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没等到李华殊的继续追问,还觉得奇怪,以前都会接着追问什么时候能定下来。


    “怎么了这是?今天兴致不高啊。”


    李华殊将嘴里的鱼肉吞咽下去,“嗯?没怎么。”


    知道她向来嘴硬,不愿意说的事任谁都问不出来,这段时间赢嫽都将她的脾性摸透了。


    “我回来的时候路过血狼卫的校场,看到云儿在那训练。”


    翎羽军原来有五万人,分化成三军之后原主又掺了不少人进去,现在整个晋国的常备军大约在二十万,边军人数最多,有十五万,长年驻扎在边境要塞以守护边境安稳。


    余下的五万人就拱卫雍阳城,血狼卫算是三军中的精锐,人数是一万五,五千守备国君府,有一万在校场,这次军演血狼卫出五千人,雍阳军和猛虎营各出一万。


    这是李华殊定下的人数,她要看看血狼卫能否凭借连弩和兵阵以少胜多,这五千人也是从一万五中选拔出来的。


    现在就在选拔阶段。


    李华云刚进血狼卫就削尖了脑袋想要被选拔上,听带她的狼卫说这小妮子凶狠的像头小狼,是闻着血腥味就往上扑的主儿。


    血狼卫现在的训练模式是李华殊制定的,有曲元这个忠心旧部盯着,没人敢不认真。


    李华殊也很想到校场亲自指挥,可她的身体还没有养好,现在天又冷,空中都飘着雪花,赢嫽哪里敢让她出门吹风,平时也就推她到回廊看一会。


    提起堂妹,李华殊也不禁露出笑容,问:“训的如何了?”


    赢嫽自己挑了块鲜嫩的鱼肉吃进嘴,低头熟练吐出几根细细的鱼刺,笑说:“你这个妹妹像一匹狂野的狼,没几个人能压得住她,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那天我见她还觉得这小姑娘斯斯文文的。”


    李华殊与有荣焉,哼道:“我们李氏女打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与那些娇滴滴的贵女可不一样,谁要是惹着我们,一鞭子就抽过去了。”


    李华云抽了魏氏女一鞭子的事早就传开了,赢嫽知道李华殊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就算她不来说,李华殊也听到风声了。


    抽了就是抽了,谁让那些人说话难听,她没觉得李华云做错,只是忧心李华殊听到那些话了会不好受。


    “就是要这样,谁不服就干谁,怕她个鸟。”


    赢嫽自己就是学武术的,而且又是个暴脾气,以前也没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最看不惯的就是仗势欺人。


    这也是李华殊愿意对她另眼相待的原因之一,她知道赢嫽不会拿士族礼规那套来训斥人,赢嫽最不屑的就是这些,否则也不会率先对公卿大夫出手,并且一下就压制住了那些,这样的强势和魄力是之前的暴君都不曾有的。


    想起魏氏女说的那些话,李华殊眼底就闪过一抹厉色,她知道公卿不想李氏复势,更不想她再掌兵权,便编造这些污言秽语试图毁她的名声,真是好歹毒的心计。


    看着碗里又多出来的鱼肉,李华殊的心就不由得一暖,赢嫽待她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我何须怕她们,她们如何说我都不要紧,我只是怕连累你。”


    赢嫽一边催她快吃,鱼肉凉了就不好吃了,一边奇怪道:“这能连累我什么啊,暴君这个名头我都顶着了,还怕别人将我比作商纣王啊。”


    “商纣王是谁?”李华殊总是能从她嘴里听到些自己从未知道的人。


    “呃……”赢嫽差点语塞,想了半天才组织起语言,大概跟她形容了下,“就是残暴又好色的昏君,因为他独宠一个叫苏妲己的大美人所以被后人津津乐道,传闻苏妲己是狐狸精变的,后世只要骂一个女人勾引男人就会骂这女的是狐狸精。”


    “狐媚惑主?”


