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跟我一块睡吧
话音落地,李青辞的笑容僵住了,他直愣愣地仰头看着玄鳞,眼中尽是迷茫。
此时,平地刮起一阵寒风。
李青辞顿觉满身冰凉,他缓缓转动眼珠,看向远方的山林,满目荒凉、萧瑟。
霎时间,恍然大悟,原来已经到冬天了。
冬天什么时候来的呀,为什么他都没有发觉。
李青辞勉强扯出一个笑来,问道:“玄鳞,你要去哪啊?”
“离这很远的地方。”玄鳞回答。
李青辞追问:“到底有多远啊?”
玄鳞顿了顿,迟疑道:“从你家到水潭可能要走上千个来回。”
李青辞闻言,在心里快速计算距离。
一个来回,他现在两个半时辰就能走完。
一天走两趟,一年能走七百多趟。
计算完,李青辞心想,还好,也没有玄鳞说的那么远。
不到两年就走完了,而且,他现在有钱,可以坐马车,他还可以自己学骑马,这样会更快。
“哭什么?”玄鳞伸手扣住李青辞的后脑勺,把人带过来。
李青辞僵硬地抬起步子,走到玄鳞近前,茫然道:“……我…我哭……哭……”
一开口,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李青辞心里剧烈翻腾着一股情绪,是委屈。
在他期待和玄鳞见面的时候,玄鳞却在想着和他辞别。
他瘪了瘪嘴,心中委屈极了。
玄鳞动作生疏地给他擦眼泪,语气却是难得的温柔,轻声道:“好了,别哭了。”
李青辞感受着脸上的抚摸,突然扑上去抱住玄鳞的腰,埋在他肩上,失声哭喊:“玄鳞,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
朝夕相见这么久,李青辞舍不得玄鳞,玄鳞心里又何尝没有不舍。
玄鳞虽然活了近千年,但第一次和人接触这么深、这么久。
持续在耳边回荡的哭声,像是一根细针,直往人心口戳。
“别哭了。”玄鳞伸手抱住李青辞,在他脑袋上拍了拍,放低声音道,“你们人不是有句话叫,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没什么的。”
“山上那个小水潭,我在水底铺了一层金子,你缺钱了就去拿,我在那设了个小阵法,入口就在你之前系绳子做标记的那棵树旁。”
玄鳞揉了揉李青辞的脑袋,笑着说:“别哭哭啼啼的,行了,你回家吧,我也要回家了。”
李青辞死死咬着嘴唇没吭声。
他一早就知道玄鳞冬天会离开,他当时觉得缘尽缘散,一切随缘就好,没什么好不能接受的,反正人总要离别,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
他以为自己会很坦然、很平静地接受玄鳞的离去,可事实证明,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豁达。
他接受不了。
可是接受不了,哭就有用吗?
没用的,玄鳞还是会离开。
他是妖,他有自己的世界。
“好,我知道了。”李青辞缓缓松开手。
尽管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想抓住一个东西,可他还是要松手。
他抹了把脸,揉去眼中的泪水,直到视线恢复清晰,他朝玄鳞笑了笑:“我回家了。”
李青辞没再停留,转身就走,他不想看见玄鳞消失在他眼前。
脚步越走越快,李青辞一边抹眼睛,一边慌乱地推开门。
他没有点灯,摸索着去往床边。
他想睡觉,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黑暗中,他抬脚往床上爬,结果猛地一下磕在了床沿上,小腿骤然传出尖锐的疼痛。
李青辞捂着腿,倒在地上痛哭。
好疼,真的好疼。
剧烈的疼痛让他直不起腰,整个人缩成一团。
尚且还单薄的少年身形不停地发颤,小幅度的打摆子。
嘶哑破碎的哭声像是闷在了嗓子里,等到喘不上气来才泄出一声。
一个人怎么就能哭得这么可怜。
此时,在大门外久站的玄鳞,身形忽然动了。
他阔步走进房间,在一片黑暗里精准走到李青辞跟前,俯身把人从地上抱起来。
“哭成这样,至于吗。”玄鳞啧了一声,搂着人轻轻拍着,“好了,别哭了。”
李青辞脑袋晕晕乎乎,他茫然地眨动着眼睛,试探地叫了一声:“……玄鳞?”
“嗯。”
是玄鳞略微低沉的声音。
李青辞看不见,伸手去摸。
“啧,瞎摸什么!”
是玄鳞惯常带着一点嫌弃的语气。
李青辞攥住他的头发扯了扯,然后猛地搂住他的脖子。
玄鳞一手托住李青辞的屁股,一手点亮烛火。
滴滴答答的眼泪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淌。
他头疼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怎么还哭!”
李青辞不说话,俩胳膊紧紧圈着他的脖子,闷头掉眼泪。
半晌,玄鳞忍不下去了,恐吓道:“你再哭,我揍你了!”
“不哭就不哭。”李青辞伸手抹眼泪,睁开肿胀发涩的眼皮。
一睁眼就是玄鳞漆黑的发顶,他整个人挂在玄鳞身上,比他还高出一截。
“玄鳞,你现在好矮啊。”李青辞搓搓手,快速摸了下他的脑袋。
玄鳞听出了李青辞声音里的笑意,抬手在他屁股扇了一巴掌,冷声道:“李青辞,你真是长能耐了,是不是欠收拾!”
这一巴掌,玄鳞用了点力气。
李青辞感觉屁股有些疼,他立刻认错,小声道:“我不说了,别打了。”
“哼!”玄鳞俯身弯腰,在他腿上拍了拍,“下来。”
“好。”李青辞搂着他的脖子,悬空荡了一下才跳下来。
等他下来,玄鳞才看清他的脸,哭得眼红、鼻子红,脸蛋上还有一道道没干的泪痕。
指着他道:“去洗脸,脏了吧唧。”
“哦。”李青辞用手背蹭了蹭脸,转身朝外走,走了一半立刻折回来,推着玄鳞往椅子上坐,“你坐这儿,我马上就回来。”
玄鳞不耐烦地摆手:“我不走,你赶紧去洗脸。”
“好!”李青辞笑了起来,一路小跑到隔壁的浴房,掬水洗脸,一挨着凉水,被冰了一下。
洗完脸神清气爽,心里那股情绪倏尔散了。
他擦干脸,回到房里,见玄鳞坐在椅子上翻书,便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笑,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啊?”
玄鳞闻言抬眼看他,哼笑道:“我不回来,怕有个小东西哭死,到时候还要我来背负因果。”
“我是磕到腿了才哭,不是因为你哭的。”李青辞揪住他一截袖子,轻声解释。
“行。”玄鳞抽出袖子,站起身来,“那我现在走。”
李青辞一听急了,伸手拦住他,委屈道:“你干嘛呀……好吧,有一点点是因为舍不得你哭的。”
玄鳞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欣慰道:“算你有良心,知道舍不得我。”
不枉他给小崽子喂了那么多吃的。
话音一转,他收起话语的笑意,淡声道:“不过,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李青辞闻言一愣,顿时紧张地看着他。
玄鳞一掀衣摆,施施然又坐下了,随口补充道:“偶尔要离开一会儿,应该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李青辞听完,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腿踢了他一脚,生气道:“玄鳞,你这样说话很讨厌!”
玄鳞啧了一声,抬腿搭在桌子上,冷脸道:“胆儿肥了是吧,再敢踢,腿给你掰折!”
李青辞听完,抬腿又踢了一脚,偏头侧目,挑衅地看着他。
玄鳞:“……”
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照这么下去,哪天不得骑到他头上耀武扬威!
“李青辞,给我滚过来!”玄鳞伸手去抓他。
李青辞站着不动,任由男人把他拽过去摁住。
等真把人抓到手,玄鳞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收拾人了,这么个脆弱的小东西,他喂了好一阵才重了点,稍微用点力就见红印,眼睛眨巴眨巴就开始掉眼泪。
一副自己能把自己哭死的可怜样儿。
嘶!
头疼!
视线一转,玄鳞见桌上摊开的书,脑子里突然回想起许久之前在学堂的事情。
他拎起书,往李青辞脑袋上一扣,指着身后那面墙,冷声道:“去那站着,书掉了,你明天就没有饭吃!”
李青辞闻言一哽,内心很无语,他小时候的那个夫子就爱罚站。
这真是好没有威慑力但又很膈应人的威胁,顿了顿,他还是转身走到墙边站着。
他在这边站着,玄鳞在那边眉头紧锁,呼啦哗啦地翻书。
李青辞默默数着时间,忽然,就听啪的一声脆响。
是书被拍到桌上的声音。
李青辞勾唇笑了笑,比设想的早了一些。
正笑着,他鼻尖骤然一疼,一颗小金豆砸在他鼻尖上,然后又咕噜咕噜滚到地上。
此时,李青辞的心情很复杂,对玄鳞的穷奢极欲叹为观止,太有钱了也不好。
砸人都用金豆豆。
他摸了摸微微泛疼的鼻尖,老老实实站着,没再搞小动作。
不知过去多久,桌上的油灯爆出一个小灯花,此时门窗都没合上,屋里的温度降低不少。
李青辞搓了搓手,轻声道:“玄鳞,我有点冷,刚刚磕碰的腿也好疼,我困了,想睡觉。”
玄鳞闻言瞥他,满脸复杂,他就喘了几口气的功夫,这小东西就叫苦不迭,一副遭了大罪的模样。
冷哼一声,玄鳞闭上眼没搭理。
李青辞拿下头上的书,捡起地上的金豆,慢慢走到他身边,伸出右手塞进他微张的手心里,轻声道:“你摸摸。”
玄鳞睁开眼,就见李青辞脸色蔫哒哒的,便合拢掌心揉了揉,随即皱起眉头,怒吼道:“你这手心热乎乎的,哪冷了!!!”
李青辞被他吼得一时没敢吭声,缓了须臾,握住他的手指晃了晃,小声道:“人的体温就是这样的,这就是冷。”
玄鳞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吼道:“李!青!辞!”
“我虽然不是人!但我不是傻子!少糊弄我!”
李青辞摸了摸鼻尖,不由得讪笑两声,心想,玄鳞对人的事情也不是全然不懂。
咳了一声,他讨好地笑着:“别生气,渴不渴?我给你倒水。”
“不喝!”玄鳞冷嗤道,他一个能翻江倒海的千年水蛟,那一小口水,连他一颗牙都沾不湿。
此时,玄鳞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李青辞想了想,弯腰去拉自己的裤腿,将裸露的小腿抬起来,示意玄鳞看:“我没骗你,腿真的有点疼。”
玄鳞闻言,低头去看他,那截小腿上确实有一片淤伤,被周围白皙的肤色一衬,显得那块伤处愈发青紫。
玄鳞啧了一声,语气缓和下来,推了一把李青辞的脑袋:“行了,你睡觉去吧,我走了。”
李青辞一听,立刻攥住他的手,问道:“你去哪?”
说起这个问题,玄鳞也有些烦躁。
小水潭那儿一丝灵气都没了,水浅、地方又小,稍微冷点就结冰,根本就不适合他冬天待。
但是,这一片山脉,除了小水潭也没有更好的地方了。
“回水潭。”玄鳞道。
李青辞两手凑上去搂着他一条胳膊,语气带着一丝期待的恳求:“玄鳞,要不你留在这跟我一块睡吧,我有点怕冷,柜子里的厚被子还没来得及晾晒,我一个人睡觉总暖不热被窝。”
玄鳞甩了甩胳膊,李青辞跟着晃来荡去。
须臾,玄鳞掐着李青辞的脸问:“夏天怕热,冬天怕冷,你说说,你不怕什么?”
“嗯……”李青辞仰脸,冲着男人笑,“不怕你。”
玄鳞偏过头不看他,道了一句:“滚。”
“不滚。”李青辞搂紧玄鳞的胳膊,脑袋贴着他的肩膀,“我想和你挨着。”
“我看你是想挨打!”
玄鳞先推开肩上黏着的脑袋,再抽回手臂,“你自己睡,别蹬鼻子上脸!”
“哦。”李青辞低低应了一声,垂头站着。
第24章 这就手酸了?太娇气!……
明明李青辞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是很正常的低头站着那儿,但就是能让人看出一种可怜样儿。
莫名其妙,真是邪门了。
玄鳞低头瞥他:“明天你别去水潭了,后天再去。”
顿了顿,玄鳞又道:“算了,你明天还是过来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弄。”
“都行。”李青辞低着头说了一句。
玄鳞扫了一眼四周,视线定住,走到柜子前翻出一条厚被子,手掌微微用力,随手一扔,被子正正落在床上。
“行了,去睡觉,我走了。”玄鳞在李青辞脑门弹了一下,转身离去。
李青辞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慢吞吞地走到床边,伸手攥住被子一角。
原本潮湿带着霉味的被子变得松软干燥,摸着暖融融的,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浅香。
李青辞摸着微微肿胀的眼皮,缓缓笑了起来。
原来哭还是有用的。
这天晚上,被窝里很暖和,他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
在别窝里磨蹭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咬牙掀开被子,迅速抓起衣服套在身上。
洗了把凉水脸,精神立刻抖擞起来。
一边搓手,一边朝水潭走去。
越往山上走,温度越低,在一些背阴处还能看到未完全融化的白霜。
到了水潭边,李青辞缩着手没去搅水,他低头正打算喊玄鳞,却发现潭底一片金灿灿,没有一点漆黑的影子。
“玄鳞!”
李青辞大声喊叫,冲着四周张望:“玄鳞!你在——”
“瞎叫唤什么。”玄鳞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大掌兜住他的脑袋往一边带。
李青辞松开攥紧的拳头,后知后觉地闭上嘴,顺着力道跟在男人身侧。
“你的饭。”玄鳞递给他一个绿色筒子,还有一把鹌鹑蛋。
李青辞接过来,默不作声。
俩人来到一块平坦处,玄鳞伸手划拉一圈,把手里的脑袋往里一推,开口道:“你就在这里头待着,我有事要做。”
“好,我知道了。”李青辞点头应承。
玄鳞离开了。
李青辞四下看了看,盘腿坐下了。
筒子里是熬的锦鸡汤,明明也没看见其他的佐料和配菜,但喝起来就是很鲜香,一点腥味都没有。
刚喝了两口汤,李青辞就觉得热,伸手解开了夹袄的斜襟。
这片地下仿佛烧了地龙一样,周围的空气很暖和,屁股底下也是热乎乎的。
就跟平时待在玄鳞身边的感觉一样。
等吃饭完,李青辞站起来,在这一小片地方活动,走了七八圈之后,他觉得有些头晕,便止住了步子。
他伸出手,一点点试探这处地方的边界。
内外简直是两种季节,边界外空气寒凉,他往回缩手,里头像暖春。
这块地方远离水潭,在背影的斜坡里,李青辞踮起脚朝上张望。
什么也看不见。
他很听话,没有出去,就贴着边界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模模糊糊的声响听不真切。
像是很重的东西砸在了地上。
不知过去多久。
李青辞等得昏昏欲睡。
这时,玄鳞站在狭小的洞里,施法抖去身上掉落土渣和碎石块。
他在打洞筑窝。
这片地下全是实心的石头,没有一点孔洞,挖洞的时候很费劲,他搭窝不喜欢用法术,喜欢化成原形一点点用角和爪子挖洞。
这次赶得太急了,从小崽子那儿离开后,他就没停过,感觉头上的角都磨疼了。
压下心里的烦躁,他抬脚往上走。
“李青辞。”玄鳞开口喊人。
“……哎!”李青辞正在发呆,闻声立刻回笼思绪,朝他看过去,“怎么了?”
玄鳞低头觑着李青辞,见他盘腿松散坐着,红扑扑的小脸上带着惺忪的睡意。
越看越不爽。
玄鳞走过去掐他的脸,语气阴恻恻:“你小子在这待得舒坦吗?”
“不舒坦。”李青辞摇头,抬手搭在他手腕上,“我今天没带书,吃完饭就不知道干什么,而且……”
顿了顿,他努起嘴,放轻声音道:“我想跟你待在一块。”
玄鳞闻言,手上一顿,松开掐在他脸蛋上的手,语气里带着一点嫌弃、还有不明显的笑意:“你是没断奶的小崽子吗,这么黏人。”
“我不是。”李青辞否认他的前半句,然后坦然承认后半句,“嗯,想黏着你,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很直白的话语,配合着李青辞一脸认真、依恋的表情。
不得不说,玄鳞还是有些受用的。
他眉眼的烦躁一扫而空,笑着躺下了,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指使李青辞:“那给你个机会表孝心,去,给我锤锤腿。”
“……好。”李青辞哽了一下,随即挪到玄鳞身边,没什么章法地给他捶腿。
捶了大概有十几下,李青辞感觉他双手都被震疼了。
玄鳞的腿也太硬了!
