伞从手中脱出,蕴着灵力悬浮在空,她从伞柄抽出两指宽薄剑。


    灵力气涟激荡,桃树被狠狠撼动,万千赤红的花瓣落成雨。


    她穿着嫣红长裙立在雨中,手中剑游走如龙。


    一招一式,翩若惊鸿。


    她逐渐沉溺其中,到最后已然忘我。


    手中薄剑兀地轻鸣一声,归入伞柄,她顺势伸手,伞重回掌心,朝着前方猛然扫落。


    劲风激荡,伞面遮掩视线,隐约瞧见一抹靛蓝在眼前闪过,她当即旋身收势,重心不稳,后背撞上男人温热胸膛,脚底跟着踩上男人纯黑软靴。


    脑后传来男人压低的轻嘶声,玉纤凝仿佛被刺到,急忙转身冲着男人道歉。


    “抱歉,我不知你来,没看清,险些失手……”


    “无妨,”萧长风佯装无事,勉强舒展眉头。


    桃花瓣似火在空中纷纷飘落,二人一时无言。


    玉纤凝问:“少主……怎么来了?”


    全然没料到他会出现,方才灵力才没有收住,想必带着灵力踩到他的那一脚非常痛。


    少主。


    她的称呼依旧没有改变。


    兴许往后也都是如此,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下定决心,就不会更改。


    一如原先决定唤他夫君,也如原先应下不出圣女院半步……


    萧长风静静看着她,半晌没有回话。


    “少主?”玉纤凝见他半晌没有变化,抬手在他眼前晃晃。


    “我无事。”他终于开口。


    他是玉纤凝在合欢宗接触最多的人,也是玉纤凝最了解的人。


    她一眼瞧出,他今日神色不大对。


    想问问他是不是闭关练功走火入魔了,但又觉得如此说可能不大礼貌。


    见他又盯着她看,玉纤凝还是咬了咬唇:“少主可是练功……出了差错?”


    萧长风瞳孔微微紧缩,面色又恢复自然:“是出了点差错。”


    “无需担心,我相信以少主的能力,一定能攻克难关。”


    萧长风眼底眸光微敛,近似自言自语地喃喃:“我也觉得这难关定是暂时的……”


    许久不见,可以说的话也变少了。


    玉纤凝不知再起什么话头,只看着花瓣片片飞落。


    “少主要不……”


    玉纤凝打算找点什么借口脱身,却不料萧长风的声音几乎跟她同时响起。


    “我可以留下来用个晚膳吗?”


    第36章 第 36 章


    话说出口, 二人均是一愣。


    萧长风面色倒是无甚变化,负在身后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收紧。


    来这儿是听观棋说她头次出门被邪祟所伤,本想着来看她一眼, 若是安好他便悄无声息离去, 却不料见她花下舞伞出了神。


    现在又鬼使神差说出想留下用膳的话……


    他负在身后的手越收越紧, 指节开始泛白, 一直落在玉纤凝面上的视线跟着垂下, 跟着飘摇飞落在地的花瓣游移。


    “少主方才……说什么?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方才他二人声音同时响起, 她听了个大概, 但是有些不确信。


    “没事,”萧长风紧攥在身后的双手悄然放松,有种没被察觉不堪那一面的庆幸,“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看到你没事就好,我先走了。”


    他莫不是听说她被邪祟攻击的事特意出关?


    大抵是了。


    因为她儿时的玩伴萧长风是很好的人。


    看着转身踏步离去的那一抹靛蓝, 玉纤凝立在原地, 牵开眉眼。


    “阿风。”她唤儿时对友人的称呼。


    清脆温柔的嗓音,不同于先前的乖顺死板,似蕴含了春的生机与柔和,随风吹拂至萧长风耳畔。


    宛若一声清磬在耳畔长鸣,他脚下步伐猛然一滞,脑海有瞬间的空白。


    记忆如繁花过眼,停留在二人相伴的最初。


    明珠拂尘,浅淡的光芒重新燃起, 将久远的记忆一一照明, 逐渐清晰。


    他脊背端的笔直,如拉满的弓弦紧绷到轻颤, 想回头看看那眉眼,却又怕是幻觉一场。


    徐徐半晌,他就这么僵住背对着她,听得那声音再次响起。


    “修习之余,也可来圣女院做客。”


    耳畔那一声清磬更加嘹亮,如明光霎时晃了眼,看不清前物,只听得有稚嫩的嗓音接二连三从迎面拂来的风中传来。


    “阿风,修习结束记得来找我玩啊!”


    “阿风今日来晚了些,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圣女殿很无聊……”


    “阿风若要报仇,记得带我一起,切不可丢下我一人,独自扛着……”


    “阿风……”


    “阿风!”


    一声又一声,欢喜的、担忧的、抱怨的、真挚的,生动鲜活,落雪般簌簌将他掩埋。


    一点都不冷。


    应该欣喜她又有了往昔模样,但他仍是不敢回头,朝前踏出一步,便似六神归位,大步流星出了拱月门。


    背影狼狈。


    桃花纷纷而落,玉纤凝立在其中,望着远去的那抹靛蓝,眼底笑意敛起,若有所思。


    天色眨眼擦黑。


    玉纤凝坐在镜前梳理长发,手上动作迟缓,两眼看似望着镜中,目光却虚无焦距,神思不在。


    印象里萧长风沉稳冷静内敛,今天委实是有些不大对劲。


    感觉不仅仅是修习上遇到问题那么简单。


    琢磨半晌也想不出缘由,兴许他会告诉苏叶帮他排忧解难。


    这样也好,她不必太过担心他。


    梳发的动作又开始流畅,她眸底聚起光芒看向镜中自己,却瞧见镜中她的后方,不知何时立了一抹颀长白影。


    他双手环在胸前,斜倚在雕花床柱边,狭长黑眸凝着镜中的她,不似往常带着笑意,只是一片深沉的黑。


    二人视线对上,他松开双臂直起身朝她踱来。


    停在她椅背后,双手撑在扶手两侧,似个牢笼将她困在其中。


    修长如玉的手指抬起,对着镜中帮她把勾在唇边的发丝拨至而后,露出她清潋的面庞。


    “圣女在想什么,想的那般出神?”


    气息微冷,喷拂在她发顶。


    玉纤凝看着镜中男子的脸,回道:“想了些事,但回过神来发现并不需要我操心,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个回答还算令人满意,晏空玄眉头舒展,多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来了有一会儿了,看圣女想事情出神,实在不忍心打扰。”


    他垂眼看着她墨发如缎,发鬓别着一支珊瑚赫的叶形发簪。似是不知名的树叶所做,边缘已有些泛黄。


    “旁的宗门女修浑身法器灵宝,偏圣女这般朴素,发簪都旧了。”


    玉纤凝摘下发簪,仔细收入妆奁。


    抽屉内靛蓝的缎子一闪而过,晏空玄轻挑眉头:“那是什么?”


