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031章不回来了待……


    待得萧远峥再入西厢房,立时就把铺在地上的


    那块湛蓝色厚毡毯掀开了,毡毯之下是木地板,用剑鞘敲击后却无空鼓声,随即又发现架子床并非靠墙摆放,而是与墙壁隔出了一步的距离,再用剑鞘敲击此处地板就发现了蹊跷之处,当他拔出长剑用剑尖撬开一片木板时,下面忽的有一团黑影一闪而过,如同鬼魅。


    萧远峥当即将覆盖在入口之上的所有木板掀开,率先跳了下去,赵荆阎大忠紧随其后。


    慕容鸾音原本是站在纱幔处旁观的,见架子床后面忽的没了萧远峥主仆三人的身影,连忙走过去一看,见是一个水缸口那般大的黑洞,呼呼的向上冒凉风,心头不由得一紧,面上就带出了担忧之色。


    冬青见状就道:“姑娘,我跟下去看看。”


    慕容鸾音又怕她们贸然跟下去会给萧远峥徒添掣肘,想了想就有了主意,“既是和隔壁寡妇偷情,那这地道另一个出口必然在隔壁,我们去隔壁敲门,不,踹门去!”


    说着话就走了出去,嘱咐碧荷留下看顾范绣娘,带着冬青就去了隔壁门上。


    这一户人家的黄泥石墙竟比别人家高出一半来,门也高大结实,冬青虽有些力气,但踹了几下竟是纹丝不动,还是赵荆来开的门。


    “如何?这家里的人呢?”


    赵荆后退两步拱手道:“我们从假山下的洞口里上来就发现,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是座空宅。”


    慕容鸾音也发现了异常,围墙高大,院子也大,一眼望去中央位置竟建了一座精致的三间轩室,廊檐游廊俱全,轩室前面还有一方小池塘,池塘里有几枝残荷,数条锦鲤。


    她见萧远峥进了轩室,也提起裙摆快走两步跟了进去。


    入内便见右侧是卧房,摆着一张雕花架子床,挂着浅紫色水仙花小团花的罗帐,还有梳妆台,绣墩,不知多久无人居住了,帐幔等绣品都有些褪色,桌台上还有一层灰尘,房梁等处结了蛛网。


    此时萧远峥拉开梳妆台上的小抽屉,从里面找出一个绘着水仙花的方形白瓷盒,打开一瞧里面还有半盒黑红色的粉末,捻出一点来查看,正思索这是什么东西呢,慕容鸾音探头一瞧就道:“这是凤仙花粉,用来染指甲的。”


    慕容鸾音伸出自己天然带一点粉的指甲,遗憾道:“我也想留长指甲,染指甲,但自小学针灸之术,长指甲妨碍捏针、施针,爹爹不许。曾居住在这里的一定是个很精致的美人。”


    萧远峥一面从罗帐上扯下一片料子把白瓷盒包起来带走,一面道:“你猜对了,曾住在这里的秋嫣然不止脸蛋要美,还要有心计,有口才,不然何以媚惑的范成德把她视作观音。”


    “你是说那面影壁上的观音向书生洒甘露水,观音是指秋嫣然,虔诚跪在地上的书生意指范成德本人?”


    “是。范成德一路考学,中秀才、中举人都是一次过,这使得他踌躇满志,自命不凡,但是再向上考进士时三次名落孙山,使得他受到了严重打击,意志消沉,十六年前他二十五岁,被幕后之人选中,对他施展了美人计,有了这位美人之后,在幕后之人的操作下,他二十六岁被张阁老相中,入了张氏族学,经张阁老点拨,二十八岁考中榜眼,此后官途一路顺风,明面上都以为是他娶了张阁老爱女,被张阁老一路托举,但实际上张阁老托举自己亲生的嫡长子都费劲,由此可证范成德的确另有恩主。”


    慕容鸾音见他并非看着自己说,而是目光放空看向窗外,就知他是在自己梳理案情,细细听他说完之后就道:“依你说,十六年前范成德不过是个屡考不中的穷举人,那幕后之人贪图他什么呢,又送他美人又送他锦绣官途,真是下血本了,范成德何德何能。”


    这也正是萧远峥想不通的一点。


    就在这时,忽听得阎大忠在外喊了一声,“世子爷,水井下发现一具女尸。”


    萧远峥听说,抬脚就走了出去,他见慕容鸾音要跟着就道:“井下女尸应该就是婢女谷雨,泡了两天的尸体必然十分恐怖,你别看了,去隔壁把范绣娘领来认尸,再叫人去把此处里甲找来。”


    慕容鸾音听劝,自己回了隔壁范宅,指派冬青去找里甲。


    范绣娘听说隔壁发现了女尸,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摸索着站起来就挣着要去。


    慕容鸾音见她如此动情,感慨她主仆情深,就与碧荷一块搀扶着她,慢慢走了过来。


    彼时阎大忠在井下,将尸体托出水面,井上赵荆摇辘轳,二人合力,刚好把尸体捞出。


    慕容鸾音乍然看了一眼就连忙把眼睛闭上了。


    范绣娘却哭道:“是不是穿着一件翠绿色茧绸印花褙子,花是紫色缠枝牵牛花,求你们好心告诉我。”


    碧荷大着胆子看了两眼,道:“是。脚上还有一只青底鸳鸯绣鞋。”


    范绣娘身子一软瘫在地,呜咽道:“是她,是谷雨。”


    慕容鸾音叹气,想着她们这对主仆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情分非比寻常,此时此刻也没什么话能安慰她了。


    那边厢萧远峥在听见范绣娘确认了尸体就是婢女谷雨之后,就不急着验尸了,而是在想在地道中追丢了的那团黑影,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慕容鸾音惊呼“好大一只猫”,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处屋顶上却什么都没有。


    慕容鸾音见他眸光中有质疑,立时羞恼,叉腰道:“你那是什么眼神,难不成以为我是故意说谎博取你的注意吗?呸,早不稀罕了。”


    萧远峥定定看着慕容鸾音那副娇蛮鲜妍样子,忽的大步走向她,掐腰抱起,托住臀就向外走去。


    慕容鸾音不防备他在这青天白日下竟对她有如此不雅动作,脸色羞红,正要发怒,就听他在她耳边低声问,“什么颜色的猫?”


    慕容鸾音被他喷在自己耳朵上的灼热鼻息弄的心口窒了窒,这一窒怒火就发不出去了,又见他脸上神色肃穆正经,就也配合着低声道:“黑色,好大,大猞猁似的。”


    “好,我知道了。范绣娘是重要人证,我需带她到大理寺保护起来,你别管了,我先送你回府,谨记,回去后莫要再出来。”


    慕容鸾音浑身一绷,莫名就想到遇见过的那只“白狐”。


    此时慕容鸾音整个身子被他抱在怀里,两条腿垂在他腰侧,她这般一绷紧,如同夹了他一下似的,令他心口痒荡了一下,脚步一顿又大步跨出门槛,见冬青带了一个老翁回来就道:“进去把碧荷叫出来,你们回府去。”


    冬青愣了愣,连忙应“是”。


    萧远峥把慕容鸾音送回府后,去静园交待了观棋几件事,换了身公服就又骑马匆匆离府。


    却说慕容鸾音回到瑞雪堂后,想到那“白狐”自焚时的可怕之处,又想到自己看见那只“大黑猫”时,“大黑猫”正盯着她。她心想,定是这两日她和萧远峥在外的举动发挥作用了,幕后之人认定她是萧远峥的“挚爱”,故此准备对她动手。


    好嘛,怪不得突然在青天白日里抱她,原来也是一出戏。


    好好好,此番若果真是她被抓起来威胁萧远峥,她对洛淑仪就再也不用愧疚了。


    “冬青,你赶快骑马回慕容家,问问我哥哥,他想的那个金丝软甲做成了没有。”


    “是。”


    天擦黑,慕容鸾音吃完晚食,谨慎起见也不去游廊上散步了,只在厅堂上坐着饮茶,这时就见观棋、南柯、流星、霓生四个小厮合力抬了一个好大的楠木箱子进来。


    慕容鸾音当下就问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观棋上前拱手,笑道:“回夫人,世子爷说放的是账本钥匙对牌等物,世子爷还说,您是当家主母,中馈之权必须在您手上,岂有让别房夫人代劳的道理,请您看在未来嫡长小公子的份上重掌中馈。”


    慕容


    鸾音听他说什么“嫡长小公子”就气笑了,但仔细想了想,这郧国公府未来必定是她儿子的,她的确该为孩子守护好家业,就点头道:“放下吧。”


    谁知,这四个倒霉催的小厮却把箱子抬进了碧纱橱。


    “观棋,你这猢狲,什么意思?”慕容鸾音重重放下茶杯,黛眉一皱,故作恼怒。


    观棋连忙赔笑道:“世子爷说了,今夜要在大理寺审案就不回来了,等他明日回来亲自打开箱子把府内支取银钱的花押印章拿给您。”


    “不回来了……”慕容鸾音喃喃重复一句,心想,他就那么相信府内的防卫吗?可是,连孙鼎那种无赖光棍都能混进她的瑞雪堂。


    说到底,无非是心中无她,就浑不在意而已。


    倘若今时今日是洛淑仪的生命受到威胁呢?


    呵!她发誓,一旦生下嫡长子,就与他分院别居,形同陌路!


    没良心的狗东西!


