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尘缘7 无条件信任


    李彦泽被拽得往后一仰, 一看是齐佑微,粲然一笑。


    “你怎么来了?”


    “怎么?”齐佑微笑了一下,语气却听着凉飕飕的。“打扰你了?”


    李彦泽知道他又不高兴了, 那脸色已经发青了,指不定灵力快耗完了, 心疾又要发作。李彦泽摇摇头,爬起来拉着他走到一边没什么人的树荫下。


    “难受了?”李彦泽手里还捏着那馒头, 手仔细在衣衫上擦擦才向齐佑微伸出手来,想给他检查心脉。


    “我难受什么。”齐佑微侧身避开,扫过他手里的馒头, 脸上的笑变成了面无表情。


    “我有什么好难受的。你吃谁的馒头我管得了你吗。”


    李彦泽有时候对齐佑微的行为感到十二分的困惑, 盯着他发青的脸色看了一会。


    “那好吧。”李彦泽点点头, 靠在大榕树的树干上乘凉, 继续啃馒头。


    真的就那么不管他了。


    齐佑微清晰地觉察到心脏上的刺痛,但他惯会忍耐, 忍得笑容扭曲,忍得在春日的阳光下快冒黑气了。


    而一边的李彦泽快乐地啃完馒头,在春日的树荫下伸个懒腰。


    他前一天还发烧, 今天烧退了就下地干活, 一点也不累, 反而觉得劳动劳动浑身又舒服了。


    这时候又想起了冷在一边的人。


    “佑微,你没事就回去喝茶吧,在这又是泥又是土的, 你也不适应。”


    李彦泽神采奕奕,看向齐佑微,真诚建议他。


    “嫌我碍眼了?”


    李彦泽觉得齐佑微有点无理取闹,隐隐怀念起那个惯会笑惯会说客气话的齐佑微了。


    “没有。”李彦泽把斗笠抬抬看着他。“我感觉你今天很不高兴, 能不能和我直说为什么,不要这样……”


    齐佑微脸上带笑,呵了一声,垂眼看着他,一字一句:“我哪样了?”


    李彦泽显然意识不到,“我哪样了”的潜台词明显是,你敢嫌我烦了?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在无理取闹?赶紧哄哄我,说几句好话。


    “就是好像我做了什么很对不起你的事,然后我还不清楚。”


    齐佑微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这傻子勾引方面真是好手,欲拒还迎,逼他着急。


    而他差点被绕进去了。他急什么,他没什么好急的。反正是李彦泽对他有意思。


    “对啊,你什么都没做。”


    齐佑微真是越来越难以捉摸。李彦泽看着他甩袖离开的背影,生平第一次叹气。


    青鸾山上,师父贪玩惫懒,师兄温柔沉稳,说话都能听得懂,也不存在什么猜来猜去的小脾气。


    不过李彦泽到底念着这家伙是救命恩人,下午告别了冯伯,趁着天光尚好,一路往小溪那走,准备摸条大鱼带回去,再亲自下厨哄一哄。


    桃溪村的小溪从山涧直流到村里,李彦泽想想还是觉得应该去上流捉鱼,保管鲜美。


    李彦泽边理衣袖边走,袖口一展要往上卷,掉出来一个小红香囊。


    这香囊还是他们上山破除阵法时在压阵石下找到的,里面当时有个八字,时间仓促,李彦泽当时没有细看,这几天又忘在脑后了。


    李彦泽没有急着去看这八字,而是先顺着小溪慢慢走着,时不时停下来算算。


    其实上次发现阵法时,他就觉得有些蹊跷,看符灰残迹,这布的阵法绝不仅仅一处,应当是多个小阵法汇合成大阵。


    可这大阵对妖魔却没什么作用,倒是对凡人和道士有作用,尤其是他这样的修道者。


    因为他们寻路都是靠推演和观察灵脉走向,而这大阵恰恰可以扰乱灵脉走向。


    李彦泽拎着红色小香囊,走在山林处,果不其然又找到几处布阵痕迹,毫不例外地挖出同样的小香囊。


    李彦泽没了灵力,但可以用金丹感应,很快便确定了。


    有人在平日里无人来的桃溪后山布下了一个针对修士的迷踪阵,像是为了把什么人困在这。


    怪不得,他之前在桃溪山逗留了那么长时间,大魔的气息引他而来,但进入这地界后,他想要追踪却总觉得时隐时现。


    李彦泽能察觉到它在这,但却总是扑空,最后不得不在桃溪山留下,这阵法空耗了他不少,不然也不至于最后诛灭得那样艰难。


    李彦泽盘腿坐在小溪边,面前摆着四个红色小香囊,一边还有条大青鱼,尾巴一拍一拍的还在挣扎。


    本来是应该早点回家做鱼哄一哄救命恩人的,但他回想起那段稀里糊涂被困在桃溪山的经历就气不打一处来,更何况还差点害他丧命。


    这红绸布摸起来相当昂贵,触手生凉软滑,迎着光李彦泽还看见了隐隐的织金纹,若隐若现地浮现了一条龙。


    那写着八字的纸张更是难得的稀罕物,凑近闻闻,便可嗅闻到那墨的松烟气。


    这些东西都是颇金贵的东西……


    李彦泽最后才去看纸上的八字,没了灵力,他就得慢慢掐指算,大致勾勒这人的性情特质。


    天皇贵胄,紫薇帝气环绕,极聪颖,但体弱多……


    李彦泽没有再算下去,脸骤然冷了下去,手边的青鱼还在挣扎乱跳,看这样子必定是鱼肉鲜嫩,滋味甚美。


    那鱼正挣扎着,突然一只手泄愤似的猛地徒手一拍在鱼头上,那鱼立刻不动了。


    *


    齐佑微越快走心脏越一阵一阵发紧,最后已经疼的紧咬住唇瓣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更让他心气难消的还是那傻子。


    可当他坐在小院的桌旁,看见喂好的小鸡,整理好的菜圃又忍不住想笑。他们两个怎么倒真像个寻常农家夫妻一样过起日子来了。


    齐佑微一怔,这下终于反应过来早上那阵诡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了。他成了娇滴滴不干活的小媳妇,那傻子成了任劳任怨的农家汉子。


    齐佑微脸一青,他很无理取闹吗?很像个悍夫吗?


    明明这个该生气的,但齐佑微莫名心情好起来了。他手握着茶杯,一个人对着叽叽喳喳叫唤的小鸡仔笑了起来。


    一片树叶似的东西飘来,缓缓落在他面前的木桌上。


    齐佑微笑容稍敛,手指在其上点了两三下,树叶变作纸张,迎着光能看见纸张上的暗纹,正是一条龙的纹样。


    “大阵已破,万望殿下早下决断。另封灵丹药效将解,随信附药,易尽早让其继续服下。迟则生变。”


    齐佑微手中茶水已凉,笑容尽褪,信纸亮起符文,一粒小小的黑色丹药出现在桌面上。


    桃溪村的风里都带着轻柔而鲜活的生气,他在这吹得久了,竟一时之间全然忘我了。


    他和那傻子有缘,但却是一段孽缘而已。


    剖取金丹,李彦泽会死。不动手,他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大阵已破,那红香囊八字在李彦泽手里,想来应该已经知道那八字是谁的了。


    齐佑微在炊烟之中,浑身发冷,他只要一想李彦泽心口破开血洞死去就心脏发颤无法呼吸。


    本来最好是在山中捡到他的时候就动手,但齐佑微始终膈应这行为。


    阴谋诡计,心狠手辣,野心家的劣根性他都有,但他也有与生俱来的高傲。就算不是李彦泽,他也没法立刻向一个无辜者下手。


    不是心软,他只觉得这对自己像是一次折辱,或许甚至可以称为苟且偷生而已。


    但活下去,天平这一边这三个字就够了。太有诱惑力了,他实在不甘人间短短三十载而已。


    齐佑微深吸了一口气,收起了封灵丹,手腕上银环磕在木桌上发出声响,却从始自终没有亮过。


    不甘心不信命,他这一生憋着这股气,过得比这世间多数人精彩太多。到了头,又遇到那样有趣的傻子,实在是……舍不得。


    院门前的小路上,出现了一个竹青色身影,少年脚步不如往日轻快,一手扛着锄头,一手拎着条青鱼。


    他的破斗笠歪歪斜斜,看不清他的神色。


    齐佑微无法遏止自己从这样简单又莫名的场景里,感到他从未体会到的幸福。


    “你回来了。”齐佑微看着他推开院门进来,声音很轻,莫名发虚。


    李彦泽一言不发,转身从他身边走过,直直往往后院的厨房去。齐佑微慌乱了一瞬,立刻冷静了下来,扶着桌子起身跟着他。


    齐佑微现在一点笑也挤不出来,靠在门边看他生火,低着头处理带回来的鱼,有条不紊地从菜圃里拔菜,又把鸡蛋摸出来几个。


    “彦泽,歇息一会吧。”齐佑微插不上手,几次要拿过东西都遭到了李彦泽的无视。


    李彦泽不常笑,喜欢用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很认真地看着对方,从不会这样无视别人,更不会摆出这样明显的冷脸。


    炊烟升起,他们这间偏僻的小草屋像桃溪村其他小家一样,冒出生活的烟火气来。


    齐佑微从没这样过,慌里慌张地揣测他此刻脸上每一点神情的变化,亦步亦趋,甚至有些讨好地抢着帮他做些事。


    烟气呛人,金贵的太子殿下咳得心口闷痛,但他不敢走不敢离开。


    很快李彦泽把菜都做好,当然没忘了,按他本来的承诺,做条鱼给他吃。


    堂屋里的餐桌前,齐佑微白着脸,几乎惶恐地看着李彦泽垂眼把手最后洗净,放下束膊,面色冷漠而淡然地坐在他身边。


    “太子殿下,今日便委屈你吃这些。”李彦泽向他一行礼,十足的疏离。


    齐佑微捂住心口,喉结颤动两下:“叫我佑微,不是叫我佑微吗?”


    李彦泽一点头,完全不跟他犟这个:“好,佑微。”


    “你是不是生气了?”齐佑微手心紧攥,都有些出汗了,渐渐失去灵力护佑的心脉慌得发疼。


    “先吃。”李彦泽只一抬下巴,面前的碗筷他自己一下没动。


    齐佑微捏起筷子,看着李彦泽漠然的神色。


    “我没有下药,没做手脚。”李彦泽看着齐佑微,又一笑补充:“我最厌恶谎言,所以我不会说谎的。”


    李彦泽拿起筷子,伸手要夹菜先吃。齐佑微呼吸急促,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相信,我相信你。”


    夕阳完全落下,屋里的灯烛爆开一声灯花,本该是静谧安宁的夜晚,此时气氛却这样凝滞。


    齐佑微在把菜送入口中的那一刻,脑子里突然闪了一个念头。


    就算是李彦泽今天在里面下了毒,他也会吃下去。


    齐佑微眉头一松,轻声笑了一下,面色坦然地一个人用饭。


    没有什么别的可能,他竟是爱上了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滋味,竟是这样不可思议,无可救药。


    太蠢了。


    李彦泽看着齐佑微静静吃完,从袖中拿出红色小香囊放在桌上。


    “这是你的八字。”


    “是。”


    齐佑微干脆承认,原先的慌张沉了下去,又恢复了镇静,定定地看着李彦泽。


    “为什么?桃溪山的阵法是你下令布置的?”


    李彦泽百思不得其解,他和齐佑微并不相识,根本没有害他的理由。


    齐佑微却突然手一松,筷子摔落在桌子上,捂着心口痛苦地蜷下身体,呼吸急促,眉头紧紧皱着,脸色嘴唇都发青。


    李彦泽犹豫了一瞬,他对上齐佑微的眼神,又心软了向他伸出手。


    齐佑微立刻抓紧李彦泽的手,支撑不住似的往他怀里倒。李彦泽叹了口气,半揽住他,伸手分出一丝灵力。


    这几日他的灵力似乎渐渐在恢复,又有了一些灵力。


    金色的灵力就要注入心脉,齐佑微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不是我下令布下的。但那阵法确实是为我布下的,没想到害了你。我也是才知道这件事……”


    李彦泽看他脸色发白,额头冷汗直冒,急着想给他输入灵力。


    “先别说话。”


    齐佑微却摇头,看着气若游丝,还是坚持要说:“是三皇子,他一直贼心不死,知道我来桃溪村养病,特意在此引入妖魔,又布下大阵……”


    李彦泽来不及细想,却也察觉到什么违和之处。


    “这样……我的人……就没法来救我。没想到连累了你,你怪我,我无话可说……”


    李彦泽深吸一口气,又叹了口气,伸手点在他的心口。


    “算了,你先不要再说话了。”


    金色的灵力进入心脉,李彦泽闭着眼察觉到,齐佑微的心脉情况日益在恶化。


    “静心凝神,深呼吸。”李彦泽拧眉,闭着眼的他不知道,齐佑微正紧紧盯住了他,唇角悄然带了笑。


    “你讨厌我了。”齐佑微声音很轻,垂下眼。


    李彦泽啧声,一巴掌把他推开怀里,让他坐直,手还停在他的心口。


    “没有。”李彦泽叹气,想了想:“现在还没有。”


    齐佑微的心脉却渐渐平稳下来。


    李彦泽松了口气,齐佑微抓住他要撤回的手:“你信我吗?我不会害你。”


    这句话在之前也是一句谎言,但在现在,不是一句谎言。


    齐佑微依旧贪婪自私,只不过,这次他想用尽一切手段,留下他,留他在身边。


    至少等他死了再离开。


    “佑微。”李彦泽垂眼思索了一会,抬眼看着他。


    “你和我说实话了吗?”


    齐佑微心漏跳一拍。


    “算了。”李彦泽笑了一下:“我信你这一次,不再追究阵法的事。”


    “一个人我只会无条件信任一次。没有下次。”


    齐佑微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提心吊胆起来。


    李彦泽撤回手来,平静地又同他宣告。


    “不过信不信也没有什么关系了。今晚这一顿饭,算作我们的饯别宴。”


    第162章 尘缘8 我要你的心软


    齐佑微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停滞, 难以理解似地皱眉偏头凑近他,声音很低很轻。


    “什么?”


    李彦泽向后一仰,重复了一遍:“我要离开这了。”


    “去哪?”


    “顺着魔气踪迹探访, 未有定数。”


    齐佑微脸垮了下来,半晌没有说话, 他刚刚从锥心的苦痛中缓过神来,脸色还苍白, 眉宇间淡淡透着乌青,薄唇透着不正常紫绀色。


    李彦泽忍不住离他近了一些,去看他的脸色, 疑心他现在还难受着。


    “尽早洗漱休息吧, 别挂心这些了。萍水相逢, 缘聚缘散终有时。”


    齐佑微掩藏在衣袖下的银环直亮, 右手死死掐着左手,像是努力在克制着什么, 他轻声重复:“缘聚缘散,终有时?”