    “一些没用的小玩意儿罢了,”玉纤凝合上抽屉起身回头看他,“你对女子的饰物很感兴趣?”


    晏空玄耸耸肩,跟在她身后朝着床榻踱去。


    水到渠成的同修,没有最初的激烈与博弈,没有狩猎场的追逐躲藏,有的只是如浸泡温泉水中惬意放松,想更加全身心的投入其中,更清晰的感知。


    两股灵光相继亮起,游鱼般在二人体内穿梭,光芒愈来愈亮,直至明光刺目。


    事毕,玉纤凝乏累躺在枕上昏昏欲睡,一只手顺着她的发丝停在她脸庞,轻轻摩挲,勾勒她下颌线,抚过她唇的形状。


    她抬眼看着上方男人,问道:“你现在修为到了什么境界?”


    “嗯……”晏空玄一手撑着额头稍作沉吟,旋即眉眼弯弯,“大抵这宗门内无人是我对手。”


    他还是如往常一样,涉及他的底细就模糊其辞,虚虚实实,不让她摸透。


    甚至让玉纤凝觉得在结界内他说的那番话,只是黄粱一梦。


    她收回眼不再看他。


    “圣女想知道?”他绕上她一缕发丝,在指尖摩挲。


    “想知道的话,你会说吗?”玉纤凝重新睁开眼。


    晏空玄薄唇轻抿,深沉眸光凝着她,半晌,扯唇笑了。


    将柔软腹部敞露给对方,便是把底牌跟弱点交出,主动臣服。


    是那些成群结队弱者群体中的生存法则,而非他这类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狩猎者。


    玉纤凝看他一眼,侧转过身准备睡去。


    身后安静许久,不多时那坚硬滚烫的胸膛又贴靠过来。


    “圣女,再来一次如何?”


    “今日乏累了。”


    “可圣女要修为,不是吗?”


    玉纤凝撩起眼在他面上扫过:“我是要,但也有利于你,眼下分明是你更迫切想提升吧。”


    晏空玄不予置否,长臂已绕过她腰肢将她转过身来。


    大掌从她脖颈发丝穿过,微微用力,将她按向他的唇。


    玉纤凝又偏头侧过,那吻就落在她脖颈。


    暖帐似春,灵光灼灼……


    不知持续多久,直至玉纤凝沾枕即睡。


    旁边男子手背顺着她面颊抚落,划过脖颈线条,点在她精致的锁骨处流连。


    手中又拿出那块方形玉佩,勾动她体内灵力,在玉佩中流转,直至红光再次消退停止。


    还剩两次。


    他收起玉佩描摹她眉眼,一路向下,点上他方才没吻到的唇。


    洒入窗中的绯色月光悄然撤离,屋内黑暗笼罩,双目不可视物。


    他悄然起身,于黑暗中悄然靠近猎物……


    诸般神色旖旎,不可说的心思,尽数掩埋在黑暗之下。


    瞒过众人,也瞒过自己。


    *


    “你小子一大早在那雕什么呢?”


    伐竹随诸弟子修习回来,踏入门的刹那,就看晏空玄靠在床头,一手拿着刻刀,一手捏着圆滚滚的玩意儿在琢磨。


    他出门前晏空玄就是如此,现在回来了,晏空玄还是这姿势不曾变。


    怕又是个宝贝,伐竹好奇地小心凑近,抻长了脖子看,忽地面色瞬变。


    “妖丹?!”他惊呼一声,“这精纯度可不差,哪儿来的?!”


    “小点声,别把云卓招来了。”


    伐竹飞快朝四下张望,不见有人,这才放心坐在他身旁,看他刻刀蕴着灵力直接从妖丹上划下,丹体粉末簌簌往下落,心疼地眉毛直抽。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他心头气愤,从怀中摸出个灵果恶狠狠地啃。


    “见者有份,给我分一半。”宗门内灵果稀罕,晏空玄手里也许久不见灵果了。


    伐竹坐直身子凑近他,冲着他手里妖丹抬抬下巴:“见者有份,分我一半。”


    “晚了,这颗有主了。”


    “我只要一半……”


    “我说,一整颗都有主了。”


    “谁?”


    “她。”


    “他?”伐竹嚼着灵果的动作顿住,脑海中绕了半天也想不起与晏空玄关系好的“他”,除了他本人还有哪个,最后恍悟,原来是“她”。


    是“她”那就很好思考了。


    除却圣女不作她想。


    “这么精纯的妖丹给圣女?!”


    晏空玄淡淡“嗯”一声,仍旧专注手中妖丹。


    “你……”伐竹气的说不出话来,“你小子是不是这辈子的抠搜吝啬只用在我身上了?把兄弟我当清天城那帮兔崽子忽悠?”


    “还有两次。”


    “什么两次?”


    “还有两次洗髓玉禁制全解,你我二人就该离开了。”


    “那你雕这妖丹作甚?不是说只是有用之人?还想给那圣女留点东西做纪念?你小子该不会要来真的吧?”


    晏空玄手中动作一顿,随即将刻刀随手抛在桌上,懒懒地靠在床头转着那妖丹把玩:“胡说什么呢,我若给她此物,必定会从她身上取点什么好处,你还不了解我吗?”


    “若是这样那最好不过,只是别怪我多嘴提醒,你你二人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等你过段时日走了,四海天涯再难相见,她自然后脚就找个新的人同修,没多久就忘了你是谁,还雕什么劳什子妖丹,自取其辱……”


    旁边人默了片刻,忽而轻声发笑:“我突然想起,上回你与我赌输了,现在我想讨点利……”


    他笑得灿烂,眼底却隐有薄薄冷光泛起,伐竹微怔,将啃了一口的灵果飞快堵住他嘴。


    “利,给你了,我还有点事去忙,先走一步。”


    晏空玄抬手捏着灵果啃了口,眯眼望着伐竹仓皇远去,垂眼又看着手中妖丹。


    妖丹已被他炼去妖气,变成夕阳红的珠子。


    他指腹转着妖丹,脑海中想起昨日夜里玉纤凝对镜出神的模样,眼底神色逐渐幽深,若有所思。


    第37章 第 37 章


    第二日夜里。


    晏空玄没来。


    往日的他太过准时, 甚至会提前到,所以玉纤凝从不在意时辰。


    在榻上翻看术法书册,一整本看完, 又在心中默念心法将术式施展至熟练。


    微感疲惫, 翻身下榻饮了口茶水, 偏头顺着窗望见西斜的月, 才惊觉早已过了晏空玄该来的时辰。


    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 望着窗棂半晌, 玉纤凝浅饮了口茶水, 放下茶盏安静的返回床榻,熄烛歇了。


    天明离珠端着早膳进门来,玉纤凝已然梳洗齐整在榻前翻看术法书册。


    一页一页翻的仔细,旁边已然放了厚厚一摞。


    离珠暗抽口冷气,快步上前将早膳放在桌上:“圣女,你不会一整晚没睡, 都在看这些术法吧?”