    第32章 第032章张网捕猎“阿音妹妹,开……


    是夜,月明星稀,秋风肃杀。


    慕容鸾音听着窗外风吹树叶哗哗的响声,绷着身子,悬着心,窝在绣被里,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忽听得“咚咚咚”三下敲窗声,紧接着就是萧远峥压低的清冷的声线,“阿音妹妹,开门。”


    慕容鸾音嚯然坐起,靸上鞋就去把门打开了,悄声怒斥,“说了,不许再叫我阿音妹妹。”


    萧远峥闪身进来,快速将门拴上,抱起慕容鸾音直奔暖阁。


    慕容鸾音知他今夜有谋划,不敢挣扎声张,直至被压到鸳鸯枕上才一把揪住他前襟,得意道:“我若不去看你那个大的过分的楠木箱子,今夜你休想进来!”


    萧远峥一臂撑在她颈侧,一手握住她揪着他衣襟的小手,低声笑道:“我知你一定会自己去拿花押印章。”


    慕容鸾音轻哼,“你知道就好,我才不稀罕你亲手拿给我。”


    萧远峥嗅着她身子沁出的花香气,喘息渐深,星眸灼灼,“你想知道范绣娘床头柜里放了什么吗?”


    慕容鸾音杏眸微睁,诚实道:“想,快说。”


    “给我。”


    “给……”慕容鸾音呼吸的节拍一霎错乱了,不敢置信的瞪他,“弄了一箱子兵器放到碧纱橱,我还当你要将计就计瓮中捉鳖,没想到你这般急!”


    “你不急,可是想挽留我?”


    慕容鸾音顿怒,兰胸起伏,杏眸睁大圆溜溜的瞪着他,心想,倘若我不给,倒真显得我不想生孩子,想多留他在瑞雪堂似的,当下就道:“那你先说,范绣娘的床头柜里放了什么?”


    “可供戴在腰上的假玉i势。”


    话落就在慕容鸾音耳后落下灼热一吻。


    慕容鸾音恍然,原来她们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窗外,新植的芭蕉在风中摇曳款摆,蕉下的青瓷山水大鱼缸里,浓绿的铜钱草下有一对锦鲤,一条乌黑,一条赤红,乌黑的锦鲤把赤红的锦鲤一忽儿压在身下,一忽儿又托出水面,两鳍紧拥,赤红锦鲤似是受不住那般的抵死纠缠,露出水面来大口喘息。


    月上中天,慕容鸾音化作一滩春水,撑不住闭上眼睛睡了,萧远峥抹去她眼角一滴泪痕,为她盖好被子,掖紧床帘,只穿着一件交领雪缎衫离开暖阁去了碧纱橱,更衣后便打开楠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了自己的弓箭和长剑,又将三段枪身组装成了一杆红缨蟒纹银枪。


    弄完之后,便将三样兵器都拿到了厅上搁在红木罗汉床上,他就坐在一旁,自茶奁中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温白水一口饮尽,便又找来一块巾帕,拔出长剑来细细擦拭。


    苍冷的月色透过银红纱落了进来,厅堂上,以莲花香炉为界,靠近门的那一半灰白泛红,另一半漆黑,萧远峥隐在黑暗中,寂静无声,如同阎王修罗一般。


    月下西楼,他也不过是转动了几下手腕,仍旧如隐在暗中狩猎的百兽之王。


    慢慢的,月归山海,天地间一片漆黑,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门栓发出轻微的拨动声,萧远峥蓦的睁开眼,右手摸上了弓,左手抽出了箭。


    就在门被推开一条手指宽的缝隙时,门外一双赤红眼睛与门内萧远峥的一双清冷星目对个正着,电光火石,破空声响起,羽箭疾射飞出。


    大黑猫被一箭射穿,发出凄厉婴啸,倒飞入庭院,于半空中爆射出一团飞针,紧接着另外一只大黑猫从黑暗中窜出,抱着梁柱迅疾爬上屋顶嚎哭,其声如婴。


    慕容鸾音惊醒过来,就见他持弓背箭追了出去,撂下一句“关紧门窗”,立在庭中又向那只嚎哭的大黑猫射去一箭,而后攀着梁柱一跃就飞上了屋顶。


    慕容鸾音的手比脑子要快,“嘭”的一声就把门关了还上了门栓。


    婴儿嚎哭声也把睡在耳房等值房里的丫头嬷嬷们惊醒了,但此前慕容鸾知道萧远峥今夜有谋划,就提前告诉他们,夜里无论有什么动静都不许出来。


    故此,胆大的就透过窗纱向外看,胆小的就缩在床榻上瑟瑟发抖。


    却说萧远峰,白日里观棋来寻他,告诉他是萧远峥的命令,让他弄几张渔网,夜里若听见什么动静就带着府中黑大等家丁出来,张网捕杀死士,他一听就紧张重视起来,睡在外院,和黑大等家丁一夜枕戈待旦,眼瞅着天快亮了,他眼皮子打架刚要睡,忽听得仿佛鬼婴嚎哭的怪声,一下子惊醒过来,大喝一声,“起来!张网捕猎!”


    黑大拿起银环大刀率先冲出房门,萧远峰手持长枪紧跟而出,听得屋顶上有动静,就对黑大道:“助我一臂之力。”


    黑大当即往墙根下扎下马步,“二爷请。”


    萧远峰快跑两步,踩着黑大肩膀,借助黑大猛地向上顶的力道,跃上墙头,跑向屋脊,就见萧远峥正在追射一只比普通猫大三四倍的猫状四脚兽,当即大喊一声,“大哥,我来助你。”


    就在这时,那大黑猫反而猛地奔向萧远峰,萧远峥见状大喝“退下”,与此同时毫不犹豫向萧远峰射去一箭。


    萧远峰见状瞠目惊骇,为避羽箭,脚下一滑滚下屋顶。


    几乎就在萧远峰滚下屋顶之时,那大黑猫挺起胸膛,拉开胸前机关爆射出一团飞针。


    萧远峥再度拉弓搭箭,一箭射中其后腿。


    大黑猫嚎叫一声,迅速逃向府外。


    彼时,天色微明,街上已有三两行人走动。


    萧远峥追着血迹到了一处四岔路口就失去了大黑猫的踪迹,他站在四岔路口环视一周,向西通往平康坊,向北是宫城,向东那一片皆为权贵官宦的宅邸,它到底逃向了哪一条路?


    就在这时一辆不起眼的青绸马车从平康坊的方向快速驶来,萧远峥星眸一眯就站到路中央拦住了去路,“大理寺奉旨追凶,车上是谁,下车接受检查。”


    “吁——”


    赶车的车夫驾停马车,直起身子来就怒声喝骂,“你是什么东西,敢拦我们郯国公的马车,速滚!”


    萧远峥剑眉微挑,自怀中掏出一块金牌,“若车内果真是郯国公,那他一定认得此物。”


    车夫见那金牌,赶紧揉揉眼睛,再去细看萧远峥,见他高梳马尾,戴着一顶花丝嵌宝金冠,身上穿的是窄袖锦袍,脚上踏着粉底皂靴,身材伟岸,相貌不俗,立时“啪啪”给了自己两巴掌,滚下马车往地上一跪就道:“您、您是大理寺卿萧大人,萧大人,小人狗屎糊了眼了,没认出是您,小人罪该万死,给您磕头了。”


    “咚咚”的磕头声引得车内人叹了一口气,带着宿醉才醒的嗓音开口道:“世侄,既是你想查就进来查吧,总归我这车里只有我自己。”


    萧远峥自然不客气,推开车门向内一望,就见郯国公玉在山正歪靠在引枕上,眼睛半睁,满身的酒气。


    “如何,我这简陋小车里可包藏罪犯了?”


    萧远峥拱手赔笑,“敢问您,这是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玉在山没好气的道:“看在你揣着金牌的份上,我让你搜了,别给老子蹬鼻子上脸。”


    话落就喝令车夫上车继续驾车。


    萧远峥只得退下,目送马车疾行而去。


    平康坊,怜玉楼,头牌闺房内,一个白发少年怀抱着一只大黑猫正在哭,大黑猫哇哇婴啼,白发少年频频点头,“我知道了,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话落,一边落泪捂住大黑猫的嘴一边掏出一把短刀来,精准的捅进它的心窝子,一刀毙命,没让它受一点罪。


    少年抚着大黑猫乌黑的皮毛,低声哭道:“今日你的劫难渡尽了,升仙去吧。”


    彼时,天光大亮,朝阳高升。


    郧国公府内,萧远峰敲响了挂在二门上的云板,敬告各房无事了。


    瑞雪堂院外,观棋流星持剑守卫。


    堂上,碧荷茯苓等大丫头陪侍在侧,慕容鸾音坐在红木罗汉床上惊魂未定,直到看见萧远峥回来才一下子站起来,走出房门,上下打量他一回,这才指着死在庭院里的大黑猫道:“你快看看吧,你走后我也没让她们乱动,只让把射在各处的长针取了下来,针上涂了毒,你小心。”


    萧远峥把弓箭交给观棋,抽出一支来走向黑猫尸体,用箭拨弄,企图把里面的人和猫皮分开,赫然发现皮肉和猫皮竟是长在一起的。


    慕容鸾音也发现了,骇然道:“我、我本以为就像黑伯说的那样,是人披了缝制的猫皮,我还猜想里面应该是个侏儒死士,竟然不是吗?它、它还发出那种仿佛婴孩撕心裂肺的哭声,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前有白狐后有它,我们是捅了什么妖怪鬼魅窝了吗?”


    萧远峥攥紧手中箭,心中隐隐有种预感,是那个组织又找上门了,于是缓缓抬眸定定看着慕容鸾音,“怕吗?”


    “当然怕了,这东西这般诡异。”


    “可你任性行事,怕也没用了。”


    慕容鸾音顿时又气又委屈,“我昨夜还不够帮你吗?其一,我若没听懂你的暗示,你根本进不了我的门;其二,你出去捕杀怪物让我关好门,我也立即就关上了,我更没让人乱动怪物尸体,一点乱都没给你添。你凭什么说我任性!”