    “就这意思。”她觉得这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李华殊的脸突地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从脸颊延伸到耳根再到脖颈,最后隐入衣领。


    赢嫽的反射弧比地球赤道都长,看到她脸红还以为是热的,补过头了,因为桌上有一道鱼羊鲜,李华殊也十分爱吃,一大半都是进的她肚子。


    羊肉本来就滋补,还是热性的,吃多了就是容易燥热,之前天天吃,晚上赢嫽睡觉都不用盖被子。


    饭后她看着李华殊像大西瓜一样的孕肚都觉得心惊胆战,这段时间她除了往工坊里钻,其他时间都是在担心李华殊十月怀胎满之后该怎么生。


    这个时代可没有无痛分娩,也没有剖腹产,全靠孕妇自己使劲,李华殊又是头胎,没经验,且双腿有疾,这怎么生啊!


    她推着李华殊到回廊上散心,披风和手炉都是准备妥帖的,一点没冷着冻着。


    “六个月的肚子就这么大,不会是双胞胎吧?”她弯腰碰了碰盖在披风下的孕肚。


    她的手放在孕肚上,触碰到这个孕育着小生命的圆滚滚肚皮时她就笑得像个大傻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这么开心。


    明明这个孩子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可她就是很开心,就好像这是自己的孩子,她既兴奋又忐忑地期待着这个孩子出生。


    李华殊低头看她傻乎乎的笑脸,眉间掠过一抹阴云,问她,“你很喜欢孩子?”


    “是挺喜欢的,我以前还想过自己生一个孩子,”她以前的想法就是不结婚,但要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宝宝,现在看着李华殊的孕肚,她连目光都柔和了下来,轻声道,“想着我做好了一切准备迎接她的到来,我陪她长大,她陪我变老。”


    她的这种想法跟这个时代的观念碰撞到一起,让李华殊愣怔了半天,“你对她就没有别的期望?”


    “有啊,我希望她一生都能平安顺遂。”


    “就没了?”李华殊十分震惊,“不期望她成材,为家族带来荣耀?”


    赢嫽都服她了,真想捧着她的脑袋摇晃,亲爱的你在想什么!


    不过她也能理解李华殊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这个时代就是世家士族把控,等级森严,最低级的就是奴隶,被视为私人财产,没有人身自由,可以随意买卖和打骂,甚至将其作为战车马凳使用。


    其次就是庶民,也就是普通老百姓,原先是叫平民的,特指没有姓氏的人,而姓氏是士族才有,后来士族多有被抄家夺姓的,渐渐地就混到平民中,后代也多了,就都混称为百姓,其实都是指无权无势的普通人。


    庶民之上是‘士’,再往上就是卿大夫、诸侯和天子。


    李华殊为士族贵女出身,又曾手握重权,肩负家族重担,她对自己的孩子寄予厚望很正常,毕竟这个时代遵从着正室所出的嫡子嫡女才有继承权的规则。


    李华殊是嫡女,若不是原主逼迫她进国君府,她成婚后自然也是正室,生的孩子要是不优秀恐怕很难服众。


    赢嫽理解,但是不赞成一个家族的荣耀要全部担在一个人肩上,那样太累了。


    她也很心疼李华殊因为家族的牵绊才不得已向原主妥协,为此受尽屈辱。


    “什么都没有我的孩子重要,”她握住李华殊终于不再枯瘦的手,“我只想她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过完一生,不想她背负那么多责任。”


    感受着她手上的温度,李华殊的手指动了动,残忍道:“若没有家族依靠,她在这世上都难以生存,又何谈健康和开心。”


    赢嫽无法反驳,因为这是事实,是这个时代的事实。


    这里不是她生活的现代,有健全的法律、有人权,普通老百姓也可以平安喜乐。


    她以前习以为常的事,在这里统统都没有。


    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李华殊微凉的手暖进自己的掌心,她来这个世界一遭,或许能做的不只有制火炮和弓弩。


    李华殊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她很贪恋赢嫽带来的温暖,已经舍不得放开了。


    “风大了,回去吧。”


    她怀这个孩子本来就别有目的,大着肚子一天对她来说都是屈辱,可计划出现了偏差,暴君莫名消失了,换了个截然不同的赢嫽来到她身边,每日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为了帮她复势还做了那么多,就算是她的亲族都做不到这个份上。