想了想,他松开拳头,改为捏腿,但是捏一下要废不少力气。
手好酸。
半晌。
李青辞停手了,他耷拉着酸软的手臂爬到玄鳞脸前,有气无力道:“玄鳞,要不我给你捶手吧?”
玄鳞闻言,眉心微蹙:“你听过‘捶手’这个词吗?”
“那我给你捏手。”李青辞扯住他一截袖子摇晃,“玄鳞,我的手捶酸了。”
玄鳞冷哼一声,就捶的那三两下,还没他挠痒痒的力道大。
这就手酸了?
太娇气!
玄鳞眯起一条缝瞥他,小脸皱巴巴的,不由得啧了一声。
“行了,就知道指望不上你,去趴那睡觉吧。”玄鳞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李青辞一听这话,立刻凑过去薅他的胳膊。
“你干什么呢,撒手!”玄鳞皱眉道。
“我就要给你捏手。”
李青辞不管他,强硬地从他脑袋下抽出一条手臂,握住他的手揉捏。
玄鳞换了口气,没言语,换成单手枕着脑袋。
李青辞捏了没一会儿,心里涌出一股羡慕。
玄鳞的手比他大了两圈有余,手指修长、坚硬,一看就很有力量的样子。
他一边捏一边想,以后他会长到玄鳞那么高吗?会有一双结实的大手吗?
想着想着,思绪渐渐飘远,眼皮子越来越沉。
不多时。
玄鳞听着耳边浅浅的呼吸声,睁开眼去看。
就见扬言要给他捏手的人,大半张脸闷在他手心里睡了过去。
手心里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跟他坚硬冰冷的鳞片天差地别。
玄鳞翻身坐起,抽出被压住的手掌,将李青辞蜷缩的身子抻直,让他仰面平躺。
还是直溜溜躺着比较顺眼,玄鳞满意地笑了笑,仰面躺下来。
没一会儿,身旁又贴过来一个人。
玄鳞睁开眼,侧目扫视。
歪着脑袋,拧着腰,腿还蜷着。
算了。
爱怎么睡怎么睡,眼不见为净。
玄鳞闭上了眼。
这一觉睡了很久。
李青辞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都睡懵了。
身上传来一股燥热,他慢慢抬手去摸脑门,额头竟然沁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他缓缓喘了口气,翻身平躺,等待那股热意褪去。
手随意一搭,碰到了一截冰凉柔软的物什。
揉了两下才发觉那是玄鳞的头发。
眨了眨眼,李青辞定住视线,就见玄鳞躺在他身侧还闭眼睡着,紧挨着他的那片漆黑布料热烘烘的。
李青辞往一旁挪了挪,散散热。
隔了一会儿,玄鳞慢慢坐起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李青辞舔了舔嘴唇,上下吞咽:“玄鳞,我想喝水,睡得好热。”
玄鳞在身上摸了摸,扔给他一个苹果。
李青辞接过苹果,眼睛亮了亮。
一个足有他半个脑袋大的苹果,又大又红,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果香。
咬了一口,汁水饱满,又脆又甜,立时就解了渴。
李青辞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凑到玄鳞身边,开心道:“玄鳞,苹果好甜啊!”
“嗯……”玄鳞应了一声,语气懒怠。
小崽子浑身暖乎乎的,贴着他睡得很沉,让他也打了个好盹。
“行了,自个在这玩吧。”玄鳞丢给他一把小金豆,抬脚走了。
窝还没搭完。
“好。”
李青辞咔嚓咔嚓咬着苹果,捡起地上的小金豆,当珠子弹着玩。
遥远的天际,太阳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好半天才往西挪动一点点。
李青辞摸着腕上的珠串,百无聊赖。
他感觉今天过得好慢,好无聊。
也不知道玄鳞在做什么,耳边细微的声音也没了。
不过,好在他很有耐心,比较擅长发呆和等待,又扫了一眼太阳,估摸着最多半个时辰就要日落了。
结果一直到天色擦黑,玄鳞都没有出现。
李青辞看着不远处晦暗的山林,他坐不住了,起身爬到边界处,站起来就跑。
“砰”的一下!
李青辞猛地撞到了什么,整个人被力道反弹,失控地往地上跌去。
“跑什么呢?”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紧接着腰间一紧,他被玄鳞箍着腰拎在手里。
此时,他闷头朝下,眼前不足半尺就是地面,然后视线快速拔高,转瞬间,双脚就踩在了地上。
李青辞晃了一下,慢慢感受脚下坚实的土地,还有身边熟悉的清冽气味,大口喘着气,平复剧烈的心跳。
等李青辞站稳后,玄鳞才注意到他惊魂不定的神色,抬手摸着他的脸,低声道:“不用怕,我一直都在呢,刚才在洞里,太阳照不进来,没注意时间。”
“嗯,知道了。”
李青辞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喘,他抿了抿嘴,去拽腰间弄乱的衣裳。
玄鳞扫了一眼昏暗的四周,又抬头望天,今晚无星无月。
“饿不饿?”他俯身把人抱起,往水潭走,“想吃什么?”
第25章 跟你睡暖和
李青辞坐在玄鳞臂弯,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轻声道:“不饿,今天没怎么动弹。”
玄鳞嗯了一声,一手抱着人,一手召来树枝扔进洞里。
此时,山间刮着呼啸的寒风,几息间就能把人吹个透心凉。
李青辞闭着眼,脸紧贴着玄鳞的脑袋。
直到眼前传来一道模糊的光亮,他试探地眯起一只眼睛,视线清晰时,不由得当场愣住。
他身处在一个巨大的坑洞里,感觉比他住的院子还大,地上熊熊燃烧着两个火堆,勉强照亮整个坑洞。
四下环顾,李青辞惊讶地张大嘴巴,喃喃问道:“玄鳞,我们这是在哪啊?还在山上吗?”
“在。”玄鳞将他放下来,“我们就在水潭边,只不过在地下。”
李青辞抓住玄鳞的袖子不放,往他身边又贴了贴,小声道:“这个洞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它会塌吗?”
玄鳞闻言,不悦地皱起眉头。
小崽子竟然质疑他筑窝的能力。
“你之前当然没见过,因为我刚刚才挖好。”玄鳞没好气地说,“塌了你就埋在这儿,省得挖坟了。”
“哦。”李青辞语气平静。
他放心了,是玄鳞弄的肯定没问题。
随即他抓住玄鳞的手,举到眼前盯着打量,问道:“你用手挖的吗?手疼不疼?这么大的洞,你什么时候开始挖的?我怎么不知道。”
问题一句接着一句,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你怎么这么好奇,少打听!”玄鳞有些头疼,不是幻觉,他的角真的磨疼了。
李青辞见他手上干干净净,没有破皮磕碰,便将他的手甩开:“不问就不问。”
他转过身,在靠近火堆的地方转悠。
脚下踩的地面非常平整,甚至可以说是光滑。
坑洞的四周是基本全是石块,泥土很少,挖起来应该很费力。
越往前走,火光越黯淡。
李青辞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扶额的玄鳞,转过头,迈开步子往前走,沿着洞壁溜达。
这时,他听见玄鳞喊他,便回过头。
“在那干什么呢,又不怕黑了。”玄鳞坐在火堆边,冲着他招手,“过来。”
李青辞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笑吟吟道:“你在这儿,我不怕。”
“别嬉皮笑脸的。”玄鳞从身上摸出一把东西扔进火里,又摸出一把洒在李青辞跟前,“栗子吃不吃?”
“吃。”李青辞捡起一颗栗子,寻找开口,摸了一圈没找到,便转头看玄鳞,“这跟我之前吃得不一样,这个没有开口,而且没有那股甜甜的味道。”
玄鳞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你之前吃的栗子叫什么名?”
李青辞一顿,想了想,答道:“糖炒栗子。”
“对啊!糖炒栗子!”玄鳞捏开一颗栗子,把里头的仁砸向李青辞脑门,“这是才从树上摘下来的!”
“哦。”
李青辞捡起落在衣摆上的栗子仁,送进嘴里嚼着,以前吃的那种栗子软糯香甜,这个吃着清脆回甘。
“玄鳞,这个栗子可以和鸡一起炖着吃。”李青辞一边咀嚼,一边用牙咬栗子壳。
玄鳞狐疑道:“你怎么知道?”
“我吃过,那时候我还住在京城。”李青辞跟手里的栗子较劲。
玄鳞嗯了一声:“行,下次炖个试试。”
说罢,他看清李青辞那样儿,额角直抽抽,一把将他手里那个咬得湿漉漉的栗子打掉。
“用嘴咬,你也不嫌脏!”玄鳞语气嫌弃。
李青辞抿了抿嘴,吞咽一下才道:“我用手剥不开。”
“伸手。”玄鳞道。
李青辞照做,手心张开的瞬间落进了三四个栗子仁。
他捏起一颗送进嘴里嚼着,然后依靠在玄鳞身上,笑着说:“玄鳞,你真好!”
玄鳞闻言,嗤了一声。
小崽子奉承人都不会,来来回回就是那两句。
‘你好厉害!’
‘你真好!’
俩人坐在火堆前,一个剥壳,一个吃。
“玄鳞,你先拿着,我拿不下了。”李青辞两只手心里都是栗子仁。
玄鳞不耐地啧了一声,收回了手。
突然,火堆里爆出啪的一声闷响。
李青辞惊了一下,连忙躲在玄鳞身后。
“不用怕,是栗子烤熟了。”玄鳞抬了抬手指,方才扔进火里的栗子咕噜咕噜朝他滚过来。
李青辞慢慢从他肩上探出头,又紧挨着他坐下了。
“手里生的给我。”玄鳞朝他伸手。
李青辞依言照做,然后手里多了一把温热的栗子仁,带着甜甜的气味。
他捏起一颗吃了,顿时眼前一亮,用脑袋去蹭玄鳞:“这个好吃,我喜欢吃熟的!”
“喜欢就敞开了吃,这玩意儿多的是。”玄鳞语气很是大方豪气。
李青辞笑了起来,捏起一颗喂在他嘴边:“你也吃。”
玄鳞一顿,皱了皱眉,还是张嘴吃了。
李青辞问他:“是不是很甜?”
“嗯,甜。”
“那再吃一个。”
“你自个吃吧。”
“哦,好吧。”
火堆里三不五时爆出一声响动,李青辞摸了摸肚子,缓了口气,瘫在玄鳞肩上,轻声道:“不吃了,好饱。”
“行。”玄鳞接过他递来的栗子仁,拍着他脑袋问,“你等会睡哪儿,是留这儿,还是回家?”
李青辞闻言陷入纠结,想了想,他道:“玄鳞,我是想留在这儿跟你一块睡的。”
玄鳞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还有下茬,嗯了一声:“然后呢?”
李青辞笑了笑,扯住他的袖子晃着,努嘴道:“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想先回家洗漱更衣,然后再过来睡,顺道把我床上的被子抱过来。”
“行,走吧,送你回家。”玄鳞率先站起来。
“好!”
俩人一出去,李青辞立刻感受到一股凉意侵袭,他坐在玄鳞臂弯,忍不住抖了一下。
“坐好。”玄鳞轻斥一句。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李青辞感觉周身像是泡在了温水里,暖融融的。
他搂紧玄鳞的脖子,应承道:“好,我知道了。”
不过须臾之间。
等再睁开眼,李青辞就见他站在自己房里。
玄鳞抬脚走到书桌前坐下,双腿翘起搭在桌上,随手拿起一本书,头也不抬道:“去做你的事。”
“好,我很快回来。”李青辞解开腰带,脱去身上的长袍。
这时,他突然听见玄鳞说:“先别脱,过来。”
李青辞不明所以,但还是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玄鳞放下腿,扯着他胳膊将人拉到腿间,低头打量他的袖子,诧异道:“你袖子是让人绞了一截吗?”
李青辞闻言一愣,他曲起胳膊,顿时露出一截细白的腕子,抿了抿嘴:“不是,身上的衣服是两年前做的,有些小了。”
玄鳞听完,面露不解。
他的衣服都是随着他的心意变化,原来凡人不是这样。
“行吧。”玄鳞把人推开,“不是给你金子了吗,再做套合身的穿。”
“知道了。”李青辞点点头,“过两天去。”
玄鳞嗯了一声:“脱你的衣服去吧。”
“好。”
李青辞走到衣柜前,脱去身上的长袍,解下发带放在一旁,拿着寝衣转身朝外走去。
浴房里备的热水不多,他先用热水洗头,然后用温水擦洗身子,简单洗漱后,他拿着干帕子裹在头上搓了搓,快步朝自己房里走去。
一进屋,他情不自禁地跺了跺脚,这个天洗澡有点冷了。
“玄鳞,我们可以走了。”李青辞走到床边抱起被子。
玄鳞闻言,扔下手里的书,转头看他。
李青辞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水汽,看着白白净净、清清爽爽。
玄鳞开口道:“算了,你别折腾了,就在这儿睡吧。”
这次的洞穴赶得及,只粗粗收拾一下,壁角还有碎土没有处理,不免有些脏。
李青辞一听这话,立刻放下被子,跑到他身边,坚持道:“我想跟你一块睡,跟你睡暖和。”
李青辞的头发还在啪嗒啪嗒往下滴水,动作间,有几滴甩在了玄鳞脸上。
玄鳞皱了皱眉,抬手在李青辞脑袋上摸了一下。
李青辞顿时感觉头上的湿冷一扫而空,变得干燥温暖。
他上前抓住玄鳞的手腕,低声道:“我自己暖不热被窝,有时候,睡到半夜手脚都是凉的,跟你在一块,手脚一会儿就热了,甚至有时候都冒汗。”
玄鳞抬眼瞥他,想起白天贴着他暖乎乎的人,哼了一声,没有拆穿他。
忽地,玄鳞莫名想笑,感觉很滑稽。
一个人找一条水蛟取暖,这跟冬天抱冰块有什么区别。
小崽子待在他身边觉得暖和,是因为他用了法力,不过,小崽子身上挺热乎的,挨着还算舒服。
“行,走吧。”玄鳞站起来,抱着李青辞往外走。
李青辞在他肩上拍了拍,急切道:“被子还没拿!”
“不用那东西。”玄鳞脚步不停。
片刻后。
玄鳞站在洞里,一手扣着李青辞的后脑勺,将他摁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在身上翻找。
碎块太多,不太好寻摸。
好一会儿过去,李青辞耐不住了,揪住玄鳞腰间的衣服拉扯:“你在干什么呀?”
“拼东西。”
少顷,玄鳞松开他:“好了。”
李青辞眨了眨眼睛,适应突然亮起的光线,一眼就看见了近前的东西。
就见靠近岩壁的地上摆着一个很大的……嗯……床?
或者说是一块平坦的石头。
就叫它床吧。
这张床一眼望过去漆黑一片,而被火光照亮的一角却呈通透的墨绿色。
李青辞猜想,这可能是一种玉石。
走近去看,这张床到他膝盖往上一拳,他伸手摸了摸。
凉,??但不冰。
第26章 我觉得这样睡觉很奇怪……
李青辞转头去问:“玄鳞,这就是我们以后要睡的床吗?”
“嗯。”
李青辞心里纠结起来,冬天睡在这上面,得有多冷啊,他还能暖热手脚吗?
“嘴巴撅这么高,怎么了?”玄鳞拧眉看着他。
李青辞抿直嘴角,犹疑着没说话。
“困了?”玄鳞抬脚朝他走过去,按住他的脸往下一摁,“睡觉吧。”
李青辞登时跌坐在床上,双臂朝后,手掌压在床上。
忽觉,掌心温热,他仔细摸了摸床,触手生温。
李青辞满心惊奇,瞪大眼睛看着玄鳞:“刚才我摸着还是凉的,它怎么突然热了?”