    第33章 第033章世子之死萧远峥……


    萧远峥见她杏眼含泪,连忙起身走向她。


    慕容鸾音却后退两步,抬手制止,“我早看透你了,无非就是,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但我告诉你,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做好了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生死由己,与人无尤。此番,多谢你有良心,救我一回。你也放心,我不会自作多情。”


    慕容鸾音的目光越过他肩膀,看向走进来的萧远峰,背过身去一抹眼睛就厌烦道:“你忙你的去吧,把尸体带走,我也忙着呢。冬葵,让人把院子清洗干净;冬青,你带人去把前面的小花厅洒扫铺陈一番,今日我要去那里理事。茯苓,你去大厨房提早食,今日我在小花厅用饭。碧荷姐姐,你进来,与我重新梳妆更衣。”


    四婢一齐应“是”,各领差事而去。


    萧远峥见萧远峰寻他有事,又想着大理寺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只得带着怪尸走了。


    却说各房,夜里都听见那渗人的动静了,听得说中馈之权又回到了慕容鸾音手上,小花厅又打开了,二夫人、三夫人纷纷遣人来问。


    二夫人派来的是凤蝶,三夫人派来的是绿玉,峰二奶奶派来的是月桂,此时三个大丫头却都被蕊儿果儿拦在廊檐外,蕊儿端着架子道:“有天大的事儿,都要等我们世子夫人用完了饭再说。”


    凤蝶跟着二夫人也是当过家理过事的,在府里很有几分体面,未曾想今时今日竟被一个二等丫头当面下脸子,立时就故意扬声道:“我是二夫人指派来问世子夫人话的,哪有长辈问话,晚辈还大咧咧坐在那里吃饭让等的道理,我回去就如实告诉二夫人,且得让世子爷知道知道。再者说,你一个二等的丫头,怎敢对我这一等大丫头不敬,若是在我们二房,我早一个大耳瓜子扇你了。”


    蕊儿正要回怼,这时见茯苓出来了,就退后一步让出了位置。


    绿玉就笑道:“茯苓,你们瑞雪堂怎么教的小丫头,有些不知上下了。”


    茯苓当即冷笑道:“竖起你们的狗耳朵来听好了,第一件事,昨夜那动静是刺客弄出来的,世子爷杀贪官堆京观,在外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狠人,有一回就有二回,若不想被牵连可以分家搬出去,和郧国公府划清界限便是。”


    凤蝶、绿玉、月桂听了,都震惊在那里,她们不过是奉命来问问,世子夫人是疯了吗,竟给了这样一番重话。


    “第二件事,传我们世子夫人亲口说的话‘既我为世子夫人,当家主母,瑞雪堂出去的阿猫阿狗都给我敬着,若瑞雪堂的人有跋扈在先的,告到我面前,我自会处置’。”


    凤蝶又惊又气,少不得使出杀手锏来,“世子夫人这般不敬长辈,行事强硬,就不怕世子爷知道吗?”


    茯苓冷笑连连,“随你们告去,我们世子夫人说了,若能把她告倒了,让世子爷把她休了,她大庆三天。你又说什么‘不敬长辈’,我们世子夫人头上两层长辈也没有个二夫人,你们若不服就分家出去,再若不服就分宗,随你们怎么选。”


    凤蝶顿时气个倒仰。


    绿玉月桂相视一眼,各自心里咯噔一下子,不禁想到,世子夫人这是换了一副心肝吗?以前不是最在乎世子爷的吗?


    “第三件事,从今往后,大厨房一日三餐都只有例菜,各房各主子若有另外想吃的,付钱另买。再想似从前那般随意点菜,随意糟践,损公肥私,却是不能了!”


    却原来是昨日峰二奶奶孙香玉仗着怀孕,想吃佛跳墙,大厨房说要做佛跳墙需得提前六七天泡发海参、花胶等干货,又说最后一份虫草花给三夫人煲汤了,也需采买,请孙香玉等几天,她就了不得了,说大厨房狗眼看人低不拿她当主子,就挺着肚子亲自带着丫头把大厨房砸了。


    茯苓看着月桂冷笑,“我们世子夫人让你给峰二奶奶带句话,她趁着府中无人主持中馈这几日,猴子称霸王做下的那几件事,看在峰二爷的面子上,既往不咎,可打从今日起,她再敢横行霸道,那就请家法,若请家法还打不掉她的气焰,就请她回娘家待产去吧,郧国公府装不下她这尊大佛。”


    月桂被说的撑不住,哭着跑了。


    凤蝶绿玉素来知道瑞雪堂的茯苓是个口齿伶俐,擅机变的,但此前她们只要说出世子爷来弹压,这个茯苓就蔫巴了,今日怎么像是解了绳套的疯狗似的,无所畏惧。


    茯苓见她们震惊傻了似的,还站着不走,正要再说,抬眼瞧见不远处竹丛下站着两位主子奶奶,小脸一红,连忙福身行礼,“见过嵘三奶奶,见过岱四奶奶。”


    龙姽婳和罗慧心一前一后走上前来,龙姽婳笑着打量茯苓一回,就道:“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我和岱四奶奶来瞧她。”


    茯苓连忙道:“您二位进去便是。”


    龙姽婳摇摇头,“既是已经开始学着立规矩了,要做就做到底,不必为我们坏了她的规矩。她是当家主母,早该如此了。”


    那边厢碧荷赔笑着迎出来,“二位奶奶快请进来吧。”


    龙姽婳罗慧心入内一瞧,花厅上已与过去截然不同。


    当中摆着一张四面平绿云母面红木大案,案后配着一张红木大圈椅,搭着杏红色花鸟纹夹棉椅袱,铺着一块毛茸茸白狐皮面坐垫,摆着一个圆墩墩的湖绿色倚枕,上面绣着盛开的绛红色山茶花。


    再看那大案上摆的,对牌皆插在一个梅青色小画缸里,一串串钥匙整齐排列都放在一个螺钿黑漆长方匣里,账本一摞摞堆着,笔墨纸砚俱全,只是人去哪儿了呢?


    碧荷向东边


    次间里一指,悄声笑道:“早早应下了要为您制香,至今都没完成,不好意思见您,在那边榻床上歪着呢。”


    龙姽婳走过去,绕过一面屏风果见慕容鸾音正歪在那里,拿一把团扇遮着脸,顿时笑道:“那日我不过是顺嘴一说,你顺嘴一应,我都忘了,你竟当真了,快起来吧。”


    说着话拿开慕容鸾音脸上的团扇,就见一张艳盈盈的笑脸。


    慕容鸾音坐起来就笑着叹气,“我也不知怎么弄的,一日日的竟没个空闲的时候,现如今这烫手山芋又到我手上了,我一瞧那些账本子就头疼,都是些琐碎家务事,我宁愿背一整本的医书都不想翻一下,奈何我这身份又推脱不得。”


    说着话站起身,一手拉一个,把龙姽婳和罗慧心带到了窗边茶桌上。


    彼时,碧荷已在桌上摆好了三盏茶,又放下了一个装满蜜饯干果的海棠式大攒盒。


    宾主坐定,龙姽婳就笑道:“我也不耐烦弄这些琐碎家务事,我宁愿把自己关在屋里画一天的画,好在我们三爷是个细致的,我们那院里的一切琐碎都是他的。”


    慕容鸾音想到他们夫妻情深,琴瑟和鸣,少不得心里羡慕一回,笑道:“你是得自在了,倒是为我想个主意。”


    龙姽婳看向罗慧心,慕容鸾音也随着她看向罗慧心,但见她头上戴的,只一支珍珠流苏簪还算能看,脖子上、手腕上空无一物。


    罗慧心被她二人看的不自在,“我、我脸上有东西?”


    龙姽婳笑道:“我为你举荐一个能人如何?”


    慕容鸾音想到罗慧心是家中长姐,经岱四爷一事她表现出的心性和风骨,心里一喜就道:“龙姐姐,我知你说的能人是谁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是吗?”


    龙姽婳含笑点头,端起茶杯来浅啜。


    罗慧心愕然,慌忙摆手,“我算什么能人。”


    慕容鸾音连忙握住她一只手,笑道:“我想到了,东家尚能聘请掌柜的经营店铺,我就也能聘请你替我管家,罗姐姐,我诚心聘请你做我的管家大娘子,不许拒绝,且帮我一阵子。”


    罗慧心慌的站起来,“我算哪个牌面上的,这如何能行,世子夫人别折煞我了,快放我走吧。”


    龙姽婳却笑道:“我说话不耐烦拐弯抹角的,我直说了,岱四爷是个没能为的,到老都是个领月钱的纨绔,你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你院里的孩子们打算,我知你在做绣品卖,有一日你院里的画屏拿了一匣绣好的锦帕,被我碰见了,我觉着花样子别致就买下了,嘱咐画屏不告诉你是我买的,你的绣品以我的眼光看,是有匠气的,这意味着你不能成为刺绣大家,绣品卖不上价,你又要弄孩子,想必夜里点灯熬油,你的眼睛撑得住几年?”


    慕容鸾音见罗慧心面带窘迫,连忙轻推龙姽婳一下,“在你眼里,和绘画沾边的,哪个不是匠气的。”


    龙姽婳笑道:“你放心,她不是心窄的,若是个心窄的,我才不浪费口舌。慧心,你真不如给她做管家大娘子,她既是个财主,又是这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倘若将来分家,你是二房庶子媳妇,是要跟着二房搬出去的,你细想想,跟着二夫人,二夫人可会管你?二老爷可会为你的麒哥儿铺路?”


