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那是一颗爱心……
“吱呀——”
“进来吧。衣服扔脏衣篓里。”
大门关上,沈珂给夏纱野拿了双拖鞋,又指指洗手间门口的篮子。
夏纱野一边扯下口罩,一边解开外衣扣子,余光在室内一扫,觉得安静。
“你妈呢?”
沈珂正走到厨房门口,闻言身形一顿,说:“可能在楼上吧。”
这种贵族家里一般都会有几个佣人,但夏纱野也没看见。
她把外套扔进脏衣篓的间隙,沈珂已经走进了厨房:“你去洗澡吧,我把汤热一下。”
夏纱野就进浴室随便冲了一下。
这洗手间在一楼,应该是共用的,洗手台上摆了很多东西。
她去柜子里拿沐浴露时看见有个透明小盒子,里面装了一些首饰,有些是耳钉有些是唇夹,还有发饰,不是余夫人的风格,多半是沈珂还留着长发时会戴的小东西。
……在他长大的家里,看着他从小的生活痕迹,不好形容这种感觉。
冲完澡,她出来看见门口架子上挂着几件新的干衣服。
沈珂在那头说:“我大姐以前的衣服。她身高跟你差不多,应该穿得下。”
夏纱野就拿进来套上了。
有点紧,但确实穿得下。
夏纱野没吹头发,拿了根皮筋随意扎起来。
本来就是短短的狼尾,之前在打斗中被削掉一截,现在就变得更短。
她到客厅餐桌上坐下,没一会儿,沈珂端了一碗汤出来放在她面前。
夏纱野看着花纹精致的碗里是浓白的奶油汤:“不是南瓜汤?”
沈珂一顿,好一会儿才默默道:“……我骗你的。”
夏纱野眉梢一挑,沈珂接着道:“我妈妈的姐妹生了重病,她昨天出城去看她了。我没跟她说我今天会回来,所以佣人们也都放假不在。”
意思是,现在这偌大的大宅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
夏纱野没说话。
拿起勺子,低头舀了一勺汤到嘴里。
粉感很重,一尝就知道是用快餐粉临时冲的。
夏纱野不知道沈珂在门口对她撒那句谎是为了什么,她一口一口,沉默地把汤喝完。
期间,沈珂打开了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一档不知名的恋综,节目里的嘉宾生硬又暧昧地互动,时不时传来调侃的笑声。
沈珂没看几秒就换了台。
“瓦地卡夏天的海湾竟然是这副美景!快看,沙滩上被冲上来了两只——”
一档旅游宣传节目,节目里记者正对着镜头热情地讲解南国热带宛如天堂一般的美景。
沈珂手指耷在椅背上看,头也不回地说:“瓦地卡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在水下十米可以看见罕见的金水母。我去的那几天天气一直很好,旅伴都说我运气不错。”
“旅伴?”夏纱野眼睑一动。
沈珂道:“旅游途中碰见的,一个很幽默的Alpha。她跟我的路线重合,就结伴玩了两个城市。”
夏纱野哦了声。
“我中途订票回来了,她还要接着去下一个城市,她说她做了十多年白领,受够了给人当牛做马,拿了所有积蓄出来周游世界。临走前还给我留了个联系方式,说我要是想再上路一定要联系她。”
夏纱野:“你加了?”
“还没呢,这不刚下飞机吗。”沈珂回头看向她,问,“你想我加吗?”
夏纱野闻言,不说话。
沈珂也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沈珂忽然抬手把电视一关,激情解说着风景的记者的声音立刻戛然而止,他把电视遥控器放到桌上,看她面前的碗空了,拿过她的碗,起身要去厨房。
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划拉出刺耳的声响,沈珂转身就走,手腕在这时突然从后被一把抓住。
夏纱野抓住他的手腕,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只有那拽紧他的手指格外用力。
沈珂顿在原地,慢慢回过头看她。
“为什么中途买票回来?”夏纱野道,“我听你妈说,你本来打算出去玩半年。”
“……”沈珂用平静的腔调回答她,“夏纱野,你不觉得你这样问,其实很狡猾吗?”