“又问废话,当然是我弄热的。”玄鳞旋身躺在床上。
李青辞哦了一声,爬到他身边躺下,笑着说:“我喜欢这里,好暖和,我那个屋子,冬天的门窗老漏风,待在屋里很冷,白天还不如外面暖和,冬天待在这就不怕冷了。”
“就是……”李青辞四下看了看,小声嘟囔,“就是这里好黑,没有窗户。”
玄鳞冷哼一声:“你别占便宜没够,冷和黑,你选一样吧。”
“那我选黑。”李青辞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你在这里,我不怕黑了。”
玄鳞闻言,忍不住逗他:“那我要是走了呢?你这一会儿就要吃一顿,我总得离开给你弄吃的,到时候你就自己留着这儿。”
“里面黑漆漆的,说不好会突然钻出什么来。”
李青辞听完,心里没有一丝惧怕,甚至想翻白眼:“我可以捡柴,在里面烧火。”
玄鳞恐吓的水平很低,有玄鳞在的地方连蚊子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其他东西敢跑到他挖的洞里面。
“如果有东西跑进来,我打得过就打,打不过……那就让它吃了我吧。”李青辞顺着玄鳞恐吓的话往下说。
玄鳞低低笑了起来,揶揄道:“就你这瘦得没有二两肉,谁稀得吃你。”
“光脸上就有二两。”李青辞捏了捏自己脸,开心道,“我最近长了好多肉。”
玄鳞曲起一只手臂枕在脑后,笑而不语。
“你摸。”李青辞把脸凑到玄鳞跟前,拿起他空闲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是不是很多肉?”
玄鳞抽出脑后的手,双手捧着李青辞的脸揉搓,啧了声:“离很多还差得远,勉勉强强有一点点肉。”
李青辞脸上的肉被揉来揉去,他含混道:“我……我还会长的,我的饭量越来越大了。”
玄鳞突然冷下脸,阴沉沉道:“等你长肉了,我就一口吞了你!”
“你才不会。”李青辞伸手扒拉他的手腕,“你嫌我脏。”
说完,李青辞又抿嘴笑了起来:“你现在不嫌我脏了。”
玄鳞冷哼一声,推开他的脑袋,冷冷道:“滚,别挨着我。”
“不要,我就挨着。”李青辞直接扑上去,脑袋压在他胸前,攥着他腰间的布料揉搓。
“你小子,越来越得寸进尺。”
玄鳞垂下眼皮,看着趴在他身上笑嘻嘻的人,本想抬手推开人,半道又放下了。
“玄鳞,你身上为什么总是凉凉的?”李青辞抓着玄鳞的手问,从夏日一直到现在,玄鳞身上总是凉吟吟的。
“天生的。”玄鳞闭上眼,语气随意,“一年四季都是这样,自己捂不热。”
话音一落,李青辞心头猛地跳了两下。
他紧张地吞咽两下,想了想,他凑到玄鳞耳边,低低道:“那你要冬眠吗?你要睡多久?什么时候会醒?”
“你在胡说什么?”玄鳞皱眉看着他,眼神疑惑。
李青辞又压低声音,犹疑道:“蛇不是要冬眠吗?”
玄鳞一愣,随即大怒,吼道:“李青辞!你竟然当我是蛇!你拿那玩意跟我比!”
李青辞被他吼得缩了缩头,缓了两息,握着他两根手指摇了摇,轻声呐呐道:“别生气,是我想岔了。”
玄鳞要气死了!
他一个威风凛凛的千年蛟龙,李青辞竟然以为他是蛇!
“滚!别挨着我!”
这次的语气强烈很多,一听就是真动了气。
李青辞不理解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努嘴道:“你又没有说过,我自己瞎猜的,没猜对而已,至于这么生气吗?”
“至于!很至于!”
玄鳞声音很大,这是对他的侮辱!
李青辞当即开口认错,诚恳道:“我错了,我不该瞎猜,你别生气了。”
玄鳞冷哼一声,当即就要不顾天道法则,化出原形让李青辞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视线一转,落在李青辞白白净净的小脸上,掐诀的手顿住了。
他在妖里面,原形最是神威、雄武,但是在凡人看来并非如此,凡人对他总是仇恨咒怨、喊打喊杀。
他之前在江里泡水,有打鱼的渔夫无意撞见过他,那些人看见他都吓得屁滚尿流,满地乱爬,甚至有一个差点吓死,还是他施法把人弄醒的。
小崽子胆子那么小,怕热、怕冷、怕黑,有点动静就吓得不行,万一给他吓出好歹……
算了。
“睡觉!”玄鳞伸手把人摁住。
李青辞哦了一声,小声道:“玄鳞,你不生气了?”
“嗯。”玄鳞语气平静。
李青辞见他真不生气了,便调整姿势准备睡觉。
四下一片寂静。
突如其来。
玄鳞猝然坐起来,伸手晃李青辞:“别睡了!”
李青辞不明所以,以为出什么事了,连忙爬起来,急切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玄鳞伸手掐住他的下颌,声音有些低沉:“李青辞,你不好奇我是什么吗?”
从第一次见,直到刚才,李青辞总是有很多好奇的问题,可是从未问过他是什么,连一句相关的试探都没有提过。
刚才问他,也是担心他会冬眠。
这跟他印象里的凡人不太一样。
那些凡人虽然胆小懦弱,但又勇猛狠辣,对妖总有垂涎、觊觎的感觉,他们会隐在暗处,悄然等待时机,然后一举扑上来撕咬。
甚至有一种人会专门捕猎妖物,对妖扒皮抽筋,剖了妖丹来炼丹。
所以他很讨厌凡人,那些人看妖的狂热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但李青辞不一样,李青辞知道他是妖,眼神也是平静的,眼睛里干干净净的,没有乌七八糟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任由李青辞逗留在山上。
见李青辞久未开口,玄鳞又逼问一遍:“说话!”
“……唔唔…松开……”李青辞伸手扒拉一下。
下一瞬,脸上的钳制散开了。
李青辞摸了摸脸,缓了口气道:“不好奇……唔……也有一点好奇,不过,你是什么都行,我只要知道你是玄鳞就好。”
玄鳞的视线依旧落在他脸上,不过眼神缓和很多,但是语气仍不怎么好:“反正我不是蛇!”
“好好,知道了。”李青辞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我能睡觉了吗?好困。”
“睡你的吧!”玄鳞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李青辞捂嘴打了个哈欠,倒头睡了。
躺下不久,他觉得有哪里别扭,便去推玄鳞:“我觉得这样睡觉很奇怪。”
“……哪里奇怪?”玄鳞咬牙道,他刚闭上眼。
“没有被子,冬日里穿着寝衣躺在光秃秃的石头上,没有睡觉的感觉。”
玄鳞深吸一口气,压着火气道:“又不冷,你哪来那么多事!”
李青辞顿了顿,不赞同道:“虽然身下是暖的,可是上面没有遮盖,火堆灭了怎么办,那岂不是睡到一半要被冻醒,而且,我想盖被子睡觉,人都是这样睡觉的。”
玄鳞懒得搭理,抬了抬手。
顿时,李青辞眼前一黑,兜头罩下来一块厚重的布料,他撑开手臂,从黑暗里爬出来。
趁着火光低头打量,是一块黑褐色的布料,像个厚毯子,比他的被子大很多,摸上去光滑冰凉,伸手扯了扯,柔软又坚韧。
李青辞抿了抿嘴,询问道:“玄鳞,这东西能捂热吧?”
“能。”
李青辞放心了,扯着毯子盖在身上,见玄鳞身上空空如也,便拎起一角搭在他身上:“你也盖。”
“拿走,你自己盖。”玄鳞挥手将他蜕下的皮扔到一边。
他没有盖自己皮的癖好。
“好吧。”李青辞将自己裹在毯子里,渐渐,毯子染上他的体温,变得越来越暖,他歪了歪头,睡了过去。
一旁的玄鳞,闭着眼眉头紧锁,心里很不耐烦。
他喜欢化作原形,抻直了泡在水里睡觉,之前缩小身体,盘在水潭里就已经够憋屈了,眼下却睡在更小的地方。
就这么在不耐烦的情绪里,日子一天天往前过。
李青辞在山上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晚上也睡在地洞里。
这天。
李青辞回家拿东西,刘正兴追上来,挡在他身前质问道:“少爷,你整天夜不归宿、时常不见人影,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李青辞停下来,淡声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少爷啊。”刘正兴语气略有不耐,像是不明白李青辞为什么问这种蠢问题。
李青辞轻笑一声,微抬下巴,垂着眼皮瞥他。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
刘正兴怔在了这种眼神里,突然,他猛地后退一步,紧盯着李青辞看,像是第一次认识李青辞,又像是在重新打量、作出评价。
是啊!
眼前这个人是少爷,不再弱小可以随意拿捏,在不知不觉中,李青辞长大了,身量已经超过他。
刘正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他僵硬道:“少爷,我也是担心你,你若是出了什么好歹,我怎么跟老爷交代,你这总是不见人影,万一老爷写信来问,我总要知道你的去向。”
第27章 是……玄鳞的尾巴吗……
李青辞收回视线,平静道:“我知道你每三个月就会给我爹寄信禀报我的情况,这次也照常写,就说我整日待在家里,极少出门。”
“从今以后,只要我不在,我每月的份例由你做主。”
刘正兴心下一惊,李青辞怎么知道他给老爷寄信,他惊疑不定地打量李青辞,什么也没瞧出来。
算了,知道就知道,又能怎么样。
宽了宽心,刘正兴不由得生出几分欣喜,李青辞吃饭穿衣、乱七八糟的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银子。
况且,李青辞也大了,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他,他真要溜出门,自己也只能干瞪眼看着。
与其这样,不如卖他个好,还能得些银钱。
刘正兴应承道:“您是少爷,您说的算,我都听您的。”
“刘管家。”李青辞朝他勾起嘴角,微笑道,“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你会有源源不断的银子花。”
刘正兴佯装没听出李青辞话里的讽刺,走上前,语气殷勤道:“少爷总是出门在外,难免有不周到之处,有些事我或可代劳,需要添置什么物件,你尽管吩咐。”
“哦,是吗?”李青辞微微蹙眉,像是在思考,几息后,他看着刘正兴认真道,“我需要一匹马,你给我弄来吧。”
“啊?”刘正兴惊住了。
他就是随口一提,根本没想到李青辞会真的提要求,此时,他脸上的惊诧格外明显。
李青辞见状忍俊不禁,大笑起来,转身离开了。
刘正兴怔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不再瘦弱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
李青辞走到门外时,脸上忽然一凉,他抬头望去,瞧见空中洒落着细小的雪花。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他揣着手,朝山上走去,身上的衣服是新做的,很合身、很暖和,袖子特意加长了二指。
刚走到山脚,突然,他双脚悬空,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耳边响起玄鳞低声的询问:“冷不冷?”
“现在不冷了。”李青辞笑着歪在他肩上,“玄鳞,你身边真暖和。”
只听玄鳞低嗯一声,紧接着他眼前一黑,兜头罩下来一件东西,他摸了摸,是洞里的毯子。
当天晚上,李青辞睡在洞里。
第二天睡在洞里,第三天睡在洞里,第四天睡在洞里,第……
山上银装素裹,白雪皑皑,满山的树枝都挂着雾凇,有时候山风拂过林梢,会落下纷纷扬扬的细雪。
洞里被火光映得橙红一片,温暖干燥,火堆不远处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桌,桌角的油灯恍惚一瞬,李青辞拿着剪刀绞下一截灯芯儿,烛火顿时明亮不少。
他瞥了一眼渐弱的火光,放下手中的笔,走到壁前,从码得整整齐齐的高大柴垛里,抽出几根木柴扔到火堆里。
不知道玄鳞做了什么,火堆燃起的烟尘全都服服帖帖地顺着洞口飘向外面,洞里始终干干净净的,丝毫没有烟熏火燎的气味。
加好柴,李青辞拍了拍手,发现掌根沾染了一团墨水,黑乎乎的。
他走到离床不远的小水池前,蹲下洗手。
这个小池子是玄鳞弄的,里头的水一直都是干净温热的,他每天晚上都喜欢在这里跑澡,特别舒服。
拿起帕子擦干手,他走到床边,朝玄鳞爬过去,膝盖下是厚厚的被褥,跪在上面也不觉得疼。
床里侧的玄鳞闭着眼,躺得笔直。
李青辞凑到他脸前,低低叫了一声:“……玄鳞。”
等了几息,没回应。
李青辞闭上嘴,没再喊第二遍。
玄鳞还睡着。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他算了算节气,这几天正是大寒。
慢慢挪到床边,他穿上鞋,走到一角,这里摆放着一个用冰制作的冰鉴,里头盛放了很多食物,也是玄鳞弄的。
李青辞站在冰鉴前,低头思索,犹豫一会儿,拿出半只剁好的鸡和一把栗子仁。
回到火堆前,架起陶罐,把东西丢进去,斟酌着洒了一些盐。
这些日子,他做过不少饭,虽算不上美味,但是果腹完全没问题。
等吃完饭,他捧着一杯热水慢慢啜饮,里头放了两片杏干,喝了两口觉得有些酸,又加了半勺蜂蜜。
喝完最后一口水,这时,玄鳞突然喊他。
“李青辞,过来。”
“好,来了!”李青辞放下茶杯,立刻朝他跑过去,欣喜道,“玄鳞!你醒啦!”
“嗯。”玄鳞还闭着眼,语气懒散,“吃饭了吗?”
“刚吃过,我做的栗子炖鸡。”李青辞顿了顿,又道??,“味道很好。”
玄鳞嗯了一声,低笑道:“长进了。”
李青辞抓住他一只手攥着,小声问道:“你不是说你不会冬眠吗?”
这些时日,玄鳞总是在睡觉,每天清醒的时间不足两个时辰,有次一口气睡了三天才醒。
玄鳞皱眉,抬眼看向李青辞,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没说你是蛇。”李青辞晃了晃他的手,轻声道,“就是感觉你睡觉很多,我都跟你说不上话。”
玄鳞啧了一声,他就打了个盹,也就眯了几口气的功夫。
伸手把人往身边一搂,他随口道:“那你跟我一块睡不就好了。”
李青辞缩在他怀里,闷闷道:“玄鳞,我是人,我睡不了那么久,我每天要吃饭喝水,如果那样一直睡,我会死的。”
“真麻烦!”
玄鳞听得头疼,他摁了摁眉心,然后放下手去掐李青辞的脸,又在他腰间摸了摸,长了不少肉,伸手搭在他颈侧,脉搏强劲有力。
“闭眼,张嘴。”玄鳞命令道。
李青辞下意识照做。
玄鳞从指尖逼出一滴精血喂给他。
李青辞顿时觉得一股暖意流入肺腑,很熟悉的感觉,他忍不住问:“玄鳞,你给我吃的什么?”
“毒药!”玄鳞阴恻恻道。
李青辞翻了个白眼,然后脸上一热,好像是玄鳞朝他脸上吹了口气。
“玄……玄……”话没说完,李青辞感觉无比疲倦,眨了眨眼就昏睡过去。
玄鳞把人抻直搁在一边,然后也抻直腰身,长舒一口气。
他虽然不会冬眠,但冬日也犯懒,这些日子,小东西昼夜都跟他待在一起,吃饭、睡觉、洗澡等等乱七八糟的事情都需要他的法力维持。
他虽然在打盹,但是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这下好了,他可以放心打个盹了。
不知过去多久。
洞里的火堆渐渐熄灭,温度降了下去。
在一片静谧里,时间缓缓流淌。
李青辞从睡梦中醒来,他眨了眨眼,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远处那里投下来一小片亮光。
分不清是月光还是日光。
正当他迷茫时,突然,他小腿被什么东西拍了两下。
心中骤然一惊,李青辞攥紧手里的物什,张口就要喊出来。
这时,温热、柔韧的触感自手心传来,是毯子!
这说明他还在洞里,李青辞顿时镇定不少,等冷静下来,他才发觉自己身上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倏然,一股悠长的气息扑在了他颈侧。
温热的、湿润的、熟悉的气味。
是玄鳞。
李青辞缓缓吐出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突然右小腿又被拍了两下。
坚硬的、光滑的。
他动了动脚,嗖的一下,那个东西缠在了他小腿上。
形状似乎是细长的。
是……玄鳞的尾巴吗?
李青辞屏住呼吸,慢慢感受身上的异样。
他的胸口压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刚才的气息应该是从这里呼出来的。
那……这是玄鳞的脑袋?