    “嗯。”


    玉纤凝淡淡应一声, 离珠顺势看她的眼,果然在她眼底寻到一片沉青。


    “这么修习怎么能行,当心身子啊,”离珠夺下她手中书册,牵着她往桌案前走,“快来用膳,然后再好好睡上一觉,今日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 圣女安心休息、”


    玉纤凝坐在桌案前慢条斯理用膳:“采集过了, 今日我想随云卓出去巡逻结界。”


    结界那头能碰到的邪祟妖兽多些,她刚好试试新学的术法。


    再者, 云卓不似旁人,若她有错漏之处,他定会出手相助。


    “可是……”


    离珠还待要再说,玉纤凝却已用完膳起身:“院子里就劳你看顾了,云卓他们出发早,我得快些。”


    言罢,手在虚空一伸,玄机伞自动飞入掌心。


    她一步踏出门槛,撑开伞朝着正院踱去。


    日头初上,夜里巡逻结界的弟子将将从正门回来,面上尽是乏累倦怠之色,闲聊的气力也无,似阴沉沉的一片浓云,朝着弟子院缓慢有序地移动。


    玉纤凝就撑伞立在角落,望了眼云卓该来的方向,不见有人,便默念熟悉她昨夜刚学会的术法。


    须臾,前方传来交谈与脚步声。


    玉纤凝抬起伞檐正身朝前方望去。


    云卓领队走在最前,满头发丝以玉冠高束在脑后,远远踱步而来,身材笔挺,周身正气。


    见着玉纤凝,他略微一愣,远远冲着她一礼,玉纤凝却撑伞朝他缓步靠近。


    “我今日想与你一同去巡逻结界,不知是否方便。”她问。


    “圣女要同行,自是方便,只是不知宗主与夫人那边如何?”


    “宗主与夫人那边,少主先前已经知会过,允我外出历练。”


    “那便无妨。”


    云卓克己守礼,但却并不畏首畏尾,落落大方的与她保持距离笑谈。


    问过她如今术法如何,又叮嘱她若是碰到妖兽邪祟亦或者魔修当如何站位,切不可冲在最前之类云云。


    在宗门中,云卓也是屈指可数恭待她之人,在面对他时,玉纤凝也难得发自内心舒眉浅笑。


    气氛融洽。


    “瞧见了吗?”


    换班巡逻结界的弟子陆续前来,伐竹跟在队伍里从墙角绕出,见此一幕,冲晏空玄使了个眼神,视线重新落在二人身上。


    “我说什么来着?”


    晏空玄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见一男一女相对而立,谈笑风声。


    伐竹的声音还在耳畔:“云卓师兄……虽不是玄阳之体,但资质也是上乘,人还本分些,不会再跟宗门其他女修乱来,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晏空玄收回视线,拂去袖上褶皱,不去看那说话的二人:“你关心的倒是不少,晚上的计划还记得清楚吗?”


    前面队伍开始走,晏空玄落在最后,活动了下手腕慢悠悠吊在队伍最后。


    那位程牧伤好的差不多了,但行走还是较常人缓慢,落在晏空玄二人之后,眼神怨毒。


    “哎,那小子一直盯着你呢,看来是把你记恨上咯。”伐竹悠哉悠哉,浑然不担心,只是一副好整以暇看好戏的模样。


    晏空玄勾勾唇,连回头看一眼程牧的想法也无,漆目只望着前方,似被日头晒得乏困,慵懒的味道更浓一分。


    距离结界还有段距离,伐竹了无意趣地四下张望,最终视线落在前方不远处一抹显眼的云蓝身上。


    他手肘轻捅旁边晏空玄:“瞧,被清天城丢下的那一位,云卓竟带着他去结界。”


    晏空玄略收了视线看着前面不远处的白淳风。


    被左右两位合欢宗的弟子勾肩搭背夹在其中,时不时吃点暗招,本就瑟缩的步伐又踉跄起来。


    “出了虎穴又入狼窝,”晏空玄嗤了一声,望着前方带队的云卓,“善心大发将人带回来,怎么不送佛送到西?”


    略一抬眼,正好看到云卓走到玉纤凝身边,解下腰间灵水递于她。


    白莹莹的手从朱红伞檐下探出,接过那水囊,衬得男人小麦色的肌肤都有些发暗。


    灵水喝完,又是一来一往,谈笑寒暄。


    绯色的日光刺目起来,晏空玄望着前方眯了眯眼。


    终于,隔断焚天渊的结界到了。


    日头还未落山,弟子们分列两队沿着结界线东西两头分开而行。


    玉纤凝稍作迟疑,还是跟上云卓所在队伍。


    结界在白日里肉眼不可见,只修者能感觉到不同的、更精纯的灵力流动。


    抬手按上,结界会如荧光闪烁,生出一股强劲的力道将人震开。


    若以灵力强行攻之,结界则会加倍返还。


    因而,唯有掌握解开结界的秘法,才能自由出入来往,至于修补,也另有特殊阵法。


    玉纤凝听云卓与她说着这些,不免感叹一声:“不愧是仙族留下的结界,果真不同凡响。”


    “圣女知道?”云卓有些讶异,“我还以为玉纤凝在圣女院中鲜少出来,对这些都不了解。”


    玉纤凝垂下眼:“起初是不了解……”


    这些都是晏空玄告诉她的。


    两人继续朝前走,带队将结界巡逻一圈而后不疾不徐地返回。


    “结界没有问题,可是要回了?”


    云卓摇头:“焚天渊那头的东西随时会攻击结界,裂缝这会儿没有出现,但不代表下一秒不会出现,所以要一直来回巡逻,直至跟下一队巡逻弟子交接,分毫不能松懈。”


    确实是个苦累的活,怪不得清天域那帮人费尽心思要推合欢宗迁来绯域。


    瘦死的骆驼有些实力,足以修补看顾结界,顺带又将之困在绯域这资源匮乏之地,终身限制,一箭双雕。


    “圣女若是累了的话,还是在方才那棵树下歇息吧,不必随我们来回巡逻。”


    “无妨,我出来并不是散心,是想学习些东西,日后能有所帮助。”


    云卓闻言舒展眉头,感慨道:“得圣女如此,实乃宗门大幸,他日宗门有少主跟圣女坐镇,何愁不兴?”


    玉纤凝只牵了牵唇,将要言语,耳畔却传来道陌生的嗓音。


    “这宗门有你是幸,而身于这样的宗门,可是你之幸吗?”