    她开始不满足于赢嫽仅帮她扫除障碍,她想要更多。


    灯烛亮起,李华殊执笔悬于纸上,却久久都没有落笔,墨汁凝聚在笔尖,在泛黄的纸上晕开一大团黑乎乎的墨汁,她将这张废掉的纸收起来,再拿了张新的铺开。


    血狼卫的选拔定在后天,等确定好人数便开始排兵布阵。


    写了几个字她才抬头和赢嫽说:“后日我想亲自去校场。”


    赢嫽正将她的双腿移到自己腿上放着按摩,李华殊的脚腕子浮肿厉害,看了那么多良医也不顶事,孕期也不宜乱喝药,就是保胎药也是情况危急的时候才能喝,先前李华殊连喝了数日,等胎儿稳定下来也就停了药,现在多以食补为主。


    “非得去?”赢嫽意料之中的不赞同。


    “选拔标准是我定的,后续也需按我的法子来操练,再者兵阵图交给旁人我也不放心。”


    拿给公卿看的那张舆图上只是列了两个兵阵,原图还在李华殊这里收着,事关重大,她并不打算将兵阵图示人。


    赢嫽明白她的顾虑,雍阳城中藏着不知多少别国的眼线,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可她同样不放心李华殊的身体,“这几日风雪大,校场又无楼台遮挡,你如今这身子要是再吹了风那就是天大的事。”


    “我身子已好了。”她这么说也是为了让赢嫽放心。


    赢嫽半点不信,“好什么好,天这么冷,冻着了怎么办。”


    “我坐马车过去,只在车内不出来,总行了吧?”李华殊也是铁了心的要去。


    知道自己这回是说什么都拦不住的,她只得松口,“不许再那边待太久,超了时辰我可是要生气的,我生气起来很可怕。”


    李华殊被她逗笑了,“还能多可怕?我都没见你生气过。”


    “我对你也生不起来气,舍不得。”她认真按腿,语气很自然,都是下意识说出口的话。


    她活到现在,能让她这么伺候的人除了自己老妈,再一个就是李华殊。


    并且她现在就可以很确定地说,不管以后李华殊对她做什么事,有多过分,她都不会去责怪,也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对李华殊的那些伤害虽然不是她做的,可那场梦真的让她很有负罪感,说她是在赎罪也好,打心眼里想疼李华殊也好,总之都是她欠的,她就该还。


    李华殊没再说话,看似低头认真在写,心却早已乱成一团,写错了好些字都没发现,又浪费了一张纸。


    .


    第二天赢嫽早早起来去了工坊,晚上就将做好的连弩和攻城弩带回破山居的小院给李华殊看。


    连弩有单人手持和双人配合两种型号,威力肯定也是不同的,她叫来几个血狼卫都试了,射程比现有的弓弩远多了,速度也快,又能连射,真可谓是战场先锋军进攻的利器。


    攻城弩在院子里试不了,这是明天要抬去校场的。


    李华殊让赢嫽推着轮椅带她绕攻城弩看了一圈,手摸着这个大家伙,她心情难掩激动。


    她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人,最清楚那些巍峨的城墙有多难攻破,往往都是城下尸首堆积如山了还攻不进去,最后只能击鼓撤退,无功而返。


    赢嫽拍了拍这个弩机,“喜欢不?现在只有两架,但以后咱们肯定会有很多。”


    “喜欢。”这两个字从李华殊嘴里说出来都是带着颤音的。


    赢嫽就更像一只全开屏的孔雀,抖着自己的大尾巴很嘚瑟,等火炮造出来了李华殊肯定比现在还震惊还兴奋,她已经迫不及待等着那天的到来了。


    曲元和三个副卫也在边上,也就曲元提前在工坊看过连弩和攻城弩,三个副卫还是第一次见。


    他们并非李华殊的旧部,对曲元当卫首一事也颇有微词,更不明白君上为何突然要让一个已经没有了实权的废弃将军来对血狼卫发号施令。


    现在看到连弩和攻城弩,曲元说这是李将军献给君上的,他们才恍然大悟,心中的不服也转为了钦佩,李将军有如此大才,确实不该被埋没在高墙深院之中。


    三人还都暗暗发誓,日后要是再听到有人乱传李将军狐媚惑主这样的话,他们就上去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