李青辞捻了捻手指,克制住想上手摸一摸的冲动。
察觉到玄鳞是变回了原形,李青辞不敢贸然动作,怕惊到他。
提及原形时,玄鳞很生气,反驳了好几次他不是蛇,但最终也没有说他自己到底是什么,这说明玄鳞不想让他知道。
既然这样,他就顺玄鳞心意。
在一片黑暗中,李青辞等了好久,也没等到玄鳞醒过来,最后他把自己等睡着了。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睡前腹中那股暖流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满身疲乏。
胸前、腿上的触感仍在。
看来玄鳞还没醒。
李青辞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感觉头脑昏沉,四肢无力。
好累、好饿、好渴、好难受。
李青辞抿了抿嘴唇,还是没吭声。
渐渐的,越来越疲累,越来越冷。
等李青辞察觉到自己的情况过于严重时,他已经没有力气喊玄鳞了。
意识缓缓被拉入黑暗。
漆黑的洞里充斥着静谧,时间被拉长,仿佛静止一般。
一道悠长的气息吐出,玄鳞甩了甩尾巴,忽然觉得不太对,身下好像过于暖和了。
他睁开眼,昂起脑袋,就见小崽子双眼紧闭,满脸通红,平日红润润的嘴唇此时泛着青白。
玄鳞立刻变作人形,把小崽子搂进怀里,在他脸上摸了摸,一片滚烫。
玄鳞拍了拍他的脸:“醒醒,别睡了!”
李青辞听见玄鳞喊他,想回应他,但是张不开嘴,只“唔”了一声。
“李青辞!我让你别睡了!”
玄鳞见他一声不吭,语气急躁起来:“你怎么回事?身上怎么这么烫?”
李青辞没力气说话,身上很难受,口干舌燥、浑身乏力,应该是又得了热症,眼下起烧了。
他紧蹙着眉心,轻轻呻吟一声,脸色蔫蔫的,又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儿。
玄鳞伸手在他颈侧搭了搭,就看出他脉搏有点虚弱,旁的他什么也瞧不出来,体内的那股精血早就被吸收了,按理说不会有问题。
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玄鳞也没弄明白李青辞这是怎么了,也不敢再给他喂精血。
第28章 你不要再去山上找我
玄鳞伸手扯过毯子,把人一裹,朝城里遁去。
站在城门口嗅了嗅,玄鳞径直朝着一家飘着草药味的地方去。
因为天气冷,善和堂的门便掩着,只留了一条窄缝。
玄鳞双手抱着人,便抬脚踹过去。
“砰“的一声。
一扇门登时碎裂,哗啦啦的木块砸了一地。
宋仁良正站在药柜前配药,吓得一激灵,手里的药材洒出去一半。
他转过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门口。
玄鳞扫视一圈,视线落在他身上,抬脚朝他走过去,命令道:“你,过来,看看他怎么回事?”
宋仁良一听,悬着心的放下不少,只要是看病的就好说,不是砸场子的就行。
不过他看病四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看病先踹门的。
他定睛去看这人,只见他手里抱着一个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心里又是一惊,包成这样,人还活着吗?
宋仁良定下心神,绕出药柜,往一旁指了指,开口道:“你先把病人放下来,搁在那张床上。”
玄鳞扫了一眼那张床,上面铺的东西黄一块、黑一块的,脏死了!
他没放下李青辞,空出一只手掀开毯子,露出李青辞的脑袋,对宋仁良道:“你就这么看。”
宋仁良本想反驳,但见这人周身气度不凡,威势逼人,看起来很不好惹。
他无奈叹气,走过去看病人。
视线落在怀中那人脸上,宋仁良不由得喊出了声:“青辞!”
玄鳞立刻抬眼看他,沉声道:“你认识李青辞?”
“认识认识,他从小就在我这看病。”宋仁良语气热切起来,连忙劝道,“你快把人放下来,我好给他把脉。”
玄鳞闻言,再度扫了那张床,还是没把李青辞放下。
视线一转,他走到凳子前坐下,把人搂在怀里,抽出他一条胳膊露在外面。
“行了,你可以把脉了。”
宋仁良见他油盐不进,只好无奈妥协,蹲下来,捏着李青辞的胳膊诊了会脉,又翻开他的眼睛瞧了瞧。
“他腹中空空,久未进食,本就体虚,这又受了冻,是得了热症,我去给他煎一服药,先把烧退下去。”
宋仁良说完就离开了。
玄鳞愣住,怔了两息,才伸手去摸李青辞的肚子。
很平,甚至都瘪下去了。
默了默。
他拢着李青辞露在外面的手臂,重新把人裹严实。
一剂汤药喂下去,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开始退烧。
宋仁良又熬了一碗米粥,用勺子搅了搅,走到二人身边,看着玄鳞问道:“你是青辞什么人啊?以前没见你带他看过病。”
此时,玄鳞正搂着人,摸着李青辞额头查看他的体温情况,闻言一愣,顿了顿才道:“我是他哥。”
宋仁良狐疑地打量他,可能是他怀疑的目光过于明显。
玄鳞神色不虞:“关你什么事!你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宋仁良见他语气这么理直气壮,又一脸坦荡,虽然言行恶劣,但对青辞态度还算关切,应当所言不虚,便没再怀疑。
转而道:“诊费加那扇门,总共八钱银子。”
“不用找了。”玄鳞头也没抬,摸出一颗金豆朝他扔了过去。
宋仁良接过金豆,暗暗嘶了一声。
眼下,李青辞小脸红彤彤的,额头的温度还是有些烫。
玄鳞问道:“他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
宋仁良把金豆揣进袖子里:“体温降下来没有反复,再喝两天药,应该就没事了。”
玄鳞一听,直皱眉,质问道:“什么叫应该?”
宋仁良被他问愣了,缓了缓才道:“世事无常,病情更是千变万化,即使是一场常见的风寒,也没有哪个大夫敢铁口直断几日能好、能不能好。”
一通话听下来,玄鳞眉心竖起一道深深的褶皱。
宋仁良端着手里温热的粥,蹲下来,轻拍李青辞的脸,温声道:“青辞,醒醒,喝点粥。”
李青辞缓缓眨了眨眼,视线清晰后,不由得愣住了,惊讶道:“……宋大夫,你怎么在这?”
宋仁良闻言笑了起来,朝上指了指:“你生病了,你哥送你来我这看病。”
“我哥?”李青辞很诧异,他哪来的哥。
正疑惑,突然听见了玄鳞的声音。
“话这么多,粥还喝不喝?”
李青辞一愣,偏过头,眼睛朝上看,就见玄鳞一脸不悦地看着他。
“张嘴。”玄鳞从宋仁良手里抢过碗,舀了一勺喂在李青辞嘴边。
李青辞从怔愣中回神,将嘴边的粥喝了。
宋仁良见状,也乐得轻松,朝李青辞笑道:“喝完了再去盛,我熬了满满一锅。”
“好。”李青辞微微点头,“谢谢宋大夫。”
宋仁良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起身离开。
李青辞抿了抿嘴,小口吞咽。
玄鳞从来没有喂过人,动作很生疏,只是僵硬地模仿宋仁良刚才喂药的样子。
只不过他每次都舀满满一勺,碗里的粥又很黏稠,李青辞来不及吞咽,就呛了一下。
“咳咳……咳咳……”
玄鳞愣愣地端着碗,看着李青辞目露茫然,神情难得有几分无措。
李青辞捂着胸口拍了拍,等将那口气顺匀后,他撑着手臂想坐起来,这才发现他竟然是躺在玄鳞怀里。
“玄鳞,我想坐起来。”李青辞拽了拽垂在他手边的长发。
发梢传来的拉扯感让玄鳞从怔愣中回过神,他把勺子搁在碗里,空出一只手揽着李青辞的肩,让人坐直。
李青辞坐起来后,从玄鳞手上接过碗,轻声道:“我自己喝。”
玄鳞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李青辞坐起来后,吃饭比较方便,没一会儿,一碗粥就见底了。
玄鳞接过他手里的空碗,问道:“还喝不喝?”
“喝。”李青辞点头,他好饿。
玄鳞抱着他往柜台走,把碗递给宋仁良:“再盛一碗。”
“行。”宋仁良朝李青辞笑了一下,接过碗,掀开帘子,走到药铺后厨。
李青辞摸了摸鼻子,觉得不太好意思,便小声跟玄鳞说话:“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你怎么走,你脚上连鞋都没有。”玄鳞单手抱着他不动。
李青辞闻言,翘起脚,低头去看,只见下半身都裹在毯子里,他搓了搓脚,发现脚是光着的。
应该是他睡着的时候,被玄鳞用毯子一裹,直接带到这儿的。
“哦。”李青辞低低应了一声,没再吭声。
一连喝了三碗粥,李青辞感觉没那么饿了。
这时,宋仁良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截蒸山药。
“吃吧。”宋仁良递给李青辞,叮嘱道,“最近三四日吃些清淡好克化的。”
说完,他又纳闷道:“青辞,你最近都吃的什么,体内阴虚火旺,燥火过盛,长此以往会对身体有碍。”
李青辞正咬着山药,闻言顿住,他含混道:“也没吃什么,可能是肉吃多了上火,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是吗?”宋仁良语气怀疑,“那个刘正兴舍得给你买肉吃?一口气让你吃这么多肉,那老小子肯定没安好心。”
玄鳞抱着人在一旁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李青辞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嗯嗯两声,糊弄过去。
“不过,多吃肉也是好事。”宋仁良话锋一转,笑道,“你这身子骨比之前强健不少,今年都快过完了,你还是头一次来我这儿。”
李青辞朝他笑了笑。
“行了,不跟你说话了,仰得我脖子疼。”宋仁良低头揉了揉脖子,走到桌前拿起四包药,递给玄鳞,嘱咐道,“一次一包,加水没过药材一指,先用大火煎煮,煮沸后改用小火,再煮一刻钟就可以倒出来了。”
玄鳞没理会,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也看不清,见状,李青辞弯腰接过药,点头道:“好,我记住了。”
宋仁良扯着李青辞的手臂摸脉,片刻后,揶揄道:“这回不用住我这了,跟你哥回去吧,我这脏,你哥都不舍得把你放下来。”
李青辞嚼着一口山药不上不下,缓了缓,才吭吭哧哧道:“我…我哥不是这个意思,他…他——”
对他们的谈话,玄鳞充耳不闻。
他往上扫了一眼,接过李青辞手里的药包,见他腮帮子鼓鼓囊囊,便开口道:“嘴里的咽下去,我们现在回去。”
话语被打断,李青辞也没再找补,朝宋仁良颔首:“谢谢宋大夫,我们走了。”
“走吧走吧。”宋仁良摆手道。
玄鳞放下李青辞,让他站在自己脚上,然后用毯子把他裹严实,抄起膝弯,打横抱起,阔步朝外走。
等出了门,他立刻施法遁去。
李青辞窝在他怀里,在一片黑暗里睁着眼也不觉得怕,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周围却是暖洋洋的。
很快,风声停了,他被放了下来,头上的毯子被掀开。
视线清晰,他站在自己屋里的床上。
玄鳞站在他身前,神情严肃道:“李青辞,以后你不要再去山上找我,就待在你自己家里。”
一句话把李青辞砸懵了。
他怔愣地看着玄鳞,内心很茫然,喃喃道:“为什么?”
“山上不适合你待。”玄鳞语气冷硬,“你应该待在人住的房子里,每天正常吃饭睡觉。”
李青辞抿了抿嘴,走上前抓住他肩上的布料,喉咙发颤:“我……我觉得在山上很好,我喜欢住在洞里,很暖和,我——”
“李青辞!”
玄鳞出言打断他:“你在山上住得舒服,是因为我在施法,你吃的每一口肉、喝的每一口水、呼吸的每一口空气,你在洞里生活的每个时刻我都在操心!”
第29章 不用操心吗?
玄鳞别开脸,缓了口气,声音低沉:“但是我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你,我也会累、我也有打盹的时候,总有力有不能及的地方。”
“就像这次,我睡着了,火堆会灭,床下的石头会变凉,温度会变低,如果不是我及时醒过来,你会死在洞里。”
玄鳞每说一句,李青辞就控制不住地抖一下,他紧紧攥着手,颤声道:“那你要怎么做?”
丢掉我吗?
不等玄鳞回答,他扑上去抱住玄鳞的脖子,急切解释:“这次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自己没事就没有起来,如果我没睡那么久,及时醒过来,自己去吃饭、生火,就不会生病了。”
玄鳞垂头吞咽,低哑道:“这次怪我,是我给你喂了东西,可是下次呢,就算你能正常醒过来,那些食物你能吃多久,几顿就没了,然后呢?你要吃什么?”
“可是你还在啊。”李青辞把脸贴在玄鳞颈侧,“我可以去叫醒你。”
“叫不醒怎么办?”
玄鳞猛地提高音量,吼道:“叫不醒怎么办!!!”
“如果我真的睡过去,你叫不醒我!”
“那你要怎么办,洞里的食物会吃完,柴会烧完,我不醒,洞里没有活水,那点水你能撑几天!”
声音逐渐沉哑。
“……洞口那么高,你根本爬不上去。”
“李青辞,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吗?”玄鳞把李青辞扯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只能自己一个人慢慢等死!”
“不会的。”李青辞躲开玄鳞的视线,重新搂住他的脖子,保证道,“我能照顾好自己,我不会再拖累你,我可以跟以前一样自己带饭,到傍晚自己走下山。”
“不用你给我弄吃的,也不用你送我,什么都不用你,这样好不好?”
“你别嫌我累赘……”尾音泄出哽咽。
玄鳞站着没动。
沉默半晌,他低声道了一句:“没有觉得你累赘。”
总是操心一个人确实会很麻烦,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可也不是只感觉麻烦,也会有其他的。
玄鳞并不是嫌李青辞麻烦,想甩掉累赘,而是他这次才真切感受到,李青辞是人,一个跟他完全不一样的、脆弱的人。
他应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在周全、安稳的环境里,而不是跟着他天天住在洞里,把命系在他身上,稍有不慎就会死去。
放在之前,李青辞爱怎么就怎么样,死了就死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可是现在……
“就这么说定了。”玄鳞扯开李青辞的胳膊,“你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家里。”
“不要!”李青辞用力挣扎,哭着喊道,“我说了,我可以自己走着上山下山!”
“山上都是雪,你怎么走!”玄鳞冷着脸,厉声道,“到处都结冰,你稍微脚滑一下就摔死了!”
李青辞急切反驳:“不会的,我会走得小心一点,不会滑倒。”
“你别闹了!”玄鳞把人摁在床上,扯着毯子盖在他身上,“盖着被子你都嫌冷,山上那么冷,还有风,你根本就待不住。”
“待得住,我可以穿厚点。”李青辞挥开毯子,爬过去抱住他的腰,抽噎哭喊,“就跟之前那样不行吗?你在洞里睡觉,我在一边看书,等晚上我再自己走回来。”
“我不用你操心的。”
不用操心吗?
不管是人还是妖,心都是肉做的。
一旦上了心,能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弃之不顾吗?
能做到一点都不挂心吗?
就像现在,李青辞趴在玄鳞怀里哭得那么可怜,眼睛一直流泪,玄鳞能视若无睹吗?
能吗?
玄鳞一语不发,低头敛目,神色难辨。
持续的沉默,将李青辞的恐慌逼到绝境,除了没用的哭闹,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太弱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用尽全力搂紧的双手,可以轻而易举地被扯开。
沉默持续蔓延。
……
“好了!”玄鳞终于开口,“别哭了。”
“玄鳞……玄鳞……”李青辞一声声哭喊着他的名字,“玄鳞……”
哭声很委屈、很可怜。
玄鳞把人搂住,轻拍他的脊背,低声道:“哭得这么惨,跟我要死了似的,以前见的那些哭坟的都没你能哭。”
李青辞耳边恍恍惚惚,听不清玄鳞在说什么。
他抬起头,仰面看着玄鳞,急切道:“你在说什么?”
玄鳞轻抚他的脸颊,擦去他眼尾的泪珠,哼笑道:“我说让你别哭了,至于吗,我又不是死了,有空会来看你的。”
李青辞立刻追问:“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多久来看我一次?”
“这哪能说得准,看情况。”玄鳞低笑一声,故作嫌弃道,“男子汉大丈夫,独立点,别这么黏人。”
“不黏就不黏。”
李青辞嘴上这么说,但是俩胳膊紧紧圈着玄鳞的腰不松,低头小声嘟囔一句,“你又不是人。”
玄鳞闻言一愣,忍不住笑骂一句:“滚。”
“不滚。”李青辞用脑袋撞他。
结果玄鳞胸口太硬,给他自己撞疼了,李青辞禁不住轻声嘶了一下。
玄鳞听见动静,扣住李青辞的后颈,扳过他的脸。
见他额头红红、眼神似有埋怨的意思,玄鳞抬手在他脑门弹了一下,斥责道:“该!让你瞎撞,头上又没长角。”
李青辞顺势抓住玄鳞的手指,问道:“你今天有空看我吗?”
