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朕与皇妹 > 13、莫向花笺费泪行2
    端阳刚过,长安暑意渐浓。


    大宁宫新造了几处凉殿,先用水轮将池水引到殿顶,再沿着檐槽倾泻而下,望去悬波如瀑,皇帝便在这殿中纳凉赏景。


    宫娥之间皆抢着去送时令花卉,好一观这水殿风来暗香满的旖旎景致。


    卫怜没见过,也不由得好奇,侧耳听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可当犹春问起是否要去瞧瞧,她又不吭声了。


    陆宴祈的书信此时才辗转送到群玉殿。信中报了平安,说他已前往雍州,让卫怜等他回来,再想法子进宫见她。


    卫怜读过信,心头却仍旧难以安稳。入夜之后,她索性心血来潮翻出竹竿,要去群玉殿外的水边垂钓。


    今夜恰逢满月,宫婢又提了两盏铜灯。灯影摇曳,月色清亮,映得水面浮光粼粼。


    卫怜在唧唧虫鸣声中抛竿入水,周遭侍立的宫人也大眼瞪小眼地瞧着。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卫怜忽觉水中浮子轻轻一颤,心头正紧张着,却听提灯的宫娥“啪”地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咂舌道:“哎哟!这蚊子吃得比我都饱!公主可没被叮着吧?”


    ……卫怜的确没被叮着,可那尾将要上钩的鱼儿,早被这声响惊跑了,鱼竿再无动静。


    犹春方才分明见着鱼竿动了,正瞧得入神,也跟着吓了一跳,斥道:“阿鼓,你把公主的鱼吓没了!”


    阿鼓偷眼瞄卫怜,讪讪道:“奴婢……再给您捏把饵来?”


    卫怜有些无奈地收了鱼竿:“罢了。”


    她是个极好伺候的主子,宫人多半并不怕她,阿鼓见状,只说道:“公主别恼,不然奴婢替您钓,公主歇会儿。”


    卫怜见她额头都拍红了,不由得抿嘴轻笑起来:“收拾东西回去睡吧,省得再喂蚊子。”


    阿鼓揉了揉额头:“那奴婢明日去少府给公主捞几条新鲜的。”


    另一宫娥忍笑推她:“可给你机灵坏了!仔细被御厨提着擀面杖追着打!”


    经此一闹,本是好风良夜,众人倒觉出些闷热来。卫怜便只留犹春陪她,让旁人先回去,把镇在井里的绿豆汤分了喝。


    犹春提灯随行,想的却是别的事:“大晚上的,公主怎的忽然想到要来垂钓了?”


    卫怜轻轻按了按心口:“总觉得殿里闷得慌,心里也静不下来。”


    自从丢簪那日起,犹春的心便一直悬着,此刻再压不住担忧了:“奴婢懂得公主心思,如今陆公子远赴雍州,归期不定,公主如何能安睡?与其胡思乱想,倒不如等他回来,当面问个明白!总好过现在这般干熬着。”


    卫怜没应声,喉间却像是堵了什么。


    她从前总觉得父皇一言九鼎,陆哥哥也会说到做到,可种种事情却并非如她所想,恍惚间只觉得手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握不住。


    “犹春,我这几日总在想……要是母妃求来的这桩婚事不算数了,那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犹春想也没想就说:“四殿下总会护着公主的。”


    提及这事,卫怜心里反而更添了几分憋闷:“听说皇兄要和虞小姐定亲了,莫非我还能一辈子这样跟着他吗?”


    头顶的星月随着她们的脚步缓慢挪移,远处最后一盏宫灯也悄然熄灭,只剩细碎的清辉,愈发如梦如幻。


    卫怜仰头望着天穹,漫天星辰,各有光亮,而她却像是最不起眼的那一颗,默默挨着这轮满月,发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光。


    前路昏暗不明,许多疑问一时也理不清。可即便没了这白玉盘一般的月,星辰难道就不闪烁了吗?


    犹春也被卫怜给问住了,不由看向公主,却见她眼眶分明有几分湿润,神色却平静得很,一滴泪意也不曾有。


    卫怜回到殿中,也喝了绿豆汤,洗漱过后,许久才朦胧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场急雨骤降,殿外水点飞溅,空气中氤氲着闷热的潮意。


    卫怜夜半被雨声激醒,迷蒙之中,想着庭中必然要落花成冢了。


    翌日天色尚早,她听到窗外有模模糊糊的声音,似乎是宫人在急声说些什么。


    卫怜刚睁眼,犹春已快步走到榻边,面色苍白如纸,低声道:“公主……出事了。”