    李彦泽灵力在慢慢恢复,周身经脉已有灵力运转, 当即伸手点上他的心口, 再次慷慨地输入灵力温补他的心脉。


    齐佑微没有阻止, 脸色肉眼可见诡异地红润了起来。


    “你灵力都恢复了?”齐佑微突然问他。


    李彦泽实话相告:“今早起来凝滞的灵力就有松动,想来明早差不多便能完全恢复。”


    齐佑微笑了一声,脸上挂上那温雅的笑来, 一句挽留的话也不说,只是伸手摸向茶壶。


    “既然是饯别,怎能不敬你一杯酒,只可惜我身体不好, 只能以茶代酒。”


    李彦泽本能地觉得此时的齐佑微很不对劲,但他心中亦有怨气。


    不知为何,明明和齐佑微不过萍水相逢,但他下意识就觉得齐佑微不该骗他瞒他。


    旁人骗他,李彦泽最多会反感,但齐佑微骗他,就会莫名生了怨气。就像是唯独他,最不能最不该骗他。


    齐佑微换了茶壶里的水,凉茶稍稍热一些,他端起一杯茶,眼睛直直看着李彦泽。


    夜色昏沉,他半身隐没在阴影中,脸上违和的笑容,让他像个山中精怪索命。


    李彦泽垂眼看向那杯茶,轻叹一声,接过来一饮而尽。


    齐佑微眉头几不可察地舒展了,看着李彦泽怅然地握着茶杯,什么都不挂心的傻子,此刻似乎也有了那么点思绪。


    齐佑微姿态轻松了许多,眼神却始终落在李彦泽的身上,缓缓开口。


    “你说缘聚缘散终有时,我觉得很对。但缘分这样的事,你们这些自诩悟天道的人也说不准,又怎么敢轻易便道缘散呢?”


    李彦泽抬眼看他,又莫名心惊地一偏头,下意识错开他的视线。


    “太子殿下信我执,信人力运筹胜过天命,我们讨论缘法是论不到一起去的。”


    齐佑微此时一扫之前的病弱姿态,脊背放松了手臂撑着头,偏头继续看李彦泽。烛光昏黄,眼里似有星火,他挑眉一笑。


    李彦泽一愣,他很少表现出这样的姿态。他以为齐佑微就是那种惯会伪装,算了十步,也只表现出看了一步,傲气内藏。


    “小道长通透。”齐佑微垂眼,睫羽半搭眸色深敛。“我只信缘法,命运,也不过是人有意无意操纵引导的结果而已。”


    “小道长觉得呢?”


    李彦泽觉得他话里有话,却想不出他在说什么。只偶尔隔着烛火同他对望时,感受到他视线如冰凉粘腻的蛇信子,一寸一寸充满野心地舔舐紧绞。


    李彦泽错开眼:“我只信,道法自然。”


    齐佑微一笑,突然起身来,缓步走到他身后。李彦泽看着他的影子缓缓接近重叠,盖住他的。


    齐佑微垂眼,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躬身凑近了一些问他:“小道长可知晓情|爱|肉|欲是什么滋味?”


    李彦泽莫名脊背紧绷,疑心听错:“什么?”


    齐佑微笑了一声,直起身,细长苍白的手指从他的颈侧缓缓移到肩头,一寸一寸,隔着素衣,不轻不重,丈量似的。


    李彦泽不知道怎么了,脸上耳朵升腾起热意来,警惕地扭头看他。


    “你做什么?”


    齐佑微撤手,垂眼看他笑了笑,他收手,敛了那一身价值不菲的紫袍,用一种随意的口吻判定:“看来你一直都真的不懂,是我心有魔障。”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彦泽觉得齐佑微同往常不一样了,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杏儿姑娘喜欢你,你知道吗?”


    “不要妄议旁人。”


    李彦泽皱眉,说完却看见齐佑微止不住地在笑,又低声咳了两声才止住笑来。


    “怎么是妄议呢?”齐佑微就站在他的身侧,不远不近,没有再碰他,却依旧造成莫名的压迫感。


    “你这样,杏儿姑娘会伤心的。她想同你在一起呢。与你一生纠缠,生同衾死同穴。”


    齐佑微弯腰凑在他耳边,声音越来越轻,气流如小羽毛蹭过耳畔。李彦泽闻到他身上的浅淡药香,明明他抽身离他远了些,那股浅淡的味道却依然明晰。


    “我是修道之人,尘缘尽断,不会与谁纠缠一生。”


    李彦泽回答得毫不犹疑,一双漂亮出尘的眼睛映着点点如豆的灯火,却看着那么疏离冷淡。


    齐佑微猛地从背后掐住了他的脸颊,手指冰凉,不断收紧像钳子一样。齐佑微低头凑近他,冰凉的唇瓣带着柔软的触感轻蹭到李彦泽的耳朵。


    李彦泽要挣开他,却没想到齐佑微的力气那么大,死死掐住了不让他乱动。他倒是可以用灵力,但齐佑微……只是个凡人,经不起。


    齐佑微抬起他的脸颊,视线从他眉间的朱砂红痣起,寸寸借光描摹着,目光谈不上温柔。


    “我只是个凡人,小道长。经不起你的法术。”


    齐佑微垂眼,目标明确,看着他的唇瓣,凑近了,与他气息纠缠。


    齐佑微看见李彦泽指尖已然凝起灵力,但一点忌惮的神色也无,反而轻轻蹭蹭他的鼻尖,偏头几乎贴上李彦泽的唇瓣,轻声说。


    “但我这样冒犯你,就算被你伤到也是咎由自取。”


    李彦泽呼吸急促起来,错愕地看着他,忍不住指尖凝聚灵力。但就算是一个简单的定身咒,齐佑微也很难承受,不会死,但心脉会受不了。


    只是疼一阵而已……


    李彦泽头皮都要炸开了,齐佑微身上的药香蛛网一样粘住了他,被他困在当场。明明可以挣脱,但他已心有挂碍。


    这才是让李彦泽最煎熬的。


    齐佑微看他紧皱着眉头,一双眼睛写满了紧张和不知所措,脸颊被紧紧控制在掌中,真是可怜。


    “啊。”齐佑微不觉得手段卑鄙,反而得意地宣告:“心软了。”


    说着,尾音碾灭在相贴的唇瓣间,齐佑微的温度偏低,辗转的动作却堪称凶狠。


    不允许他紧闭着唇瓣,不允许他缩着又偏头要躲开,微凉的唇瓣和舌尖如冻僵的蛇一般急切钻进温暖潮湿的地方取暖。


    齐佑微从不知道这滋味原来是这样的美妙,一点不无聊,不肮脏,这样让人兴奋而欲罢不能。


    李彦泽心神已乱,指尖的灵力散去,来不及吞吃承受,唇瓣和舌尖被牙齿轻咬着,那种微妙的侵占和威胁让他脊背发麻软下。


    李彦泽的脸颊被齐佑微的指尖挤着揉着,指缝间鼓起弧度,柔软温热,和齐佑微冰凉的指尖完全不同。


    齐佑微被猛地推开时,李彦泽才能得以稍稍呼吸得过来。


    昏黄的灯光下,四目相对,李彦泽看见那张温雅的脸上,露出真面目来,眼睛微眯,脸上满是意犹未竟,眼神又不规矩地往下滑落,可以称为情不自禁,但也可以称为色|欲难止。


    齐佑微凑过去,李彦泽就冷下脸来推开他,齐佑微乐此不疲这样凑近又被推开的游戏。


    “你从不体会爱欲,怎么谈尘缘已断?”齐佑微轻笑,想伸手去摸李彦泽的脸颊。


    李彦泽却伸手挥开了他的动作,缓缓喘匀气息。他的脸颊上满是乱七八糟的指痕,眼尾湿红,眼神懵懵的,懊恼地皱着眉头,唇瓣更是红肿破皮,舌尖还残存着酥麻的感觉。


    李彦泽觉得齐佑微像颗花椒,不小心被他咬碎在唇间,味觉痛觉就那样混乱麻木,不分彼此。


    李彦泽闭上眼,抬手对着他的心口猛地收回所有的灵力,看着他骤然苦痛的表情,指尖轻颤了一瞬,终究是推开他就要走。


    齐佑微好容易聚起的一点红润气色散了干净,越是兴奋,越是起色|心,他越是锥心蚀骨一般地难受。


    可这疼痛是源于李彦泽,起于李彦泽,他竟低声笑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畅快,紧紧抓着他不让他离开。


    李彦泽闭上眼又睁开眼,看着他因心痛拧眉颓然撑在一边,即使他心里不忍,但也只是看着。


    “佑微,你让我很困惑。”李彦泽端坐在那,仍由齐佑微不堪痛苦跌倒在地上,又伸手抓住他的袖袍。


    “你想证明什么?证明我对你动心起念吗?”李彦泽垂眼看他,齐佑微看他真像个高高在上的塑像。


    “何故自扰。”


    在他承认自己动心时就知道会这样。一个生死选择题,他这样自私的野心家没选自己,他就注定会这样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像只丧家之犬。


    “我说了,我们只萍水相逢而已。多的,不会再有。”李彦泽不多明说,不去扶齐佑微,也不拂开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


    齐佑微捂着心口,侧身靠在他膝上,另只手死死攥着李彦泽的袍袖。


    “可你对我心软。我要的就是你的心软。”


    李彦泽深吸一口气,不想再留在这里和他理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乱的糊涂账,起身掐诀想让他昏睡过去,指尖灵力却突然散了。


    李彦泽错愕地看着指尖,能骤然感觉到经脉运转的灵力又不见了,死死地被封锁在金丹里去了。


    齐佑微扫过他的神情,立刻趴在他的膝上低着头,皱着眉头不省人事了似的。李彦泽怀疑地看向了齐佑微,却发觉他已经怎么喊都没有反应了。


    李彦泽无奈地伸手将残存的灵力重新送入他的心脉,抱起他送回里间床榻。


    他都这样了,要怀疑他也不该这个时候。


    李彦泽有些自责,他觉得那个混乱的吻他自己要承担大半责任,因为他可以挣脱的,可以用灵力定住他的。


    无论因为什么,没阻止就是没阻止。


    怎么会这样呢?李彦泽无奈地守在齐佑微身边,几次都想趁着这时候干脆走了算了,又下不定决心来。


    反正灵力又没了,他是一国太子,掌权之人,万一他出什么事,天下也会大乱……


    李彦泽呆呆地看着齐佑微青白的脸色,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甚至心里暗生了一丝侥幸。


    他又没有明说就是情爱,万一只是他一时之兴呢?他们都没明说,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个不明不白的吻。


    轻轻揭过算了,我们都当作没发生过,反正他过几日便离开了……


    正想着齐佑微忽然侧身,闭着眼摩挲着,紧紧抓住他的手,整个人蜷着凑近来半睁着眼,低头轻轻用唇轻吻他的手指。


    李彦泽猛地抽回手,灯花炸开,心跳声乱作一团。


    第163章 尘缘9 是我想与你纠缠一生


    李彦泽预想的很好, 陪他几天,等齐佑微情况稳定了,他便就此离开。但不知为何, 自那天起,齐佑微猛然一下便倒下了。


    “李公子!”杏儿挎着篮子从小道走来, 隔着小栅栏去喊院里的身影。


    乡下姑娘天生地养,无人过多管束她, 正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


    她将手里的篮子递给李彦泽,爽朗地冲他一笑。“听说齐公子又病倒了,来给你们送些不值钱的菜。”


    李彦泽自然不要, 放下手里的东西, 同她隔着一道矮小的栅栏门说话。


    “咳咳咳……”


    李彦泽回头一看, 几天没下床的齐佑微竟是自己批着衣从里屋走出来了。


    齐佑微脸色的确很灰败, 一身紫衣披在肩头像是厚重的毯子压在他身上。


    他站在廊下瞥过来,什么也不说, 什么也不做,就是靠着柱子静静看着,时不时咳喘两声。


    “收下吧。我想给你。”杏儿神神秘秘地一眨眼。


    李彦泽一笑, 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不值当你这样送东西。”


    “咳咳……彦泽……”


    齐佑微的喊声简直算得上气若游丝了, 李彦泽一转头手里被塞进了菜篮子,只得拎着篮子回去扶他。


    “你没得风寒,怎么咳起来了?”


    李彦泽皱起眉, 挎着菜篮子扶住他胳膊。齐佑微不咳了,转过头看着他,眼珠子往下一瞥,看那个菜篮子。


    “我难受, 头晕,胸闷。”


    “那就回去躺着,别再折腾了。”


    齐佑微干脆头一歪,整个人非要委屈地躬着搭在李彦泽身上。李彦泽刚想推开,齐佑微就喊晕,最后只能把菜篮子放下,扶着他进去。


    李彦泽没了灵力,最后一点还在齐佑微的心脉中,只能翻手给他把脉。


    齐佑微的脉象还是那样,什么都看不出来,但那样差的脸色作不得假,也的确心声孱弱不规律。


    “我耽误你了。”齐佑微半垂着头,未束起的发丝垂下,看着苍白憔悴。“如果可以的话,你恨不得前几天就走。”


    “其实你现在就走我也不会怪你。”齐佑微另只手捂着心口,浓眉皱起,眼下淡淡的黑青看着可怜极了。


    “反正早晚我也是要死的,怎么也活不到第二年的。”


    李彦泽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又长叹一声,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你的下属什么时候接你回皇都。”李彦泽掐诀,顺着他的脉调用灵力检查他的心脉,忍不住问他。


    “皇都那么多能人异士,想来本事都比我大,总能让你好些。”


    齐佑微摇摇头:“回到皇都,三哥还在想法子暗害我。他豢养了一披邪修妖魔。我这样肉体凡胎,怎么经受得住?”


    “这不是只能躲在这里养病。”


    李彦泽听完静默了片刻,收回探脉的手,看着齐佑微。


    “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不要再欺瞒我。”李彦泽总觉得他说的话有些违和。


    如今太子殿下军政大权皆握在手,一个豢养妖魔的三皇子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若是他没出现,齐佑微就真的会被三皇子设的埋伏杀了?真有这个本事,齐佑微又怎么可能到如今大权在握?