话音落下,玄鳞第一时间并未回答。
他的眼神落在李青辞病恹恹的脸上,又去扫视没有一丝暖和气的屋子。
叹了口气,玄鳞道:“有。”
李青辞紧接着追问:“那明天呢,明天有空吗?”
满是期待的语气。
顿了顿,他见玄鳞说:“……有。”
“那后天呢?”
“……再多话,我现在就走。”
“哦。”那就是有空。
得知玄鳞不是彻底离开,最近几天都在,李青辞心情平复下来。
他伸手推开玄鳞,从他怀里出来。
想了想,李青辞又忍不住委屈,还有生气。
他抬脚去蹬玄鳞,抱怨道:“你这是干嘛呀?这么凶,吓得我以为你烦我,不想理我了。”
“哪凶了?”玄鳞把他露出来的脚丫子扔在毯子里,没好气地说,“就算说你两句又怎么了!”
“又没说不让你说,但你干嘛那么凶。”李青辞瘪着嘴,扯了扯身上滑落的毯子,不满地谴责,“那么严厉、那么大声叫我的名字,都给我吓着了。”
李青辞盘腿坐着,垮着肩膀,躬着腰,低垂着脑袋,披着毯子缩起来,看上去像是一个小黑团子。
玄鳞见状啧一声,还是个小崽子。
看着都没蛟的一颗蛋大。
他双臂伸展,将这个小黑团子抄起来搁在腿上,笑着掐李青辞的脸:“小东西!脾气越来越大,现在都敢指责我了,谁给你的胆子。”
李青辞闻言,斜睨他一眼,转过头冷笑一声。
玄鳞叹了口气,行吧,都是他惯的。
不过,还是要保持千年大妖应有的威严,他冷下脸:“只要你以后乖乖听话,我就考虑考虑,酌情对你态度好点。”
李青辞对此不以为然,又报以一声冷笑。
“李青辞!我治不了你了是吧!”
玄鳞忍不下去了,把人翻过来摁住。
“啪啪!”
一连在李青辞屁股上扇了两巴掌,玄鳞一边扇一边问:“来,再给我冷笑一声!”
李青辞趴在玄鳞腿上挣扎不开,他又羞又气,幽愤道:“玄鳞!你这样真讨厌!你不讲理!”
“你说我我都听着,我就笑了你一声,你就打我!”
“打你怎么了!”玄鳞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说着,玄鳞又在他屁股扇了一巴掌,冷声训斥:“少废话!滚过去睡觉。”
把人用毯子裹严实,往床里一扔,丢了个小法术,玄鳞站起身就走。
李青辞被裹得跟蚕蛹一样,他大半张脸都闷在底下,余光瞥见玄鳞要走,他连忙开口:“你要去哪?”
“回山上,你那些鸡零狗碎的玩意儿还在洞里,我给你拿回来。”玄鳞俯身在他脑袋上拍了拍,语气缓和不少,“好好在床上待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哦,知道了。”李青辞的语气听起来不情不愿。
玄鳞没搭理,抬脚朝外走。
等了几息,李青辞费力抖开身上的毯子,翻身坐起来,他看着门外的厚厚白雪,又摸了摸身上单薄的寝衣。
他感觉不到冷,是因为玄鳞又做了什么。
李青辞摸着腕上的珠串,低头沉思良久。
不能再这样了。
另一边。
回到洞里的玄鳞,看着满目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眼中流露出不自觉的笑意。
全都是小崽子添置的物件,一个人要想好好活着,原来会这么麻烦。
片刻后。
洞里空无一物,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玄鳞化作原形,舒展身躯,躺在空旷、敞亮的洞里。
原以为会是如释重负的欣喜,但其实,他半眯着的眼睛里浮着一丝怅然的落寞。
此时,天边余晖已尽,房门前的灯笼重新被点燃。
刘正兴站在房里,看着坐在桌后的李青辞,诧异询问:“少爷,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李青辞抬眼看他:“不用担心,即使我回来了,份例还是你的。”
“这……咳咳……少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关心你。”刘正兴尴尬地笑了笑。
李青辞抬手,示意他过来。
刘正兴皱了皱眉,疑惑着走上前。
李青辞递给他一颗金珠,开口道:“我要一车木炭,明天就用,剩下的银子归你。”
看着手心里圆溜溜的金子,刘正兴眼睛都瞪大了,他惊愕地看着李青辞,脱口问道:“你哪来的金子?”
第30章 爆更 玄鳞~跟我一块睡吧
李青辞不答反问:“哪来的重要吗?你拿我爹的银子给他办事,现在我给你金子,你为我办事,若你不愿,我可以找其他人。”
“不重要不重要!”刘正兴连连否认,态度殷切,拍着胸脯道,“少爷哪的话,只要您有吩咐,不管多困难,我立刻去给您办!”
“只是……”刘正兴语气犹豫起来,他微垂着眼皮打量李青辞,眼中精光一现,“少爷有多少金子,来路干净吗?”
李青辞笑了起来,讽刺道:“我爹的银子你拿了这么多年,你怎么不去问他来路干不干净?”
刘正兴一愣,看着一脸冷漠的李青辞,没再言语。
李青辞继续道:“刘管家,你之前克扣我的份例,我一清二楚,现在我长大了,不会再任你欺压拿捏,早在十二岁那年,我从你手里拿到银子,就可以给我爹写信。”
“你在我爹身边也待了几年,对他应该多少有些了解,他这个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且不提我是他的亲儿子,单凭你蒙骗主子这一条,你觉得我爹能饶了你吗?”
李青辞语气没什么情绪,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刘正兴却听出一身冷汗,心中生出颓然。
早前,他就隐隐察觉出,李青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软弱。
但这是李青辞第一次锋芒毕露,将事情摆在明面上。
这说明,李青辞不再是那个任他拿捏的瘦弱幼童,他和李青辞攻势逆转了。
刘正兴颤颤开口:“少…少爷……你为什么没有告诉——”
“因为我记得你对我的好。”李青辞出言打断他,“我九岁那年,高烧不止,我记得当时下着好大的雪,好冷,我感觉自己要死了。”
“你用棉被裹着我,把我装在背篓里,背着我一步步走着去城里看大夫,当时是你照顾我,给我炖蛋羹,一口一口给我喂饭。”
“我当然知道你是怕我死了,怕我爹怪罪你,怕你以后再也没有源源不断的银子花。”
“可我承你这份情。”
刘正兴蠕动嘴唇,面带哀色,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两行眼泪。
李青辞走到近前,扶着他的手臂,往他手心里又放了一颗金珠,轻笑道:“这是我的饭钱,我想吃炖蛋羹,劳烦您给我买些——”
语气微微停顿,继而道:“好一点的吃食。”
刘正兴听完,羞愧地低下头。
他看着手心的两颗金珠,脑中一片混乱,有惊讶、有害怕、有愧疚、有悔恨,乱七八糟的,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便握紧手心,俯身拱了拱手。
语气恭敬起来,刘正兴认真道了一句:“是,少爷。”
随即,他慌乱地转身离去。
片刻后。
冰冷的屋子里燃着热腾腾的火炉,桌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蛋羹,还有白面馒头。
李青辞淡淡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低头静坐。
他记得刘正兴给他喂饭,但他也记得刘正兴当时不耐烦的样子。
一顿饭吃下来,他嗓子被烫得火辣辣的疼。
他之所以没跟他爹写信,一是他不知道自己在他爹心里分量几何,他爹会不会管他,二是怕处理掉刘正兴,他爹派过来一个更棘手的人。
刘正兴虽有诸多不足,但并非心狠手辣之人,事事不敢做绝,总留有一分余地。
突然,哔啵一声,爆了个灯花。
李青辞回过神,看向屋外深沉的夜色。
玄鳞离开的时候太阳还未到正南,眼下已经戌时末了。
屋里的温度渐渐暖和起来,不再那么冰冷,但是饭菜却逐渐冷去。
李青辞拿起筷子吃饭,他好像很久没有一个人吃饭了。
以往就算玄鳞睡着,也是跟他同处一室。
默默无声,等一顿饭吃完,秦翠英端着汤药过来了。
“少爷,汤药都是按照你的吩咐熬的,一点都没有出差错。”秦翠英语气信誓旦旦。
李青辞嗯了一声:“知道了。”
秦翠英低头打量他,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慈爱,她温声道:“少爷,两个多月没见,你好像吃胖不少。”
李青辞闻言,抬头看她,淡淡一笑。
秦翠英捏着衣摆也笑了起来,语气带着掩藏不住的欢喜:“再有五日就过年了,后天做完晌午的饭,我就回家了,年后初六再来。”
李青辞正低头喝药,不禁愣住。
这么快,竟然都要过年了。
他回过神,开口道:“知道了,你去找刘管家,让他给你多结半个月工钱。”
“啊!”秦翠英闻言大喜,连连道,“谢谢少爷!”
等他喝完药,秦翠英收起碗筷,悄声离去。
李青辞静坐片刻,感觉身上有了几分力气,便站起来围着火炉走着。
怕走快了绕得头晕,他走得很慢。
突然,他双脚悬空,被抱了起来。
紧接着,耳边响起玄鳞的训斥:“不听话!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真是欠收拾!”
李青辞解释道:“我起来吃饭喝药。”
玄鳞凑到他脸前嗅了嗅,果真闻到了一股药味,诧异道:“这么快?你什么时候吃的饭,还把药喝了?”
“也就一刻钟前。”李青辞道。
玄鳞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思考一刻钟是多久。
李青辞本想抱怨一句,问他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一时,气氛陷入沉默。
玄鳞低头,看着脚边的火炉,伸手去摸李青辞鼓起的肚子,嗅着萦绕在鼻尖的草药味,忽然心生感慨,这样才对。
李青辞就应该这样生活,即使他不在,也能好端端活着。
“行,挺好的。”玄鳞放下李青辞,在他脸上掐了掐,然后捂住他的眼睛。
李青辞不明所以,问道:“怎么——”
话没问完,眼睛上的手就拿开了,李青辞看着屋里多出的东西,不禁一怔。
玄鳞道:“你这屋子太小,那张桌子就不放了,其他的小物件都在,那个毯子,我不在的时候你冬天别用,不过,夏天可以铺在身下,比较凉快。”
李青辞怔怔听着,看着他一声不吭。
玄鳞认真想了想,才道:“没什么遗漏的,行了,你该干嘛干嘛吧,我走了。”
李青辞立刻抓住他的手,仰头看他,睁大的眼睛里流露出祈求,声音带着微弱的颤抖。
“我现在不用你操心,你想睡多久都行,这样的话,你晚上能留在我这里吗?”
玄鳞扫了一眼狭窄的床榻,没有作声。
“玄鳞~”李青辞拖长尾音,声音放得很轻,“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好不好?”
玄鳞别开脸,眉头紧皱。
他本来想给李青辞喂完饭和药,放下他的东西就离开。
他没有住过人的房子,心里有种天然的排斥。
“玄鳞~跟我一块睡吧,好不好?”李青辞抓着他的手摇晃,转到他脸前看他。
玄鳞低头瞥了一眼,一把罩住李青辞的脸,语气听上去很烦躁:“别瞎叫唤!听得我头疼!”
“你早答应我,我肯定就不说了。”李青辞去掰脸上的手,笑着说,“渴不渴?我给你倒水。”
玄鳞:“……不喝,滚。”
“不滚。”李青辞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双手抓住他的手腕摇着,“玄鳞,你真好!”
玄鳞冷嗤一声。
李青辞用脑袋蹭他的肩膀,问道:“你困不困?想睡觉吗?我给你铺床。”
“就你那烂木板子拼的床,又短又窄,自个留着睡吧。”
玄鳞去推肩膀上黏着的脑袋,推了几下都没推开,最后反倒把自己的手黏在脑袋上了。
李青辞努着嘴,小声辩解:“这床是我爹当初修缮祖宅时一并做的,挺大的,很结实,我睡了这么多年都好好的,你试试,睡着很舒服的。”
“不试。”玄鳞语气很冷酷。
?? 李青辞拉着他往床边走,推着他躺下:“你看,是不是平整又结实。”
玄鳞被迫躺倒在床,导致他现在的心情十分不快,语气冷漠道:“凑合。”
“你往里面去去,我也要躺。”李青辞动手推他。
玄鳞:“……”
玄鳞咬着牙,往里边挪了挪。
李青辞趴着,撑着脑袋看他:“你看,其实睡起来跟洞里差不多,我这里也很安静,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玄鳞闻言瞥他,冷哼道:“你不是人吗?”
“呃……”李青辞哽了一下,随即道,“你可以不把我当人看。”
玄鳞道:“那当什么?”
“随便你,你愿意当什么就当什么。”李青辞语气很随意,看着混不吝的,神态颇有几分玄鳞平日的样子。
在玄鳞脸上,这是一个无所谓的、倨傲的、隐隐有些狂肆的表情,但是李青辞顶着一张乖巧、稚嫩的脸去做这样的表情,看起来滑稽又怪异。
玄鳞别开眼,偏头失笑,掐着李青辞的脸说:“小傻蛋儿,丑死了。”
李青辞无所谓地哦了一声:“反正我看不见,只膈应你。”
“啧!你小子!”玄鳞拇指压在他嘴唇上按了按,“伶牙俐齿的,越来越会顶嘴。”
李青辞张嘴咬住他一截手指,用牙尖磨着。
玄鳞哼笑一声,任他咬着,好整以暇道:“你那一口牙全崩了,也咬不破我一点皮。”
李青辞皱眉,他一点点增加力气,最后用尽全力咬下去。
玄鳞表情丝毫未变,一脸闲适。
李青辞牙都咬疼了,只好不得已住嘴。
他吐出嘴里的手指,定睛去看,发现一点牙印都没有。
“玄鳞,你的皮也太硬了!我竟然咬不动!”李青辞盯着他的手指忍不住惊叹。
玄鳞挑眉道:“别说你的牙了,就是你拿把刀砍在我身上,也不会留个印子。”
“这么厉害!”
尽管这听起来十分惊世骇俗,但李青辞对此深信不疑,大声感慨道,“那你岂不是刀枪不入、天下无敌,什么都不用怕!”
玄鳞捏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抬,好笑道:“哪有这么夸张,世上没有什么是无敌的,我也有弱点。”
“啊?你这么厉害也有弱点?”李青辞歪着头打量他。
其实,这个话题对玄鳞来说十分敏感。
李青辞不该问,玄鳞也不该接茬。
但可能是玄鳞过于自信,又或是,此时李青辞眼睛里很干净,只有懵懂和好奇。
玄鳞并没有就此打住,反而继续说了下去,他看着李青辞问:“你听说过龙吗?”
“龙?”李青辞皱了皱眉,随即点头,“听说过,书上说龙身长百丈,雄姿威武,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不过……”
顿了顿,他接着说:“有些游记写,说龙残暴嗜杀,会吃人,而且特别喜欢吃童男童女。”
玄鳞翻了下眼皮,有些无语,这些话太过荒谬,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静默片刻,他岔开话题,言简意赅道:“龙颈下有片逆鳞,是龙致命的弱点,我也差不多。”
李青辞听完,刷地一下瞪大眼睛,他凑到玄鳞脸前,亮晶晶的眼睛冲着玄鳞眨巴眨巴。
虽然李青辞一个字也没说,但是玄鳞看出他的眼睛在说什么。
“我不是龙。”玄鳞出言打破他的猜想。
“哦。”李青辞听完,眼睛还是很亮,笑着说,“我觉得你比龙更好,你是世上最好的。”
玄鳞撩着眼皮看他,开口夸他:“不错,拍马屁有长进。”
终于不是那两句车轱辘话了。
“你喜欢听吗?”李青辞笑着问,“我可以多想些话夸你。”
玄鳞嗤了一声:“你夸的话很值钱吗,能当吃还是能当喝?只能让我听一耳朵茧子。”
“……”李青辞收起脸上的笑意,在他胸前拍了一巴掌,悻悻道,“玄鳞,你有时候讲话真的很难听。”
玄鳞低笑两声,神色舒畅。
“你现在有点讨厌,我暂时不想跟你说话。”李青辞耷拉着脸,从床上爬起来,一边走,一边用训斥的口吻说话,“我去洗漱,你留在这里好好反思反思自己。”
“李青辞!你是不是皮痒了欠收拾!”玄鳞的声音听起来掺一分真火气。
李青辞立刻快步走出去,刷地一下合上门。
今天退烧时出了点汗,身上腻腻的,李青辞兑了点热水擦身子。
浴房的门窗封得还算严实,但是大冬天的光着身子擦洗,很难不觉得冷。
头发被打湿一片,见今天热水备得多,李青辞索性洗了个头。
一边搓头发,他一边想着洞里那个泡澡的小水池。
越想越觉得玄鳞好。
等洗完头,李青辞冻得直发抖,他随便搓了两下头发,就一路小跑回到屋里,直奔火炉。
他克制着不让牙齿颤出声,蹲在火炉前取暖。
“小崽子,滚过来。”玄鳞喊他。
李青辞咬了咬发抖的牙,平复语气,回道:“叫我干嘛呀?”