    罗慧心掀唇冷笑,“今日,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们院子里岱四、我、宋姨娘和丫头锦书,都需要吃药治病,若非世子爷心细,特意拨出了买药钱,我们怕是连药也吃不起的。二老爷二夫人至今没过问过一句。”


    “是了、是了,我开的方子里面有一味老山参,只这一味药,你们四个人吃就得不少钱。”


    罗慧心想到慕容鸾音对她的恩情,当下就有了决断,站起身,郑重其事的福身一礼,笑道:“见过东家,还请东家与我议定每月聘银。”


    慕容鸾音抚掌一笑,将她搀起来就道:“龙姐姐做个证人,每月二十两如何?”


    罗慧心心想,我一匣十张锦帕,绣了两个月,也不过才卖十两银子,她一个月就给我二十两,再也不用熬夜费眼,眼睛都保住了,如何让人不心动,当下笑道:“好!但是,你需得再给我指派一个镇山太岁,我瞧着茯苓就不错。”


    龙姽婳笑道:“再没有比茯苓那丫头更合适的了,方才在门外,我听茯苓替你说出的那些话,我心里都跟着痛快极了。”


    慕容鸾音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当下就把罗慧心拉到圈椅上,压着她安安稳稳坐着,又把一个账本打开放在她面前,赔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从今日开始吧。”


    罗慧心哭笑不得,“您容我回去准备准备,麒哥儿还等我回去喂饭呢。”


    “我这就让人去把麒哥儿接过来,再让人把西次间拾掇成既可歇息又可以给孩子玩耍的,让你既可以看顾孩子又不耽误理事。龙姐姐,咱们到东市逛逛去,给孩子们买些玩具回来,如何?罗姐姐,你告诉我麒哥儿都喜欢什么样的玩具,我都买回来。”


    龙姽婳笑着走到门口站定,“你想逛自己逛去,我要回去画观音了,原本是为昨夜刺客的事情来的,但我瞧你好好的,就放心了,何况,万事有世子爷顶着,我们夫妻就不操心了,能做一日富贵闲人就做一日。但若有用得上我们的,只管开口,万死不辞。”


    话落,径直去了。


    罗慧心走到慕容鸾音身畔,与她一同目送龙姽婳,禁不住道:“倘若她是男儿,想必已然如仙鹤一般,飞跃千山万水,只为成就一幅流芳百世的画。”


    慕容鸾音怔然片刻,笑道:“你后半句说对了,前半句不对,龙姐姐不会假想自己是男儿,龙姐姐是男是女都洒脱,且嵘三爷是她的知己,凡是龙姐姐想去的名山胜景,嵘三爷都会奉陪到底,他们真正是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世间少有。”


    罗慧心看着慕容鸾音的神色笑道:“您与世子爷也是一对璧人,何必羡慕他们呢?”


    慕容鸾音哂笑一声,“这里交给你了。”


    至午后,慕容鸾音才乘车归来,买了满满一车的玩具,有小木马、拨浪鼓、彩色藤球、皮球、布老虎、风筝等,还有一整套沉香木雕成的十二生肖动物摆件,每一只小动物都打磨的十分光滑,一点木刺都没有。


    到掌灯时分就把小花厅西次间布置了出来。


    罗慧心见她如此礼贤下士,只得把自己一颗忠心捧出来还她。


    月上柳梢时,观棋来告诉了一声,萧远峥在大理寺夜直,回不来,请慕容鸾音不必等他,自睡便是。


    慕容鸾音懒怠多言,只说一句“知道了”,实则早已不期待。


    深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想着自己把祖传的医书复习了大半了,明日可以去药铺坐诊试试,谁知,翌日早食后阿娘竟亲自上门来了。


    “快,带上你的金针,随我去郯国公府。”


    慕容鸾音连忙问道:“是谁病了?难不成是那府上的世子又哭晕了?”


    何赛仙道:“郯国公世子死了,郯国公夫人情志内伤,痰迷心窍。”


    慕容鸾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又问一句,“谁死了?”


    “别管死了的,先顾着还没死的吧,边走边说,快。”


    第34章 第034章是巧合吗?……


    碧荷见状连忙把红羽缎金莲花斗篷找出来披在了慕容鸾音身上,冬青带上了金针布包,紧紧随护在侧。


    马车甫一抵达郯国公府侧门,就有个容长脸,穿水红褙子的大丫头神色焦急的迎了出来。


    “奴婢名叫涅儿,是我们国公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拜见何夫人,拜见……”


    慕容鸾音就道:“你称呼我慕容夫人便是。”


    “慕容夫人。”涅儿边把慕容鸾音母女往府内引领边道:“天快亮的时候,我们听见夫人有异状,神志不清,喉咙里似堵住了异物,我们连忙找出从你们药铺里买的苏合香丸和清心滚痰丸,一样喂下去一粒,夫人清醒了一会儿就赶紧让我们去找何夫人您过来治病,这会儿我们夫人已是昏睡不醒,


    求何夫人、慕容夫人快快随奴婢进去救命。”


    何赛仙听说,脚步加快。


    慕容鸾音只好提起裙子来跟着小跑。


    不一时,到了正院,进了正房套间,就见又有一个穿水蓝褙子的大丫头正守在床前,床榻上躺着一个头发雪白的中年妇人,双眼紧闭,眼皮下的眼珠却微微滚动,似是想醒却醒不来的症状,慕容鸾音见状,顾不得旁的,一面抽出金针来一面道:“把夫人的内衫脱了,露出上半身。你抱起夫人的头,露出她的喉部。”


    水蓝褙子的大丫头连忙照做。


    慕容鸾音当即抽出三菱针,刺其喉蛾九穴放血,但见郯国公夫人蓦的睁开了眼,瞳孔涣散,张嘴喘息,伴随喉鸣。


    慕容鸾音没有犹豫,立时就道:“把夫人翻过来脸朝下!”


    何赛仙见那大丫头慌了手脚,一把扯下帐帘金钩塞在郯国公夫人牙齿中间,又快速将其脸朝下翻转固定。


    慕容鸾音见状,曲手成拳,照其后背心处就是重重一拳。


    涅儿惊呼,“你们这是作甚?!”


    谁知,郯国公夫人猛地就呕出一口粘稠的血来,“叮当”一声,金钩被血水浸透也掉到了脚踏上。随着慕容鸾音为其捏脊推拿,郯国公夫人也渐渐能自己控制嘴巴向外吐了。


    涅儿见状,慌忙去拿痰盂,但见床前已是一地污秽,再用痰盂已是晚了,只好抱紧痰盂,满眼无措又茫然。


    至郯国公夫人再也吐不出什么了,慕容鸾音收手,站直身子,一抹额上冷汗就道:“还愣着做什么,你们夫人清醒了,去倒一杯温白水来喂她喝下。”


    何赛仙把郯国公夫人交给水蓝褙子大丫头抱着,站起身退后一步就道:“为你们夫人更衣清理一番吧,弄好了我再给她诊脉。”


    话落,看向慕容鸾音,示意她随自己到厅上等候。


    慕容鸾音把金针交给冬青拿着,跟在何赛仙身后去了厅上坐着。


    随着她们母女走出套间,身后的帐幔也被放下了一层。


    厅上丫头上了茶点,慕容鸾音不习惯用别人家的茶盏就没动,而是凑到何赛仙身边低声询问,“阿娘,这府上世子死了,你听谁说的?”


    何赛仙低声道:“今儿天蒙蒙亮那个叫涅儿的丫头就来敲咱家门,我一听是郯国公夫人,想着郯国公帮过咱们家一回,就赶紧问是什么病症,怎么引起的,那丫头就哭着说,三日前夜里她家世子被鬼魂吓死了,郯国公夫人失子,一夜白头就病倒了,咳嗽不止,喉咙淤堵,我一想约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果不其然是情志内伤,痰迷心窍。痰迷心窍是危急之症,正需你金针刺穴急病急治,就让那丫头先回,我去寻你一道来此。”


    就在这时忽听得西边碧纱橱内传来弹珠滚动的声音,母女俩不由得循声望去,但见碧纱橱的门紧闭,两旁摆着紫檀木花架,架上养着两排水仙花,花瓣洁白仿佛带露,花心却是鲜艳的橙红色。


    慕容鸾音眼睛一亮,赞道:“好漂亮的水仙,我还是头回看见红色花心的呢,想来是新品种,不知市面上有卖的没有。”


    “咚咚咚!”


    碧纱橱内又传来一阵声响,这回母女俩确定了,那碧纱橱里有人,还应该是个正拿着拨浪鼓的调皮孩子。


    这时套间内纱幔被束起,涅儿连忙走出来赔笑道:“何夫人、慕容夫人,我们夫人收拾好了,请两位夫人入内诊脉开方。”


    何赛仙想锻炼慕容鸾音,就推着她上前,慕容鸾音揉着自己的手指就撒娇道:“方才推拿捏脊时太过用力,这会儿酸疼起来了,阿娘去吧。”


    何赛仙无奈的看慕容鸾音一眼,只好走向床榻,坐到床边为郯国公夫人诊脉。


    慕容鸾音站在一旁,这才看清郯国公夫人的模样,皮肤蜡黄苍老,从眼睛到颧骨布满黄褐斑,再加上一头白发,让她看起来像五六十的老妪,即便如此尚能看出她五官生得极好,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


    望闻问切,何赛仙也在打量郯国公夫人的面相,斟酌片刻后才道:“夫人这是久郁心堵之相,脏腑气血失调太严重了,此番是经受大刺激之下,肺腑衰竭致使痰迷心窍,若想治病还需想开些,莫忧莫伤莫恐。”


    “我这身子调养一番还能生育吗?”


