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请唐僧为锦娘她们超度这件事并非一时兴起,早在我得知对岸就是白虎岭后,就有了想法。


    不过那时因为不确定所以一直没提,直到阿鹤告诉我确有其事后,我就把这件事说给了锦娘听。而为何不在唐僧出现在后再顺势提起,主要还是我想听听锦娘的意思。


    我自己都想着下辈子不做人了,那么我也得考虑锦娘她们下辈子想不想做人。


    做人也没甚好的。


    尤其是古代的女人。


    当男人好吗?我不知道,我又没当过男人,不过总比女人要好吧。


    锦娘将妍娘和五娘叫来,考虑起了这件事。


    五娘抱着孩子笑道:“孤魂野鬼也没什么不好。”


    我:“小心鬼差来抓鬼。”


    五娘好奇问:“被抓了会怎样?”


    我:“不知道,也许就被按着投胎吧。”


    我也没去过阎王殿,所以也不太清楚投胎流程。听说要喝孟婆汤,忘尽前尘,也不知道孟婆汤好不好喝。一无所知地再次进行一场苦难人生,又不是什么好事。


    “我听说那唐僧的大徒弟,曾经也是闹过阎王殿的,或许他是知道的。到时候他来了再请教一番。”托了影视剧的福,孙悟空还是很好说话的……啊,这么说起来,究竟是影视剧里的孙悟空还是原著里的孙悟空,原著我也没看过啊……


    我突然有些懵了。果然有些事不能细思,一旦考虑得多了,就会变得陌生。我也不太确定原著孙悟空和影视孙悟空有什么区别,也许这个世界的孙悟空既不是原著里的也不是影视剧里的呢?


    就像哪吒,我认识的哪吒也并非是我看过的任何一版的哪吒……


    有点烦恼,但不多。


    所以,果然还是不能以任何的形象去代入某个人啊。


    “五娘,所以你不想投胎吗?”我问。


    ……


    那天的对话并没有结束,五娘没有给我准确的答案,锦娘和妍娘亦是如此。我也没急着催,唐僧师徒似乎才从长安出发,到此地也需一至二月的时间,加上途中打打妖怪,恐怕我这河仙庙建好了也未必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这天老道带来了年轻人的消息,说他是县中手艺极好的木匠,我看得出来,他送我的小屋精致舒适,那手艺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此次河仙庙的施工人员中,亦有他。只是他的名字,总让我有些不太对劲。


    他叫吴刚。


    我知道一个神话传说,叫《吴刚伐桂》,他是犯了错,所以被贬到月宫去砍伐桂树。据说这棵桂树生长繁茂,有五百多丈高,每次砍下去之后,被砍的地方又会立即合拢。所以吴刚就只能永无止境地伐桂。


    但对于吴刚犯了什么错,说法不一。有说是他在修仙是犯了错,却又没说犯了什么错。还有说是吴刚杀了炎帝的孙子伯陵,为什么杀呢,因为伯陵趁着吴刚离家修仙和吴刚的妻子婚外情还生了三个儿子。


    我:……


    我很怀疑这两个说法就是同一个。至于第三个就是很传统的和嫦娥有关系,因为迷恋嫦娥而玩忽职守。


    或许只是同名吧,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是了,而且吴刚这名字听着也不是那么罕见。


    “吴刚的母亲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老道轻轻摇了摇头。


    “吴刚他幼年失怙,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他母亲也是因常年劳作而遗下病根……”


    老道缓缓说着吴刚的经历。老道本身也不是多么幸福的人,但正是因此他对所有的不幸都感同身受。那样是很累的,也很痛苦。


    我看着老道,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向我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


    “此事已回天乏力,云水娘娘无需自责。”


    我知道他在安慰我。若是因金钱的原因而无法得到救治,倒是没那么麻烦。可一旦药石无医,那便是真正定下了死期。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可是……


    “我想去看看。”


    等到我回过神来后,我已经说出这句话了。这种想法很奇怪,但是心底总有个声音让我去。


    老道眼中并无惊讶之色,只是短暂地思索了下就同意了。其实他要是不赞同,我也会去的。


    而且择日不如撞日,我决定今晚就去。


    入夜后,待宵禁的击鼓声响起,我便上岸了。穿上先前的衣裙,又戴上了幂篱,遮住了那张不太聪明的鱼脸。


    老道见我以鱼头人身的样子上岸,眉头紧蹙,一言难尽的表情下是极强的忍耐力。


    “幸而宵禁,想来也不会吓到他人……”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我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人家看不到我。我想让人看到就让人看到,不想让人看到,对方除非阴阳眼,否则也是看不到我的。