“把头发给你弄干。”
“不用。”李青辞拒绝,坐着没动,“我在火炉前坐一会儿就干了。”
“行。”玄鳞没再言语。
烤了大概有两刻钟,李青辞手脚都暖和起来,头发也差不多快干了。
他又在火炉前坐了一会儿,傍晚刘正兴送来的一筐木炭就堆在外间墙角,李青辞过去拿了几块扔在火炉里,估摸着能坚持到天亮。
他净了净手,梳好头发,朝床边走过去。
玄鳞斜躺在床上,一条腿横了大半张床。
李青辞拍他:“你收收腿,我也要在床上睡的。”
玄鳞闭着眼不动。
李青辞深吸了口气,决定不管他,叠好那个毯子搁在枕头边,抱着自己的被子抖了抖,两边对叠,尾部压实。
散下帷帐,李青辞从床头钻进被窝,贴着床边躺下睡了。
睡了一会儿,李青辞实在受不了了,曲起腿去蹬玄鳞:“你把腿收回去,又凉又硌还灌风,影响我暖被窝。”
玄鳞压住他不安分的腿:“不是你让我跟你一块睡吗,真跟你一块睡了你又不乐意,李青辞,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这不能怪我。”李青辞伸出一只手推他,“是你故意折腾我,你之前不是这样睡的。”
他们俩睡在地洞时,他身上裹着毯子,玄鳞什么都不盖。
俩人各睡各的,彼此都不挨着。
玄鳞哦了一声,悠悠道:“因为我现在比较讨厌,我就要这样睡。”
李青辞闻言一哽,不由得想,玄鳞怎么这么小气,还记着刚才那茬。
他裹着被子朝玄鳞蠕动过去,软下声音道:“玄鳞,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你,你原谅我吧。”
玄鳞压着他的腿不动,冷声道:“现在知道认错了,晚了!”
“不晚不晚。”李青辞讨好地笑了笑。
床上比较昏暗,视线不怎么清晰,再加上玄鳞又一身黑,他瞅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玄鳞的胳膊在哪。
狠了狠心,李青辞掀开身上的被子,凑过去压住玄鳞的胳膊,商量道:“这样行吧,你把腿收回去,用胳膊硌我。”
玄鳞偏头去看枕在他手臂上的脑袋,嘲讽道:“你想得挺美啊,算盘打得不错吧!”
李青辞摇摇头,一脸认真道:“我不会打算盘,只会心算。”
“……”玄鳞冷声道,“滚,少给我贫嘴,脑袋挪开!”
李青辞躺着不动,讨价还价:“你先挪腿。”
“李青辞,你真是能耐了,现在都敢威胁我了!”玄鳞翻过身,伸出另一只手去掐他的脸,“想挨打是不是?信不信我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嗯……信信。”李青辞语气敷衍。
玄鳞真怒了,他撤回腿,厉声喊了一句:“李青辞!”
糟了,过火了,真生气了。
“我今儿非得给你个教训!你唔——”
李青辞一把捂住他的嘴,手脚并用地缠上去,非常诚恳地认错,语气可以说是谄媚:“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求求你了!”
竟然敢捂他的嘴,玄鳞气得要死,他一把扯下李青辞的手臂,怒道:“好你个小兔崽子,真是无法——”
“玄鳞,好玄鳞,我错了,别生气。”李青辞用脑袋撞他的下巴,阻拦他开口说话。
玄鳞被李青辞这死皮赖脸的举动,弄得心里蹭蹭直冒火。
正当他要发作时,忽地,他脸侧一热,贴上来的东西温软、滑腻。
李青辞凑上去跟他脸贴脸,嘴巴挨着他耳朵轻声说话:“玄鳞,我真知道错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玄鳞没吭声。
好半晌,他轻斥一句:“这么会撒娇卖乖,早干嘛去了,下次别惹我生气。”
“知道啦知道啦!”李青辞又蹭了蹭他的脸,小声道,“我们睡觉吧,我都困了。”
“安分点。”玄鳞推开他的脑袋,用被子裹好人,往外一扔,“老老实实睡觉,不许再说话。”
“好,知道了。”李青辞调整好姿势,闭上眼缓缓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天亮。
李青辞迷迷瞪瞪醒过来,撩开帷帐往外看,发现炭火快熄了。
他恋恋不舍地在被窝里磨蹭,片刻后,他趁着余温,猛地翻身坐起,一鼓作气套上衣服,穿鞋下床。
身后响起玄鳞慵懒的问询:“干什么去?”
“吃饭,再扫扫门口的雪。”李青辞转过身,面朝他说话。
玄鳞皱眉:“扫什么雪,我挥挥手就没了。”、
“不用,我顺便活动活动。”李青辞抖着帷帐,轻声道,“你继续睡吧。”
见玄鳞没再言语,他摆弄好腰间的系带就往外走。
先加了几块炭火,然后出门洗漱。
他吃完饭,喝完药,拿着把铲子清扫门口的积雪。
扫到小树苗那儿,不免担忧,不知道还活没活着,李青辞蹲下仔细查看。
好半晌,无??果。
毕竟一条光秃秃的细杆子,也很难看出什么来。
扫了大半个时辰,身上热烘烘的,李青辞怕出汗再受风寒,就放下铲子回到屋里。
先喝了杯热茶,随即走到床前趴着,见玄鳞单手枕在脑后,躺得笔直,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衣服。
宽袍换成了窄袖,样式很简单,看起来像是寝衣。
李青辞好奇发问:“你怎么换衣服了?”
玄鳞从鼻尖哼出一声:“还不是床小,你睡觉又不老实,袖子被你压住,抽都抽不出来。”
李青辞努嘴,哦了一声。
他上手摸了摸玄鳞腰间的衣裳,只有一层,极其轻薄。
李青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虽然知道玄鳞是妖,但是大冬天穿成这样真的不会冷吗。
想了想,李请辞拎起自己的被子盖在他身上。
“拿走。”玄鳞闭着眼道。
李青辞手上一顿,继续盖在他身上,小声道:“我知道你可能不冷,但是我看着冷,这种感觉就像是……是看见一颗青杏,嘴里就会不受控制地冒酸水。”
“嘴里净歪理。”玄鳞撩开眼皮瞥他。
李青辞提起嘴角笑了笑,拍着被角道:“好了,这样看着暖和多了。”
玄鳞哼了一声,又闭上了眼。
李青辞抿了抿嘴,凑到他脸边轻声问道:“床睡得是不是很舒服?屋里的炭火一直烧着,很暖和的,是不是跟洞里没区别?”
话音落下,玄鳞就皱起眉头。
细看之下,会发现他在忍俊不禁,缓了两息,他伸手搭在额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李青辞,你的小心思还能不能再明显点!”
李青辞缓缓道:“主要我怕自己藏深了你看不出来。”
玄鳞一怔,啧了声:“你拐着弯骂我呢?”
“没有。”李青辞轻笑,恭维道,“玄鳞最聪明。”
玄鳞摆摆手,斥道:“行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我闭会儿眼。”
那意思就是,玄鳞目前会留在这儿,李青辞换了口气,松快不少。
他转身下床,合上帷帐,坐在桌边看书。
下午过得跟上午一样。
李青辞做自己的事情打发时间,玄鳞躺在床上没动过。
李青辞看着天边的红霞,觉得这样跟之前住在洞里也没什么区别,不过住处不同而已。
一连三日均是如此。
不过……
晚间,李青辞洗漱完,坐在床头,看着玄鳞犹豫良久,还是低声问了出来:“玄鳞,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里?”
玄鳞闻言,睁开眼看他,眼神疑问。
他一点点滑下来,贴着玄鳞躺下,抓住他一只手,闷闷道:“你只是闭着眼,但你一直都没有睡觉。”
他能感觉到,玄鳞在这里是不放松的,有一种绷着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玄鳞笑了一声,掐了掐他的脸,语气调侃,“我闭着眼你还能看出来,这么有本事?”
李青辞拍开他的手,认真道:“我就是能看出来。”
玄鳞沉默了。
他的手掌拢着李青辞的脑袋,好一会儿才开口:“别瞎想,你那点脑子省着点用吧。”
“……没有瞎想。”李青辞低落道,“我也希望是我自己瞎想,但是——”
“但什么是!”
玄鳞打断他,语气嫌弃道:“谁跟你似的,往哪一滚都能睡过去,换个新地方睡觉我不得适应两天。”
“真的吗!”李青辞听完眼睛一亮,语气顿时雀跃起来,抱着玄鳞一条手臂晃着,“那你什么时候适应完?”
“看心情!”玄鳞语气不怎么好,“就你这破地儿,还得挑剔两天。”
李青辞笑了起来,开心地反驳:“这里不破,很干净的,光线明亮,不潮湿,没有尘土,蚊虫也少,能遮风避雨,是很好的地方。”
上扬的语调,欢快的语气。
李青辞说着,玄鳞笑着。
然后,玄鳞的笑意越来越淡,最后脸色难看起来,他掐着李青辞的脸质问道:“你什么意思?影射山上不好,觉得跟着我住委屈你了?”
“没有!我没有这样想!”
李青辞直呼冤枉,他委屈道:“你怎么能这么误解我,我只是想把这里说的好一点,让你听了开心,能留得久一些。”
玄鳞手上一顿,指腹蹭了蹭李青辞的脸蛋,像是安抚,但是嘴上的话又很难听:“小心眼,娇气得没边,说两句就委屈,什么坏脾气。”
“你又怪我了?”李青辞惊诧地瞪大眼睛,面露愠色,大声控诉,“明明是你小心眼,曲解我的意思,说一句就生气,你还倒打一耙,你脾气才坏!”
玄鳞没有在意李青辞的指责,反而饶有兴味地看着李青辞这副张牙舞爪、气愤不已的模样。
“别摸我!”李青辞一把拍开玄鳞的手,冷冷道,“你现在非常讨厌,我不想你碰我。”
话音落下,脸上的手不仅没有挪开,而且又多了一只手。
两只大手拢着他的脸肆意揉捏。
李青辞越想越气,冷嗤一声:“俩脏爪子,瞎摸什么呢!”
“哈哈哈……”玄鳞大笑起来,笑得连手都一颤一颤的。
李青辞感觉自己脸上的肉都跟着抖来抖去,他推开脸上的手,抬脚去踹玄鳞,气愤道:“你别笑了!你这样真的很讨厌!”
玄鳞笑得更放肆了。
李青辞深吸一口气,决定不理他,扯过他身上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然后钻进被窝里蒙住头。
被窝外低沉、畅意的笑声持续不断,直往人耳朵里钻。
李青辞本来很生气,但是听着听着就不自觉笑了起来。
开心就好。
他揉了揉脸,平复心绪,打算睡觉。
突然,他脑袋上的被子被掀开了,耳边响起玄鳞的声音,还残存着一缕笑意。
“小东西,真生气了?”
“嗯,之前很生气,不过现在好了。”李青辞坦诚回答,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道,“玄鳞,对人来说,小东西是骂人的话。”
“是吗?”玄鳞的语气听起来很诧异,顿了顿,他又道,“那叫你小崽子?”
“……”李青辞抬眼看他,表情一言难尽,“更难听,骂得更狠了。”
玄鳞拧眉,十分不解,小崽子怎么就是骂人的话了。
他在蛋里的时候,他娘都是这么叫他。
哪就难听了!
玄鳞拍了拍李青辞的脸,问道:“那叫你小什么?”
“就非得是小吗?”李青辞纳闷,他很不理解,“我就不能是大什么吗?”
“大东西?大崽子?”玄鳞皱起眉,“你觉得这听起来好听吗?而且,你本来就小。”
“你就不能好好叫我的名字吗?”
“连名带姓叫你名字,你又觉得我凶你,你人不大,事儿倒是挺多!”
“……”李青辞妥协了,无奈道,“随便你吧。”
“哼!”
李青辞掖好被角,准备入睡。
秦翠英回家过年去了,刘正兴的手艺惨不忍睹,做的饭齁咸,他决定明早起来自己做饭。
“玄鳞,我睡了。”
“睡你的吧。”
被窝里暖融融的,没多久,李青辞就睡了过去。
他身侧躺着一条抻得笔直的黑蛟,看样子也睡得很熟。
睡到夜半,许是黑蛟被热源吸引,尾巴一点点挪动,直到钻进被窝里,搭在一截温热的腿上才安分下来。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整条蛟全钻进了被窝里,歪七扭八地缠在人身上。
睡梦中的李青辞仿佛是被冰着了,眼皮颤颤,眉头也蹙了起来。
很快,黑蛟被人烘热,体温变得跟人一致。
颤抖的眼皮安静下来,蹙起的眉头也舒展起来。
一人一蛟,都进入了惬意的睡梦中。
一觉睡到天亮。
李青辞睁开眼,觉得神清气爽,只不过身上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曲了曲腿,打算翻个身。
忽然,小腿上传来两下拍打。
李青辞很神奇地能从这两下里感觉到不耐烦。
意识到缠在腿上的是什么后,李青辞僵住了,他低头看着胸前凸起的被子,稍稍纠结一下,便闭上了眼。
不久后,一股热热的气息从被子里蹿出来,打在他颈侧。
李青辞耐心等着,直到胃里传来饥饿感,他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故意大声咳嗽好几下。
随着身体的震颤,胸前的脑袋跟着起伏,持续的颠簸导致黑蛟清醒过来。
“病不是好了吗,怎么又咳上了?”玄鳞的声音很低沉,透着一股明显的懒劲儿。
李青辞没回答,佯装没睡醒,又咳了好几下。
一边咳、一边曲腿。
这时,他腿上的尾巴倏地一收,胸前一轻。
看来玄鳞反应过来了,李青辞伸手揉了揉眼,故意压低声音装作自己刚醒:“啊?玄鳞你说话了吗?”
没等来回答,额头先落下一只大手。
须臾,耳边响起低声的嘀咕:“脑门也不烫啊。”
李青辞见玄鳞变回人了,便睁开眼,拿掉他的手:“我起床去吃饭,你继续睡,被窝还热着呢。”
玄鳞撑着手臂看他,问道:“你刚才怎么了,一直咳。”
“哦,没什么,就感觉嗓子痒,可能昨晚水喝少了。”李青辞一脸平静。
玄鳞嗯了一声,身子一歪躺下了。
李青辞起床穿衣服,收拾好后,他趴到玄鳞耳边,轻轻笑着:“你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呀?”
“不怎么好。”玄鳞哼道。
李青辞哦了一声,没拆穿他,笑着离开了。
身后,玄鳞躺在温暖的被窝,又闭上了眼睛。
一出门,李青辞打了个冷颤,他洗漱完,朝厨房走去。
李青辞挽了挽袖子,打算给自己熬点粥喝,除了白米,厨房里有好几种豆子,有的他不太认识,就一样拿了一点。
把米和豆子倒进锅里,斟酌着加水,一旁的筐里有秦翠英走之前蒸的馒头和饼子,他拿了两个馒头,还有颗咸鸭蛋,一并放进锅里。
万事俱备,只欠生火。
折腾半天,李青辞落了一身灰,勉强把火生起来了。
喜悦油然而生。
由于不知道具体生多久火,隔一会儿,李青辞就掀开锅盖用筷子戳一戳馒头,看看软没软。
戳到第四次时,馒头终于变得喧软。
等灶台里的火差不多快熄灭后,李青辞把饭盛出来,舀起一勺粥,满怀期待地喝下去。
唔……
除了有一点糊味儿,味道还是可以的,最起码煮熟了。
李青辞握紧勺子笑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完成一顿饭。
冬天冷,饭凉得快,李青辞没有折腾,就在厨房吃饭,吃完也好收拾。
咸鸭蛋的皮不太好剥,李青辞一点点仔细扣。
这时,他后脑勺突然被轻拍一下。
他转过头,惊诧一瞬,随即笑了起来:“玄鳞,你怎么起来了?”
玄鳞嗯了一声,问道:“怎么在这吃饭?”