    慕容鸾音讶然无语,心中叹息,不忍再看她,却见她的床帐子是浅紫色水仙花花纹的,不由得想,郯国公夫人应该很喜欢水仙花,就像她喜欢山茶花一样。


    等等……浅紫色水仙花罗帐,她恍惚在别处也见过差不多的一顶,在哪里来着?


    何赛仙看着郯国公夫人没言语。


    郯国公夫人凄然一笑,“我只是……问问罢了。”


    就在这时从外头大步冲进来一个腰肥体壮的中年男人,头戴乌纱帽,身穿仙鹤补子绯红袍,腰缠玉带,他先是猛盯了郯国公夫人一眼,随后又面带微笑的打量何赛仙和慕容鸾音,“夫人,这两位是什么人?”


    郯国公夫人咳嗽一声道:“一位是已故慕容青云大人的儿媳,妇科圣手何夫人,一位是慕容青云大人的孙女,大理寺卿萧大人之妻慕容夫人。国公爷,你暂且退出去吧,容我让涅儿送二位夫人出去,咱们再说话。”


    郯国公玉在山从上到下细细打量慕容鸾音一回,这才笑道:“一见了你我便觉似曾相识,却原来是故人的孙女,你和你祖父长得很像,你祖父啊,陛下曾亲口夸赞过,是大魏朝第一美男子,你是他孙女,竟出落的青出于蓝了,真是不错。”


    慕容鸾音听他说这些话觉得怪怪的,又一时说不出来,只好福身一礼,礼貌微笑。


    这时何赛仙收拾好自己的医箱,交给自己的大丫头白栀,就对郯国公夫人道:“夫人的病情我已诊得,待我回去后配好药就让家里的嬷嬷送来,告辞了。”


    话落,拉着慕容鸾音就向外走去。


    郯国公夫人撑起身子道:“两位夫人慢走,谢仪稍后送到。”


    却说萧远峥,自从那日清晨追踪大黑猫到四岔路口,却碰见了郯国公从平康坊的方向驶来,心中对他起疑就开始查他,查到他上报了世子玉成烨被鬼魂吓死之事,觉得蹊跷,就向皇帝请旨,领了为玉成烨验尸的差事,带了仵作到郯国公府来。


    他骑在马上,远远的竟看见慕容鸾音母女从那府里出来,心上一紧就快速打马上前,拦在马车前头,“拜见岳母大人。”


    慕容鸾音看见他,蓦地就想起在何处见过浅紫色水仙花罗帐了,连忙下车走向他就道:“我有事情和你说。”


    “你到郯国公府来做什么?”萧远峥见她神色急切,就把她拉到避人处,“什么事?”


    慕容鸾音踮起脚尖凑近他耳朵,他亦弯下腰来侧耳细听。


    “阿娘带我来给郯国公夫人治痰迷心窍的急症,我发现她床上挂着一顶浅紫色水仙花罗帐,屋里也用青瓷大缸养着好些水仙花。”


    萧远峥一听她说浅紫色水仙花罗帐脑海中立时就想起了在范成德老宅隔壁三间精致轩室内见过的那一顶。


    “花色一模一样吗?”


    慕容鸾音仔细回想了一下,“我不敢说一模一样,但是水仙花一般是淡黄色的花心,但郯国公夫人的水仙花和水仙花罗帐,花心都是橙红色的,和范成德偷情那个秋嫣然,她罗帐上的水仙花花心也是橙红色吗?”


    慕容鸾音记的没有那么仔细,可萧远峥记得,于是轻点了一下头。


    慕容鸾音杏眸蓦地睁大,“兴许是在一个帐幔铺子里买的呢?她是一位国公夫人啊,脑袋坏了才会做那样的事情,是巧合对不对?”


    萧远峥沉吟片刻,见何赛仙还等在那里,就道:“你先回去,晚上我回家咱们再细说。”


    慕容鸾音见他来了,心里就什么都不怕了,拉着他手道:“你来的正好,我听说玉成烨死了,想到那白白净净感情纯粹的少年好端端就夭折了,我心里怜惜,想为他上柱香,你陪我再进去一趟。对了,你是恰好经过这里吗?”


    萧远峥见她说完玉成烨才想起问他,就捏了一下她手,道:“玉成烨是世子,他死了需得经过鸿胪寺验尸排除谋杀等,才能下葬。我请旨领


    了这个差事。”


    慕容鸾音顿时道:“那正好,咱们一块进去,你验尸,我上香,各干各的。”


    萧远峥:“……”


    第35章 第035章来癸水了夭……


    夭折的孩子,不能办丧礼,不能入祖坟,一切从简。


    但慕容鸾音万万没想到,郧国公府对待夭折的世子粗简到这等地步。


    一般而言,倒座房都是当值下人住的地方,可此时却被安放了玉成烨的尸身。堂堂国公世子就躺在一口薄皮黑棺材里,棺材前面别说供香烛了,连牌位都没有。一墙之隔就是马棚,隐隐的还有马粪的臭气飘过来。


    玉在山仍旧穿着他那身内阁大臣的官袍,站在门外不肯进来,待得看见仵作验尸完毕,萧远峥合上棺材盖子,这才嘴角微微上扬,开口就道:“如何,是吓死的吧。”


    慕容鸾音见他竟是一副“我儿子就是吓死的”得意样,心中愤然不解,有心想质问他一句“死的真是你亲儿子吗”,可碍于他那一身官袍,自己又没有立场,只得忍下。


    萧远峥抚着棺材看向门外的玉在山,冷冷道:“奉陛下口谕问你,你上报说玉成烨是被鬼魂吓死的,如何证明是鬼魂,又是谁的鬼魂,又是在何处吓死的,望郧国公如实交代,我好写成折子呈奏陛下。”


    玉在山不耐烦的道:“我呈送陛下的奏折上写的很清楚了。”


    “陛下说鬼魂之说无稽之谈,请郯国公仔细斟酌后再细说一遍。”


    玉在山斜睨萧远峥,目露冷意释放官威,却见他的目光不仅不躲闪反而比他更有煞气,当下便觉没意思了,转身就走,“说一百遍也是鬼魂吓死的,随我到厅上说话吧。”


    萧远峥便携慕容鸾音走出倒座房,随玉在山去了一处待客厅,分宾主落座后,就有丫头上茶。


    玉在山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道:“事已至此我也不瞒着了,玉成烨和范成德的小儿子范如晔交好,自从知道范如晔死了,那狗逼崽子就日日哭丧,三日前更过分了,在家里花园荷花池畔,设供案、摆香烛,又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招魂符,于子夜烧了要招范如晔的魂,谁知他弄巧成拙,真招来一鬼,他自己叶公好龙,真见了鬼了就把自己吓死了。”


    萧远峥盯着玉在山道:“郯国公怎知一定是鬼吓死的?”


    “那狗崽子又摆招魂阵,又烧招魂符的,不是鬼还能是什么?萧大人若觉得不是鬼,随你查去。只是尸体不耐久放,萧大人若不让下葬,为防尸臭引来瘟疫,我就扔到乱葬岗去。”


    慕容鸾音听他竟说出如此无情的话来,为防自己生气失态,只好佯装喝茶,把茶盏捧到手里死捏着。


    萧远峥神色淡然,继续道:“玉成烨世子被吓死那夜,您在何处?”


    玉在山似笑非笑的看着萧远峥,“世侄明知故问,狗崽子死亡那夜我不在府里,在平康坊外室那里,第二日清晨不是正好碰见你了吗,你还手持金牌令箭搜过我的车呢。”


    慕容鸾音把茶盏重重放下,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您一口一个狗崽子,难不成玉成烨世子不是您亲生的?”


    玉在山慢悠悠的端起茶盏来又浅啜一口,假模假样叹一口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狗崽子素日里羸弱爱哭,娘们唧唧,我十分厌恶此子,原本并不想为他请封世子,奈何我爱重夫人,不想为此事继续和夫人争吵下去,只好妥协。谁知狗崽子是个没福气的,坐上世子之位才几天啊,竟就没出息的被吓死了。这可真是称了我的意了。”


    慕容鸾音心想,你胡扯,倘若你真爱重郯国公夫人,她不会是那般苍老郁结的面相。


    “据我所知,您与夫人夫妻恩爱,府中没有任何姬妾,除了玉成烨世子再也没有别的孩子,如今世子亡故,您打算把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传给谁?”


    玉在山蓦的看向萧远峥,一双眼杀气腾腾,“你查到我外室那里去了?”


    “郯国公勿恼,倒也不是特意查的,不过是追凶追到平康坊,碰巧在琵琶巷……”


    “狗逼崽子死了我畅快,再也没什么可说的,送客!”


    萧远峥见他一副怒不可遏模样,施施然起身,拱手告辞,当即牵起慕容鸾音的袖角就向外走去。


    夫妻二人甫一出了郧国公府的侧门,门就被里头的下人“嘭嘭”两声关上了。


    萧远峥一笑,抱起慕容鸾音送上马车,自己也钻了进去,就见车内多了一盆水仙花。


    守在车旁的碧荷连忙靠近车窗禀报道:“是郯国公夫人身边那个叫涅儿的大丫头送来的,说是谢仪。”


    “知道了。”慕容鸾音看向挨着她坐的萧远峥,“你跟上来做什么,不用回宫复命吗?”