    ——


    赵美人死了。


    她溺亡在冲虚观后面的湖里。浑身浮肿惨白,湿漉的发间缠满了水藻。


    清晨时分,当值的宫女路过,才瞥见这骇人一幕。


    没人说得清赵美人为何会大半夜去冲虚观。她身边的宫人只说,赵美人不喜她们在寝殿外值夜,更无人敢在夜里搅扰主子。


    赵美人诞育的十三皇子刚满周岁,她便这般蹊跷的丢了性命,宫中种种流言也如湖中水草,在阴暗的角落疯长。


    于皇帝而言,比起失去一位嫔妃更严重的,是此事会令皇室蒙羞,甚至沦为民间的谈资。查案的宫人也同样深谙此道,数日以后,便以失足落水结案,并将附近负责巡查的侍卫治以死罪。


    冲虚观重又设起法坛诵经,灵床四周也布下不少辟邪的法器。


    赵美人并非贵女出身,吊唁的人不算多,皇子皇女却是必然要来叩拜辞灵的。


    流水落花春去也,似乎玉兰才谢不久,卫怜便又一次换上了素服。连日来梦魇纠缠,她身形清减了几分,一头乌发只以素簪挽起,愈发显得人清冷哀婉。


    她垂首跪着,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连卫琢的目光数次落到她身上都未曾察觉,倒是跪在卫怜身侧的卫姹瞧见了。


    卫姹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仍是毫无表情。


    这段时日她也异常不痛快。父皇年迈体衰,于女色一事上早已力不从心,好不容易有个赵美人能稍稍分去些恩宠,却这般无用,轻而易举便折了。她只恨不能再多几个刘美人张美人,也好让贺昭仪知晓,这宫中终究并非她一人之天下。


    卫姹目光扫过灵堂,卫璟这回连面都未露,他们几人却老实跪着……当真是傻得很。


    法会结束,她正欲离开,却见一名神色忐忑的坤道等在灵堂外,朝数人施过礼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卫姹平生最厌憎惺惺作态之人,见状脚步更快了几分。只听卫琢在后温声问道:“道长可是有事?”


    坤道迟疑道:“禀殿下,贫道确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她顿了顿,压低嗓音:“是关于赵美人失足那夜。”


    卫姹耳尖微动,脚步随之顿住。


    ——


    “那夜贫道去殿外安置法器,刚到廊下,天上便惊雷不止,只得匆忙收拾法剑想要回屋。却忽听湖岸那边……似有争执之声传来。”


    卫姹侧过脸,听得异常专注,闻言眸光微微一动。


    坤道目光飞快扫过她,随即又恭敬地垂下眼:“贫道只当是哪处的宫人私下相会,生怕会惹祸上身,并未多想便回了屋。谁知……倾盆暴雨一夜未歇,直到次日天明才知晓……”


    卫怜周身的皮肤都仿佛骤然绷紧,她虽不认得这坤道,仍忍不住问了句:“负责查案的大人可知晓此事?”


    坤道黯然摇头:“诸位大人说赵娘娘是失足落水,何况那晚雨声太急,到底难以再查证。可贫道辗转反侧数日,倘若就此咽下此事,怕是会搅扰清修,也乱了道心。”


    语罢,她跪下施礼,再不多言。


    殿内一时陷入了寂静。卫琢目光微沉,缓声道了句:“有劳道长。”


    数人从侧殿出来的时候,卫怜面色愈发苍白,只缩在卫琢身侧,一声不吭。


    卫姹冷眼看着卫琢亲自送她回去,这才缓缓停住步子,若有所思地问身后侍女:“本宫记得,赵美人宫里的闲月……与你似是同乡?”


    侍女垂首应道:“正是。”


    卫姹心头蓦地一动,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旋即回身,望向观后不远处那片沉寂的湖水。


    “即刻去掖庭署。”她下巴习惯性地微扬着,吩咐道:“请舅父来见本宫。”


    ——


    直到走离道观,再望不见那池湖水了,卫怜才觉出几分日光真实的热意,暖融融落在脸颊上。


    她并不想回群玉殿,卫琢自然也瞧得出来,便不动声色地放慢步伐,陪着卫怜在悠长的游廊中缓缓穿行。


    四下里静极了,连风声也显得轻悄。卫琢停下脚步,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小妹心中,可有疑惑要问?”


    卫怜仰起脸看他,细密的睫羽微微颤动,像是受惊后久久不能回过神的蝴蝶。


    “此事……”她脑中避无可避,无法不去回想寒食那夜的混乱:“会不会与三皇兄有关?”


    卫琢神色沉静如水,话语中带着些安抚意味:“我与八妹自当尽力查证,不让亡者含冤。”


    这回答不出卫怜所料,到底事关人命,谁也不能轻率地下定论。


    她点点头,低下了脸。


    廊外攀缠的藤花已谢,她此刻这番情状落入卫琢眼中,也像枯萎的花枝,蔫了下去。


    “小妹。”卫琢沉默片刻,在她背上轻拍两下:“你莫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