“……”
“那个女Alpha叫西莱泽,帝国人,今年31岁,是生物公司的高层主管,存款富裕,住得离我家还不远,她今天一路把我送到了帝国机场才走。”沈珂道,“年上确实是很包容也很体贴的存在,临走前还送了我一束花和蛋糕,希望我能考虑考虑她。”
“……”
“跟比自己大的人谈恋爱应该会很顺心很轻松,所以我准备回来先加个她的Chat好友。”
“……”夏纱野的嘴唇慢慢闭紧了。
“‘谢谢你的厚爱,但我有喜欢的人了。’”沈珂接着轻声道,“本来打算这么回复她的。”
话落,夏纱野的鼻息像是不敢置信般地猛地抽了一下,她抬头看向他,又很快埋下头去,卡在喉咙里的声音仿佛在这时才终于被激活,然后被用力挤压成晦涩的字音:“我一直,很想你……”
说完这句话,夏纱野的眼睛不知何时泛起一点红血丝,视野里,沈珂垂着眼睫,静静注视着她。
那面容说不出带着什么情绪,良久,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嗯”了一声。
夏纱野伸手猛地把人拉进怀里。
沈珂猝不及防,被她拉过去整个人撞进她怀里,膝盖抬起来跪在她腿上才勉强保持住了平衡,但夏纱野不管不顾,手臂环在他背后,几乎以一种要把人挤压进自己身体里的力道。
“等等,夏纱野……”
“我不等。”
沈珂也没想到她这么大力,椅子都只剩两个腿立在地上。
他手在桌边撑住,嘴巴还想说什么,发间就被夏纱野的手指插入,滚烫的指腹贴上他的头皮,夏纱野直接吻了上来。
沈珂惊讶地“唔……!”了一声,立刻就被封住唇舌。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很长时间,并不蛮横,也不霸道,夏纱野甚至没有换角度也没有伸舌头,但就是这样静静持续了很久很久。
有滚烫的体温,有沐浴露的香味,有雨水的潮意,也多了很多分开这段时间,两个人各自新生出的陌生的气味。
分开时,沈珂已经有点被亲晕了,抓着夏纱野的肩膀小口小口喘气,嗓音带出亲吻后的沙哑:“你……”
“把她的联系方式删了。”夏纱野抓着他后背的衣料,低闷地说。
沈珂道:“……我还没加呢。”
夏纱野道:“那不要加她。”
虽然还是平铺直叙的语调,但不是以往那种霸道的语气,是带着点谨慎的,跟他商量的语气。
沈珂静了一会,道:“我中途突然买票回来,是因为在当地一个民宿,看见一个高中……也可能是大学的小孩,晚上一个人坐在楼下吃饭。电视播着广告,她看一会吃一会,吃完就一个人收拾洗碗,又一个人开始写东西。周边的人说她父母前两年出车祸死了。”
那个瞬间,沈珂忽然很想夏纱野。
他想夏纱野这会儿是不是也像这样,一个人在大得可怕的皇宫里吃饭,一个人处理事务,又一个人睡觉。
……他很想很想夏纱野。
所以临时改签,订了最早回帝国的机票。
突然打乱旅游行程,旅伴很惊讶,一直追问他为什么突然回家,是不是家里有急事。
这个女Alpha是偶然碰见,巧遇了很多次,沈珂也觉得一个人旅游偶尔有个人说说话也行,所以才会和她一起,不过不是干什么都一起,纯粹是碰见了就一起玩一玩,在下个景点前又分开。
她这样执着地追问有些越界。沈珂之前没细想过,他对不感兴趣的人的关心比表面上看起来还少。
他说他要回去见朋友。
女人就不再追问,但还是固执地把他送了回来,又在临走前向他告了白。
鲜花,蛋糕,一根昂贵漂亮的手链。
一看就是老手。
要是全拒了估计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沈珂就没要手链,收了其他的。
他上计程车前女人还在窗前问他:“之后如果再见,可以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吗?”
沈珂看了眼远处渐渐暗下去的天气:“取决于我这次回去见的人会不会来我家躲雨。”
女人闻言笑了,她是个成熟稳重,并且颇有耐心的猎手,她的手伸进来想用拇指拂过沈珂的脸但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
她也面不改色:“那我就诚心祈祷,她会是个很不识趣,也配不上你的二愣子吧。”
沈珂没有回话。
家里还有剩的套,还是夏纱野没用过的震动式。
沈珂颤抖的手在胡乱抓了几下没能抓到床单,最后直接伸进夏纱野头发里抓住了短短的发尾。
他这样乱扯夏纱野的速度也没慢下来一下,沈珂受不了,一会儿躺着一会儿趴着一会儿又坐着,桌上小巧精致的声控夜灯也跟着频率亮亮暗暗。
窗外轰隆隆的雷声似乎也盖不住屋内的声音。
沈珂最后连抓东西的力气都没了,软趴趴地躺在床上,白玉似的手腕垂落在床边,泪水把睫毛眼尾染得湿漉漉、亮晶晶的,夏纱野坐在那里,抓住他的手腕,嘴唇一遍又一遍碾过他腕骨拐角处那颗小痣,直到吮吸得发红才肯停下。
“是不是你衣服穿得最少的一张?”夏纱野下床捡起地上的衣服裤子,把手机屏幕凑到还发愣的沈珂眼前。
屏幕上的画面简直限制级,白花花的人和床,沈珂欣赏着照片上自己的身体和表情,懒懒笑了下说:“我原来在床上是这种表情……还挺好看。”
“嗯。”这没法否认。
沈珂道:“你存着想我的时候用吧。上个锁就行。”
夏纱野道:“有什么想写的吗?”
