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他为自己挡了舅母愤怒掷来的一下。


    张静娴努力思索前世有没有这一幕,然而,她有些慌张,自己怎么想不起来了。


    心里很乱,她默默挣脱开扣在手臂的手掌,将地上的汤勺捡起来,看向刘屏娘,“舅母,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和舅父。”


    “快走,就算你多带一个人,我也不会让你进门!”刘屏娘一把从她手中夺过汤勺,心头的恼恨让其忍不住再狠狠扔过去,砸在她身上。


    可是,今日的张静娴不是单独一个人。


    村中的传言以及男人冰冷的脸色令刘屏娘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察觉到异常的张春儿从屋中走了过来,她急忙拽住自己阿母的衣袖,向妹妹夏儿使眼色。


    “快去田中喊阿父归家。”


    夏儿手中抓着两颗李子,熟练地往自家田头跑。


    眼看隔壁的郑家院门也打开了一条缝儿,张春儿小声劝解阿母让大姐姐和另一位客人进门。


    刘屏娘仍旧不让,就算被郑家的人看笑话,她也不会向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低头。


    舅母深深厌恶的眼神刺痛了张静娴的心口,她动了动嘴唇,一个字未说,只安静地等着舅父张双虎归来。


    可她越是沉默,刘屏娘越是恼怒,令女儿张春儿退后将木门关上。


    “看来你一点不关心你儿子的生死。”谢蕴突然开口,脸上的笑意让人后背发凉。


    刘屏娘身体僵住,张春儿不敢相信。


    “舅母,让我进门吧,有些事不便在门口说。”张静娴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面带祈求。


    最终,木门被完全打开,他们进到了院内。


    张静娴的舅家面积比她山间的小院略小一些,房屋大大小小有六间,砌着泥墙,很是平整。


    院中也有几棵果树,但没种花草,反而用篱笆隔出了一小块地方,养着咕咕直叫的家禽。


    厨房里面飘出白茫茫的香气,张静娴只嗅了一下,便想起了记忆中甜糯的红豆糕,她眼中闪过了一丝怀念。


    舅母的厨艺很好,尤其擅长蒸豆作糕,以前她刚住进来时害怕地掉眼泪,舅母就会拿一块豆糕哄她。


    自从被赶出家门,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豆糕了。不知为何,张静娴总蒸不出来那股让她破泣为笑的味道。


    “大姐姐,你要吃豆糕吗?阿母放了很多红豆,又软又黏糊。”张春儿见她怔怔地望着厨房,主动问她。


    得了阿母一个怒瞪,她才缩起脖子。


    张静娴摇摇头,将用山鸡尾羽缝制的坠子递给她,向她要了一盆热水。


    “真漂亮!”张春儿马上及笄,最喜欢鲜亮的颜色,她欣喜地接过坠子,爱不释手。


    大姐姐果然懂她的心思,郑馨儿前日还和她炫耀腰间的荷包,等她把这个彩羽坠子挂在身上,看那个郑馨儿还说什么。


    一个用几块碎布拼成的荷包罢了,灰扑扑的,不如她手中的彩羽鲜艳美丽。


    “我这就把热水给大姐姐送来。”张春儿不等自己的阿母瞪她,提来了整整一个陶罐的热水。


    不过,大姐姐要热水做什么?难道是口渴了?


    ……


    张双虎听了小女儿的话,疾步从田中归来,推开院门,他脚步一顿,眉头攒出了两个疙瘩。


    院中,妻子冷着脸明显怒气未消,春儿手中拿着一个东西,不知在想什么,而他的外甥女垂着头正用一方布巾擦拭…贵人的手背。


    张静娴用浸过热水的布巾仔细擦过那道淤青,然后从身上取出自制的药粉,小心洒在上面。


    “郎君,我舅母不是故意冲你,你莫要生气。”她温声细语地解释,因为两人挨得近,呼出的气息扑在谢蕴的耳边。


    他眼珠微动,不咸不淡地扯出一抹笑。没有回应,但好似在说,他完全不在意。


    见此,张静娴微微放心,将药粉收了起来。


    看着她这副细致入微的模样,张双虎眉间的皱痕又深了一分,他有心再问一遍外甥女的想法。


    按照她昨日所说,贵人如今不该到乡老家中了吗?怎么还和她在一起。


    “你舅父回来了,你快说,方才的话何意。你知道阿山的消息?”不等张双虎开口,刘屏娘发现了他的身影,立即出声质问。


    张静娴看到舅父,点了点头。


    这下,张双虎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他握紧了锄头,一双眼睛含着激动,“阿娴,你仔细说说。”


    “舅父,消息是我从贵人这里得来的,”张静娴将抚恤钱粮的事情说了出来,“村中没有收到一颗粮食,表兄他们应当还活着。不过以防万一,我们可以到武阳县其他村子去打听,如果确有其事,将来表兄定会安然归家。”