    这话音雌雄难辨,在耳畔响着,又好似从灵魂深处传来,嗡嗡如钟鸣。


    玉纤凝似被定神,僵在原地不动,许久都未回神。


    “圣女,圣女?”


    云卓连唤她几声都不见她有反应,道她是初次出来,邪祟之气吸入的多有些不适,口中说了声“得罪”,扣上她手腕。


    正要过渡灵力,玉纤凝却突然回神,看向落在腕间的大掌,云卓当下意会将手抽回。


    “我没事,只是刚刚想问题一时出神。”


    云卓眼底担忧之色并未退去:“圣女还是歇息会儿吧,距离巡逻结束还有几个时辰,圣女歇息会儿再加入也不迟。”


    无论玉纤凝说什么,云卓都不肯再让她跟着,无奈只得照着他所言,回到那棵白杨树下歇息。


    云卓一路护送她到树前,看她朝着树下走去方才安心带着众人又折返巡逻。


    风如热浪滚滚吹来,伞檐被吹得掀起,玉纤凝握着伞柄的手跟着震动轻颤,索性将伞收起。


    伞檐落下的刹那,抬眸瞬间恰好对上男人深沉的漆目。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男人坐在树下,屈着一条长腿,手随意搭在膝上,指尖把玩着一颗圆珠。


    额前碎发与脑后马尾被风吹得朝一侧扬起,面庞上有散碎斑驳的光影游动。


    他只是神色淡然地凝着她,不见笑眼,也没有第一时间与她说话。


    二人距离不过几米之远,但此刻之间却像是横亘着一条看不见的星河,无法跨越。


    气氛有些微妙。


    男人先错开视线,偏头望着远处,玉纤凝也不多说什么,提步上前,绕过晏空玄,安静地坐在他背面的树荫下。


    风声止息,二人的呼吸声逐渐漫上。


    绯域难得的静谧,像是两股势均力敌的空气在博弈较劲,所以没掀起丁点的风。


    玉纤凝望着远方,看着巡逻归来又折返的弟子,不觉四下有异,便闭目开始内视,寻找方才出现的诡异声音源头。


    不知过去多久,树的那一头传来石子击打落地的声音。


    玉纤凝眉心轻跳,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继续沉心静气寻方才耳畔响起的声音所在。


    那头石子敲击的声音还在继续,缓慢且有节奏,衣料摩擦发出沙沙声,紧跟着石子破风而出,几个呼吸之后重重落地发出清脆的响。


    那头男人拍去手上莫须有的灰尘:“他给的灵水味道如何?”


    玉纤凝闻声徐徐睁眼,不明所以,还未回话,那头声音随着风再次飘来。


    “我还是头一次见圣女跟除却那位之外的男子交谈的如此开心。”


    看不到树那头人是什么神情,只听得那嗓音一如先前从容随性的慵懒:“圣女大人,云卓师兄,就是你的下一位吗?”


    第38章 第 38 章


    “什么意思?”玉纤凝问。


    树隔着二人, 谁也看不到谁眉眼神情,话音全靠风来传达。


    “圣女不是知道我快离开了,开始物色下一位吗?”


    “你离开后, 我若物色下一位应当也在情理之中, ”玉纤凝重新闭上双眸:“你说这么多会让人生出错觉, 我记得我们只是互相利用的合作关系。”


    他守分寸守得好, 不露出分毫过往底细, 不让她接触他内心深处, 也不让她走入他的世界。


    前些时日他亲口说了, 二人是随时会终止的短暂关系。


    玉纤凝心下明了,也在告诫自己该学学他。


    那头默了半晌,玉纤凝闭目寻不到那声音所在,将昨夜学的术法心经默念了一遍,才又听到那头风送来他的声音。


    “圣女所言极是。”


    *


    夜色逐渐暗下。


    结界边缘的天与玉纤凝在绯域宗门看到的也有不同,像是污水混入暗朱色的血液之中, 整片天透着混沌迷乱。


    邪祟之气逐渐重了, 空气中隐约还掺杂着丝丝缕缕的魔气。


    白日里不显现的结界,此刻化为一道清透的灵力光墙将两片地域阻隔。


    玉纤凝睁开眼,就能看到白日里没什么动静的那头,此刻魔气如毒蔓蛇虫,悄无声息地靠近结界,顺着灵力壁垒缓慢朝上攀爬。


    砰的声,壁垒明光大亮,骤然震荡, 攀附爬上的魔气瞬间被弹出百米开外。


    壁垒萤光流转, 恢复如初。


    那头杂乱脚步声靠近,云卓带队归来, 跟另外一队在树前碰头。


    听不到交谈着什么,但玉纤凝看到云卓神情逐渐严肃。


    伐竹从另外一支队伍中迈出,朝着晏空玄大步流星走来,张口要说什么,前者冲他轻挑眉头,余光瞥了下玉纤凝所在方向。


    “你小子每次出来都乐得轻松,可苦了我了,跟着来来回回巡逻那么多遍,脚底都要磨穿了,”伐竹意会,到嘴边的话音一转,探头朝树后的玉纤凝看去,“圣女也在?”


    玉纤凝颔首以作回应,望着前方问他:“可是出什么事了?”


    “那头结界出了点小裂隙,不是什么要紧事,基本每天都会有,不是大窟窿,用阵法修补一下就好了。”


    碰头的队伍交错开来互换方向,云卓带人朝着有裂隙的方向行进,另一队在原地稍作停留休息。


    玉纤凝当下起身,加快步伐跟上云卓。


    坐在树下的伐竹瞥向晏空玄:“今日怎么说?”


    晏空玄一手撑地起身,顺势将指尖夹着的碎石随意抛出。


    “嘶……”


    那石子在空中抛出优美弧度,好巧不巧的,正砸中坐在地上才将歇息的程牧头上。


    看他捂着脑袋倒竖双眉回头,晏空玄抬手招呼:“手滑,抱歉。”


    程牧受伤没有大好,跟着队伍行了一天,再加上这绯域气候极差,他已然心浮气躁。


    头上被小碎石砸了一下虽然没有多痛,但扭头对上晏空玄轻松闲适的笑脸,心头登时涌上一股无名火来。


    晏空玄说完不再搭理他,跟伐竹有说有笑,快步跟上玉纤凝。


    也不离她很近,只落在她身后两步处。


    风扬起她长发,他顺势朝前伸手,柔软的发梢正好从他指尖滑过。


    程牧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当下起身悄然跟上。


    “鱼上钩了。”


    听到后方悉索的脚步声,伐竹压低声音与晏空玄说了一句,后者只是笑笑,恍若不知,继续不远不近地跟着玉纤凝。


    “我收纳袋不见了,里面还装着十几颗灵石呢!”


    留在原地的队伍将要行动,突然有人惊呼出声:“定是落在那边方向了,头儿,我要回去找找!”