沈珂想了想,抬起疲软的手臂拿过她的手机,慢慢坐起身来。
夏纱野就去浴室洗澡了。
沈珂房间的洗手间就全是他生活的痕迹了。
各种乳,敷脸的,擦身体的,抹头发的,甚至有专门美白脖子的面膜。
打开柜子更里面,又是一盒套,几个不可言说的玩具,大喇喇摆在那里,还有一张沈珂穿着黑色吊带泳衣的写真照片,那个时候估计也才十八九岁,看场景是个拍摄用的室内游泳馆。
夏纱野看得久了点,洗完出来,她的手机已经被丢在一旁床头柜上。
她拿起来点亮就是刚才拍的照片,忽略掉很容易让人再次躁动的风景,右下角,沈珂用绿色的荧光笔只写了一行四个字:“新的开始。”
夏纱野:“……”
这个人就是能在这么色.情的照片上写出这么平静又纯真的话。
等沈珂也洗完澡出来,夏纱野已经穿好衣服,坐在他房间的阳台边上。
阳台上有玻璃挡雨,雨滴啪嗒啪嗒溅起水花淋湿她的膝头,她穿着裤衩子,手里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沈珂穿着浴袍靠在门框上。
“你走了以后。”夏纱野道,“不过我本来就会,只是平时没空抽。”
沈珂点点头,跟着她一起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暴雨中的花园,夏纱野忽然道:“我决定接过他的王位。”
沈珂眉梢一挑。
“十五天,我想了很多。从结论开始说——我非常,非常恨你们。”她侧头看向沈珂,那表情有些复杂,“我恨所有参与实验的人渣,恨戏耍我们的贵族,恨你们搭建起来的阶级堡垒。我的基因有瑕疵,所以这份仇恨大概永远不会有消散的那天。”
“……所以我想了,等所有事情结
束,我就离开帝国,去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等死。不然我很难保证有一天哪根弦一抽不会像他一样开始发疯杀人。”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建立在,你不会回来的基础上。”
夏纱野淡淡地说。
“但你今天回来了。”
那天在地道里,夏纱野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体内的某种东西不去恨眼前这个人了。无法控制那种想要割断他脖子的冲动欲望。
那冲动让她觉得,她不能再靠近他了。
“我恨你,我体内癫狂的因子想杀了当年那个漠不关心的你,但我的心在说,我想爱你,我爱你……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
“所以,为了让我日益崩坏的基因组成链能够完整自洽,我决定接受他的提议了。”
——我们的人生,是一场大型模仿秀。
骗他们吧,一直、一直骗下去。统治他们的子子孙孙,让他们的孩子长长久久朝你叩拜。没有人会知道,你就是当初那只被踩在他们脚底的臭老鼠。
“我决定演下去。”
“我控制不住不去恨。”
“这或许就是我基因的缺陷。”
“但这次不再扮演暴君。”夏纱野道,“我会扮演一个明君。我会把这个国家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
不用杀人,不会失控,欺骗所有人,包括欺骗她体内暴戾的因子,然后,夏纱野的心就可以去爱自己想爱的人。
等到她的身体被烧成灰烬,被洒进星辰王室墓地那天,她和他的复仇就算结束了。她的恨、她的存在意义也可以迎来完美的诠释。
这是夏纱野能想到的,不会步暴君后尘的唯一解法。
至于成功率有多少,不得而知,只有等她不稳定的基因彻底崩坏时才能揭晓了。
“所以我也得先问你,”夏纱野道,“我恨你,但我也爱你,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我或许会变得只爱你,也或许会变得只恨你。老爷子当初让我把自己当成是动物,可能早就看出了我跟正常人不一样,我很可能会随着时间,变得面目全非。”
“你也可以接受吗?”
回答她的是一阵安静的雨声。
沈珂始终望着远方的风景,不知过了多久,他道:“这是做都做完了才说的话么?”