    齐佑微恹恹的,苦笑一下:“你不信也无妨,反正你就要离开了。你还等着旁人把我带走。”


    李彦泽又心软了,一双澄澈的眼睛写满了无奈。那个不明不白的吻后,齐佑微又离不开他照顾,他想离开又离不开。


    李彦泽算是被块糖稀粘手上了,硬不下心肠,一点一点软着来也只能越来越粘手。


    齐佑微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李彦泽找到了这样一个支点,将自己反复摇摆的心绪支撑住。


    “好了,我暂时不会走。”


    齐佑微听着这句话,一直压抑的阴暗念头都缩了回去,心里都畅快了,忍不住反握住他的手腕。


    他知道,李彦泽喜欢桃溪村,这里民风淳朴,山清水秀,一切他不喜欢的凡尘俗事都可以在这里模糊掉。


    只剩下一个病弱的公子和心善的道士。


    他的日子要数着过,以前追求权势的刺激,现在他只想追求转头便能看见李彦泽。


    只要李彦泽一直不走,那他也不需要用那些手段。


    在这小院里,一日三餐便是头等大事。


    李彦泽不想再多拿村民的东西,每天卖力地帮他们下地插秧,或者帮着赶牛车往镇上集市里去卖东西。


    晚上用过饭,李彦泽便点灯坐在桌旁数铜板。齐佑微坐在他身旁,帮他归拢数好的铜板,找了根麻绳串起来。


    “今日去镇里包了些蜜饯,以后喝尽了药吃一块改味。”


    李彦泽看齐佑微乖乖坐在旁边串铜板,声音莫名轻了一些。


    “花了不少铜板?”这话竟从齐佑微嘴里说出来,李彦泽都快忘记他是身有紫薇帝气的太子殿下。


    “花了不少。”李彦泽点着铜板,轻一笑,但又同他说:“但我知道,你不爱喝药,还死撑着一句不说。”


    齐佑微抓铜板的手指收拢,心脏处微微的钝痛宣告着他的动心起念。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李彦泽从怀里拿出个油纸包,没去看齐佑微的神色,只是随口一答。


    “不难看出来。”


    “村子里马上要迎春神,你一病数日,正好出去热闹热闹吧。”李彦泽这样随意地东一句西一句,语气轻轻,自然地仿佛他们已经几辈子都是这样在一处生活。


    齐佑微随口应着,捻着发颤的手指,贪婪地看着他在灯下柔和静谧的侧脸,睫毛长直毛茸茸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手里的铜板。


    “近日富足了,但仔细算算,给冯伯他们还一些,再刨除你抓药的钱,也并没有结余很多……”


    齐佑微的银两在这样的地方十分招摇,李彦泽当家了就让他收起来了,除了上山捉鱼卖,又干起老本行——算命。


    “你算命赚钱没关系吗?”齐佑微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辛苦赚钱,更不明白他为什么执着于还清桃溪村村民的人情。


    但他喜欢这种感觉,好像他们在过日子,过一段只有彼此的小日子。


    “有什么关系?”李彦泽笑笑,挑了几个铜板放在面前把玩。“以前和师兄一起下山游历,没路费了便去摆摊算命,赚够了路费再启程。”


    “师兄还说,师祖在天上看着,不会期望自己的徒子徒孙饿着。”


    齐佑微笑容收敛,勾起的唇角落了下去,淡声问:“你的师兄与你一同长大?”


    李彦泽随手摆着面前的铜钱,低头心不在焉地随口回答。


    “不是与师兄一同长大,是师兄养大了我。师父他,是个不靠谱的人。师兄带我回青鸾山,教我术法……”


    齐佑微将手里的铜板越抓越紧,脸上还带着淡笑,听着李彦泽说着那个师兄。


    “是吗?听起来他该有四五十岁了吧。”


    李彦泽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齐佑微,眼睛一亮。


    “啊,你可能还见过我师兄。”


    齐佑微眉微一挑,手一松,几枚铜板叮当落在桌面上。


    “天缺还是师兄告诉我的。”李彦泽有点兴奋,看着齐佑微:“那时候他下山回来后同我提起,在山下遇到了一个地位极高,命格贵重之人。只可惜心脉有损,他简单看过后,便确定是天缺。”


    “会不会是你?”


    齐佑微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兴奋。“不清楚,我见过太多的道士了。”


    李彦泽摇摇头:“你若是见过他,便会记得他的。他眉眼同你倒是有几分相似,眼睛是墨蓝色……”


    “没有什么印象。”齐佑微笑笑,打断了李彦泽的话。


    “等我师兄出关了,我一定让他给你诊治,或许他有法子救你。”


    齐佑微垂头,深邃俊美的脸庞半明半昧,神情晦暗不明。


    李彦泽有些高兴,收起手里卜算的铜板。


    “我算不出你的命,但我冥冥之中有预感,你不会死,你会去到你该去的位子上,做你该做的事。”


    齐佑微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倾身凑过来,偏头突然咬住了他的唇瓣,又轻轻蹭蹭,安慰似的。


    “这就是我该做的事。”他捧着李彦泽的脸颊,手指很轻地摩挲两下,凉凉的手指正好捂着他热度升腾的脸颊。


    “你……你不要这样。”李彦泽觉得自己有些无力,但不知道还能拿他怎么样。


    齐佑微轻笑一声,低声回答:“我尽量。”


    迎春神,是桃溪村里难得的大事,家家户户都要出力,一早他们就要开始准备。


    李彦泽想着齐佑微身体不好,没有一早出去凑热闹。只是拉着他贴买好的宜春字画。


    齐佑微一向把迎春神看作一场政治作秀,不在意这些。但他看李彦泽似乎觉得新奇,又爱凑热闹,便全情配合。


    “我听他们说,今天头上要戴燕子。但你不爱簪发,便给你买了一根发带。”


    李彦泽掏出根发带,尾巴上绣了一只小小的燕子,随手递了过去。


    齐佑微看着李彦泽,轻叹一声,最后笑着接过,低头很珍惜地摩挲了两下,又还给他。


    “你替我换上?”


    李彦泽毫不犹疑,一面注意力已经被外面的热闹吸引过去了。


    齐佑微从铜镜里看着他,心里清楚一个道理,无情多被无情扰。


    但哪有无情的人面对他会不沦陷呢?


    两人携手从小路一同往桃溪村里去,远远便看见杏儿和几个姑娘带着燕子发簪,分发着春卷。


    李彦泽第一次在凡间迎春神,什么都觉得稀奇,一点不在乎全是小孩才去“咬春”,混在一群孩子里领了一个春卷,兴奋地捏着跑回他身边来。


    齐佑微垂眼对上他漂亮的眼睛,笑着在吹着桃花的春风里低头咬走一半的春卷。


    而后捏着塞进了李彦泽嘴里,笑着用手背贴贴他骤然发烫的脸颊。


    杏儿发完了春饼,左右看看又跑过来给李彦泽塞了一个春饼,轻声说道:“多谢你同我讲的那些志怪故事,话本子已经写完了。”


    李彦泽一笑:“那不是志怪……算了……能帮到你就好。”


    杏儿一眨眼,还没多说几句就被拉走了。齐佑微落下的唇角又扬起了,凑到李彦泽脸侧。


    “那日是我说错了。”


    “什么?”


    “不是杏儿想与你一生纠缠,生同衾死同穴。”


    齐佑微伸手摘掉他发丝上的桃粉花瓣,对他说道:“是我。”


    “是我想与你纠缠一生,结发同心,红尘一缘,生生世世。”


    第164章 尘缘10 你为我哭了,这很好。


    李彦泽想装听不见也不可能, 桃溪村的桃花扑簇簇地浓粉、淡粉开得热烈,春风裹挟着一片片花瓣似春雨,又比春雨轻柔。


    齐佑微似乎只是随意同他一说, 没什么询问意见的意思,没有给李彦泽任何反应的机会。


    鞭春的声音破空而来, 桃溪村的村民不舍得鞭打自家的老牛,便做了活灵活现的布牛, 只有鞭子破空的声音。


    “我……”李彦泽转过脸去,唇瓣翕动,只漏出一个无措的音。


    齐佑微一笑, 只抓住他的手腕, 什么都没有再说。


    迎春神要从早闹到晚, 外界越是热闹, 两人越是沉默。或者说是李彦泽单方面沉默下去了,坐在流水席上吃席时也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


    齐佑微一直笑眼盈盈地对着来寒暄的村民, 安静地待在他身边,看着很淡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慌张,多着急。


    害怕李彦泽就此疏远他, 却也急着求他一个动心起念。


    那个师兄……他怎么会不记得呢。


    如果他出关了, 李彦泽只要稍微问他两句, 那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我只会无条件信任别人一次。”“你确定没有再骗我?”“别骗我……”


    齐佑微呼吸快要不畅了,那么一点心软也没了,他要怎么留住李彦泽。


    月明星稀, 这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他们相携走在乡间小路上,一天了,他们没有说过话。


    齐佑微紧紧跟着他,看见路边一丛一丛毛茸茸的狗尾巴草, 不由得停下去薅了一大把。


    李彦泽没有回头,但齐佑微采完一起身便看见他停在那里。


    李彦泽一身青色素衣,月光皎白温凉落了他一肩头如霜的白色,他侧过半边脸。


    一张年轻灵动的脸庞如汉白玉神像一般,安静慈悲,只有眉间的朱砂痣鲜红一点,红尘颜色。


    齐佑微抱着一捧狗尾巴草,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朝圣般虔诚的心情。


    “你送我的小兔子没了。”齐佑微想说什么便说了,没有任何目的和打算。


    李彦泽垂眼看着青色的毛茸茸狗尾草,手指顺着逗弄了一下,默不作声地从里面抽出两根来。


    “我教你。”李彦泽没有看齐佑微,但仍能感觉到他紧随的目光。


    “这样以后你想要就能有。”李彦泽说着,便做出一个圆鼓鼓的草兔子,一粒草籽也没掉下来。


    齐佑微没有接话,学着他那样并在一起,手指绕圈打结,却掉了一手草籽,露出了细细的草茎。


    李彦泽把手里的给他,接过他手里的,轻笑了一下。齐佑微很珍重地摸摸草兔子毛茸茸的兔耳朵,也轻笑了一声。


    “你太用力了,手轻一点才行。”李彦泽没有丢掉他做的失败作品,轻声教他。


    齐佑微同他在小路上慢慢走着,看着手里的草兔子。


    “我是学不会的。我想要的,学会了更得不到。”


    李彦泽这次听明白了,但没有给出任何承诺。


    *


    深夜里,齐佑微侧身坐在榻边对着窗,手里毛茸茸的青色草兔子被两指捻着一转一转,耳朵颤着一抖一抖。


    “殿下。”


    齐佑微另只手撑着下巴,看也没看过去,只是看着手里的草兔子。


    “您预备何时启程回皇都?”


    “国师差你来是想问,我何时动手剖丹吧?”


    半跪在地上的身影垂下头没有再多说。齐佑微脸上有浅淡笑意,没有被他的话影响心情。


    “天和二六显尘缘,朱砂青鸾落桃溪。何故明珠落紫衣,孤城万里无处寻。”齐佑微轻声念完。


    “这是国师为我算出的箴言,前两句已应验。从前不信,如今倒是真觉得妙极。既然是我的机缘,那究竟是情缘还是孽缘,我自己说了算。”


    暗卫听明白了他的潜台词,震惊地看着齐佑微。齐佑微拿起一边的信笺递给他,眉眼松弛,一点看不出已决意放弃最后一点希望,决意赴死的模样。


    “还有一件事。”齐佑微手指轻叩桌面,凤眼一抬,直直看向他。


    “我要你立刻去办。”


    一大早,李彦泽刚在廊下伸了个懒腰,便震惊地看到齐佑微打着束膊从厨房里端出一碟子馒头。


    “你做的?”


    李彦泽拿起馒头,个个白白胖胖鼓起,竟然连一点缩进去的瑕疵都没有。


    齐佑微得意地一颔首,只问他:“不知同杏儿姑娘的馒头比起来如何?”


    李彦泽一噎,捶着心口,接过齐佑微端来的茶水顺了下去。


    “她的比较实,你的好看。”李彦泽客观评价,但眼看着齐佑微眉眼耷拉了下去,筷子勺子都搁了下去,他立刻改口。


    “我肯定是比较喜欢你这个。我竟有这样的福分。”


    齐佑微这才又高兴了。李彦泽轻叹一声,看见他束发的发带还是昨日他送的。


    齐佑微的衣服和发带每日都不会重样,也从不看他重复穿,李彦泽看见这发带还留着真是有些说不出的惊诧。


    桃溪村安静悠闲,鲜少有什么外人来,今日却听得外边人声嘈杂。


    李彦泽和齐佑微一道出门,远远便看见三个灰白道袍的修士拿着一沓符纸大张旗鼓地进了桃溪村。


    “我们是皇都钦天监的修士,近日多地邪祟作乱,特来地方出售避祟符,十两银子一张!先到先得,张张出自皇都钦天监国师之手。”


    李彦泽扫了一眼三个修士,转头看向一边的太子殿下。


    “你认识吗?”


    齐佑微一笑,偏头凑近他:“在皇都,这样的灰袍修士是没有资格面见太子的。”


    李彦泽一挠头,有了一点齐佑微是太子的实感。


    这个点正是家家户户刚准备出村或是下地的时候,很快便聚了一群人。


    “邪祟作乱?我们这里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他们这点倒是没说假话,前些日子在集市上,听他们说了几句,说是皇都如今都有剥人皮吃人心的妖物了。”


    桃溪村不是没有邪祟作乱,这不是李彦泽在这,又设了阵法。


    “对,你们这群乡下人不知。皇都里多少大官贵人都遭了害,何况你们这些小民。还不快花银子保命。”


    连吓带哄,不少人都有些犹豫。李彦泽一皱眉,走出人群,到了最前。


    十两银子对普通农家是巨款了,但这群人想来是打听过,去岁丰收,太子殿下又免了赋税,大部分勤快人家还真的能拿得出手。


    “可否借符一观?”


    李彦泽一问,那几人立刻警惕地打量着他,当即就拒绝了。


    “去去去,仙家东西,岂是你能碰的?”


    杏儿当即跳出来:“李公子可是懂术法的,你这样藏着掖着,莫不是诓我们?”


    小禾小穗是亲眼见过李彦泽施术的,但为了保守秘密一直不往外说,此时也高声附和杏儿。


    这么一搅合,桃溪村没人愿意去花这样大一笔银钱。


    李彦泽也不强求,他的确感觉到这几人身上有微弱的灵力,但没见过符,他不好说是真是假。


    但左右他在这里,有邪祟他会尽所能。


    齐佑微站在人群外,但笑不语,凤眼扫过三个灰袍修士的神情,眼里一点笑意也无。


    “皇都出事了,你不想回去吗?”


    回去的路上,李彦泽实在忍不住问他。齐佑微背着手,弯腰薅了两根狗尾巴草,李彦泽顺手就拿过来,条件反射地打结。


    “刚出事就知道了,背后又是有我那个好哥哥参与的份儿。我毕竟是一介凡人,只能交给钦天监处理了。半个月过去,事情没解决,反倒是闹得人心惶惶。”


    齐佑微叹着气,脸色看着还不是很好。李彦泽的灵力现在一点也没了,在他心口的一缕也快没了,齐佑微最近汤药都不能断。


    “想来没个人主持大局,他们行事可能也多有不便。”齐佑微揉揉眉心,看着有些烦扰。


    李彦泽犹豫着问他:“那你为何不回皇都?”