    老道在前面领路,穿过树林,就是承云县,许是宵禁,此刻的承云县十分安静。若非那一盏盏的灯油亮着,估计都可以去拍寂静岭了。


    老道领着我穿过一片片房舍,终于到了吴刚的家。


    还未走近家门,也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啜泣声。


    我好似在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


    时间忽然变得很慢,那些遥远的记忆似乎在这一刻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纷至沓来的记忆毫无规章,凌乱地散在脑海的各处,破碎成没有前因后果的碎片。每个碎片里都传来了哭声,还有一些其他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声音……


    我望过去,只见吴刚跪在地上,面前是干枯的手臂。他的母亲躺在床上,若非胸口还有些微弱的起伏,就凭那只干枯的手臂,怕是会让人误会是一具尸体。


    “母亲啊……母亲啊……”


    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母亲。


    母亲啊……母亲啊……


    我感觉自己的头有些痛,已然无法在这待下去了。


    我迫切地回到了云水河,独自坐在岸边,重新换回了人身鱼尾的模样。幂篱的白纱掠过下半身白色的鳞片,那在月光下闪着滢滢的光的鱼鳞,莹润光泽。鳞片下的皮肤会是怎样的?会和人一样吗?


    这个疑问一出来,我就无法忽视它。


    终于,我微微抬起手,指甲轻轻抠入鱼尾一枚鳞片边缘的缝隙里。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带着一种极强的陌生。指甲的尖端小心翼翼地嵌入鳞片与皮肤之间,而后手指骤然发力,瞬间刺破了鳞片下的肌肤,尖锐的痛楚猛地炸开,直冲脑髓,我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几乎听得见自己骨节深处嘎吱作响的摩擦声。鳞片被撕扯着,皮肉撕裂的声音在耳边无限放大,血液随即涌出,沿着手臂蜿蜒流下,最终滴落在冰凉的水中,融进泄下的月光中。


    伤口处暴露着新鲜的嫩红皮肉,边缘微微翻卷,像一弯未愈合的月牙,正渗着血珠。然而剧痛之后,感官却变得异常的麻木,疼痛感竟然也随之消失。看着掌心中那枚带着血的白色鳞片,心中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畅快、满足、自己拿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不断蔓延……


    我将这枚鳞片交给了身后的老道。


    “给吴刚吧。”


    老道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在我满面笑容中颤抖地接过了鳞片。


    “您、您……这是何苦啊!”


    老道流泪了。眼泪像小河,流进了月光里。


    “或许……是母亲吧。”


    我并不知道自己的鳞片究竟有没有用。但我做出了这个决定,想来应该是有用的吧。不求长生不老,至少作为有用的药材也是好的。


    锦娘她们知道后,总是对着我那缺了鳞片的鲜红的皮肉哭泣。其实除了丑点也没什么后遗症。话说鳞片能再生吗?不然这一块总觉得有点丑。虽然看着有股破碎感。


    幸而老道带来的消息不错,吴刚的母亲在喝下用鳞片作为药引的药后,确实恢复了生机。那天吴刚又带着布帛包得严实的盒子来了,揭开后,是一尊雕刻的人身鱼尾的雕像,他似乎是从鳞片那儿得到的灵感。


    很聪明。


    就是雕像和我长得一点也不像。


    不过这点也不是他的错,毕竟他也没见过我。


    因为拔了一枚鳞片的原因,之后几天我没有去找鹤,怕被他发现。鹤也没有来找我,我不知道他在谋划着什么,给唐僧师徒的西行路使绊子注定不会成功的。其实我也没想着阻止,有后台的妖怪的反正不会被一棒子打死。况且我也很会说“大圣饶命!”


    虽然不知道鹤为啥会丝滑地融入剧情,但如果将此归为某种规则怪谈就明白了。


    打个比方:你是妖,见到骑着白马的和尚,必须要吃他或者上他,绝对不能放过他!


    想想就,都已经被做局了,那么理由其实也不重要了。


    我坐在岸边,两手撑在身后,尾巴一甩一甩地晒着太阳。锦娘五娘妍娘围在我身边,念叨着如何才能速长鳞片。


    直到一声呼救声传来。


    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如逃命一般踉跄着前行,终于体力不支地晕倒在云水河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