    前方人摆摆手,示意他去,旋即将身侧白淳风踢到他面前:“带着这个在别人宗门吃白饭的废物一块去,帮你找到,也算他有点作用。”


    “得嘞!多谢头儿!”


    那人毫不客气勾上白淳风脖颈,力道之大,白淳风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瞧瞧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怪不得清天城的人瞧不上你。”


    他这衣服也不知多久没换过,混着血污的臭味,熏得那人当即撒手捂鼻,一脚踹在白淳风后背,将他踹的朝前扑出几米。


    “妈的,你多久没洗了,跟粪坑里刚爬出来的一样,你上前边找,上点心,否则仔细你的皮!”


    绯域缺水,这等稀罕物自然不能给白淳风一个清天城的弟子。


    他从晒了一整日的砂砾中爬起,手臂又添了不少新擦伤,隐约有血色渗出,但却汇聚不成一滴,肤色惨白如纸。


    白淳风已经好几日没吃过饭了。云卓照顾他时少不了他一日三餐,但这些时日云卓很忙,不能时时看顾他,也就无人理会一个外来弟子。


    他强忍着腹中饥饿,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拔过聚灵阵内的花草果腹。


    浑身发软,那人一脚踹的他两眼昏花,身如浮絮,好久都没爬起来。


    挣扎着要起身,那头脚步声靠近,又是一脚踏在他后背。


    “偷懒是不是?我合欢宗给你吃了那么多粮食都白吃了?!少装!你们清天城的,没一个好东西!”


    谩骂怨咒声接连不断,白淳风强忍着痛楚,站起身子,回头冲着那人低声赔笑:“师兄莫要再打了,我一定找到你的收纳袋。”


    “师兄?我呸!”那人似被侮.辱,脸色瞬间涨红,反手一掌抽在他面上,“谁是你师兄!清天城的狗杂种……还不快滚去找?!”


    耳内嗡嗡作响,口腔内隐隐显出血气。


    白淳风舔了舔干裂的唇,将血腥混着口水一同吞入腹中。


    先前清天城的人说了,这是灵血,能让他撑得更久些。


    他步伐踉跄,低垂脑袋默默朝前行着,在污秽的夜色下仔细寻找不属于他的收纳袋。


    *


    朝前又走不久,玉纤凝看到云卓带着的队伍,正站好方位结印准备做阵。


    旁侧那流光似的结界如镜面裂开一道缝隙,浓稠的邪祟之气与魔气纠缠,拼命往缝隙内挤压。


    玉纤凝仿佛听到结界撑不住,清脆徐缓的碎裂声。


    布好修补结界阵法,云卓手中结印,指尖溢出灵光从阵眼流出,细小星河般朝着结界裂隙飞去。


    察觉脚步声靠近,他回头看到玉纤凝,将要开口,又看到跟在玉纤凝身后的晏空玄与伐竹。


    “你们怎么来了?”


    每次修补结界,云卓都不许晏空玄与伐竹参与,虽不明说理由,但手底下人也都清楚。


    眼下见二人靠近,云卓眉梢登时沉下。


    玉纤凝并不清楚情况,知晓晏空玄二人在身后,也并未多言。


    如今看云卓神色不对,也不知怎么回事。


    “圣女一个人在结界边缘走动,我不放心,特意送圣女过来,现在人已送到,我去那边歇着了。”


    他转身顺势拍了伐竹一下,二人结伴朝着对面远处行去,身形逐渐被夜色所笼。


    “圣女在旁侧稍候,我等要全力修补裂隙。”


    看得出来这道裂隙修补起来比较吃力,云卓额上已然沁出汗珠。


    玉纤凝也朝着对面不远处踱去,跟晏空玄的距离不远不近。


    以为他还是会跟先前一样跟他保持距离,没成想这回,他提步朝她走来。


    边界的夜色脏污,二人身形笼于其中被模糊。


    晏空玄停在她身侧,顺着她视线望着修补结界的方向。


    “圣女看的这么认真,日后是想学修补结界?”


    “技多不压身,万一日后能用得到呢?”


    晏空玄不予置否地点点头。


    余光瞥见旁侧角落有阴影鬼祟靠近,他唇角不着痕迹勾起:‘圣女在这儿看着吧,我就不打扰了,去那边散散心。’


    他今日有些古怪,但玉纤凝又说不上来具体何处古怪,轻蹙眉头,又望着那头修补阵法。


    暖风拂面,吹得晏空玄额前发丝轻颤,他抬手随意捋了一把,身形忽闪至准备掉头离开的程牧面前。


    “我都瞧见了,”程牧咧嘴一笑,“你跟圣女就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要回去告诉少宗主,你等死吧孔玄!”


    “回去告诉少主路程这么远,你身上剩余灵力足够回去吗?云卓不就在这儿吗?不如告诉他……”


    血月当空,晏空玄背对着那月光,周身被镀上一层绯色光辉,俊美面庞笼于黑暗中,眼底两点精芒闪烁,冲着程牧露齿轻笑。


    掌心翻起,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绕,他顺势拍落在程牧肩头。


    “去吧……”


    他指尖再一点,封住他的咽喉。


    察觉到魔气,程牧面色微变张口欲语,但丁点字音发不出来。


    看眼前男人还如从前那样冲他笑着,只觉一股寒气似毒蛇顺着脊背爬起。


    四周漂游的邪祟之气嗅到这魔气开始躁动,循着味道回拢而来,争先恐后的从他七窍涌入肺腑。


    灵力与邪气在体内争斗,似要将他整个人从中撕裂开来。


    程牧双眼瞳孔蓦然睁圆,巨大的恐惧如狂风过境席卷全身,不顾一切的朝着云卓等人奔去。


    修补结界的阵法正进行至关键时刻,云卓不由得屏息凝神,生怕出一点差错,余光瞥见冲来的程牧,张口欲斥责,却见他周身缠绕灰蒙蒙邪祟之气,眉心当即拧紧。


    他是阵眼,若他一动,则阵法失效,修补前功尽弃。


    随行而来的弟子灵力已禁不住再修补一次阵法。


    但若他不动,难道能眼睁睁看着门下弟子被邪祟缠身死在眼前?


    万般纠结,指尖灵力跟着闪烁不定。


    “师兄……”旁侧有人担心唤他一声。


    正当此时,玉纤凝御风横空而出,朝着往阵法疾奔的程牧而去。


    第39章 第 39 章


    程牧浑身黑气外溢, 体内灵力被吞噬似粉雾开始随风消散,惊恐与痛楚致使他面目狰狞扭曲,不顾一切燃烧剩余灵力朝着阵法中央的云卓飞扑而去。


    速度之快, 玉纤凝竟难以及时赶到, 索性将手中玄机伞先行掷出。


    朱红叶片纹路伞面张开, 携着灵力光芒朝着程牧飞射而去。


    “去伞下!”玉纤凝高呼。


    似被恐惧的阴影所笼, 翻滚的魔气遮挡视线, 程牧毫无所觉, 只认准了云卓的方向, 用尽浑身力气朝云他伸出手。


    玉纤凝轻蹙眉头,催动灵力再次提速,却见程牧小腹有明光闪烁,似蝶破茧般开始鼓胀。


    有道身影从远处疾掠而来,握住玉纤凝悬在空中的伞,利落旋身一转, 横挡在二人身前。


    砰的一声, 后方炸裂。


    有人厉声嘶吼程牧的名字。


    面前男人持伞挡在她身前,什么都看不到,只嗅到空气中血气与魔气交错的味道。


    “他那样的人,也值得圣女去救?”