    “好,好!”张双虎心里最牵挂的就是被征走的长子,闻言大喊了两声好,发泄体内的激动。


    张春儿和张入林也很高兴,大兄离开四年总算有了一点音讯。


    夏儿年龄小,对大兄的印象早就淡了,她看到自己阿母又哭又笑的模样,愣愣地不知作何反应。


    “你肯定还知道别的,阿山如今在何处,何时能归?”刘屏娘急着再问,目光紧紧地盯着张静娴,唯盯着她一人。


    人的本性使然,她畏惧一旁优雅不凡的青年郎君,却丝毫不怕亏欠着她的外甥女。


    所以,她只逼着张静娴得到想要的答案。


    面对舅母的逼问,张静娴无声地,缓缓摇头。


    再等一等,等那些人找过这里,这一次,她这个卑贱的农女再不会痴心妄想地跟着他离开。


    救命之恩,她不求钱财不求别的,只请求他找到表兄,稍稍关照一番,让表兄一直活到战事结束。


    张静娴想,这个不算过分的请求他会答应的,他身边的亲信看到她的识相,应该也很满意。


    失望让刘屏娘再度冷了脸,她别过身,嘴里喃喃念叨着长子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张家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好受。


    “此番多谢贵人您告知,我们全家感激涕零。”张双虎担忧妻子的反应惹怒了人,略为笨拙地朝谢蕴行了一个大礼。


    “舅父不必客气,阿娴救了我,这对我而言,只是一件小事。”


    谢蕴含笑说道,张双虎心头对他的好感激增,当得知他在家中行七,已经热情地唤起他七郎君。


    蒸熟的红豆糕被端上来,这次,张静娴的舅母没有阻止。


    “甚是美味,多谢舅父的款待。”谢蕴咬了一块香软的豆糕,也只一块便放下,他眼角余光瞥见女子失神的表情,又道,“只是孟大夫约好了今日到家中为我送药,恐怕不能再留。”


    话说到这里,张双虎起身,亲自将他们送到通往山间小院的那条路口。


    “舅父,舅母肯定有话要和您说,您快些回去吧。”张静娴知道舅父急切的心情,和他摆摆手,让他快回去。


    这会儿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她主动帮谢蕴推着辇车回到高处的篱笆小院,一路沉思不语。


    从院门到房屋,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五块青石,张静娴下意识踩到青石上面,男人瞥了她一眼,漠然绕开。


    “……郎君先在房中歇息,我去库房拿些麻绳。”


    “阿娴拿麻绳,要做什么?”


    “将青石移走,在院中太碍事了,还是铺上木板走起来方便。”


    张静娴同他笑了笑,一点不知疲倦地向库房走去,她好像从来都精力充足,不会觉得累。


    背后,谢蕴盯着她的身影,拿出张双虎送给他的红豆糕,慢条斯理地咀嚼。


    他留在这个农女家中养伤的决定没有错,她人虽普通木讷,但还算有可取之处。


    一块红豆糕吃完,张静娴抱出了一团麻绳。


    院中已经空无一人,她回首向房中看了看,发现窗内有阴影移动略略放心。捡出一根最粗的麻绳,她比划着套住靠近院门的第一块青石。


    低下身的时候,张静娴愣住了,方才没仔细看,青石的上方居然有一块小小的蒸豆糕。


    它被桃叶包起来,随意地放在石头上。


    是他留给她的吗?


    在舅父家中,因为担心舅母介怀,虽然很想念,但她一口红豆糕都没吃。


    张静娴拿起已经变凉的豆糕,慌乱又一次涌了上来,她一句一句和自己说没关系,她的付出比一块红豆糕多得多。


    慢慢地,她恢复了平静,小口小口吃完了豆糕。


    只有一点点碎屑她不舍得丢掉,放在了桃树下,等着黄莺啄食。


    中午,孟大夫再次来到这间偏远的小院,惊讶地发现门口多了许多块青石,而上次见过的那位张娘子,正灰头土脸地将石头摆放在篱笆墙边。


    看到他,少女眼睛很亮,擦了一把汗水,请他到屋里。


    “孟大夫,谢谢您大老远地过来。”


    “不客气,贵人给的医资不菲啊。”


    孟大夫背着一个放着药包的背篓,他进门,先和谢蕴互相问好,然后掏出细针在他双腿的穴道上扎了数下。


    过程,为了避嫌,张静娴没有看。


    只是,没一会儿,孟大夫却把她叫到了一旁,一脸欲言又止。


    “孟大夫,有什么事吗?”她虽然早有猜测,可仍是问了出来。


    “张娘子,是这样的,武阳县距离这里路实在不好走,我还有别的病患,不能每日都来。但贵人他的腿必须每日扎针刺-激穴道,不若我将针法传授给你,你来帮他如何?”


    张静娴犹豫,问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孟大夫摇头。


    “可以,不过这件事孟大夫您可不可以不让别人知晓,日后我还要嫁人的。”她努力撇清自己和谢蕴的关系,又故意让房中的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