    “不用。昨夜熬了一宿,陛下让我回家补觉。”


    “那你下去骑马,让碧荷冬青上来。”


    “累了,骑不住马了。”


    说完这一句,兀自闭上眼睛往慕容鸾音身上倒去。


    慕容鸾音吓了一跳,慌忙抱住他倒下来的大脑袋,细细打量他全身一遍,不见伤口血迹,才知他只是困了,就气的往下推他,“前头拿我当解药用,这回又拿我当枕头用,我就这般好欺负吗?给我下去!”


    谁知,萧远峥反而侧过身去,偌大身躯蜷成一团,脑袋往她柔软的腹部一扎,两臂伸出锁链似的锁住她腰肢,“嘘,容我睡一觉,晚上与你生孩子。”


    “你、你放屁!”


    慕容鸾音被他牢牢锁着动弹不得,又不好声张出来被外头人听见,只好忍下了,又实在气不过,大拇指与食指捏起他耳垂狠掐了一下。


    二人如此姿势,慕容鸾音一下子就闻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汗水混合着尘土味儿,立时嫌弃道:“你臭死了,回府后别来我的瑞雪堂!”


    却说玉在山,在确认萧远峥夫妻的马车驶离之后,铁青着脸直奔正院,看见风玉笙竟能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吃着丫头喂的燕窝粥,上去一把打翻,揪住她的白发拽到地毯上,就厉声质问,“京中没有别的女郎中了吗?你明知道她是萧远峥的岳母!”


    风玉笙任由他揪着头发,灰着脸麻木的道:“何塞仙是医术最好的,若非她们母女,我这会儿说不得已经死了。”


    这时碧纱橱内忽又传出拨浪鼓的“咚咚”声,玉在山拽紧风玉笙的头发与他对视,“被那对母女发现没有?”


    “我让丫头在里面看着,没发出一点动静。”


    “你还要留它到几时!萧远峥那条狗盯上我了,处理了吧。”


    风玉笙抬起眼皮,冷漠的望着他,“你多久没进去看他了,他太大了,我处理不了,塞进烨儿的棺材,运到北邙山一块下葬吧。”


    玉在山看着风玉笙对他从始至终都麻木漠然的态度,忽的掐住她的脖子,怒红双眼,“我痛恨你为一个杂种一夜白了头发,你究竟是为了杂种悲痛,还是为了范成德?!你果然爱过他,你背叛了我!”


    丫头们在他打翻燕窝粥时就都惊惶的躲了出去,此时套间内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风玉笙被掐的脸皮紫涨,她就那么看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玉在山蓦的松开手,又将她百般怜爱的搂在怀里,哭着道歉。


    风玉笙剧烈咳嗽一阵才好些了,哑着声音道:“我应是活不长了,我要把烨儿葬在他身边,你也把你外头那个孩子领回来吧,趁我还活着记在我名下,如何?”


    “胡说,你不会死,我又收到了‘极乐长生宴’的请帖,那宴我去过,宴上有一道长生丹,我服用过极有效用,你瞧,我就比你年轻许多。只是若去此宴还需一件表礼,此前四处寻摸不着,今日却是找到了。你等我为你取药。”


    “好。”风玉笙漠然敷衍一声,任由他将她抱回床榻。


    待得玉在山离开,风玉笙拿起自己的一撮白发看着,问进来的涅儿,“我是不是又老又丑了?”


    涅儿低着头不敢回


    话,只是赔笑道:“奴婢又去端来一碗燕窝粥,您再吃一点吗?”


    风玉笙把白发塞进自己嘴里嚼着,眼珠无光像死去很久一样。


    却说萧远峥回到郧国公府后,先去了静园用饭,沐浴更衣,绞干头发后就又来了瑞雪堂,睡进了慕容鸾音的暖阁。


    青天白日的,慕容鸾音自是不许他来霸占自己的床榻,可任凭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能把他拽下来,待要让丫头们来帮忙,她们又都避嫌不肯,无可奈何,只好由他睡了。


    这一睡竟就睡到了天黑。


    瑞雪堂灯火通明,萧远峥醒了,透过胭脂红床帘就瞧见慕容鸾音正坐在妆镜台前匀面,从一个梅青色桃子瓷盒里挖出一块香膏来,在小脸上细细抹匀,抹完小脸蛋又抹脖子,没一会儿更把小手伸进了自己的抹胸里,把那酥软香甜的两团抹了一遍后这才罢了,拿起梳子来梳头,用一只碧玉簪给自己挽了一个单螺髻。


    他默默看着,喉结滚了两滚,开口就唤了一声“阿音妹妹”。


    慕容鸾音心口一窒,把梳子放下,又用小指抹出一点玫瑰香膏来轻轻在唇上匀开,嗤笑道:“我发现了,你竟是个贱胚子。”


    萧远峥嚯然坐起,把床帘拨开怔怔望着慕容鸾音,“何意?”


    “你冷落我三年,等待察觉我真的不拿你当回事了,你又上赶着黏糊过来,你自己说,你贱不贱?”


    慕容鸾音妆罢,侧转身斜倚妆镜台,翘起二郎腿,看着萧远峥,唇角带起玩世不恭的笑,“你也不过如此,骨子里和其他三心二意的贱男人没什么两样。”


    萧远峥眸色一狞,蓦的伸长手臂将她拽到怀里搂着,捏起她的下巴,以拇指摩挲她那水润的朱唇,“我倒要告诉你,我不止像你嘴里说的那样不堪,我还贪你美色,馋你身子,我贪嗔痴欲俱全,只你可见!”


    话落,便摸向她腰间,待得发现那里多了两条系带,便是一僵。


    慕容鸾音看着他那副箭在弦上却蓦的凝住的表情,顿时露出真面目,“我来癸水了,哈哈哈……”


    第36章 第036章哭红眼睛萧远峥见她……


    萧远峥见她笑的花枝乱颤,得意洋洋,还能如何,只得把她放了,自去用饭。


    饭毕,便去碧纱橱大案前坐着。


    慕容鸾音先去他身后偷瞧了一眼,见他在一张大宣纸上写下了秋嫣然,风玉笙,范成德,玉在山四个人名,就知道他是要分析案情了,连忙找来一个小茶盘,倒了两盏茶,又把一个蜜饯干果攒盒也放到茶盘上,亲自端着进了碧纱橱,轻手轻脚放到他大书案一角上,又回身出去搬来一个绣墩,安静落座。


    萧远峥见她乖笑着推给他一盏茶,禁不住便想起从前一幕:


    “峥哥哥峥哥哥,听说你帮县令破获了一起入室偷盗案,抓了一个江洋大盗,怎么抓的呀,你跟我讲一讲嘛。”


    “亲一口就告诉你。”


    她穿了一身红,戴了满头小绒球,年画娃娃似的,“吧唧”一口亲他脸上,小身子也挤进他怀里,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催促他,“快讲快讲。”


    慕容鸾音见他发起呆来,抓心挠肝的想知道他写的风玉笙是谁,就开口问起来,“风玉笙是谁?”


    “郯国公夫人。”萧远峥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郯国公父母早亡,二十岁就继承了国公爵位,继承爵位后次年外出游猎时射伤了一个在山中采野菜的猎户之女,就是这个风氏。”


    慕容鸾音一下来了兴趣,“国公爷娶猎户女,原来话本子也不都是胡编乱造的,竟真有现成的例子。”


    萧远峥不置可否,继续道:“依你今日告诉我的,秋嫣然和风玉笙用了相同的罗帐,罗帐上的花纹是独特的橙红色花心,假设她们是同一个人,风玉笙和范成德偷过情,范成德把贪污所得的大头都运送给了风玉笙……”


    “等等。”慕容鸾音举起手来,迷惑不解道:“风玉笙难道是妲己转世不成,只因十六年前有过一段情就能让范成德甘心情愿为她输送那么多年的金银财宝?”


    萧远峥见她迷糊的那个可爱样子就笑道:“今日你听见玉在山一口一个狗崽子的叫玉成烨,心里如何想?”


    提到这个慕容鸾音就来气,“我真怀疑玉成烨不是他亲生的。”


    话落,慕容鸾音一下子睁大杏眼,“真的不是亲生的?”


    “玉成烨不多不少刚好十六岁,而且,玉成烨封世子是在范成德死亡前两日,范成德一定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才甘愿赴死的。”


    “是了、是了,这就解释的通了。风玉笙和范成德相爱过,风玉笙还给范成德生了个孩子,这个孩子成了一位世袭罔替国公府里的公子,鸠占鹊巢,他可不就心甘情愿了。可是,女子怀孕肚子会变大,玉在山不可能不知道啊,他怎么会同意自己的妻子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还愿意认作自己的孩子?”慕容鸾音蓦的想出一种可能,“莫非玉在山有隐疾,生不出孩子,故此偷偷摸摸让自己的妻子借种?”


    萧远峥把茶盏捧在手里,食指无意识的轻点杯沿,“我查到玉在山在平康坊琵琶巷养着一个外室,那外室生了一个孩子,十四岁了,眉眼与玉在山有三分相似,玉在山很爱重这个孩子,取名玉承祖。”


    慕容鸾音彻底糊涂了,“倘若玉在山能自己生孩子,那他的胸襟也太宽阔了,不但容得下妻子和人偷情,还愿意抚养非亲生子。”


    这也正是萧远峥想不通的一点。


    玉在山给范成德施美人计,美人竟用上了自己的原配夫人,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他彻查过范成德祖宗三代,确确实实是寻常贫寒人家,范成德何德何能?


    慕容鸾音喝了一口水,忽的想起什么,立马道:“今日我听你和玉在山说话,你说郯国公夫妻恩爱,府中只有一个孩子玉成烨,是吗?”