    齐佑微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李彦泽,苦笑了一声,清风吹拂过。李彦泽看见了他眼里明明白白的痛苦和无奈。


    “我要死了。”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就像说想与他纠缠一生一样。


    “皇都是富贵乡,但于我也是重重不得解脱的枷锁。我这短短一生。人人都道我命格贵重,天皇贵胄。却不曾说,我六亲缘浅,母早逝,父不慈,兄弟不友爱,孤家寡人罢了。”


    李彦泽心上落了重物一般,眉眼耷拉下来,什么都没说,但那双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柔光。


    “我都要死了,最后这一年,只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静平顺地过完最后一点日子。”


    “不会的。”


    李彦泽急切打断他的话,把手里的兔子给他,对上了齐佑微眼神的一瞬下意识想躲闪,又犹豫着没有回避。


    “你不会死的。我有预感,你信我。”


    齐佑微轻叹了一口气,笑了一下:“我知道,有的话你不爱听,很困扰。”


    “但我只是怕,我不说,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的心思。再等我死后,过个几年,你便会忘记我。这于我而言,真是比死还可怕。”


    李彦泽呆愣地看着齐佑微,直到他伸手抹去他眼尾滑落的泪水,才意识到自己落泪了。


    “你为我哭了,这很好。”齐佑微一笑,这次拉起李彦泽的手,不会再被躲开了。


    李彦泽因为他的话蔫蔫的,狠不得现在立刻恢复灵力,然后用个缩地符回青鸾山把闭关的师兄摇醒,赶紧找个救人的法子来。


    “殿下!”


    还没走到小院前,乌泱泱一群锦衣华服的便衣侍卫便跪了一群,李彦泽要挣开手,齐佑微却越抓越紧。


    “请殿下放心,我们没有惊动任何人。我等前来跪请您回皇都主持大局!”


    李彦泽转头看向齐佑微,主动勾住了他的手指。


    “我走之前已安排好了一切,你们该如何便如何。”


    “殿下!您的心疾也必须回到皇都找国师继续诊疗才好啊!”


    为首的那个一直在磕头,看起来涕泪交加的。


    “不过是苟延残喘,不治也罢。”齐佑微脸色很冷,拉着李彦泽绕过他们便进屋。


    李彦泽欲言又止,一眼看见其中拿着药箱的御医。


    “佑微,好歹让御医给你看看。”


    齐佑微看着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摇头:“无用功,让他进来还会给他们机会唠叨。”


    李彦泽就那么看着他,齐佑微一叹气,妥协了,转脸让御医进来。


    李彦泽有点稀奇,齐佑微同下属说话的语气命令的意味很重,看起来是那种掌控欲很强,容不得下属自作主张的主子。


    但他们竟敢堵在这里,跪请齐佑微回京。


    也许京中的形势确实不妙了。


    李彦泽给御医倒了杯茶,齐佑微就死死盯着他,李彦泽觉得他有点孩子气笑了一下,也给他倒了一杯。


    “若是说我只有回京才可,你便不用再说。”


    御医直接跪下:“那臣无话可说。”


    李彦泽便眼睁睁看着御医退下去了,犹豫了片刻,李彦泽眼珠子一转,对齐佑微道:“我去给你拿本书来。”


    说完便追着御医出去了。


    齐佑微没有阻止,皱着的眉头骤然一松,看着他跑出去。良久轻笑了一声,把桌上的两杯茶都喝尽了。


    第165章 尘缘11二更 我陪你回皇都


    “留步!”李彦泽拦下了御医, 那御医脚程也够慢的,几乎是一推门就拦下了人。


    “我想知道他心疾如今是何情况了?”李彦泽一口气说完,作好了要同他解释, 又说服他的准备。


    但那御医立刻倒豆子一样开始说起来:“殿下心疾是先天不足,多年里一直靠灵药吊着。国师每月一换药, 需得殿下亲自上门看诊斟酌用药。自殿下来这,已断药三个多月, 能撑到现在已是个奇迹。”


    李彦泽听出了潜台词,齐佑微的心疾一直是国师在看,这个国师他也有耳闻, 是个俗世里难得的大能。


    “他不能留灵力进入心脉……”


    “这怎么可能?”御医很诧异的样子。“国师都是将灵力炼入药中让殿下服下的。一日三次不断药才能温养心脉, 直接输入灵力, 怎么可能不排斥?”


    李彦泽眼睛一亮:“他的心脉对我的灵力并不排斥, 看着效果颇好。是不是我能做些什么?”


    御医沉吟了片刻:“怪不得殿下的情况比我们预计得要好。这方面毕竟与医道相去甚远,事关殿下, 还是回皇都找国师看过才好说。”


    御医看着他一笑:“国师曾为殿下卜算出一线生机,没想到竟真是等来有缘人了。只是殿下怎么这样不肯回皇都去……唉。”


    李彦泽皱起眉,一脸的若有所思。御医瞥他一眼, 悄声松了一口气, 擦着额头向外走了。


    “给我拿书去了, 书呢?”


    齐佑微看着李彦泽魂不守舍地推门进来,放下手里的信笺,笑着问他。


    李彦泽坐到榻边, 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不告诉我,只有我可以引灵力护你心脉呢?”


    齐佑微嗯了一声,像是知道李彦泽后面还有问题似的,耐心等他说完。


    “我知道, 你不想回皇都。但明明一线希望就在你面前,为什么不肯试一下呢?”


    齐佑微听他说完,垂下眼没有说一句话。李彦泽泄气似的,趴在他面前的小桌案上,凑着去看他的眼睛。


    “对不起,我不是逼迫你的意思。”


    齐佑微看着他,伸手拨开他的额发,语气很平淡。


    “我死了就没法纠缠你了,最多再一个月,你就可以毫无挂碍地离开。这样不好吗?”


    李彦泽撑着桌案起身,低着头不说话。


    齐佑微伸手,立刻被一滴泪水砸中,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想揽他过来,却立刻被推开了手。


    “齐佑微,你这是在做什么?逼我吗?拿你的命逼我吗?”


    齐佑微想扯动唇角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非要我说,我希望你活下去,我甘愿被你纠缠一生,也要你活下去吗?”


    李彦泽叹了一口气,这短短的几天比他过去所有的日子都光怪陆离,快乐也不快乐。


    “那你目的达到了。”李彦泽打开齐佑微要给他擦泪的手。“是,我希望你能活下去,就算代价是一辈子都甩不掉你。”


    齐佑微看着他流泪的眼睛,藏了碎光似的,写满了属于他的情绪,漂亮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人在其中。


    齐佑微怎么会不暗喜,但淹没而来的还是心疼。


    其实也不会是一辈子,只有最后不到一年了而已。对于修道之人,还不够他们闭关一次,还不够一个青年老去,不够一个人许诺永远。


    “我陪你回皇都,我陪你回去……”李彦泽冷声对他说道。


    齐佑微死死拽住他,将他压在桌案上,不想听他说完,倾身压住他的唇瓣。


    李彦泽刚掉了泪,似乎还有温暖潮湿的水汽能被他捕捉到。李彦泽这次没有躲闪和错愕,只是睁着眼看他急切地亲吻过来。


    齐佑微似乎怎么都学不会温柔一点,但这次知道看着他,轻轻啄吻,安慰似的纠缠着,扫过他的唇瓣和舌尖,交换凌乱的气息。


    心脏的刺疼不能让他见好就收,反而让他兴奋地发抖。齐佑微伸手轻轻摸摸他发红的眼角,低头贴在他的脸颊边。


    “对不起。”


    齐佑微说过很多这样虚伪的话,这是最无可奈何又抬不起头的一次。


    他们的缘起就是谎言和错误,后面只能继续隐瞒撒谎,齐佑微擅长这些,从小他就是靠着这些活下来的。


    他不是想不到后果,不是不明白坦白为上,只是他害怕自己没时间了。


    *


    从皇都来接太子殿下的人都自觉去了镇上,没有留在这显眼。


    齐佑微知道自己是彻底把李彦泽惹毛了。他哪里是个真傻子,只是很容易相信别人,敏锐的嗅觉时常让他觉得后背一凉。


    李彦泽想把桃溪村这里的驱邪大阵布好再离开,每天天不亮就走,傍晚了再回。无论齐佑微怎么示好,一律当看不见。


    李彦泽利落收笔,一张用朱砂画成的符咒已成。一个人走在山间,很幽静,李彦泽多少年大多就是这样过来的。


    很多时候一个人在无人的深山里生活数月都是常事,只是这次他心里莫名多了很多放不下的东西。


    最担心的还是齐佑微一个人在家,若是心疾发作无人察觉怎么办。


    李彦泽原本以为齐佑微是真的一点活路都没了,不是御医来访,他还不知是齐佑微自己自暴自弃。


    就为了……就为了那点爱来爱去的糊涂账。


    李彦泽叹气,恶狠狠地思索着,他自己都不想活了,还管他做什么,直接拍拍屁股走人算了。


    这么想着,手上却还是加快布阵进度,就为了早日和他一同回皇都,找那个国师,看看他能不能为齐佑微续点命。


    “李公子,又上山抓鱼啊?”


    李彦泽去桃溪前山,自然会遇到村里的猎户,前些日子他经常上山抓鱼采东西的,猎户都熟了。


    “最近少上山吧。”猎户叹气,招呼他过来坐下一同用饭。“最近似乎是真有邪祟来扰,村里山里都不太平了。”


    “早知道该买那符回家镇着的,银子是重要,但也比不上命重要。”


    李彦泽虽然最近没去村子里,大多在山中布阵,可这大阵即将落成,怎么可能这时候有邪祟来扰。


    猎户喝了几口酒,才敢说。李彦泽看他双眼发青,想来是真的吓着了。


    原来那三个修士走后不过三四天,村里就发生了怪事。


    每每到半夜,便会有凄厉的婴儿啼哭声响彻,每户听着都是在隔壁似的那么近。一开始,还以为是谁家小儿受惊夜啼,后来问了有婴孩的几户都没有结果。


    之后便有人半夜在自家窗边总是看见鬼影飘来飘起,有人壮着胆子开窗去看,却什么也看不到,第二日只发现家里的家畜都被撕咬死了,鲜血摸得到处都是。


    猎户在山中行走,见多识广,便猜测是有山中什么野兽来侵扰村子。几户便召集了一批人,猎户带领,夜间蹲守这畜生。


    猎户说到这抹了一把脸,满脸心有余悸,看着李彦泽:“我们几个都看得真真的,哪里是什么山中野兽,那东西长着人脸!蛇一样的身体,还有四个蹄子,一叫一叫的就是婴孩的啼哭声。”


    “那东西还会术法,我们举着镰刀去抓,一转眼就不见了,冲上去的人被抓了那么老长的口子,伤口血流不止,请了镇里的大夫都没办法。”


    李彦泽啧声,思索了一会,便决定先不回去了,同猎户一道回去看看。两人还没走到村里,远远便看见那三个道人又来卖符。


    这次可谓是家家户户争先抢购,没钱的也几户挨得近的凑钱去买。杏儿却只是看着,拦住了自家母亲,皱着眉看那三个修士。


    李彦泽想买一张来看看虚实,一掏钱袋,只剩几个铜板了。齐佑微倒是有钱,但现在正闹着矛盾,回去找他多没面子。


    “李公子!你也来买符?”


    杏儿远远看见李彦泽,走过来打招呼。


    “这三个道士一走,村里就发生怪事,指不定是他们捣鬼,真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上赶着掏钱。”


    杏儿啧声,她就是那个大着胆子开窗户看鬼影的人,现在自然也不怕。


    “正因为有可能是他们捣鬼,所以大家都去买他们的符。”


    李彦泽眼皮一跳,转头看见齐佑微站在他们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齐佑微走过来,伸手去抓他的手:“你一整天都不回来,晚上也干脆不回了?”


    李彦泽手一躲,转过头去,只嗯了一声。杏儿还在思索齐佑微的话,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你这样说?”


    李彦泽其实也好奇,但又不想开口问,只瞥向齐佑微,却正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们三人带着钦天监的令牌,穿着钦天监的制服。没人敢确定他们三人卖符是不是上面人的授意,只是为了敛财。”


    “十两银子太贵,若是价低,一开始村长他们就会号召所有人来买。现在无人来买,村子里遇了事,就算有聪明人猜到是他们捣鬼,也怕被他们记恨上,不如花钱消灾。”


    “毕竟,被吓唬事小,若是得罪了钦天监的修士,才真的危险了。”


    李彦泽看向齐佑微,久久不语。齐佑微看着李彦泽发愣的眼睛,轻叹了一声。“鬼怪比起人心实在算不得什么。”


    “你思虑太过,只会徒增烦恼。”李彦泽不认可他的说法,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戾气,向齐佑微一伸手。


    “十两银子。”


    齐佑微一笑,解下腰间的玉环给李彦泽,只说:“价值千金,足够你买下所有的符。”


    李彦泽接过,垂眼看了一下,随手一摸,当真是好东西。


    “我会还你。”


    李彦泽说完便走向那三个修士,买下他们手里的符。李彦泽只拿一张,那三人却不住地在看那玉环,而后私语了一番,追着李彦泽把所有的符都给了他。


    杏儿看向齐佑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齐佑微看向她,只伸出手指抵在唇间,凤眼凌厉,不含笑时充满了上位者漫不经心的威压。


    那不是一个书生能有的气度。


    李彦泽皱着眉收下符,当场看了两眼,翻手就烧了一张,冷笑了一声:“假的。”


    李彦泽一转头,三个修士自己突然就跪下了,不住地向他磕头,自己就承认了。


    “是是是,贵人说得是,这符是假的,我们几人罪该万死……”


    他们又叫住村民,忙不迭地抓起银钱往他们手里塞,那玉环自然又塞回李彦泽手里去了。


    李彦泽显然没料到这个情况,但结果是好的,也并不多阻止。村长一开始却不收这钱,直到看这三人对李彦泽恭敬的态度时,才一脸复杂地收回银钱。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李彦泽隔着重重人群看向齐佑微。


    齐佑微只是对他一笑,抬手一挥,漫不经心地低声道:“解决好。”


    他身后几个侍卫便走了出来,亮出令牌拿下那三个修士。李彦泽心情复杂地踩着一地符咒回到齐佑微身边,将玉环交还给他。


    “你说对了。”


    齐佑微看着李彦泽,没看到他有一丝高兴的意思,只低声问他:“事情解决了,可以跟我回家了吗?”