    伞檐将月光遮掩,男人面庞于黑暗中浓墨重彩,顿了顿他又说:“亦或者,圣女是想拦下他,救云卓?”


    “我是在救自己、救天下苍生。”


    结界破损无法修复, 裂隙持续扩大, 等到无可补救之时,焚天渊倾巢而出, 届时死的岂止一个程牧?


    头顶男人点点头,将手中伞合起交于玉纤凝。橙红的月光洒落,照着他清俊容颜:“是我目光狭窄了,圣女勿怪。”


    玉纤凝接过伞,视线从他肩头越过望向云卓等人。


    这头散落的邪祟魔气冲击,与裂隙那头的魔气开始呼应,逐渐凝成一股,从云卓等人上空漂浮而上,朝着裂隙靠近。


    云卓唇色一白,扭头冲着玉纤凝高呼:“圣女!”


    玉纤凝应声飞来,玄机伞脱手而出,充沛灵力将游走的魔气与邪祟笼罩,眨眼净化驱除。


    “噗……”


    结阵中有人力竭口吐鲜血软倒在地,阵法光芒骤然暗淡。


    云卓顾不上痛心程牧的死,急忙收势将倒地的人扶起,按上手臂以灵力一探之后才知,方才魔气炸裂程牧肉身时,此人距离最近,受到冲击,受了点内伤。


    再加上今日劳累一天,灵力又因结阵飞速消耗。才力竭倒地。


    “他可有碍?”玉纤凝上前关切。


    云卓摇头:“不是大问题,休息几日就好,只是……”


    他抬头望向结界裂隙,修补至一半没有灵力供给,残留的裂隙又朝上下延伸。


    “谁还有余力结阵?”云卓看向周围众人。


    在场人各个蔫头耷脑,有人更是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


    “师兄,真没余力了……”


    “师兄,再来一次我恐怕回不到宗门了……”


    “师兄……”


    一声声有心无力的回应,尚有余力者寥寥无几。


    云卓眉心拧起个结,一筹莫展之时,玉纤凝踏出一步。


    “方才结印阵法我看过了,兴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缺位太少,只圣女一人还不足够,”云卓思量传音去另外一队中调遣人来,但一来一往弟子们又消耗不少灵力,即便到了也未必能帮上忙。


    他抬眼,望向不远处的晏空玄二人。


    沉吟半晌,他终于似下定某种决心。


    “孔玄、伐竹,你二人可否出力修补结界?”


    晏空玄没有说话,旁边伐竹冷嘲热讽:“师兄从前压根不让我二人到跟前去,今日没人了倒是想起我兄弟俩了,这算什么道理?”


    晏空玄抬手止住伐竹话头,眸光落在玉纤凝面上,重复她方才说的话:“此言差矣,结界一破,你我二人具有性命之虞,救己,也是救天下。”


    云卓略去感谢寒暄的话,起身挥散众人,教授起几人修补阵法结印手势。


    玉纤凝与晏空玄学的很快,伐竹却是慢半拍,各个手势都会,但连在一起就总出错。


    头顶结界咔咔碎裂声接连响起,云卓焦急催促,伐竹手上就更是慌乱无章。


    二人额上汗珠涔涔,皆紧绷神经,一边留意结界,一边教授伐竹。


    咔的又是一声脆响,宛若琉璃碎裂。


    玉纤凝抬眼望去,见结界被那头魔气撬开尾指大小的孔洞,一缕魔气如触手悄然探入,如纸平铺开来,覆盖整个裂隙走势开始蚕食。


    “时间不多了,”玉纤凝肃声开口,“我昨夜有在书中看到傀儡咒,一夜修习应当算是熟练……”


    旁边晏空玄眉梢轻挑:“圣女昨夜修习一整晚没睡?”


    玉纤凝没理会他,只看着伐竹:“待会儿我用傀儡咒控制你,你只管配合,先将结界修复。”


    伐竹点头应“是”。


    众人分位站好,云卓口中指挥:“结印。”


    玉纤凝手中动作干脆利落,结印结束,指尖亮起莹莹微光。


    余光瞥着旁侧被傀儡咒控制的伐竹,与她动作无异,虽然生硬,但动作到位,指尖也跟着亮起微光。


    脚下阵法光芒大亮,重新汇聚成一条细碎星河朝着裂隙处修补。


    堵在结界处的魔气寸步不让,玉纤凝心神一动,玄机伞腾空飞起,将那缕魔气斩断净化。


    精纯的灵力,宛若霞光洒落,泄入裂隙之中。一边与魔气邪祟缠斗,一边将裂隙修补。


    须臾之后,裂隙恢复如初,众人收势。


    玉纤凝与晏空玄灵力澎湃,修复个结界不算什么,只是云卓力竭,半跪在地以佩剑撑着身子,唇色略微苍白。


    其他弟子更不必说。


    “结束了,多谢诸位出手相助,接下来,等换班的队伍来就好。”


    换班的队伍不多时赶来,云卓带着众人返回宗门。


    结界壁垒那头,迷蒙黑雾遮天蔽日,有两道身形隐匿其中。


    一道魁梧,一道瘦削。


    瘦削的人开口说:“方才修补结界的灵力有些熟悉,怕是那位要回来了……”


    “你只感觉到一股灵力比较熟悉吗?”


    “不是吗?难道还有?”


    魁梧那人却不回答他的话,低沉的嗓音染上点点兴奋:“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属于焚天渊的世道就快到了……”


    “此话何意?你倒是说与我听啊?”


    “走慢点等等我,那位就要回来了,你不想想对策?”