    “是。”


    “可是我今日给风玉笙治病时,却听见她的碧纱橱里有摇动拨浪鼓的声音,还有弹珠滚动声。而且,风玉笙为玉成烨之死一夜白了头,脸色蜡黄,阿娘给她诊脉,劝她莫忧莫恐,总之就不是夫妻恩爱的面相。”


    萧远峥蹙眉,陷入沉思。


    慕容鸾音见他也想不通了,就道:“你的这番推论都是建立在秋嫣然和风玉笙是同一个人的基础上的,秋嫣然曾有意接近过范绣娘,你说范绣娘能辨认出秋嫣然的声音吗?”


    “问过,她说,只要秋嫣然没变成哑巴她就能听出来。”


    “正是呢,倘若是我怀着孕的时候,夫君和手帕交在我家里偷情,化成灰也认得。”


    就在这时,萧远峥手里的茶杯歪斜,里头的茶水洒了出来,弄了他自己一手一身,慕容鸾音这会儿穿着睡裙,身上也没有锦帕,就走了出去,待得找了一块干净帕子拿进来,就见他把身上的竹青色交领长衫脱了下来,她一抬眸就瞧见他背上有许多疤痕,爪状的她知道,定是与虎搏杀锻炼武技时留下的,可为何还有方胜形烙痕?


    萧远峥僵在那里,压抑着声音低叱,“出去。”


    慕容鸾音蓦的转身离开,疾步走到暖阁里躺下,盖好绣被,心中惊疑不定。


    他可是世袭罔替郧国公府的世子,是十八岁中状元后就简在帝心,被帝王着重培养的权臣,是谁对他用了烙刑?什么时候被用的刑?


    方才她粗略一瞥就看见了三块烙痕,背上有,胸前会有吗?所以他与她行房时从不脱内衫是这个缘故吗?


    她剪烛花时被烛焰燎一下手指都疼的沁泪,他受刑时该有多疼啊。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又被他牵动时,连忙大口呼吸,可是、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个不停。


    慕容鸾音蓦的掀被而起,冲回碧纱橱,却见他已然换了一件雪缎长衫,又坐回了大书案前,心中恨怒交加,挤到他与书案之间,一把揪住他的前襟,“萧远峥,我绝不会问你背上烙痕是怎么来的,我更不会再让你牵动我的喜怒哀乐,我发誓,从今往后我只管我自己痛快!”


    萧远峥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心中酸痛难当,握着她揪着他衣襟的手,轻声道:“如此,甚好。”


    “如此甚好?好什么?!”慕容鸾音只得他这四个字,顿觉眼前这个人可恨之极,扬手就想打碎他脸上清冷自持的面具,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拉到怀里,紧紧拥着,仿佛失而复得,勒的慕容鸾音喘不过气来。


    慕容鸾音被他这般抱着,抓着他背脊大哭起来,“你究竟想怎么样啊。”


    萧远峥星眸泛红,低声道:“不知。”


    不知该拿你怎么办。


    慕容鸾音听了,哭声一霎止住,抽噎道:“你、你真是有病,放开我,我只、只不过是看见你受了烙刑,同情心泛滥,仅此而已。换个阿猫阿狗被如此对待,我也会心疼,这、这是我的毛病,我要改掉。”


    “我抱你回暖阁,歇了吧。”


    慕容鸾音顿怒,若非自幼的教养,真想抽出月事带来扔他脸上。


    “滚!”


    萧远峥揉着她身子轻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去哪里验证风玉笙和秋嫣然是不是同一个人了,今夜早睡,明日一早好去盯着郯国公府。”


    慕容鸾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禁不住追问,“哪里?”


    “你说的,风玉笙为玉成烨之死一夜白头,我们赌一把,玉成烨下葬的时候,风玉笙会不会从郯国公府内出来送爱子最后一程。”


    慕容鸾音瞅着他使劲想了想,“看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难不成你已经知道玉成烨的下葬地了?你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玉在山不会允许玉成烨进玉氏祖陵,玉成烨未及弱冠而夭,风玉笙身为母亲,她会害怕孤魂野鬼欺负她的爱子吗?”


    慕容鸾音点头,“肯定会。”


    “如此,风玉笙一定会把玉成烨葬在他生父的坟茔之畔。范成德是罪臣,全家又被屠戮,似这种无人收尸安葬的,官府都会把这些尸体葬到北邙山,范成德再是如何也官至三品,似他这种的,官府会给他立个碑,成全他死后入土的体面。”


    慕容鸾音听他说完已是信服,抬起袖子来擦擦脸上泪痕,径自向外走去,瞥眼看见萧远峥随着她进了暖阁,立时道:“你还有什么事儿?我要睡了。”


    萧远峥看着慕容鸾音躺下,坐在床沿上为她掖好被子才道:“倘若风玉笙真的出现在北邙山,为防打草惊蛇,还需你把风玉笙骗到避人处,让范绣娘躲在暗处听一听她的声音,以此确认她们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会儿又不嫌我任性了?”慕容鸾音白他一眼,拔下头上碧玉簪塞到枕下,青丝披散下来,侧身朝里,闭上眼睛再也不理他。


    萧远峥看着她枕着鸳鸯枕,盖着绯红合欢绣被,一身香软睡在那里,禁不住就想,只要她一直在这里就好。


    待得听见慕容鸾音呼吸均匀,真的睡着了,他就起身吹熄暖阁的灯,放下纱幔,走了出来,来至厅上,见风玉笙送的那盆水仙正摆在花几上,灯色下花心愈见鲜红,这般的水仙花,他也是头一回见。


    穿过厅堂,又走至碧纱橱,在拔步床上躺下,眼睛闭上了,脑海中却不由得把关于范成德案的所有证物、猜想,都串联了一遍,总有一个关窍还没有通畅,倏忽想到从范成德床头取下的那副《伏羲娲皇图》,蓦地睁开了眼睛。


    第37章 第037章坠棺翌日,天光明媚……


    翌日,天光明媚,秋风飒爽。


    萧远峥天蒙蒙亮就穿戴好公服去了大理寺,金牌急召锦衣卫指挥使苏逢生,下达三条指令,其一,秘密监控郯国公玉在山和其夫人风玉笙的行踪;其二,派人到北邙山蹲守,若发现有可疑之人在范成德坟茔附近挖坑埋尸,立即禀报于他;其三,秘密调查玉在山所有近亲姐妹,排查出有出家的,无论是尼姑道姑,都要找出这个人来;有亡故的,重点调查死亡原因,如有必要,挖坟开棺。


    谁知,到了中午就有派去北邙山的锦衣卫来报,范成德坟茔旁边已经被人连夜挖出了一个坑。


    萧远峥一听,越发笃定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当机立断又派遣一队锦衣卫去北邙山埋伏。


    自己则骑马回府把慕容鸾音接到了大理寺,让她与范绣娘呆在一处,一旦监视郯国公府的锦衣卫来报那边有马车出府,他们这边就要立即跟上去。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郯国公府一点动静都没有。蹲守抓捕嫌疑犯,等一两天,三四天,甚至个把月,这于萧远峥、苏逢生而言都是常事,但慕容鸾音第一次经历这般的焦虑等待,就有些坐不住。


    范绣娘听见她频繁的起来、坐下的动静,就笑道:“夫人是等急了吧。”


    “可不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慕容鸾音走到窗边瞧了瞧漆黑的天色,又回到范绣娘身边坐下,叹气道:“难不成要在这里睡一夜吗?可我有择床的毛病,不是自己的被褥用不惯。”


    范绣娘就羡慕道:“我一听就知道,夫人定是自小就被娇养长大的,不像我,野草似的,风吹到哪儿就在哪儿活着,我也是幸运的,十岁以后成了范家的童养媳日子就好过了,公爹婆母都待我不错,我的刺绣手艺也是婆母教的,后来范成德也长成了一个身材厚实,相貌堂堂的男人,我这样野草一般的女人,能成为他的妻子,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也是走了狗屎运了。”


    慕容鸾音打量范绣娘的相貌,平心而论,只是五官端正而已,但她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给她整体平添了两分秀丽。


    “范成德死前,我给他治过病,那时候他蓬头垢面的,我也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依你说,他竟是一表人才吗?”


    范绣娘露出怀念的神色,“他年轻时,在我们家那一片,好多小媳妇小姑娘见了他就脸红,他要是跟她们说一句话,她们能高兴半天。和夫人说一句心里话,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所以当年我怀着晔儿的时候,听见他与秋嫣然偷情,心里虽痛不欲生,但也忍下了,只当不知道。”


    慕容鸾音见她落泪,掏出帕子来放到她手里,笑道:“等到范成德的案子了了,你安全了,你还想住回范家老宅吗?”