    李彦泽对这样的权势无所适从,刚刚村长,冯伯,甚至是小禾小穗全都变了一种眼神,一种诚惶诚恐,一种下意识恭敬的神情。


    “不行,那东西还没抓到。”


    李彦泽看见齐佑微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陌生,但很快又笑笑,看着侍卫押着的三个修士。


    “你们身为钦天监的修士,放妖兽祸害百姓,借机敛财。”齐佑微语气轻描淡写,只在听见他们嚎哭饶命时皱了一下眉。


    侍卫当即看了齐佑微的脸色,粗暴地卸了三人的下巴。


    齐佑微这才松了眉头,继续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如散去修为,打了板子罚去流放做苦役吧。”


    李彦泽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倒不是同情这三个修士,只是觉得齐佑微本来可能不打算管这个闲事,只是这三人惹到他不快了,他便想处理了。


    李彦泽有种一头陷进棉花里,却被里面的钢针扎破手的感觉。


    李彦泽看着他们把一只猰貐召回,真是人面,蛇身马蹄。齐佑微让他们捉进布袋,伸脚踩住袋口,侧头看向李彦泽。


    “拿去玩?”


    李彦泽静了片刻,摇摇头。齐佑微这才松开脚,眼神漠然,偏头让随行的御医去看看那户受伤的人家。


    看来这么多天,这里发生的事齐佑微全然知晓,只是当自己是个看客,不掺和,不干预,只是知道而已。


    李彦泽看着身后的人哗啦啦跪了一片,那么多人,却没有人敢说话,就连小孩也被抱在怀里跪下,被大人捂着嘴巴。


    李彦泽心里堵得慌,率先离开。


    “你不高兴。”


    齐佑微出声,李彦泽觉得有点好笑,原本这句话他经常对齐佑微说的。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齐佑微又一笑,除了腰间的玉环随着他的走动晃着,他似乎又成了那个书生齐佑微。


    “现在你能稍微明白我为什么不喜欢皇都了吧?”齐佑微看着李彦泽。“今天这样的场景,在皇都只会更多,更过分。”


    李彦泽因为这句话,心里那点莫名的危险预感又消失了,只叹了口气。


    “好吧。”


    “但是你要回去治病,由不得你。”


    齐佑微一笑,却有些头疼了,李彦泽对权势比他想象中要更厌恶,那有的东西,他是要藏好了。


    驱邪大阵落成,他们动身前往皇都。


    这一天齐佑微特意选了个天微亮的时候,没什么人。


    李彦泽背着不大的包袱,最后把小院子里的东西都归置归置。


    “以后有机会,说不定我们还会来。”


    齐佑微一笑:“那还把鸡送给冯伯他们,菜也拔了。”


    李彦泽刚想说话,面前一道蓝色灵光闪过,他伸手去接,那缕灵力融进他的指尖。


    齐佑微唇线抿平。


    李彦泽却笑了起来:“师兄他出关了!”


    第166章 尘缘12 你喜欢他说的那个太子殿下?……


    青鸾山在凡世间可见, 凡人却不可抵达。


    山顶常年积雪不化,山腰间却植被茂密。一阵蓝色的灵光冲天,缥缈的云雾被冲淡了一瞬, 天光乍亮,云雾被刺眼的光照得透亮一瞬。


    山巅之上, 积雪融化,随着雪水化开, 一个端坐在山巅上的白衣男人露出容颜。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眉目清正, 一身白底黑色纹样的素衣, 一根简单的梅花玉簪将发束起。


    他缓缓睁开眼, 眼底墨蓝色的眼瞳有流光一闪而过, 恍若大梦初醒,他轻声呢喃了一个名字。


    “彦泽。”


    他睁开眼, 抬手一点,面前凭空出现一个面板。


    【小世界07-06,派遣员工号:001, 当前攻略进度:90%, 当前黑化程度:40%】


    这个面板字样和数字完全是镜面翻转的。


    他轻皱起眉, 迫不及待地抬手分出一抹灵力,循着李彦泽的踪迹去寻他。


    “咳咳咳。”


    一个全身裹得严实的人踩着积水的地面走来,这人只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狐狸眼。


    “看来是都想起来了, 也不喊师父了。需要我提醒你吗?这是小世界,你现在是顾逢泽,他的师兄,一个故事里的配角。”


    顾逢泽沉默了片刻:“我不能立刻融合这个碎片吗?”


    尹索诃一点头:“可以啊, 然后被检测到数据异常,主系统抓取数据开始自查,你被拎回去基准测试直接被洗掉记忆做你的系统,他直接被销毁。我直接被判定违规抓起来。”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顾逢泽无法想象在记忆没激活之前,他和彦泽就喊这个家伙师父。


    “你又不是第一次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了。”尹索诃翻了个白眼:“乘早自洽吧。”


    “好好陪他走完这个世界,不要做多余的事。”


    顾逢泽翻手关闭了这个镜像的后台页面,尹索诃的身影也消失了。他站起身走出山巅,白玉梅花发簪素雅,形状稚拙,只是拐角润白发亮,能看得出是长久把玩后的结果。


    他们本是一人,顾逢泽激活记忆的一瞬就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碎片模样,顾逢泽嘲讽地一笑。


    “一副病痨鬼的模样,满嘴谎言的小人。”


    *


    同一时间端坐在马车里的齐佑微心弦一动,冥冥中有了某种感应。


    关于那个道人的记忆突然明晰了起来。


    齐佑微轻轻揽过睡着的李彦泽,将他抱在怀里,低头蹭蹭他的发丝,手指轻轻碰触他的侧脸。


    “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齐佑微思索了一会,轻叩马车的窗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外面的人。


    桃溪村离皇都并不算太远,但是走走停停,路上也颇费了四五天的工夫。


    李彦泽之前走南闯北连马都很少骑,有条件就坐牛车,主要是还是他没什么钱。这次他要时刻注意着齐佑微的情况,留在了马车里陪他。


    虽然每次他睡着了醒来发现是齐佑微在抱着他,托着他的头,让他睡得安稳。


    一路上城镇集市大多十分繁华,充满生机,虽然有些地方贴了关于邪祟侵扰的告示,但街上行人大多都松弛怡然。


    李彦泽忍不住看向马车内处理文书的齐佑微,早几年,完全不是这样的景象。那时,只能感到天下动荡,乱世降至的混乱。


    现在仅仅因为一个人,这情况逆转了。


    “好像越接近皇都,你就越忙。”李彦泽放下帘子,伸手扣住他的手腕,细细探查他的心脉。


    说来奇怪,他的灵力又渐渐在恢复了,但仍然只有一点点可调用。李彦泽没去细想这其中的蹊跷和原因,只庆幸恢复得及时。


    齐佑微反扣住他的手,拉住了不让他挣开,一手还在认真地看着文书。


    “今日傍晚便可抵达皇都。前几日没想到行程提早了几天,东宫的偏殿还没收拾出来,只能委屈和我……”


    “不麻烦。”


    李彦泽见过最大的房子就是城里的几个富家老爷的宅子,三进的院子,几个房间,对于如今站在统治层塔尖的东宫一点实感也没有,还当是几个院子房间,也不觉得齐佑微的话有多荒谬。


    “到了皇都,我去住客栈便好,你忙完差人喊我去便是。”李彦泽思索了一会,觉得这样甚好:“而且京城里妖魔作祟,住在东宫太安全了。不如住在客栈,也好来往打探消息。”


    齐佑微唇角稍平,松开了紧抓的手:“随你,一切随你。”


    李彦泽瞥他一眼,知道他又不高兴了,但……谁让齐佑微都说了随你。


    “那待会进了城,便放我下去吧。”


    马车过了城门,远远看见皇城外的人马,便能得知皇都内如今探查有多严了。


    齐佑微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只在过城门时一撩窗帘扫了一眼,门口侍卫顿时低头回避让行。


    李彦泽便起身迫不及待拿好包袱,准备离开。齐佑微看着他,一手捂着心口,垂头喘着粗气。


    李彦泽心里有数,他刚探查过心脉,又留了灵力护住心脉,不会有什么事,便冲他挥挥手跳下马车,背着包袱就走。


    齐佑微撩着帘子,捂着心口的手放下,脸色阴沉。


    侍从小心瞥着主子脸色,上前问道:“需不需要派人暗中跟着李道长?”


    齐佑微转头看着他,脸色冷淡,只说道:“李道长?”


    侍从灵光一现,大着胆子试探道:“太子妃孤身一人在京中行走,就怕有不长眼的冒犯了贵人。”


    齐佑微没有搭话,只摇摇头:“你们看不住他的。”


    说完就把帘子放了下来,淡声吩咐:“回宫。”


    能跟在齐佑微身边的没一个蠢人,都将讶异藏在心里,但已然都明了太子殿下的态度了。


    殿下是决议要将那位李小道长留在他身边了。


    李彦泽随意挑了家客栈入住,还没上楼,便听见一楼聚集着一群闲人压低了声音在议论着什么。


    “这都是这个月的第几个了?”


    “皇室宗亲死的快没几个了,太子殿下还一直称病不出,是不是殿下他……”


    “这种话你也敢说?皇城根下妄议皇亲,不要命了?”


    李彦泽没再听到更多的,思索着那句“皇室宗亲死的快没几个了。”


    怎么这邪祟专挑皇室宗亲杀?


    李彦泽回房间就开始画符,先是用丹砂画,后面想了想又割破了手指掺血进去画了几张符。


    今天刚信誓旦旦地说要住在客栈里好打探消息,但这么一听,还不如和齐佑微住在一起,方便探听他们皇室秘辛。


    皇都大得人难以想象,东西市步行走那要走上一天,越靠近皇家宫城,达官贵人越多,各色人士,衣着光鲜漂亮,一看便知价值千金。


    李彦泽第一次来这样繁华的城市,坐在面摊边吃阳春面,边听一边的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说起太子殿下的传奇故事。


    说书人口称某朝代某不可考任皇帝的某太子,但大家都心照不宣说的是谁。


    “话说这皇帝是好色荒淫,广纳采女犹嫌不够,宫中的宫女也要换上一批年轻貌美的供他淫|乐。其中便有一位贫家女,颇有姿色,被家人卖了,辗转送入了宫中。”


    “一日这皇帝斋戒沐浴,要在太庙里祝祷祈福。这贫家女负责殿内洒扫,晚上便和这皇帝偶遇,皇帝一见钟情,为此女晋位分,更是在她有孕后晋升为妃。”


    “这样的恩宠,自然惹得人眼红,原本受宠的一位贵妃眼红,几次设计小产不成,便暗地里找来了方士暗害。可怜那胎儿,本是万中无一的根骨,硬生生胎里不足,生下来,浑身紫青瘢痕,患有心疾。”


    “这样的孩子,皇帝自然不喜,贵妃借用不详之说,使得皇上厌弃了这贫家女和这可怜皇子,直将他们打入冷宫。”


    “这皇子天生聪颖,即使在冷宫中也成长为一代天骄,只不过一身才华不得以施展。”


    “就在此时,皇帝常年亏空的身体突发恶疾,竟一病不起,这贵妃娘娘仗着有皇子和强势的母家直要趁机上位。”


    “这冷宫内的皇子得知风声,暗中联络朝中忠臣一派,这皇子身负龙气,谁人不从,便在这贵妃起事时将人拿下。皇帝也册封他为太子殿下,代理朝政。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奸妃皇子都留了一条命……”


    说书人说得绘声绘色,其中甚至还有精彩演绎,一边还有人奏乐烘托气氛。李彦泽完全被迷住了,忍不住也跟着叫好,一口面条数次夹起又放下。


    “面要凉了。”


    李彦泽还想听后面的,下意识摆摆手:“等会等会。”


    说完意识到了什么,一回头看见太子殿下本人一身紫衣常服坐在他身边,拿起筷子夹面条要递到他嘴边。


    李彦泽后背直冒汗,为上面说书人冒的,他们肯定都不知道,瓜主本人就在下面听着呢。


    “要我说,太子殿下应该直接登基称帝,杀了奸妃和三……那个皇子。还是性情太优柔寡断,哪个霸主不是狠辣手段?”


    李彦泽接过碗,打着哈哈:“我自己吃我自己吃。”


    齐佑微一点头,撑着下巴看他吃东西,轻笑着不说话,似乎只是看他吃东西就够了,旁的杂言他都听不进去的。


    “我只想知道太子殿下冷宫里的娘是怎么死的。”又人高声问说书先生,周围人哄笑,因为说书先生后半截半句没提那个贫家女结局如何。


    这人这么一说,岂不是就是说这故事是真事了?


    李彦泽头皮一麻,偷偷瞥齐佑微的脸色,却没见他神情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原来他的母亲死在了冷宫,没有享受到一分福。


    李彦泽吃了半碗便停下了,为这个故事心梗。齐佑微却接过来就吃他剩的,李彦泽拦都拦不住。


    “你……不生气?”李彦泽小心看着齐佑微的神色,生怕他生气了心疾发作。


    齐佑微却一笑,甚至掏出碎银抛给下来收钱的说书先生。这说书先生还不知道这是正主,一个劲夸赞贵人大方。


    “故事而已,不必挂心。”


    齐佑微伸手去捻他腮边的发丝,李彦泽看见他今天束发的发带竟还是那个燕子发带。


    “听得这么入神,你喜欢他说的那个太子殿下?”


    第167章 尘缘13 别对我撒谎


    “喜欢?谈不上喜欢。”


    李彦泽实际上连这个故事也不喜欢, 听着很老套,每个人在里面的角色都很脸谱。


    就连“太子殿下”本人也是。


    英明神武,见招拆招, 残酷的皇权斗争被简化成了小孩子的游戏。


    “大概是直觉你一路走来没那么容易。所以反而觉得那个顺风顺水的太子殿下不像你。”


    李彦泽想什么就说什么。


    齐佑微一笑,沉吟了片刻:“倒也没那么不容易。他们都没我聪明。”


    李彦泽觉得他更想说的是“他们都是一群蠢货。”他忍了又忍, 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真应该让别人都听听这话。”


    于齐佑微,谦和温雅就是一张皮, 哪怕他现在不需要也会习惯性地装一装,但在李彦泽这,他偶尔需要了装一装。


    “你不是很多事务要处理?还要回宫请安?”


    李彦泽今日打算先四处走走看看皇都各处地形, 顺便感应灵脉气息。对于他这样的修道人来说, 感知这样的气息比一点一点探听消息要更靠谱, 还更快些。


    齐佑微就像在桃溪村那样, 像个小尾巴跟在他身后,不多话, 偶尔买个小东西递给李彦泽,让他拿着玩。


    李彦泽本来是干正事的,这么一搅和, 现在倒像在逛街。


    “我只当陪你是第一要紧事。”齐佑微轻咳两声, 笑了一下:“毕竟我人生苦短。”


    李彦泽良心一痛, 当即不再有任何意见。


    凡人都只当飘渺遥远的山林河流才有灵脉,实则不然,皇都这样人间繁华之地也会有灵脉, 而且众多不同的人气汇集于此,无形之中会形成一种阵法。


    李彦泽一进城就察觉到了,而且钦天监里都是有修为的修士,更是懂得维护这样的气运。加上齐佑微总揽朝政后治理有方, 皇都一团祥气。


    “皇都里有高人在布阵法,不过我看不懂。”李彦泽没有走远,绕着皇宫周边转了一圈,看到一些新画的符。


    齐佑微跟着他,看着他的手指搭在符纸上,神情不动。


    “只感觉……像是在封住什么?也不像是为了镇邪或是聚集气运。”李彦泽没多在意,看齐佑微毫不意外的神情就知道他知情。


    齐佑微果然知道:“依你看这阵如何?”