“……”夏纱野不由沉默。
沈珂噗嗤一声轻轻笑了,他放下手臂,慢慢往前走进挡雨玻璃下。
“这半个月,我也想起了一件事,很久以前,在我小的时候,我妈妈说……等我长到二十三岁那天,我就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事,帮我想帮的人。”
“虽然还是晚了半年……”
沈珂走到她面前来,朝她抬起一只手,用柔和轻松的语气对她说:“但是,夏纱野,我来帮你了。”
夏纱野愣住,看着那只笔直白净的手臂,又抬头看向他。
周围的大雨如幕布,将二人与世界隔绝。
时间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阴湿的地下牧场。夏纱野缩在角落,而高台上的少年奋力朝她伸出了手。
隔着八年的跨度,这一次,夏纱野颤抖地抓住了他。
她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手中,用两只手包裹住他的手,就像虔诚的信徒第一次面见天使一样,她竟无法控制地流出了八年来的第一滴眼泪。
情感缺失的功能障碍似乎在那一瞬间短暂地被治愈,夏纱野无声地和那场仿佛要替她把这么些年的泪水一样流尽的大雨一起,久久地,埋在沈珂的手掌中。
“如果你是一个残缺不堪的灵魂,那我是上帝派来补全你的天使。
我会守护你,直到死亡。”
“Ifyouareabrokensoul,thenIamtheangelsentbyGodtomakeyouwhole.
Iwillguardyouuntildeathpartsus.”
雨停了。
日光渐渐从云层中露头,花园的树藤绿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沈珂把夏纱野送到楼下客厅,从行李箱里拿出那束鲜花和蛋糕,让夏纱野走时顺带帮他扔了。
夏纱野这才想起件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礼盒。
打开,里面是一对银灰色的镶嵌着浅金色珠子的耳钉。
“你给我买的?”沈珂问。
夏纱野实话实话:“不是。就想买来放着。”
“睹物思人呀?”
“……不可以吗?”夏纱野压着眼睑看他。
沈珂翘了下嘴角,从她掌中拿过那对耳钉:“不行,我收缴了。”
他偏过头,对着客厅那面镜子当场戴上了。
“你记得池宴礼的那枚订婚戒指吗?”沈珂撩了撩耳边的碎发。
池宴礼。医疗队早上来收尸时就先收到了池宴礼的尸体。事后他父母来皇宫要死要活,被没耐心的夏纱野轰了出去。
事后查出池家在军部有受贿的事实,夏纱野直接把夫妻俩的军权全夺了,池家的地位一落千丈。这都是后话。
“怎么?”提起这个人,夏纱野还是略有不爽。
沈珂道:“那个戒指我戴了五年,这个耳钉你说我能戴多久?”
“戴两百年。”
沈珂笑了:“戴三百年。”
“我看行。”
两个人对着悄悄乐了一会儿,夏纱野真得走了,她得回去通知艾伦一声,还有……
“我不当星盗了。忘了跟你说。虽然你多半猜到了。”夏纱野道。
“你……养父没意见吗?”
老爷子没有回信。
那天大耳巴他们在攻陷战结束后就立刻带着夏纱野的信回去了基地。
夏纱野的那封信里简单把事情经过交代,然后告诉老爷子,她感谢他的养育之恩,她一定会替他灭了暴君,但之后,她不会再回去。
那之后过了十五天,老爷子没有回音。
没有回信,或许就代表一种回信。
也许,老爷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活着回去,尤其,老爷子似乎知道点夏纱野的身世由来。放一个定时炸弹在基地里,换成是她,不会这么做。
老爷子真正想选的继承人……或许是大耳巴。
大耳巴才是他的女儿。
而夏纱野只是必要时可以搏命的工具。
想明白这事,夏纱野尝了尝舌根,没有品出苦味。什么也没有。
所以才说了,她的基因是有瑕疵的。被养育多年的养父抛弃,她也毫无想法。
星盗有自己的路。
“夏纱野。”
夏纱野转头,沈珂戴着她送的耳钉,站在玄关门口对她低声说:“我妈妈明天也不回来。”
——夏纱野,从此也会有自己的路了。
夏纱野挎上包,戴上口罩,顶着艳阳离开了沈家宅邸。
她走出一截路后鬼使神差地又回了一次头,沈珂在不远处的铁门前。
那个身影远远的,朝她挥了挥手,然后右手忽然在半空中小小地比划了一个弧形。
左右两边各一笔。
那是很久以前在兰斯军校,夏纱野背着醉酒的沈珂回宿舍时,他在她背上悄悄给她画的东西。
这次,夏纱野看清楚了。
那是一颗爱心。
阳光洒在后背,夏纱野转身走进光里。
(全文完)
2025/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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