“在这吃饭,收拾起来比较方便,不用来回折腾了。”李青辞回答完,端起手中的碗朝他示意,“你看,我自己煮的粥!”
鼻尖飘着一股糊味儿,玄鳞顿了顿,开口道:“嗯,有长进。”
“嘿嘿!我也觉得。”李青辞笑得很开心,问道,“你喝吗?还有多的。”
“不喝。”玄鳞谢绝他的好意。
“哦,好吧。”李青辞低头继续剥皮。
此时,厨房上面还有一层未散去的青烟,玄鳞个子高,站得又直,烟雾擦着他的头顶飘来飘去。
他看着正认真吃饭的李青辞,随口道:“我出去洗个澡。”
李青辞一听,心里紧张起来,他猛地抬头去看玄鳞,忐忑道:“你洗完澡还回来吗?”
“回来。”玄鳞在他脸上捏了捏。
他顺势握住玄鳞的手,轻声道:“冬天这么冷,你别洗太久。”
玄鳞笑着拍他的脸:“知道了,吃你的饭吧。”
说完,玄鳞转身离去。
李青辞愣愣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转过头吃饭。
嘴里的粥,没滋没味的。
当天晚上,李青辞一直等到子时,也没等到玄鳞回来。
在床头又坐片刻,他合上帷帐,躺下睡觉。
这时节,屋外天寒地冻,小一点的河流表面都结了一层冰,水也不怎么好。
玄鳞在夜里飞了一会儿,才找到一条大河,扫了两眼河宽,他彻底恢复原形,沉入水里,憋屈许久的身体终于完全舒展开来。
玄鳞惬意地甩了甩尾巴,慢悠悠地翕张鳞片,闭上眼睛,任由流水在他身上冲刷。
哗啦啦的水,缓缓倾倒。
李青辞端着茶杯喝水,屋外远近交错、四面八方都传来鞭炮声。
等过了子时,屋外的鞭炮声偃旗息鼓,屋内安静下来。
李青辞放下手里的书,他不用守岁,简单洗漱后便躺下睡了。
这天。
李青辞起晚了,等他醒过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屋外传来秦翠英的声音:“少爷,我来送饭。”
李青辞闻声一愣,缓了缓,才发觉今天已经初六了,秦翠英都过完年回来了。
玄鳞的澡还没洗完。
李青辞揉了揉眼睛,应声道:“知道了,饭放那儿吧。”
一顿饭吃完,碗筷都被收走了,李青辞才迟钝地回想,他刚才吃的什么,好像没什么印象。
院子里的雪,早就化完了。
这几日都是大晴天,湿漉漉的土地被晒得干燥坚实。
李青辞坐在院中晒太阳,忽然,院外响起两道脚步声,一道沉、一道浅。
李青辞提起嘴角笑了起来,他数着步子,果然,在脚步声进入院子时,同时响起两道声音。
“青辞!我们来找你了!”陈静婉和韩水谚异口同声。
李青辞起身迎接,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韩水谚率先开口:“来找你赶集,我和婉婉去城里买东西,你去不去?”
李青辞朝他二人扫视一圈,问道:“你们的婚事定下了?”
韩水谚挠了挠头,面上浮起羞涩,他低低嗯了一声。
陈静婉低着头没说话,好似在整理裙摆。
李青辞道:“定了哪天?”
韩水谚抿了抿嘴,瞟了陈静婉一眼,咧嘴大笑:“今夏五月十八。”
“知道了。”李青辞点点头,笑道,“到时候我去观礼。”
韩水谚一个跨步,走到他近前,拍了拍他肩,郑重道:“好青辞,我请你做傧相,到时候你帮我看顾着点。”
“不行。”陈静婉扯住李青辞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拉,“青辞是我这边的人,他要给我送嫁。”
俩人一人扯着李青辞一条胳膊。
李青辞无奈,又觉得好笑,左右看了看,先朝韩水谚道:“你们俩都是一家人了,不用分这么清,我早上先去静婉家,陪着她出门,到了你家再帮你忙活。”
说完,他看向陈静婉,询问道:“这样行吧。”
默了默,俩人异口同声:“行。”
韩水谚拉着李青辞往外走,催促道:“走吧,我骡车还在外面停着呢。”
李青辞闻言,攥了攥手,他这几日一次门口都没有出过,一直在家里等着。
“走啊!愣着干嘛?”韩水谚疑惑地看着他。
李青辞松开手,不再犹豫,微微一笑:“好,这就走。”
三人赶着骡车往城里去,李青辞和陈静婉坐在车上,这时,韩水谚回过头,朝陈静婉道:“婉婉,你把被子盖好,别吹着风。”
“知道了。”陈静婉朝他摆手,指了指他的脖子,“领巾系好。”
韩水谚咧着嘴笑了笑:“好!”
陈静婉扯着一角被子搭在李青辞腿上,叮嘱道:“盖好。”
李青辞点头,用腿压住被子,看着她问道:“怎么解决的?”
话音落下,陈静婉眨巴两下眼睛,眼圈就红了,她轻声道:“他挨了他爹好一顿打,都吐血了,然后他哥……”
陈静婉缓缓讲述事情经过。
自从提起退亲,韩水谚天天去陈静婉家里献殷勤,帮着她家里捡柴、劈柴、挑水,即使陈父对他非打即骂,他还是天天去。
事情传到韩水谚他爹耳朵里,韩父嫌弃韩水谚丢人,没出息,给他跌份。
在家里天天指着他骂,韩水谚丝毫不让,跟他爹整日吵架,死犟着就是要娶陈静婉,说什么都不松口。
此外,但凡陈静婉和陈母进城,韩水谚就赶着骡车跟在后面。
陈母心肠软,比较明事理,并未对韩水谚说难听话,态度一如既往的温和。
不过,有次,陈母避开陈静婉,单独跟韩水谚说话,说陈静婉还没嫁进门,就惹得公爹不喜,两方长辈又结了梁子,即使她松口让陈静婉嫁过去,以后陈静婉在韩家怎么过日子。
虽然陈母语气温和,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
她不会让陈静婉嫁过去的。
希望韩水谚不要再纠缠,早日歇了心思,也省得闹出诸多风言风语,败坏名声。
当天,韩水谚回家就跪在父母面前,坚持要分家。
以后他只侍奉他娘颐养天年,他爹跟着他哥,兄弟俩各自尽孝。
韩父一听这话,抄着擀面杖狠狠砸在韩水谚身上。
韩水谚没躲,咬牙挺着,打吐血了都没服软。
韩父从小就偏心聪慧的大儿子,对韩水谚不甚喜欢,家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紧着老大,有什么脏活累活就让给韩水谚干,家里赚的银子有大半都供老大读书了。
韩水谚盖房子的钱,都是他自己做工赚的,从他十二岁想娶陈静婉开始,就整天做着各种活计,一年四季都不歇着,一文钱一文钱地攒。
好不容易跟陈静婉订了亲,又建了新房子,眼看就要功德圆满、把人娶进门了,他怎么可能放弃。
见小儿子吐血,韩母终于发作了。
她指着韩父大骂,要是韩水谚被打出个好歹,她非跟韩父拼命。
她连夜把大儿子叫了回来,商量着分家的事。
韩母对陈静婉是非常喜欢的,觉得小儿子能娶到陈静婉是福气,本来韩父对陈静婉也没太大意见,要不两家也不可能定亲。
但是,自从韩水谚他哥中了举,韩父便觉得自家门槛高了。
他可是举人的父亲!
陈父那种平头小百姓不配做他的亲家,争执因此而起。
所幸,韩水谚他哥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对韩水谚也心有愧疚,由他做主,请来族中长辈和里正,当场立了字据。
兄弟二人分家,一人侍奉一老颐养天年。
等韩水谚他哥参加会试后,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留在村里,届时他将爹娘全都带到城里生活,韩水谚每个月出一笔银子供韩母开支。
事情敲定后,韩水谚拿着字据来到陈家。
陈父陈母听完并未作声,把陈静婉叫了出来。
陈父跟她说,让她自己想好,人还没嫁进门,未来夫家就因为她闹成这个样子,万一韩水谚后悔了,他们还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陈静婉说不得就要落埋怨,有的是苦日子过。
陈静婉听完默不作声,走到韩水谚身边跟他并排跪下。
陈父见状,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陈母上前把俩人拉起来,朝韩水谚道,俩人以后好好过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把女儿给她送回来,俩人好聚好散。
韩水谚没做什么保证,只说知道了。
嘴上说的再花哨,陈母也不会放下心,日子过长久了才是最好的保证。
……
这时,除了耳边的风声,骡车上没人再开口说话。
良久。
李青辞朝陈静婉道:“你爹说的不错,不过,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陈静婉抹了把眼睛,笑着说:“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先顾好眼下吧,就算韩水谚变心,我也可以跟他和离,我会蒸馒头、绣花、做衣服、编筐,总能养活自己。”
她不想管以后,她现在就想嫁给韩水谚,韩水谚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也不能退缩。
前头的韩水谚听见说话声,并没有反驳说自己肯定不会变心,而是说:“婉婉,以后家里的钱都给你放着,等我变心了,你就带着钱走。”
“赶你的车吧!”陈静婉在他后背拍了一下。
李青辞看着两人,笑着不作声。
等到了城里,三人分开走。
李青辞先去书肆,挑挑拣拣买了两本书,又借了五本书。
走到柜台前付完账,李青辞朝张掌柜问道:“店里还需要抄书吗?”
张掌柜闻言一愣,放下手里的算盘:“你要抄书吗?”
李青辞点头。
张掌柜和善地笑了笑,调侃道:“怎么啦,没钱看书了?”
李青辞摇头道:“我想自己赚钱。”
“行,有志气!”张掌柜摸了摸他的脑袋,感慨道,“这次见又长高不少,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都到了娶媳妇的年纪。”
“这些书你拿回去抄吧,抄多少我收多少。”张掌柜递给他一摞书。
全是科考要用到的圣贤之书,在丰水城,这些书算是紧俏货,里头的字读起来枯燥乏味,偏僻不易写,丰城有学识的不多,字写得漂亮的更少。
因此,这些书,书肆都是卖的原版,要是誊抄得漂亮,按半价卖出去也能赚不少。
李青辞接过书:“谢谢掌柜,等我下个月借书的时候一并带过来。”
“行。”张掌柜爽快地答应了。
三人会合后,在城里逛了一个多时辰,买了些零碎的吃食,趁着日头暖和,赶着车往回走。
一路上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
到了路口,李青辞提着东西,笑着跟他们分别。
一手提着包裹,一手捏着糖葫芦,李青辞朝家里走去,还没走到门口,手里突然一轻。
他转过头,就见玄鳞拎着书皱眉道:“弄的一堆什么?”
李青辞愣住了,慢慢松开嘴里咬着的糖葫芦,恍惚道:“玄鳞?”
“嗯。”玄鳞在他脑袋拍了一下,语气略有一丝嫌弃,“嘴上糊的什么,擦擦。”
头上不轻不重的拍打,李青辞终于回过神来,他猛地扑过去,伸手抱住玄鳞的腰,委屈道:“你怎么才回来啊?”
“啧!嘴贴在我身上了,什么玩意儿,黏黏糊糊的,撒手!”玄鳞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却没有把人推开,只把手放在了怀中人的头顶。
李青辞踮起脚,贴着他掌心蹭了蹭脑袋,小声嘟囔:“你洗澡洗了好久。”
话语里透出来明显的思念和埋怨,可玄鳞只听到了埋怨,对于李青辞的思念,他没有办法领会。
玄鳞听完,不禁皱起眉,啧道:“就洗澡打了个盹,有什么久的。”
李青辞没说话,用脑袋撞他。
玄鳞低头,看着明显一脸不高兴的人,问道:“就这一会儿,你是饿着了还是冻着了?”
李青辞低着头,还是没吭声。
见状,玄鳞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又摸了摸他的脸,斥道:“我是离开了一会儿,但你现在有吃有喝,身上热乎乎的,还有小孩一块玩,你哪来的怨气。”
“我很想你。”李青辞突然开口。
他抬头看着玄鳞:“你走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
“是吗?”玄鳞挑眉,掐着他的脸,哼道,“我看你刚才一路挺开心的,嘴角都快裂到耳后根了,一点看不出想我的样子。”
李青辞闻言不对,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刚,回来时见你没在屋里,出门一看,正听见你跟那个小姑娘说红色的布好看。”玄鳞语气随意,扯着他的胳膊往院子走。
李青辞顺着力道抬脚,脑子里开始回想,他和静婉讨论布的时候,才刚出城门没多久。
李青辞抿嘴笑了起来,抓住玄鳞的手,仰头问他:“这些天你有想我吗?”
“不想。”玄鳞语气毫不迟疑,“闭眼前、睁眼后,都只能看见你在眼前晃悠,烦还来不及呢。”
李青辞哦了一声,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前走。
突然,他身体悬空,被抱了起来。
“小东西,脾气越来越大!”
李青辞撇了撇嘴,抬脚踢踏。
玄鳞拧眉训斥:“啧!没完了是吧,我刚洗完澡,又让你给我蹭一身。”
李青辞低头看他胸前,发现自己蹭上去的糖渍已经消失了,踢的那两脚,连一点鞋印都没留下,不禁郁闷:“你身上根本就不脏,连一点尘土都没有,真想洗澡可以在浴房洗,干嘛非要出去洗啊?”
“外面宽敞,泡会儿水舒服。”玄鳞抱着他走进屋里,先放下手里的书,然后将人搁下。
李青辞凑过去,朝他比划:“给你买个大浴桶好不好?能装下两三个人的那种。”
“得了吧,就那指甲盖大的玩意,连一只脚都放不下。”玄鳞在李青辞脑门弹了一下,“别瞎琢磨了,该干嘛干嘛去。”
“不想干嘛。”李青辞搂住他的腰,轻声道,“我现在就想跟你挨着。”
玄鳞手上一顿,看着眼皮子底下黑乎乎的头顶,语气嫌弃又带着一丝笑意:“你现在怎么跟鼻涕虫似的,软塌塌、黏糊糊,往哪一贴就扒着不放。”
声音落进李青辞耳朵里,他松开搂紧的双手,抬起头看着玄鳞,认真询问:“你是不喜欢我这样吗?”
话落,陷入短暂沉默。
紧接着,李青辞感觉右脸被掐了一下。
“哪这么多话,去洗脸,还有你那俩脏爪子,好好洗洗!”
李青辞抬手揉了揉脸,眼里倒映着玄鳞走向床边的背影。
顿了顿,李青辞还是开口了:“对人来说,爪子也是骂人的,而且我的手很干净,就只沾了一点点糖渍。”
“……滚去洗!”
“哦。”李青辞应了一声,出去洗漱。
在城里吃了不少零嘴,晚上不怎么饿,但是,李青辞看了一眼墙上的身高刻线,还是把饭吃完了。
趁着吃完饭这点暖和劲儿,李青辞在院子里溜达,抻拉筋骨。
片刻后,他净完手,坐在桌前抄书。
挑拣一番,选了一本他小时候学过的书,执笔抄写。
接下来的一个半时辰,李青辞就起来活动一次手脚,很快又坐下了。
期间,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
不像往日那般,时不时就会趴在床边,撩开帷帐往里探看。
直到子时初,李青辞放下笔,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简单洗漱后上床睡觉。
抄书很费精力,李青辞也没有力气跟玄鳞闲话,随口说了一句我睡了,就裹着被子睡着了。
这一觉李青辞睡得很沉,可能是累的,也可能是身边多躺了一个人。
总之,李青辞一口气睡到临近晌午才醒。
此时,玄鳞闭着眼躺着,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衣裳。
李青辞揉了揉眼,想着自己马上就起了,便把被子搭在玄鳞身上。
“自己睡完了,想起来把被子给我了,早干嘛去了!”玄鳞抬手掀开被子,冷声道,“不要,拿走。”
李青辞听完一头雾水,茫然道:“你又不怕冷,之前你都不盖被子啊。”
玄鳞冷哼一声,质问道:“你为什么把被子压那么死?睡觉也不老实,两只脚乱蹬。”
李青辞越听越迷糊,他迷茫地挠了挠脸,实在不明白玄鳞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
坐起来,李青辞蜷了蜷腿,突然福至心灵。
他抿了抿嘴,压住笑意,凑到玄鳞脸前轻声说:“昨天睡得太快了,脚边的被子没压好,有点漏风,我可能嫌冷所以搓了搓脚,是不小心踢到你的。”
时间回到凌晨。
一条黑蛟睡熟了,尾巴不由自主地往暖和的地方钻,结果钻到一半脑袋被压得死死的被子卡住了,尾巴尖还被踹了好几脚。
玄鳞没说话,给李青辞一个白眼,扯过被子蒙在身上。
李青辞见状也没再多说,合好帷帐,转身离去。
一旦专心做一件事情,时间就会走得很快。
抄了一天书,李青辞揉着发酸的手腕,拖着有几分沉重的步子朝床边走去。
被子下鼓鼓囊囊,但为了稳妥起见,李青辞还是用手压了压,确定手掌下按着的是人腿,李青辞掀开了被子。
见玄鳞闭着眼躺在被窝里,李青辞稍作犹豫,在他脸前低声问道:“你要盖被子吗?”