    李彦泽点点头:“很精巧,从外面看就很复杂了。如果进了皇宫内,入阵之后即使是我恢复灵力也很难挣开。”


    “很难想象落成会是如何。”


    齐佑微一笑:“你会有机会知道的。”


    “是为了最近出的事布置的?”


    李彦泽第一反应就是最近皇都接连出的事,那些皇亲国戚按理说都是齐佑微的家人,但齐佑微当真是一点不急,也没见他有多悲伤。


    “不算是。”


    李彦泽啧声,他又不是要管皇都这些事,干脆便不问了。反正这皇都里,修士众多,又有重重禁军拱卫,哪里需要他这个没了灵力的人多管闲事。


    宫城内夜凉如水,皇帝的寝殿内却灯光通明。


    皇帝内庭屋内陈设雍容华贵,单是纱帘就是价值万金的蚕丝纱,烛台都是黄金铸就。


    此时这里内外站满了宫女太监,却无一人抬头,皆低下头沉默不动不言。


    齐佑微难得身着一身紫色绣蟒的太子常服,头上戴冠,一下一下用玉勺搅着汤药,唇角含笑。


    床榻之上的老人面色青黑,瞪着眼睛看着他,浑浊的眼里满是恐惧。


    “父皇,听宫人说您不肯喝药。”齐佑微轻叹了一口气。“这怎么行?”


    “不喝病就不会好。”


    齐佑微将勺子抵在他的唇上,他的动作很粗鲁,汤药洒了皇帝满脸,甚至滚进了脖子里。


    皇帝紧紧闭着嘴,不肯张开,瞪着眼睛发着抖。


    齐佑微却只是垂眼看着,唇角含笑,黝黑的凤眼在烛光下如同索命恶鬼。


    “还未曾同父皇说。”齐佑微漫不经心地搅搅汤药,语气轻了一些。“大皇叔、三皇叔还有五皇叔,已经死了。”


    “因为死装可怖,几位皇叔又是接连死去,儿臣只好让他们草草下葬了。”


    齐佑微头疼似的叹口气:“若是父皇此刻一同去了,儿臣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总不能同几位皇叔一样,草席卷了扔去荒郊野岭吧?”


    齐佑微伸手捏开他的嘴,笑着将汤药全部灌进去,而后接过手帕擦手。


    “但儿臣不久之后要大婚了,想起您还在这里占用着正殿,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


    “好不容易哄来的太子妃,儿臣不想委屈他住在偏殿。父皇能理解吧?”


    皇帝喉咙嗬嗬作响,手指在被子上抓挠,却也只是徒劳。


    齐佑微垂眼看着他挣扎:“父皇不必感谢儿臣。”


    “您该清楚,若是等着她来动手,您死得可没这么体面。”


    齐佑微再次净了手,一边的宫女太监都低头默不作声,安静地端着水盆等着他洗净手。


    “草席卷了,送出宫外荒地处理了。”


    齐佑微淡声吩咐,他接过干布巾擦干手,想到了什么。


    “若是德贵妃娘娘,或者钦天监那边来要,就直接给他们。”


    “殿下!”


    齐佑微刚出殿,侍从就小跑过来低声说了一番。


    “太子妃被国师抓进监牢里了。”


    *


    夜幕降临,因为最近的多番事情,皇都内也开始宵禁了。


    李彦泽没了灵力,每日都准时入睡,日子久了,他竟觉得比打坐舒服多了。


    今日无风无云,夜里也是被月光照得透亮,李彦泽不知怎么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下意识觉得屏风后面该有另一张床,一人陪在他身侧睡得正熟。


    突然,李彦泽心弦一紧,莫名感觉到一丝微妙的灵力波动。他全然忘了白天想好的不多管闲事,穿上外袍,拉开窗户就爬上房顶。


    李彦泽一路追寻那一丝灵力波动而去,只看见一抹虚影,似乎是个白衣女子。


    白天他走过皇城,知道这里这一片多是皇亲的府邸。


    李彦泽随着她悄然跳进裕亲王的府邸,白天他听说,这位是太子殿下剩下的最后一位亲叔叔。


    李彦泽翻手掏出画好的符咒,正要贴上去,却发现这位裕亲王的内室里全是贴的符咒。


    但下一秒,这女子却畅通无阻地进了内室,轻飘飘绕过那些乱七八糟的符咒,绕过屏风,里面还挂着一堆辟邪的物事。


    无一例外,全都扫垃圾一样被那女子扫掉。


    她伸出手点在睡在外侧的裕王妃额头,李彦泽刚想出手,但察觉到那只是普通的安神,便没有动手。


    下一秒,他便看着那女子掐住了裕王的脖子将他拖拽下来。


    裕王瞪大了眼,一张脸上满是恐惧和讶异。李彦泽立刻出手打断,符咒金光亮起,那女子松了手,转头看向李彦泽。


    天太黑,李彦泽只看到她那双眼睛,竟和齐佑微有四五分相似……


    李彦泽和她缠斗起来,吓得半死的裕王半天爬不起来,高声喊人。


    那女人眼瞳暗淡无光,似乎也没什么神志,但她身上竟有十分强大的灵力。李彦泽凭着符咒,勉强不被她伤到而已。


    很快,外面有了动静,一群挂着钦天监腰牌的修士闯了进来,李彦泽松了一口气,为首的周身灵力运转很强,想来就是国师。


    他抬手一招,一截绳索飞来。


    下一刻,李彦泽便看到那绳索将他捆了个结实,双手反钳,仅存可调用的灵力全部封死在手里,符咒也被搜了出来。


    “你们抓错了!是那个女子!”


    李彦泽一转头,什么女子,什么都没有了。唯一能证明的裕亲王也死猪一样昏死在地上,面色青白。


    “带回去。”


    李彦泽看见为首的国师平静地看向他,淡声下了令。这国师看着竟是个中年人的模样,头发半白。


    这对于修士来说,实在是奇怪。一般修为大成者,容貌便会驻留在年轻鼎盛之时,这样衰老的样貌……


    “你们抓错了……”


    李彦泽还要再说,已经被施了噤声咒。


    这下好了,客栈柔软舒适的床铺变成大牢了。


    李彦泽本来还在猜齐佑微过来会怎么笑话他,但靠着墙壁迷迷糊糊就想睡了。


    半梦半醒间,一个身影走到他面前,是个戴着兜帽,未施粉黛的女人,她虽面容衰老却依稀能看出她曾经的风华绝代,只是眉间浅浅有一道皱纹。


    李彦泽已经被解了绑,但噤声咒还在,只能猛地坐起,瞪大了眼看着她。


    “的确是好样貌。”她伸手摘掉李彦泽头上挂的草,打量了一番。


    “唔?”李彦泽用力也只能发出个单音节。


    她叹了一口气:“他把你捂得很紧。若不是你今天多管闲事,我还真见不到你,也没法和你说说话。”


    “若是你有一天想走走不掉,可以来找我。”她垂眼看着李彦泽,李彦泽疑惑地看着她,唔唔了两声。


    “我不希望有那么一天。”她似乎觉得有趣,捏着他的脸颊,随口那么一说。


    她将手腕间细金环褪下,捉着他的手戴了上去,却在戴上去的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月姨。”


    齐佑微低声喊了一声,他似乎是赶过来的,手撑在一边的栏杆上,气息不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


    李彦泽唔了一声,站起身来向他走过去,齐佑微顺势抓住了他,手臂半搂着他的腰,抓得很紧。


    “我只是好奇,想来看看这孩子,这就走了。”


    她轻一笑,便要离开了。齐佑微抱住李彦泽,手扣得很紧。李彦泽担忧地看着他,唔唔了两下,伸手点在他心口。


    齐佑微却抓住他的手,转头对月姨道:“皇帝被我杀了。但消息暂时不会被传出去。”


    月姨脚步一顿,长长出了一口气:“这几年,看着他生不如死真是畅快。你想杀了便杀了吧。”


    “你们的事,尽快解决。皇都内外不能再有更多的流言。”


    月姨脚步一顿,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李彦泽不能说话,瞪大了眼看着齐佑微。


    这种事我这个外人可以随便听的吗?


    齐佑微低头看向他,轻一笑:“哎呀,忘了你还在这,怎么办,这么重要的事都被你知道了。”


    李彦泽唔唔两声,猛地摇摇头,又伸手比了个发誓的手势。


    齐佑微眯眼,故意看不懂:“什么意思?”


    他伸手掐住李彦泽的脖颈,手指来回摩挲着他的喉结,指尖冰凉,不轻不重地按了两下。


    “得想个办法封嘴了。”


    李彦泽看着他凑近,紧张地一闭眼,却感觉到他湿润柔软的唇瓣。


    他今天有些莫名的兴奋,掐着他的后颈,牙齿轻咬着他的唇瓣,玩弄似的咬拽着,却也没忘记时不时舌尖勾着舔舔,缠着他的舌尖一同搅弄。


    齐佑微疼痛的心脏渐渐在这个吻里平息,他这才餍足地分开一些,垂眼看着他没来得及缩回的湿红舌尖同他连着蛛丝一样的津液。


    李彦泽被嘬得嘴唇红肿脸颊憋红,唔唔两声。


    齐佑微比他高出一个头,轻而易举得将他圈在怀里,此时正垂眼看着李彦泽,眼神幽深,平静而带着隐晦的打量。


    他突然抓住了李彦泽的手腕,摩挲了两下,低声诱哄似的。


    “彦泽,告诉我。月姨和你说了什么?有没有给你什么?”


    李彦泽那只被戴上金环的手腕正被他反复摩挲,只是他什么也没摸索到。李彦泽后知后觉地后背绷紧了,轻颤了一下,唔了一声。


    “啊,瞧我忘了。”齐佑微拉着他的手腕,低头轻吻了一下。“你还说不了话。”


    “那有就点头,没有就摇头,好不好?”


    齐佑微笑笑:“别对我撒谎。”


    第168章 尘缘14 把谎越撒越大


    李彦泽有种强烈的危险预感, 他从没有对身边的人有这样的感觉。又信赖又感到针扎一样的危险。


    “殿下。”


    头发半白的国师走了过来,看了一眼被捏住的脖颈的李彦泽,继续说道:“我们不知道这位是您的人, 多有冲撞冒犯,特来向您告罪。”


    李彦泽喉间一松, 感到禁咒已解,忍不住叹了一声气音。齐佑微松开手, 没有说话,李彦泽却知道,齐佑微很不高兴。


    也许是因为国师把他抓起来了, 也许是因为他让齐佑微没得到答案。


    “我没关系。”


    李彦泽忙说了一句, 紧接着看向齐佑微, 正对上他的眼睛。他刚刚所有的神情, 都在齐佑微那双淡漠的眼睛里。


    齐佑微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也不再笑了。


    李彦泽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明明实话说也不会有什么, 还能让他少生气,保持情绪稳定。


    那个月姨说的话没头没尾,他都不明白在说什么, 更没必要隐瞒。


    可隐隐的, 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彦泽都说了没关系, 那就没关系。”


    齐佑微终于开口,李彦泽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齐佑微笑笑,看向国师, 说了一句:“既然都到国师府上了,那便今晚劳烦国师帮我们看看。”


    国师侧身抬手一请,在李彦泽走过时,他原本耷拉着的眼皮一抬, 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国师府比李彦泽想象得更简朴,晚上也很少点灯,各处陈设也没什么名贵少见的东西,比李彦泽看到的富商宅子还要质朴。


    “殿下已简单将情况告知,只是我尚且还不清楚,您输入的灵力能做到什么程度。”


    李彦泽轻叹了一声:“可惜我的灵力莫名封住了,前段时间明明已经有好转了。最近又只能调用一小部分了。”


    “天缺本来就有修道根骨,心脉孱弱就会跟不上肉身活动。一开始我也曾想过输入灵力进入殿下的心脉分担,这样便可与常人无异。但最多只能留存半炷香的工夫。”


    “后来又尝试让殿下引气入体,强行修行,可灵力一到心脉便散。”


    李彦泽汇聚灵力,抬手点上齐佑微心口,闭上眼全力将灵力汇入他的心脉。齐佑微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淡淡的金色光芒自他的心口闪烁着,温暖而包容。


    李彦泽松了一口气,立刻感觉很乏累,齐佑微时刻关注他,立刻揽住他的腰抬手帮他擦汗。国师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李彦泽倒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的确如殿下先前所说,心脉运转如常,灵力也没有外泄的状况。”


    李彦泽一喜:“那是不是抽取我的灵力炼丹送予他服下,以后他便可性命无虞了?”


    国师下意识抬眼看向齐佑微。


    “可行或不可行,还是要试一下才知道。”齐佑微出声,看着没有欣喜若狂的神情。


    “这样可能要劳你来宫里住一阵了。”


    李彦泽指尖颤了一下:“也不用,我已经摸清了这里的路,以后我每天自己过来也很方便。”


    他说完就做好了齐佑微反驳的准备,或者他会露出那种很伤心的神情说:“难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和我分开。”


    但齐佑微只是一点头,神色不变,似乎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你觉得那样不麻烦就好。”


    李彦泽没控制好自己的神情,讶异地看着他。齐佑微一笑,站起身带着他离开国师府,这次还站在前面为他引路。


    “有那么惊讶吗?”齐佑微撩开马车帘子,淡声问他。


    “你不想住进宫里就不住,想来就随时可以来。你一向是自由的。”


    齐佑微端坐在马车里,也许是今日他的装束太不一样了,李彦泽时刻对他有种达官贵人的微妙疏离感……


    他往日里发很少束高,额发垂落,就算是身着华贵的衣袍也是低调的暗纹,没什么太花哨的花样,一派贵公子模样。


    可他今天束发加冠,明珠金冠只衬得他尊贵无双,凌厉深邃的骨相暴露无疑,一身紫色蟒袍气势逼人,不怒自威。


    “若不是你,我们还在桃溪村喂鸡,种菜。这个时辰,你该起身去刨地了。然后我会问你,今日中午还回不回了。”


    齐佑微说着轻笑了一下。


    李彦泽一直紧绷的心绪被他这几句话抚平了,也笑了。“也不知院里无人打理是不是开始长草了。”


    齐佑微扫过他的笑眼:“我们走了还不到半月,放心。”


    李彦泽长出了一口气,低声跟了一句是啊。


    马车晃晃悠悠,颠得李彦泽眼皮都开始发粘了。齐佑微稍稍靠过去,没有立刻揽过他。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齐佑微轻声开口,蛊惑似的。“我不会强求你什么的。比如你一定要留在我身边,比如……你一定要喜欢我。”


    李彦泽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进去,低声嗯了一下,放松地歪在他身上。


    “我眯一小会。”


    在桃溪村李彦泽已经完全习惯了齐佑微在身边,反正睡着了也会被揽过来靠着,李彦泽觉得还不如自己靠过去。


    不知不觉间,他自己就像这样主动模糊了暧昧的边界。


    齐佑微托着他躺下来,手臂揽着,手指捻捻他的额发。


    他撒过那么多谎,现在自然不介意把谎越撒越大。


    *


    李彦泽开始频繁出入国师府,主要是同国师一道斟酌用药。齐佑微似乎忙起来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只和他见了几次而已。


    据说是皇都邪祟作乱有了眉目,他忙着赶在宫宴前把事情解决了。


    李彦泽很想帮忙,但经过那晚,多少也隐隐明白了。


    恐怕邪祟害人是幌子,宫闱秘事是真。


    他实在不易多参和进这样的事,有关于皇家的事情,他们这样的修士都要少沾染。帝王皇家,一点风吹草动,影响的是千万人的生计国运。


    当然,他也好奇,那究竟是怎样的一段往事。


    邪祟没了动静,皇城的宵禁自然解除了。


    傍晚皇都街上还是人流如织,李彦泽坐在马车里,掀开一小角帘子向外看。


    齐佑微邀请他去宫宴,他本来是不想去的。但齐佑微露出那种委屈又失望的神情,李彦泽就心软了。


    因为是宫宴,他平日里的素衣比宫里的太监的衣袍还破旧,又被按着量体新裁了衣袍。


    青衣底色银线绣纹,佩玉的腰封把少年人的细腰勾勒,直衬得他是个灵动秀美的小公子。偏他自己还还不自知,只叫这衣服比起素衣来重了不少。


    头上束冠,发穗飘摇更是让他走动都不知道怎么走了。


    他们自然是走皇城正门,朱红色的城门洞开。李彦泽趴在窗边张望,察觉到一丝微妙的灵力波动。


    这几日他经脉内灵力慢慢恢复,敏锐的感知又回来了。


    “大阵是不是已经落成了?”