    黑气翻涌,二人逐渐走入更深处,将身形彻底掩盖。


    *


    玉纤凝以玄机伞释放灵力笼罩众人,带着云卓一行人安然返回宗门。


    踏入宗门的刹那,原本还有余力搀扶师弟的云卓,骤然心神放松,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险些吓坏一干弟子。


    玉纤凝又帮忙安顿好云卓以及众人之后,方才松了口气,在院中小坐歇息。


    有男弟子上前给她奉了杯茶水,一礼之后不等玉纤凝说话就匆匆退下。


    玉纤凝已经习惯弟子们只在宗门内对她的恭敬,正好也渴了,端起茶盏欲饮,却瞧见昏黄茶水中漂浮的一颗灵果。


    果子皮肉莹亮,瞧着十分新鲜,像是才采摘下来。


    玉纤凝定定看了几秒,端着茶盏一饮而尽。


    没多时苏叶来了。


    一般结界生出裂隙修补情况都要告知于她,再由她转达给贾青黛。


    眼下云卓昏迷,无人汇报,同行弟子要么灵力耗尽躺着歇息,要么忙着照顾云卓等人,能回话的,就只有玉纤凝。


    将当时情况复述与苏叶,她听完之后问玉纤凝道:“圣女可有受伤?”


    玉纤凝摇摇头:“没有,只是我在旁侧还是没能救下程牧,十分遗憾。”


    “此事也非圣女之过,人皆有力所不能及之时,圣女尽力了。”


    苏叶合起手中小册:“圣女只一晚上时间就学会了傀儡咒,当真令人佩服,此事我会转告给夫人与宗主,圣女辛苦,早些回去歇息吧,当心身体。”


    玉纤凝冲她道了声谢。


    苏叶表情微微怪异,顿住脚步踌躇片刻,复又提步走远。


    乏累一日,玉纤凝确实该休息了。


    经此一事,更加切实感受到术法的重要性,日后更不能怠慢。


    那盏灵果泡的茶水有些作用,她起身返回圣女院。


    前脚从男弟子院门槛踏出,余光瞥见旁侧靠着一人,身形颀长,姿态怡然。


    玉纤凝脚步微滞,只当没瞧见,一路前行。


    没走出多远,就听得身后脚步声不远不近的跟着。


    她行一步,那人就跟着行一步,她停下,那人也不再动弹。


    “跟着我做什么?”玉纤凝不回头,仍旧不紧不慢地走着。


    晏空玄落在她身后,走马观花般看着四下:“有话想问问圣女。”


    “什么?”


    “圣女昨夜当真一晚没睡?”


    “是。”


    “为何没睡?”


    “在修习术法。”


    “修习术法什么时候都可以,圣女为何非要整夜不眠、如此刻苦的修习?”


    脚下正好转过偏僻拐角,玉纤凝顿住脚步,身后脚步声这次没有停下,朝着她身后靠近,淡淡的薄荷香从四下围拢而来。


    热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拂动她的发丝至男人胸口。


    男人伸手想接住那缕发丝,那发丝却又动了,从他指尖溜走。


    玉纤凝转过身,抬眸直面眼前男人:“你究竟想听到什么?”


    晏空玄双手负在身后看她,染笑的黑眸一如既往:“想听到让圣女一夜未眠的真实答案。”


    “方才告诉你答案了,你看起来并不相信,”玉纤凝两眼一瞬不瞬地回望着他,“你不妨直接告诉我,什么样的答案符合你心意?”


    热风扫过绿叶,带着茎叶的气息拂过晏空玄鼻尖,吹得他额前碎发左右轻颤,映在眉眼的阴影跟着晃动。


    他静静望着面前女子,黑目中星星点点的笑意逐渐消退深沉。


    “是想听我亲口说出彻夜不眠的原因是你吗。”


    第40章 第 40 章


    “所以……这是真实答案吗?”晏空玄一瞬不瞬锁着玉纤凝眉眼。


    玉纤凝不闪不避, 直直迎上他视线,人淡如水:“真假与否并不重要,于你是如此, 于我更是。”


    言罢, 不再给晏空玄说话的机会, 扭身款步离开。


    修武场上, 弟子们正在持剑对练。


    齐云天送来那块遮影壁, 虽不贵重, 但确实实用, 遮住头顶一片烈阳天,底下修习的弟子们好受多了。


    晏空玄靠坐在树下,两眼望着不远处的对练场,手中有一搭没一搭搓捻着颗圆珠子把玩。


    身后脚步声靠近,他没有分毫反应,目无虚焦仍旧望着前方, 嘴里念念有词:“到现在我还是想知道真实答案, 于我而言应当是重要的……”


    “嘴里嘀咕什么呢?”旁边人一撩荷花袍角大喇喇坐在他身旁,从怀里摸出来颗果子,作势要一分为二,见晏空玄毫无反应,便顺势止了动作,吃起独食。


    “没什么,在想事情。”


    伐竹懒得深问。怕张口一问,又跟玉纤凝有关, 他不想听。


    “有人说云卓醒来寻了你一次, 没寻到人,说不定待会儿还来找你。”


    晏空玄收起手中搓捻把玩的珠子, 抬手随意搭在屈起的长腿上,望着距离最近对练的二人。


    “找就找呗。”


    “你说会不会是他发现了什么端倪?知道程牧死的那夜有蹊跷?”


    晏空玄看着从远处走进修武场的身影:“不必费心思猜测,人来了,你很快就清楚答案了。”


    云卓在修武场观望一圈对练弟子,进去亲手指点了几人,随即余光瞥见在树下看热闹的晏空玄二人,提步朝这头正正走来。


    “你来宗门也有段时日,身上伤应当已经痊愈,今日可有兴趣上修武场与人对练一番?”云卓直勾勾望着晏空玄。


    “我说没兴趣的话,师兄今日也不会放过我吧?”


    云卓笑笑:“你既已是合欢宗弟子,自然要遵守弟子的规矩。”


    他手一伸,远处两名弟子腰侧佩剑铮铮作响,倏而飞来落入他掌心。他随手分出一把抛给晏空玄。


    “我来当你的对手。”


    晏空玄抬手接住剑柄,三指宽的剑身寒光凛然,清晰映着他眉眼。


    “师兄昏迷才醒,身子不要紧吗?”


    “无妨。”


    晏空玄又看向场中对练之人手中木剑,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慵懒起身。


    “既躲不开,那就只能请师兄多多指教了……”


    他双手抱剑一礼,云卓回之一礼,脚下倏然轻点,身形掠风稳稳落在修武场中央。


    晏空玄紧随其后,脚下若点水,落地无声。


    二人遥遥相对,气氛虽不剑拔弩张,却也有股肃气从中蔓延。


    左右弟子纷纷停下动作四散开来,观望着场中二人。


    “比试,点到为止,不伤同门和气。”


    云卓说罢,摆出进攻姿态:“我要上了。”


    晏空玄立在原地一甩手中剑尖:“师兄请吧。”


    宗门不比从前,地盘小,二人切磋并不使用灵力,只拼剑招。


    云卓攻势迅猛,剑刃连连碰撞,炸开火树银花,将晏空玄逼的连连后退。


    周遭人叫好声一片,更有人为云卓加油鼓气。


    伐竹仍在原地啃着灵果,眉眼闲适自若,丝毫没有为晏空玄担心的模样。


    见晏空玄又退一步,他却笑了:“这小子,又当游戏玩了……”


    “为何只守不攻?”云卓自然察觉端倪。


    晏空玄架住他剑招,与他四目相对:“师兄剑招高超攻的又猛,实在招架不住。”


    “油嘴滑舌。”


    云卓手上剑刃一震,又与他攻来,晏空玄脚下踏出迷踪步,看的他眼花缭乱,等他回神,晏空玄的气息却出现在身后,当即回首刺向身后。


    晏空玄横剑一挡,那剑尖正刺中他手中剑身,抵的剑身滋滋作响。


    “昨日修补结界多谢你出手相助。”云卓说。


    “师兄已经谢过了,不必再言谢。”


    云卓换了剑招再次朝他攻来:“有一事我不解,不知孔玄师弟能否帮我解惑?”