一片沉默。
又等了片刻,玄鳞始终没有回应。
李青辞了然,他从柜子里抱来一床新被子,整理好后躺下睡了。
没有那个持续散发热意的人,被窝里早就一片冰凉,就像夏季用棉被包裹冰块,即使盖着厚厚的棉被,冰块也不会感觉到温暖。
玄鳞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伸手探进身边的被窝里,顿时感觉到明显的暖意。
没有丝毫犹豫,玄鳞扯开压在人身下的被角,钻进温暖的被窝里。
察觉到动静,李青辞醒了过来,迷茫地问:“玄鳞,你干嘛呀?”
“闭嘴,睡觉。”玄鳞言简意赅。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捂在嘴上,身边贴着的躯体也是凉的,李青辞不由得挣扎起来,推开脸上的手,嘟囔道:“玄鳞,你身上好凉。”
“知道我凉还不快点给我暖暖!”
玄鳞不满他的推拒,双臂一圈把人箍在怀里,顿时愉悦地挑了挑眉,低笑道:“小东西还挺暖和,早知道抱起来这么舒服,一入冬就应该搂着你睡。”
“……”李青辞无力叹气,也没再挣扎,他实在困得不行,偏了偏头就合上眼睡了。
偏偏这时玄鳞不安生,俩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甚至揪起他背上一块肉捏了捏。
“肉不够多,抱着有点硌。”玄鳞嫌弃地啧了一声。
李青辞双颊被揉来揉去,困意都揉没了,他翻了下眼皮,哽了哽没开口。
玄鳞捏着他的脸,困惑道:“也就脸蛋和屁股有点肉,之前给你喂那么肉,都去哪了?”
“用来长个了。”李青辞绷直腿,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去年长高很多,今天一比,我已经比静婉高出一拳,比水谚也就矮了半头。”
听出他语气里的开心,玄鳞也笑了起来,问道:“喜欢长个?”
“嗯,喜欢。”李青辞用力点了点头。
玄鳞摸着他的肚子说:“行,等天气暖和了,给你多弄点鱼吃,化雪之后的鱼味道最好。”
李青辞开口拒绝:“不用你弄,我可以自己去河里摸鱼。”
“你摸什么鱼,人还没有鱼大!”玄鳞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冷下脸训斥,“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让你离水远点,没长记性是不是?”
“不是,我记住了。”李青辞软下声音,小声道,“那不是还有你吗,到时候我自己摸鱼,你在边上看着,好不好?”
玄鳞手掌搓摸着软乎乎的肚子,哼笑:“我在边上,哪条鱼哪敢往你身边凑。”
“啊?”李青辞闻言一顿,抓住他的手指晃了晃,“那你能收住自己气息吗?别让鱼知道你在。”
玄鳞不理解,皱眉道:“这么麻烦干嘛,我抬抬手,你等着吃鱼不就完了。”
“不用你,我就想自己摸鱼。”李青辞坚持道。
“事儿真多。”玄鳞捂住他的嘴,“闭嘴睡觉,到时候再说。”
李青辞闷闷嗯了一声。
床上一片寂静,很快,李青辞睡了过去。
由于晚上折腾了会,早上李青辞起晚了。
他刚醒过来,就觉得浑身难受,整个人被完全禁锢,手脚都被束缚,连屈膝都做不到。
等确认搂在腰间的是人手后,李青辞深深叹了一口气:“玄鳞,你松开我,我要起床。”
等了两息,没回应。
李青辞提高音量,喊道:“玄鳞!”
“干什么!”玄鳞语气不耐烦,在被子里踢踏一下,“我睡得正舒坦。”
李青辞放轻声音,缓缓道:“我要起床了,你这样我起不来。”
“起床干嘛!”玄鳞心气不顺,搂紧怀里的温热,“再让我抱着眯会儿。”
李青辞顿了顿,仍是开口道:“不行,我得起床吃饭,已经感觉到饿了。”
“……”默了默,玄鳞把人放开了,不爽道,“快吃快回。”
李青辞坐起来穿衣服,再次拒绝:“不行,我要抄书。”
“……”玄鳞抬手搭在额上,没说话。
李青辞下床前,给他掖好被窝,安抚道:“夜里让你抱着睡。”
“……滚吧。”玄鳞翻身背对着人。
李青辞哦了一声,就离开了。
吃完饭,他就开始抄书,一抄又是一天。
一连五天均是如此。
这天上午,李青辞刚磨好墨,正准备舔笔书写。
身后,玄鳞一把掀开被子,刷地一下撩起帷帐,气势汹汹地走到李青辞跟前,咬牙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什么破书抄起来没完没了!”
“怎么了?”李青辞不明所以,对玄鳞突如其来的火气十分迷茫。
玄鳞薅住他的领子,直接把人提起来,怒道:“你说怎么了!”
每天太阳初升时,正是一天中灵气最足的时刻,也是妖吐纳调息的好时候,可偏偏李青辞在这个时辰起床,玄鳞睡得正舒坦,屡屡被人喊醒。
最可气的是,李青辞一走就不回来了,玄鳞连个回笼觉都睡不成。
玄鳞压着火气开口:“你这个书什么能抄完?每天往那一坐就不知道起来,深更半夜了才上床!”
玄鳞语气越来越气愤:“我搂着你刚安生地合上眼,没等我眯上,又让你给我喊醒了!”
李青辞闻言愣住了,好一会儿,他伸手在玄鳞背后顺了顺,轻声道:“别生气,我现在去城里给你买几个汤婆子,你放心睡吧,隔三个时辰我给你换水。”
轻缓的语调在耳边响起,玄鳞眉眼间的烦躁渐渐散了,他看着李青辞问:“什么是汤婆子?”
李青辞解释道:“一种很暖和的东西,比我暖和很多,你用了就知道了。”
玄鳞皱了皱眉,又看向桌上厚厚的一摞纸,发问:“你到底在抄什么?这么久还没抄完,也不嫌手酸。”
李青辞抿了抿嘴,稍作纠结后,还是实话实说:“在抄书赚钱,要抄很久。”
“赚什么钱,给你的金子花完了?”玄鳞语气疑惑,捏着他手腕道,“这一串不是还在,要多少钱我给你。”
李青辞平静地解释:“金子还有很多,只是我想自己抄书赚钱。”
玄鳞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问道:“抄一张给很多金子?”
李青辞哽住了,抠了抠手指,低声道:“一张可能给一文钱。”
“一文钱是多少?”玄鳞神情疑惑。
李青辞叹了口气,看向腕上的珠串,解释道:“一颗金豆大概有一千多文钱。”
“……什么?”玄鳞仿佛听到了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不可置信道,“李青辞,你再给我说一遍。”
李青辞低下头,没吭声。
玄鳞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俯身盯着他,质问道:“你天天撇下我去抄书,就为了挣这么点钱?”
语气听起来十分惊诧,像是遇到了很费解的问题。
李青辞垂下眼皮,避开玄鳞的视线,他小声呐呐道:“多抄一些,钱就多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也能自己挣点钱。”
“为什么?”玄鳞很不理解,“我给你的金子不够你花吗?你张嘴说啊,我再给你一池子。”
“够花,你给我的金子够我一辈子吃喝不愁。”李青辞低低说着,“我只是想自己赚钱。”
敛着的眉眼,低落的语气,都在说明这个人此时不开心。
玄鳞松开手,压低腰身去看李青辞,放缓语气,耐心问道:“是怎么了?不想花我给的钱?”
“不是。”李青辞立刻反驳,“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语气停顿,想了想,李青辞继续说:“觉得别人都在为自己想做的事、想要的人努力,而我好像没什么用,每天无所事事,除了吃饭睡觉看些闲书,就没有旁的事要做。”
“庸人自扰。”玄鳞撂下这句话,重新抬起李青辞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说,“每天什么都不用做,你不用吃苦受累,可以自在地活着,不是很好吗?”
“不要钻牛角尖,我给你的钱和你自己挣的钱,拿出去花,买到的东西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干嘛非要给自己找罪受。”
“不是这样的,有区别的。”李青辞缓缓解释,“就像我要给你买汤婆子,用你的钱买,和用我自己赚的钱买,意义是不一样的。”
“没什么不一样的,对我来说,重点是你给我买的东西,而不是花谁的钱买的。”
不是这样的,并不是钱的问题。
李青辞闭了闭眼,人和妖终归是不同的。
人没有办法做到对时间迟钝,不论你多么无趣,时间都不会加速半分,每一刻都需要熬下去。
即使你再满怀期待、再无比渴望着明天的到来,时间还是一瞬一瞬地度过。
“玄鳞,对人来说,除了吃饭和睡觉,在没有其他事情做的时候,要打发多余的时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李青辞缓慢说着,他试图和玄鳞解释,但是对上那双透着不解的暗金色眼睛,他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要怎么说呢,说他离开的这些天,自己每天都过得很无趣,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淹没在那种茫然的死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迎来结束。
就像他十六岁之前那样,没有目的、没有期待,迷茫、苍白地活着。
这时的李青辞,浑身浸满了困惑和怅惘,投出来的眼神看着脆弱、无助。
“你到底怎么了!”
玄鳞紧蹙着眉,语气里带着急躁,说完,他伸手去摸李青辞的额头。
李青辞无奈叹气:“我没生病,只是想赚点钱,给自己找件事做。”
“你又不缺钱!”玄鳞吼了一句,默了默,他伸手抱起李青辞,走到桌边坐下,将人搁在腿上,指着桌上的一摞纸说,“就算你想抄书赚钱,想找个事做,也不用从早到晚就干这一件事吧,晚上睡觉的时候手脚冰凉。”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玄鳞烦躁地搓着李青辞的大腿,顿了顿,他突然提高声音说,“对,矫枉过正!”
“你这样不对,又不是非要挣那俩钱,想抄抄不想抄拉倒,别跟做任务似的,整天焊在这个椅子上。”
李青辞听完愣住了,细细想了想,玄鳞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他现在有花不完的金子,并不是非要挣钱,有件事做就好。
“走走!我们去城里,你不是要给我买东西吗。”玄鳞抱着人起身往外走,边走边数落,“我看你就是在这种房子里待久了,给脑子闷坏了。”
“之前跟那俩小孩在一块玩,脸都快笑烂了,到我这就臊眉耷眼、蔫了吧唧!”
“李青辞!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专门摆臭脸给我看!”
李青辞:“……”
算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他拍了拍玄鳞的肩:“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坐好别动,闭会眼就到了。”玄鳞没理会他。
“玄鳞!”李青辞坚持道,“我想和你走着去,不想让你用法术。”
稍作沉默。
李青辞被放下来了。
玄鳞问他:“这又是为什么?”
李青辞抓住玄鳞的手晃了晃,仰头冲着他笑,开心道:“我就是想和你一起走着,去城里很远,要走很久,这样今天的时间就会消磨得很快,而且,路上可以跟你说很多话。”
“怎么?嫌平时话说少了?”玄鳞一脸不满,甩开李青辞的手,“我闭眼前跟你说话,睁眼后还是跟你说话,说得我嘴皮子都薄了!”
李青辞翘起唇角笑了两声,凑过去抓他的手,解释道:“没有说很多话,如果今天不去城里,那现在就是你在睡觉,我在做别的事。”
玄鳞冷声发问:“你怎么不找我说话?天天抄你那破书!”
李青辞握住他一根手指,用力捏了捏,嘟囔道:“你在睡觉。”
“睡觉怎么了?又不是死了,你可以叫我。”玄鳞语气不悦。
李青辞用肩膀撞他,闷闷道:“叫你你又不高兴。”
“我哪有不高兴!”玄鳞高声驳斥。
李青辞坚持道:“你有!”
“我没有!”
“你有!”
“再顶嘴,我揍你!”
“你看,你又不高兴了。”
“滚。”
李青辞笑吟吟地歪在玄鳞身上,无赖道:“就不滚。”
“呵!”玄鳞冷哼一声,一把将人扯开,往前一推,抬脚去踹李青辞的屁股。
谁料,李青辞早有防备,猛地往前蹿出一大截。
玄鳞始料未及,怒喊道:“李青辞!你给我站那儿!”
李青辞闷头往前跑,头也不回道:“我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站那儿挨打。”
玄鳞见状,气得额角直抽抽。
他一个千年大妖,实在拉不下脸跑着去追一个小崽子,太有失风范。
眯了眯眼,玄鳞抬手一指,李青辞登时定在原地。
玄鳞双手抱臂,慢悠悠走过去,凉凉道:“跑啊,怎么不跑了,俩小短腿现在倒腾得挺快,长进了啊!”
被定住的李青辞,正在用力挣扎,可连根小手指都动不了,他气囔道:“玄鳞!你耍赖!哪有你这样的!不公平!”
刚囔完,额头就被弹了两下,玄鳞在他头顶不屑道:“你一个小崽子,妄想跟我谈公平,痴人说梦!”
李青辞抿着嘴没吭声,他敛着眼皮,快速眨巴眼睛,脸上透露着一股委屈样儿。
玄鳞低头扫了他一眼,忽地,玄鳞似是无语地翻了下眼皮,抬脚踹在李青辞屁股上:“行了,跑着玩吧。”
“那你还用法术吗?”李青辞站着没动,低低问了一句。
玄鳞皱了皱眉:“不用。”
“哦。”李青辞轻应一声,往上瞟了一眼。
玄鳞长得很高,腿又长,凭他的身高去踹玄鳞的屁股,也不是做不到,但是踹完身影会晃,影响跑路。
思及此,李青辞抬起头,冲玄鳞弯眼笑着,指了指天空,惊叹道:“你看,好漂亮的云彩!”
玄鳞挑了下眉,抬头去看。
就是现在!
李青辞迅速踩在玄鳞脚上,还碾了一下,然后拔腿就跑。
“李青辞!!!”
身后传来玄鳞气急败坏的声音,李青辞哈哈笑着。
笑声欢畅,步伐轻快。
开心的笑声传到玄鳞耳朵里,玄鳞周身蹭蹭直冒火,什么风范也没了,他抬起脚就去追李青辞。
一边追,一边放狠话威胁:“李青辞!你死定了!”
李青辞不敢回头,用尽全力奔跑,结果,身后的脚步声快步逼近。
想了想,丝毫没有胜算。
李青辞立刻停住步子,回过头,一把扑在玄鳞身上,十分诚恳地认错:“玄鳞,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撒手!”玄鳞厉声呵斥,怒其不争道,“李青辞!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不能。”李青辞气喘吁吁道,缓了口气,他接着说,“有骨气只会被收拾得更惨。”
玄鳞哽住了。
李青辞又道:“我要是真有骨气,你又该嫌我不识时务了。”
玄鳞:“……”
玄鳞按着他的唇瓣揉了揉,哼道:“这么小的嘴,没想到这么能巴巴,歪理一套一套的。”
李青辞抿嘴笑了笑。
这是一个讨好的、带着谄媚意味的笑容,但是因为那双干净的眼睛,显得这个笑容很存粹、很讨喜。
“收一收,笑得跟傻子似的。”玄鳞撤下手,转过脸,没再计较。
李青辞哦了一声,抬脚跟在他身边,问道:“刚刚那朵云彩是不是很好看?”
“好看。”玄鳞语气讽刺,“不仅好看,还好疼。”
李青辞嘿嘿笑了两下,欢快道:“你又不会觉得疼,你皮那么硬。”
“……”玄鳞懒得搭理。
李青辞又道:“我们有句骂人的话,叫厚皮脸,你听说过吗?”
玄鳞闻言皱了皱眉,迟疑道:“好像有些印象。”
“哦。”李青辞凑过去掐他的手背,淡淡道,“好厚的皮。”
玄鳞听着不太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怒吼道:“李青辞!”
“哈哈哈……”李青辞大笑着跑到前面,一边跑一边认错,“我错了!”
“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