    李彦泽想起第一天见的那个大阵,回头好奇地问齐佑微。


    齐佑微的脸庞隐没在黑暗中,闻言转过头来,李彦泽只看清他轻勾起的唇角。


    “落成了。”


    李彦泽没多想,只看着朱红色大门如某种庞然大物缓缓将马车吞进去,心里莫名掠过一丝不安。


    砰砰砰……


    焰火从城门楼上直向夜空里绽放,李彦泽抬头去看,漂亮的眼睛里有金色的光芒亮起又消散。


    齐佑微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笑了起来,脸庞渐渐隐没在城楼的阴影下。


    进宫了李彦泽才明了为什么皇宫要叫皇城。宫殿楼宇,亭台水榭,一眼看不尽,这里大得直让人眼晕。


    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服饰统一,行走步调都整齐一致,垂首恭立,一切井然有序。


    李彦泽却觉得很没意思,意兴阑珊地转过头来。


    齐佑微笑笑,似乎已经看透了李彦泽此刻的想法。


    皇宫就是这样精致华美的笼子,笼子里的人享用天下间最好的东西,但代价就是不得飞出这个金笼子。


    宫宴只有皇亲,李彦泽特意扫过一圈,齐佑微的皇叔只剩下那位裕亲王了。


    这细琢磨起来确实有些惊人。


    齐佑微带着李彦泽直直穿过众人,金钗华服,烛光映照下满眼皆是富贵尊容迷人眼。


    他们跪做两列,齐佑微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住了李彦泽的手,拉着他走到最前。


    “我能做在这里吗?”李彦泽的手下意识一缩,齐佑微拽回来,只低声问他:“今晚的好戏,你不想坐在最前看吗?”


    李彦泽立刻乖乖坐下了。


    李彦泽扫过一圈,发现最前有个位子是空的,不知是哪位贵人姗姗来迟。而且还能比齐佑微来得更晚。


    宴饮奏乐,皇家的宫宴也是同样的,只不过都更有等级尊卑。


    齐佑微时不时侧头过来催他吃这个吃那个,但早听说会有好戏,他的心思早都不在菜色上了。


    殿内烛火明亮,酒酣耳热间,有宫人推开了半扇窗户。


    霎时间,殿内烛火明灭一瞬,所有的烛火全部熄灭了。


    李彦泽立刻抓住齐佑微的手臂,右手掐诀。齐佑微在黑暗里顺势靠在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混着殿内的龙涎香暗暗传来。


    “好戏开场了。”


    李彦泽一愣,殿内突然显出一女子,眉眼和齐佑微有四五分相似。


    她刚一出现,黑暗里,裕亲王的方向便传来一声恐惧至极的惨叫。


    “她……究竟是谁?”


    李彦泽心里有猜测,但还是忍不住问齐佑微。


    “她便是我的母亲。”


    齐佑微轻笑了一声:“她今日是来报仇索命的。”


    “你要动手收了她吗?”


    第169章 尘缘15 佑微,此间事了,我们一起回……


    李彦泽看向其下的女子, 面容姣好,只是双眼并没有神光,乌黑秀丽的头发随着窗外吹进来的风轻轻摆动着。


    御座下的贵人们已经吓傻了, 尤其是裕亲王,不断喊着国师, 祈求他立刻动手护他安危。


    可她也只是静静地如月华一般站在大殿之中。


    “你可能对我们修士有些误解。”李彦泽同齐佑微解释:“我们只灭邪祟,不收人魂。”


    今日这女子明明是人魂, 并不是邪祟。这样牵扯因果的事情,他们一般很少会管,除非算出她身上已沾染了邪气才会出手。


    那晚李彦泽追过去只是怕她害人, 但她身上的确是没有一丝邪气。


    李彦泽垂眼手指掐捻了几下, 翻手搭在桌面上。


    不仅如此, 她身上还有好几条因果线, 牵绊太多,她的生魂只能这样徘徊, 于她也是一种痛苦。


    那女子转头看向御座之上,猛然靠近过来,却只是轻嗅了两下, 紧接着又离开了。


    然后便目标明确地走向了裕亲王, 伸手掐住他的脖子, 拎鸡崽子一样把他拖拽出来。


    “国师呢?!国师呢!”


    旁观的皇亲都不敢说话,只偷偷瞟齐佑微的脸色,见他一个劲地和旁边人说话, 什么动作也无,不少人都心思活络了起来,只当是他授意的。


    裕亲王脸胀成了青紫色,大殿门突然被打开了。


    一位身穿白色麻衣的贵妇人带着国师走了进来。她和国师都没有施舍给快被掐死的裕亲王一点眼神。


    这样的场合, 她未带一点钗环,身着麻衣,神情却怡然自得。李彦泽认得她,明明就是那个赠他金环的月姨……


    李彦泽瞪大眼,听见一边有人称呼她为德贵妃。


    “让你侥幸活到现在已经是恩赐了。”


    她的声音平静而温柔,却站在那里看着裕亲王一点一点被掐死。


    随着裕亲王了无生气,刚杀了人的白衣女子立刻松手抱住德贵妃,像个小孩子一样依赖地蹭蹭。


    德贵妃拿出手帕给她擦擦手,拍拍她的头,笑着喊她珠珠,明明姿态亲昵而自然。


    德贵妃站在大殿之上,收敛了笑容,转头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皇亲,手一挥,让侍女上前给诸位皇亲手指扎破取血。


    “你不要太过分!太子殿下还在这,你伙同国师这是在施什么妖术!”


    李彦泽却似有所悟,一会看向躲在德贵妃身后的珠珠,一会皱眉掐算起来。齐佑微靠在他身上,惫懒地垂眼看着他们。


    “是我授意的,各位请吧。”


    齐佑微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无人敢有异议。


    李彦泽掐算结束,翻手按下,看向齐佑微轻叹了一声。“我明白了。”


    话音刚落,殿内红色灵光亮起,国师掐诀,花纹复杂的阵法亮起汇集到面色懵懂的珠珠身上。


    李彦泽看得入神,这样玄妙的阵法难得一见。


    珠珠猛地闭上眼,李彦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因果线全部消失了,捆缚她的那些沉重的东西消散不见。


    德贵妃眼里带泪,但更多的是喜悦。她转头看向齐佑微:“阵法还需要一个她最挂念的亲人喊魂,你是她的孩子,佑微,你来吧。”


    李彦泽却清楚地看见齐佑微笑了一下,李彦泽看了却莫名心里一酸,抓住了他的手。


    齐佑微站起身,李彦泽就紧跟着他,看见他淡漠地走到珠珠身后,没有任何犹豫。


    但只有始终拉着齐佑微手的李彦泽才知道,他紧紧抓住了李彦泽的手,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那样。


    “母亲,走吧。”


    几息过后,阵法却没有半点反应。齐佑微深吸了一口气,又笑了一下,看向德贵妃。


    “月姨,还是你来吧。不是有血缘关系才是亲人。”


    说完他就拉着李彦泽转身,德贵妃急忙喊了一声:“佑微!”李彦泽转身看过去,德贵妃满脸复杂,看向闭着眼的珠珠。


    “珠珠,走吧。”


    话音刚落,红色的阵法灵光大盛,她的身影就那样慢慢消散。


    齐佑微却始终没有再看一眼,李彦泽想起在桃溪村齐佑微对他说的话。


    “六亲缘浅,母早亡,父不慈……”


    原来早亡的母亲也并不爱他。


    宫宴以这样的闹剧收场,李彦泽已经没心思要离开了,只想陪在齐佑微身边。


    德贵妃却在走之前看向了李彦泽:“彦泽,想走要趁早。”


    李彦泽摇摇头,拉住齐佑微的手:“我今日不走了。”


    德贵妃站在廊下,一身素衣麻布,眼眶还红着,深深地看着两个并肩而立的人,倏尔一笑。


    “好。”


    皇宫的夜里也这样冷,并不会因为这里有多少华贵的东西而有任何改变。


    齐佑微屏退了所有宫人,李彦泽主动接过灯笼同他从狭长的宫道慢慢走着。


    “我们修道之人讲天地缘法。”李彦泽小心斟酌着字句。“有时候人自带的天生命盘并不能完全决定你的一生境况。”


    “父母亲情缘薄,别的地方也许就会有冥冥之中的补偿。”


    齐佑微笑了一声:“不是不同我论道?”


    李彦泽轻咳了一声,靠近了他:“总之,你明白的我的意思吧?”


    齐佑微突然看着他,一直盯着他看,直到李彦泽脸一红闪躲起来。


    “比如上天让我遇到了你?”


    李彦泽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齐佑微却自顾自引开了话题。


    “刚刚在殿上,你看出来了?”


    李彦泽顿时没了笑意,低声嗯了一声。他现在也明白,齐佑微的天阙是怎么回事了。


    “人魂不是她那个状态,虽然能看出有人一直不断滋养她的魂魄,但还是能看出她神志已尽了。只可能是她生前被填过大阵。”


    月明星稀,齐佑微突然反抓住李彦泽的手,拉着他突然换了一个方向,越走宫道两边砖缝间的杂草都多了起来。


    “还记得你在面摊那听的故事吗?”齐佑微一笑:“我没他讲得好,但句句属实。”


    李彦泽听见夜晚里不知名的虫鸣,也许是刚刚快走让心脏跳快起来。李彦泽看着他,心脏砰砰直跳。冷调的月光下,他没有笑,只是很平静地向他摊开最柔软的肚皮。


    还是那个皇帝,早年间他也曾为天下筹谋,但只有做过事的人才知道庸才就是庸才,即使他贵为皇帝。


    于是他变了,他要享乐,沉迷美人美酒,宴饮作乐,蹉跎浑噩大半辈子,有一天才发觉这守成之主放纵的恶果。他想要补救,却信上了运势气数。


    不知从何得来的箴言,说今朝皇运气数未绝,他的儿子里有一位身负紫薇帝气的帝星转世。


    皇帝不想要他的儿子替他力挽狂澜,再让后世史书写他荒淫无道,幸得一子能力挽狂澜。于是他便四处求仙问道,直到裕亲王进献了一个法子。


    借运。


    皇家的运数牵扯太大,但可以在这位皇子尚在胎腹之时,母体压阵眼,将气运通过阵法转到皇帝身上,这个法子不仅旺皇帝本人,更是保整个皇家。


    至于母体会怎么样,皇子又会怎么样,皇帝并不在乎。他一心沉浸在成就皇图霸业的未来上。


    此时,刚被卖进宫的林珠还不知道,她便是那位命定之人。


    举国上下同一个生辰八字的女子何其多,皇帝不愿错过一个。林珠只以为是命运的偶然,却不知道这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德贵妃那时刚生下三皇子,她并不爱皇帝,更不想争宠,只是她的母家需要她那样做而已。她只当自己浑浑噩噩半辈子,一直是个体面的提线木偶。


    连皇帝也不知道,林珠那时便和德贵妃相识了。地位天差地别的两个皇宫里的女子,话本里只会揣测她们是如何勾心斗角,如何争宠。


    但事实上,林珠的乐观活泼,一双会做各色漂亮菜色的巧手,还有说不完的笑话让这木偶也有了心,长出了血肉。


    她们是没有血缘的亲人,亲密无间的姐妹。


    直到那次祭祀,林珠被指派去殿内洒扫。


    没有一见钟情,只有见色起意和恐怖的强占。即使第二天皇帝在知道她的生辰八字后赐给她名位,宫殿也改变不了,这是一场强|女干。


    林珠在宫殿里被严格看管了起来,外人看这是一场无上恩宠,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监|禁。


    一个月后她有孕了,林珠从此变成了柔妃,皇帝希望她温柔顺从。


    更幸运的是,这个身负帝气的孩子让皇帝等来了,就在林珠的肚子里。


    林珠恨皇帝,也恨这个孩子,可她不能展露出来。德贵妃却明白她,但她也只能劝她忍耐。


    孩子没了,林珠没了价值,就会变成罪人,立刻会没命。德贵妃母家有势力,暗中去查,很快便清楚是怎么回事。


    林珠却已经被填入阵中十月,生产当日,齐佑微完美应验了批命说的命格。皇帝开怀大笑,即使这个孩子生出来浑身青紫,心脏孱弱。


    林珠看着齐佑微,恨他也可怜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要掐死他。


    大阵已成,耗材自然扔进冷宫就是,填过阵的林珠魂魄都不全了没几年可活,这有心疾的皇子更是早有活不过三十的批命。


    齐佑微和林珠都在冷宫,却一墙之隔,各自被看管起来。


    “其实我和她见过。”齐佑微思索了一会:“有一年中秋,宫墙上破了一个小洞,看管的太监惫懒没补上,我听到隔壁打落桂花的声音,趴在小洞上看。”


    “看见她和月姨坐在桂树下,一个比我大些的小男孩拿着杆子在打桂树。桂花一点一点落下来,很香。她裹着毯子,浑身落满了桂花,笑着摇头,似乎瞥了这里一眼。”