    “师兄有问,孔玄必答。”


    “昨日程牧朝我奔来求助时,我亲眼见他身上缠绕一缕魔气,但我在附近巡逻许久,并未察觉到外溢的魔气,师弟可知这魔气从何而来?”


    “师兄在绯域许久都不能解答这魔气来历,我初来乍到,不了解绯域环境,怕是不能为师兄作答了。”


    剑刃击撞,震得嗡嗡作响。


    “那我换个问题,程牧奔向我时,像是张口欲语,但却未发出半个音节,师弟觉得此事可有怪异?”


    “此事倒确实怪异,人在惊恐之下应当会大喊大叫,程牧师兄莫不是被那魔气侵蚀了咽喉?”


    云卓眼底眯起精芒,与晏空玄四目相对:“可惜师弟尸首无存,不然能查将一二,是否为魔气侵染咽喉。”


    手中剑气喷薄而出,晏空玄脚下轻点朝后飞掠,云卓单手持剑紧追不舍,直指他咽喉要害。


    “昨日我见程牧飞奔而出的方向,与你掠出的方向一致,对此,孔玄师弟有什么要说的吗?”


    “无话可说,”晏空玄双臂展开朝后滑行,“天大地大,站在何处是我的自由,亦是程牧师兄的自由。”


    退无可退,晏空玄索性停在原地不动,见那剑刃迎面而来,手中长剑抖出剑花挑起云卓手中剑尖,铮铮两声,二人手中剑同时脱手而出,斜插入地。


    晏空玄瞥了眼落地佩剑,冲着云卓一礼:“师兄好剑术,孔玄佩服。”


    他直起腰身,油盐不进的懒散模样:“若无其他什么事,我先休息了,跟师兄对练实在耗费气力。”


    “站住,”云卓唤住他,“我传宗主令,有事要你去办。”


    *


    周天布星辰。


    绯色月华似发酵的池水逐渐漫上圣女院窗棂,屋内不点灯自明。


    玉纤凝斜倚在榻前,手中捧着术法书看着。旁边一颗拳头大的明珠散发和光,照的她眉眼柔和。


    指尖翻动书页,投射在墙壁上婀娜的影子跟着动作。


    空气中隐约传来窗户开启的吱呀声。


    玉纤凝眼皮轻跳,继续注视书中内容,权当没听到。


    高束马尾的影子被拉长至窗前,薄荷香随性而至,她仍旧面色不改,不抬眼,不出声,全然沉浸在术法世界之中。


    半晌,男人终是忍不住出声:“圣女真是专注刻苦,连屋中进了人都全然不知……”


    “重要的事,自然得专注用心些,”玉纤凝又翻一页,还是没有看他。


    晏空玄双手环在胸前踱至床头,顺势掀帘坐下,从她手中抽出书册。


    “什么术法的书能比与我同修重要?”


    瞥了眼上面的“易容术”三个字,他随手将书合起放在一边,“圣女真是什么都肯学,学了易容术,想易容成谁?又上哪儿去?”


    “学了未必要用,这都是后话。”


    书被抽走,玉纤凝也无兴致再看,抬手抽开腰带,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身。


    “开始同修吧。”


    又如先前一样,她神色淡然,想没有任何过程的直奔主题。


    晏空玄却不动,黑眸凝着她眉眼,寸寸仔细扫过。


    好半晌,他才开口:“明日回去要我要仔细与伐竹分辨一番,累的我两日夜里不曾来圣女这儿,圣女待我冷淡不少……”


    这话随口说来,却也是解释他两日夜里未来圣女院的缘由。


    玉纤凝垂下眼睫,明珠光芒映下一片阴影,恰好将她眼底神色遮掩。


    “没有冷淡。”


    “没有冷淡的话,那是……腻了?”


    他抬手,微凉的指腹穿过拆解开的腰带往内。


    仿佛冰粒突然落下,玉纤凝被激的身子骤然一紧,呼吸微微急促。


    “同修这等正事,无关、腻不腻……”她话音开始断续,强行按捺压抑着。


    “不腻便好,”他一手撑着床榻前倾身子朝玉纤凝靠近,另外一手更加放肆朝上攀爬,气息呵在玉纤凝脖颈,看着被他激起的粟米粒,眉眼荡开怡然笑意。


    “圣女说,与我的记忆有些糟糕,但想记忆中的人存在的久些,在情理之中,我深以为然,不若趁现在,再与圣女制造些美好的记忆,最好是能记着一辈子的那种,如何?”


    玉纤凝启唇欲语,一股酥麻感如电迅速传至脑海,贝齿急忙咬住朱唇,按住罪魁祸首作乱的手,美目怒瞪他。


    “你做什么?!”


    晏空玄黑眸眯的狭长:“做我们往常一样、却又有点不一样的事……”


    箍着她腰身的手臂如铁索,蓦然发力,她眼前天旋地转躺倒在榻。


    男人悬在她身上,长长的马尾自肩头垂落,末梢在她额前扫过,轻微的痒。


    指节分明的手抬起,自她唇瓣流连,顺着锁骨婀娜身姿一路往下。


    等停下时,玉纤凝美目圆睁,这才知晓他说的一样又不一样的事是什么。


    张口想骂一声“混账”,可到嘴边的话音却变得细碎不堪。


    她衣衫凌乱,晏空玄以手肘撑在她鬓边黑眸深沉噙笑,衣襟齐整,只有丝毫褶皱,似极了那般的斯文败.类。


    “那个答案,我还是想听听……”他看着她意乱情.迷,在她耳畔低语。


    “什、么。”


    这会儿玉纤凝说话极其困难,硬是咬着牙说出口。


    话音不知变了多少,看男人眼底暧昧笑意更浓更深,玉纤凝面上桃花粉,惊觉中了圈套,贝齿死咬着朱唇别过脸去。


    似激流湍急,转而变为小溪潺潺,这会儿平缓下来。


    晏空玄垂首轻吻在她发鬓,温热的呼吸就在那处停留:“圣女彻夜不眠的缘由,对我好像挺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