    齐佑微没有再说,李彦泽却明白了他的话外之音。


    因为这似是而非的一笑,齐佑微心里埋了一种有关幸福的幻想。


    今天,他梦醒了。


    李彦泽猛地抱住了齐佑微,少年人身上清新的皂角清香扑了他满怀。冰凉的泪水滴进了齐佑微的脖颈里,齐佑微按住他的后背,轻声叹息。


    “我没那么难过。她有一百种理由恨我,没有理由爱我。我都明白。”


    李彦泽走南闯北,不是没听闻过见证过人间各色的悲剧,他从来只当是局外人,怀以悲悯和同情。


    可这次,他泣不成声,哭得整张脸花了,齐佑微笑着捧着他的脸颊擦拭着,手指轻拨弄过他湿润的长睫。


    林珠最后几年,德贵妃一直陪着她,为她养魂,筹谋复仇。她争权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当皇帝,她只想毁灭。


    而那个被扔在冷宫里独自长大的小孩,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小心翼翼活下来的,又是怎样长大成人的。


    这几年里,皇帝借运大成,几位亲王群起效仿,或为寿命,或为运势。他们自然没有那样巧那样完美的人,那便买些贫家女纳入府,怀孕了便找人将母子两人的运势转到自己身上。


    在他们看来能有这样一个无本万利的事,谁会管耗材们会如何,好吃好喝供着已是恩赐了。


    这些女人和孩子大多在生产当日便会死去。皇帝奉为国师的那位道士靠这些,名利地位双收,而他的徒弟再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暗中和德贵妃合作了。


    这时齐佑微还在此局之外,坐看朝堂暗流汹涌,后宫德贵妃不断给老皇帝喂毒药。


    也许他真是个天生的帝王材料,暗中审时度势,借力打力。


    宫变那天,谁也没想到最后赢家是他。老皇帝以为他渴求父子之情,给些甜头就恭顺无比,德贵妃以为他也期望毁了整个皇廷。


    “皇廷若毁,天下黎民百姓会比这些皇族下场更惨。”李彦泽低声咕哝了一句。“现在百姓安居乐业,政治清明。皇室内该死的人也被杀了。这是两全。”


    齐佑微笑笑:“哪里有两全呢?这天下还是齐氏的天下。”


    李彦泽同齐佑微坐在荒凉破败的宫殿台阶上,月凉如水,只有树叶沙沙作响。转头看向另一边,桂树高大,却不是桂花开放的季节,只有叶片作响。


    怪不得他不愿意称帝,即使杀了皇帝也没有急着对外宣布皇帝驾崩,只是让他病重,外出养病。


    齐佑微始终平静而又淡然,李彦泽静静听着,脱下外袍盖在他身上。


    “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不愿回皇都了。若你愿意,等你病好,我们再回桃溪村。”


    齐佑微终于露出不同的神情,看着他低声重复:“我们?”


    李彦泽犹豫了一瞬,而后看着他笑了一下:“我们。”


    齐佑微捧着他的脸颊,低头凑近他,猛地搂过他,唇瓣相贴,李彦泽呼吸稍稍急促,试探着胡乱舔了一下。


    直到被他舌尖勾着纠缠,李彦泽才反应过来,他□□的是齐佑微的舌头。


    齐佑微兴奋地不住勾着他张开唇瓣,紊乱的气息共奏,李彦泽浑身发颤,心脏砰砰直跳。


    齐佑微抱紧了他,勒得他们紧紧贴在一起,他蹭着李彦泽的脸颊,低声确认:“我们?”


    李彦泽没有立刻回答,他冷静了一会,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真的觉得,如果是这样注定的一段缘分,那就沉溺在红尘里吧。


    他已经六根不净,灵台不清了。


    “佑微,此间事了,我们一起回桃溪村。”


    第170章 尘缘16 他不能自理的小妻子


    已过了暮春时节, 桃溪村的桃花都谢了大半花瓣,只剩几缕花蕊待到夏日结果。


    顾逢泽顺着气息到达桃溪村时已经迫近夜幕,他一身道袍, 身背行囊,除了模样出挑看着就是位行走江湖的道士。


    他翻手掐诀, 顺着方位直直穿过桃溪村到了山后,一座带着院子草屋立在那里, 矮小的栅栏只到人腰间。


    顾逢泽扫了一圈院内便知道里面无人,当即伸手要推开小院门,却一瞬间一道灵力猛地飞射过来。


    顾逢泽早有准备, 反手挡住了, 当即进了小院。


    却在踏进去的一瞬间就意识到已经进了阵法, 顾逢泽抬手甩出符咒破阵, 眼前却如水幕一般波动开。


    顾逢泽的眼前显现出李彦泽的脸庞,他似乎刚哭过, 眼圈红红的,身上的竹青色衣袍精致贵气。


    “此间事了,我们一起回桃溪村……”


    月光下, 他圆挑的眼睛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顾逢泽一直站在原地看着, 没有伸手打断这画面。


    他的眼神柔和一瞬又轻叹了一声,伸手掐灭眼前的景象,他瞬间被暗藏的阵法抛了出去。


    紧随而至的就是接连不断的杀招, 顾逢泽都游刃有余地反击避开,此刻数个修士才出现在顾逢泽面前。


    他们一句话不说,众多符咒灵光大盛,次次都是冲着要他的命去的。


    顾逢泽半阖眼眸, 姿态悠然地同他们周旋,观察着他们的路数和身份。


    “你们主子派你们来埋伏截杀我?”顾逢泽单手掐诀点破他们布下的杀阵,语气悠然,全然没有被追杀的紧迫感。


    “我猜你们的主子是那位的太子殿下。”


    顾逢泽的身法太快,这几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瞬间掐诀来到他们的包围之外,语气笃定。


    他一步便可瞬移到几人的百步之外,顾逢泽没有动手解决掉他们,脸上没了笑意说道:“带句话给你们的主子。”


    “若真想求他一个常相随,与其现在想尽办法杀人灭口,不如尽快找机会全盘托出。”


    齐佑微端坐在明堂之上,面前是垒成小山一样的奏折,殿内烛火幽微,殿下跪了一群侍从皆噤声不言。


    良久,灯火摇晃一瞬,在他脸上明暗晃了一瞬。他冷笑了一声,拂袖捏起搁在一边的红色朱笔,垂眼继续批着折子,语气平静无波。


    “他就说了这些,没有其他了?”


    为首的人抱拳回了一声是。


    “他的行踪也已经跟丢了?”


    大殿内沉默了两三息,齐佑微头也未抬,看不出他是个什么心思,没听到他们回话也不恼。


    “下去领罚。”


    “这么多人?啊,我不知道你还在议事。”


    底下的侍从更是把头一低再低,只看见一人拖着鞋履,脚步轻快从内殿走出来。


    齐佑微手底下的字只写了一半,但一听到他的声音便立刻搁下笔,站起身去迎他。


    “怎么不穿外袍就出来了?手这样凉。”


    底下的侍从都有眼色地鱼贯退出去,最后一人合上门只隐约看见太子殿下竟是将来人拦腰抱起。


    “别别别,我又不是来耽误你做事的。”


    李彦泽刚沐浴完,长发擦得半干,这样被齐佑微半抱着小孩子一样抱在腿上坐着,发丝搭在齐佑微的蟒袍上都沾湿了。


    齐佑微的手掌托住他的后腰,笑着凑近亲吻他,直要磨蹭得他唇瓣充血殷红才罢休。


    “什么事都不及你重要。”齐佑微靠在他肩膀上,对着他侧脸轻声说着。


    李彦泽对于他这动作也熟悉了,现在也不怎么会躲避了。


    “国家大事,百姓生计,哪样也比我重要的。”李彦泽任他勾起一缕发丝轻嗅,满脸认真。


    齐佑微充耳不闻,硬是要他做定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妃,手指顺着他的脊背隔着轻薄柔软的里衣摩挲着,时不时揉捏两下。


    李彦泽抗拒不得,塌下腰靠在他肩膀上。齐佑微轻声笑了一下,亲吻着他的额头,手指又顺着腰一直向下描摹宽松外袍下柔韧漂亮的躯体。


    他捏着衣服下摆,顺滑的触感很容易就伸进下摆,手腕间堆了几折的衣料。


    “彦泽,如果我有事没有和你坦白,你会怪我吗?”


    齐佑微半阖着眼,一边轻声问他,一边唇瓣轻轻亲吻着他被作乱的手弄得紧闭的眼睛,又游移着亲吻他眉心的朱砂红痣。


    “问这个……做什么……你手能不能先拿出来……”


    李彦泽呼吸急促,隔着堆起的衣料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从脸颊红到耳朵,眼里满是紧张和情|潮。


    “小道长都问我能不能了,自然是……”齐佑微轻轻咬他的耳朵,温热的气流直往耳廓里钻,李彦泽打了个激灵。“不能。”


    “呃!”话音刚落,李彦泽就猛地漏出一声如泣的音节,然后紧闭着眼睛咬着唇浑身发着抖。


    “乖一点,告诉我答案。”齐佑微今天同往常很不一样,李彦泽在脊背发麻的情|潮中被拍打得晕头转向没有空闲去细思齐佑微的反常。


    齐佑微高挺的鼻子一直在抵着他的脸侧,亲吻之间的话音都含混不清,但声声都在逼问着一个答案。


    “你松手,求求你松手,让我……”李彦泽拽着他的手腕,眼角坠了一滴眼泪。齐佑微爱怜地低头吻走他脸颊上的泪水,轻声又问了一遍。


    幽暗的烛火里,他黝黑的眼眸幽深而又危险,齐佑微一声比一声急切,手臂紧紧揽着他的腰压向自己,李彦泽被硌得浑身发毛,终于断断续续地回答他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会……会生气……我不喜欢你再骗我……”


    齐佑微低下头,猛地抽手出来,久久没有说话。他掩藏在暗影中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莫名有种阴鸷的心惊。


    李彦泽刚喘过气来,挣扎着要下来。齐佑微却猛地打横抱起他,大步朝里间走去。


    内殿燃着暖香,安宁舒适,春夜里躁动不安的暖意,让人褪去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长袍也并不冷。


    轻薄的里衣沾湿了,被人粗暴地团成了一团扔到床帘之外,明黄的纱帘,宽大的床铺,李彦泽光着贴到滑亮的锦被之上才猛得意识到了什么。


    齐佑微站在床榻边,背手一拽摇曳的床纱,手上的湿痕沾在上面印出半个手印来。李彦泽一想到那是什么就羞得浑身红起来。


    齐佑微慢条斯理地解着外袍,挂着玉佩和香囊的腰带甩在地上发出咔哒声,李彦泽立刻惊醒了一般,明白了他此刻幽深沉静的眼神本身就藏着不正常的兴奋。


    “你不去批折子了?”


    齐佑微敞着衣襟,躬身去抓他的脚踝,李彦泽整个人从床榻里堆叠的锦被上跌了下来。


    齐佑微敞着衣襟,身上的蟒袍随意地皱着,冰凉的手指紧紧抓着李彦泽细瘦的脚腕,安慰似的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而后矮身伸手撑在床榻上,低声道:“人生苦短,还是少浪费时间。”


    齐佑微的脸色始终沉着,没有笑的模样,眉头轻轻皱着。


    “在山洞里的时候,你半夜凑到我身边,小声说要给我补肾虚。”齐佑微手腕间的银环一直在亮,但始终没有变换形状,安稳地待在他的手腕之上。


    “我都听到了。”齐佑微伸手按住扭着要挣脱的少年,慢条斯理地拽住腰间的带子,眼睛却始终紧紧盯住了李彦泽。


    “虚不虚,今天你自己来感觉一下。”


    李彦泽如一尾白皙漂亮的白色小鱼,半潮的青丝垂下,盖住磨红的尖尖,他不得挣扎,浑身沁着薄汗,亮晶晶的。


    一只骨节分明,指尖沾了红墨的手细细描摹着,手掌假惺惺地在为他擦汗,摸了一手潮潮的水渍。


    齐佑微勒住李彦泽,翻他侧身看过来,手指扳过他的脸,轻轻亲着他的唇瓣,好心地让他不要去咬自己的唇瓣。


    在无序而又猛烈的折腾里,李彦泽皱着眉紧张地半闭着眼,额头上的汗水混着眼角滑落的泪水。他睁开眼看向齐佑微,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眼里写满了委屈和祈求。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你以前不会……”


    “那你慢慢适应一下,好不好?”齐佑微的体温一直都偏低,但他此刻也热得很,他身上也有汗,还黏黏糊糊地同李彦泽黏在一起。


    “因为以后每天都要这样了。”


    齐佑微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终于笑了出来,手腕上的银环却一直在亮。


    银环认主,它同主人心意相通。它正迫不及待地化作银链子拴在柔软的小道长身上,另一头……


    齐佑微撑着床面,眼睛下意识在寻找床榻间合适的地方,而后猛地一闭眼,按捺住难以忽视的巨大渴望。


    就拴在床上,衣服被衾都不要放,他会把屋里弄得暖暖的,让他不需要蔽体,只要好好躺在垂地纱帘笼罩的床榻之上就好。


    银链会压制他的灵力,他的小道长就落了凡尘,成了他不能自理的小妻子。不过,不用担忧其他,他会不厌其烦地帮他的小妻子擦洗,喂饭,小解,一举一动都要在他……


    “我累了,真的累了。”


    李彦泽的声音有些喑哑,明显带着哭腔。齐佑微的思绪回笼,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泪和汗,紧紧地抱住他,妥协地亲亲他疲惫地耷拉下的眼皮。


    他知道李彦泽不会喜欢的,所以他会克制住,不那样做。


    只要他不离开,很简单,很容易……


    一向精力旺盛到可以干一整天活的李彦泽破天荒地睡了整整一早上,若不是齐佑微议事回来叫他起来用午饭,他还想再睡。


    李彦泽闭着眼被半抱起来,看见齐佑微端着吃食要喂他,顿时撑着腰自己接过来吃着。


    实际上他现在腿就那样放着也疼,将整个重量靠在齐佑微身上还不行,必须侧着坐。


    “屁|股疼。”李彦泽怨气很重,一张脸上满是不高兴。


    齐佑微一挑眉,伸手顺着他的腰线一揉,李彦泽有了身体记忆,整个人要跳起来,戒备地看着他。


    齐佑微白天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好脾气地同他承认错误,但李彦泽已经不信了。


    李彦泽吃了点东西就又想躺下,看着齐佑微放下纱帘,突然靠在齐佑微的怀里低声问道:“师兄有消息了吗?”


    “自他出关,我怎么同他传讯也没有消息,他也不同我传讯……”


    齐佑微面不改色地叹了一口气:“尚且没有。不过你师兄法力高深,想来不会有太大的麻烦,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李彦泽叹了口气,又叮嘱他:“有师兄的消息一定告诉我。”


    齐佑微手指拨弄他的额发:“当然,我也很想早日见到你的师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