    范绣娘连忙点头,“我在那里住了几十年,那里早已是我的家。”


    “好。那我再给你找个像谷雨那样的人照顾你,往后余生不管你有什么难处,你只管来找我。”


    范绣娘泪眼滂沱,“谢谢您。”


    谢谢您不嫌恶我苟且偷生。


    至翌日破晓时分,慕容鸾音正枕着冬青的腿睡觉呢,忽听见敲门声,她一下子醒过来亲自去开门,就见萧远峥站在门外,看见是她,牵起她的手就道:“风玉笙出府了。”


    天亮城门开,一辆不起眼的骡子板车拉着一口棺材出了城,后面跟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绸马车,马车后面又跟着八个穿着短褐,扛着铁锨、绳索等杂物的“农家汉子”。


    这一行,一路不紧不慢的到了北邙山崖壁下,此处是一片荒野,遍地大小坟堆,天空有乌鸦秃鹫盘桓。


    不知是哪年哪月,又不知是和尚还是道士经过此处,想必是怕起尸闹鬼,又或者纯粹是想积阴德做好事,就在崖壁上用朱砂写下了一整篇的往生咒。


    彼时,风玉笙扶着范成德的石碑,打量了一圈四周,目光定格在往生咒上,默默读了一遍后心想,竟是一字不错,省了我的事儿了,便命令伪装成农家汉子的壮仆们道:“下棺


    埋了吧。”


    壮仆们应“是”,用绳子拴住棺材,大家齐心协力将棺材从骡车上卸下,向挖好的土坑抬去。


    八个壮仆抬一口薄皮棺材,竟是个个觉得肩上仿佛有千斤担,压的他们冷汗直冒,心里生惧。


    当棺材悬到土坑上方时,八个人越发觉得肩上的绳子仿佛要把他们勒死陪葬似的。不知是谁,胆子最小,膝盖一软就跪下了,哭嚎大喊“世子爷饶命”。


    他这一喊不要紧,惊的其余七人心弦破防,纷纷丢下绳子跪下磕头,大喊“世子爷饶命”。


    “嘭”的一声巨响,棺材坠落坑底,一下子摔的四分五裂,爆出了一堆血淋淋的东西压着玉成烨的尸体,有个胆大的壮仆直起身子往坑里一瞧,瞳孔骤缩,爬起来就跑,“有鬼啊——”


    其余人等一听,连滚带爬四处奔逃。


    彼时萧远峥带着慕容鸾音和范绣娘就在不远处隐藏着,他一瞧形势不对,当即吹响哨子,埋伏在山上的锦衣卫一听,倾巢而出。


    萧远峥当即奔向风玉笙,大喝道:“全部抓捕归案,一个不许放走。”


    却说风玉笙,在听见爆裂声后,木着脸一步一挪走向土坑,在看见自己亲手包好的尸块压住了玉成烨的尸身时,缓缓抬头望天,天上日光正射中她的眼,她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就滚下了土坑。


    萧远峥奔袭而至,却已是来不及拉她一把,向土坑内一瞧,就见她爬起来就去推压在玉成烨尸身上的血包,满身是血,神情麻木。


    “郯国公夫人,你究竟是谁?!”


    风玉笙听见头顶暴喝,看着脸上已布满尸斑的玉成烨,喃喃低语,“我是谁?”


    “你是猎户之女风玉笙,还是与范成德偷情的秋嫣然,又或者,你既不是风玉笙,也不是秋嫣然,而是玉生烟,郯国公府曾经的大小姐,玉在山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当风玉笙听到“玉生烟”这个名字,渐渐的开始浑身颤抖,早已枯竭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来,“玉生烟,玉生烟,太久了,太久没人叫我这个名字了。”


    彼时,慕容鸾音和冬青一起搀扶着范绣娘也到了土坑边上,范绣娘甫一听见风玉笙的说话声就道:“是她,是秋嫣然的声音!”


    坑底的风玉笙猛地仰起头来,流着眼泪厉声哭喊,“我不是秋嫣然,更不是风玉笙,我叫玉生烟,我是郯国公府的大小姐玉生烟。”


    慕容鸾音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连忙轻拽萧远峥的袖子,“她说她是谁?”


    萧远峥席地而坐,拉着慕容鸾音坐在自己身边,轻声道:“记得那副《伏羲娲皇图》吗?”


    慕容鸾音一霎明白过来,不敢置信的望向坑底流泪的白发女人。


    “萧大人,你相信天谴吗?”


    萧远峥看见她去解开那些吣血的绸包,蓦的捂住慕容鸾音的眼睛,“你想告诉我什么?”


    玉生烟一边解绸包一边道:“你验过烨儿的尸体对不对,的确是吓死的,但不是被鬼,而是被我生的这个东西。”


    萧远峥连忙制止,“玉、玉大小姐,我知道了,我这就让人把玉成烨连同绸包都带回大理寺,到了大理寺自有仵作验尸,你也得跟我回大理寺。”


    玉生烟停下手,缓缓看向萧远峥,“我不去大理寺,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在这里问,你问完了,我说完了,烦请你把我们母子三人埋了。”


    “这却不能,你是活人。”


    “我死后可以吗?”


    “可。”萧远峥站起来,用绳子把玉生烟拉出来,“跟我回大理寺,我需要你与玉在山对质。”


    “你到底是把他抓了。”


    “若是没有意外,此时锦衣卫指挥使苏逢生已经把玉在山抓进了大理寺狱。”


    玉生烟再度抬头望天,麻木的眼睛里落进了太阳,也重新换发了光彩,“萧大人,你知道慕容青云是怎么死的吗?”


    慕容鸾音心头一颤,蓦的盯住玉生烟,“我祖父遇害,玉在山不是已经查清了真凶吗?”


    玉生烟漠然道:“真凶也可以是安排好的。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你们可听过白玉京?”


    萧远峥猛地攥紧双拳才能压抑住内心的汹涌,十一年了,十一年了,终究是再度有了这个组织的确切踪迹。


    “知道。十一年前,姑祖父收到了一只五色鹊送来的信,信上就有‘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句落款,以及一个白玉京玉楼花押,信上内容指使姑祖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慕容鸾音愣住了,下意识的两手紧抓着萧远峥的胳膊,怎么他知道,而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祖父还收到过这样一封诡谲的信。


    “知道就好。”玉生烟接着道:“十一年前,皇帝敕令‘大造黄册’,清查天下户口,清量天下田地,慕容青云大人被派往最难啃的浙川,他任布政使,玉在山为按察使,慕容青云大人做事一丝不苟,凡有隐户隐田,无论隶属于何等权贵,全部如实查出记录在册,他触碰到了太多人的利益,于是白玉京这个邪教出手指点,慕容青云大人不以为意撕碎了那封天上来信,于是白玉京找上了我们,它神通广大,知道了我们兄妹的秘密,就说我们是白玉京中皇族,羲皇族族人转世,凡羲皇族人皆是兄妹姐弟为夫妻,那时我们惧怕它向世人揭发我们,不得不听从,后来……”


    玉生烟闭上眼流下泪水,“后来,他去参加了一次极乐长生宴,就彻底成了邪教徒。”


    第38章 第038章骏骨楼骏骨楼中诛天骄………


    《西京杂记》上说,秦始皇有一面镜子,能照人心胆,这是审案大堂上长挂的“明镜高悬”大匾的由来。


    慕容鸾音搀扶着玉生烟来到大理寺狱最深处,没想到却看见了这样一个大堂:


    本该悬挂“明镜高悬”匾额的地方挂着一面大铜镜,铜镜之下是三尺公案,案上放着一块惊堂木,案后配着一张官帽椅。


    此时萧远峥头戴展脚幞头,身穿绯红袍,正坐在那里,堂下铁笼子里囚着玉在山,只见他被摘去了乌纱帽与缠腰玉带,被脱去了仙鹤补子绯红官袍与粉底皂靴,披头散发,白色里衣脏乱,打着赤脚,因戴着手铐脚镣的缘故,他只能弓腰瘫坐在那里,如同一只煮熟后向内折叠蜷缩的虾。


    玉生烟漠然看了他一眼,就对慕容鸾音道:“我气虚的厉害,敢问你可有法子令我提振精神,不必顾虑会损伤我的身子,我……只想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减轻罪孽,寻求解脱,我知你金针之术厉害,求你帮我。”


    慕容鸾音不由得看向萧远峥,萧远峥却站起身,走下审案台,绕过身后镜壁,拨开一面玄黑纱帘去了后头,片刻后又走出来,重新坐回官帽椅,向慕容鸾音道:“照做。”


    慕容鸾音心想,堂下囚禁的不止是世袭罔替的国公,还是政事堂内阁大臣,那么在镜壁后的,需要萧远峥去请示的,定是皇帝。


    想到皇帝就坐在后面聆听,慕容鸾音心脏嘭嘭狂跳,缓缓深吸一口气,绷紧心弦,细细斟酌后才道:“请搬一把椅子来,让她坐着我好施针。”


    萧远峥一抬手,坐在最明亮处准备记录的郭照就连忙站起身去搬了一把圈椅来。


    慕容鸾音和冬青一起把玉生烟搀扶过去,让她坐稳,随即慕容鸾音示意冬青固定住她的头颅,紧接着就抽出三枚长针,分别刺入了她头顶的正会、百会、州圆三大命穴。


    玉生烟顿觉剧痛,眼角青筋抽动,但她一声不吭都忍下了。


    少顷,顿觉灵台清明,看人时竟比先前清晰百倍,是从未有过的通体轻盈,她禁不住喟叹一声,“慕容氏的针灸之术果然名不虚传,早前怎么没听过你呢,只知道你母亲是女病圣手。”


    慕容鸾音没言语,后退一步站到她身后,看向萧远峥艰难道:“这是燃烧寿命的法子,她的寿命本就所剩不多,约莫能维持半个时辰。”


    “够用了。”萧远峥手握惊堂木却没有使用,而是用清冷的声调开口道:“玉生烟,请你告诉我,白玉京究竟是怎么设计杀害的慕容青云。”


    慕容鸾音听他一说,两手紧握,抿着嘴死死盯着玉生烟。


    “萧大人你应当记得一个人名,叫


    张孝富。”


    “记得,玉在山当时奉旨查办慕容青云遇害这个案子,追到的幕后指使就是这个张孝富,张孝富买通一老一少两个乞丐在骏骨楼杀害了慕容青云,三人口供一致、细节一致,凶器也被找到,玉在山把这个案子办的铁证如山。”


    玉生烟点头,“是这样的。当时是慕容青云大人清查隐田查到了望族大乡绅张孝富头上,张孝富带着银票去向慕容青云大人行贿,被慕容青云大人痛骂了一顿,慕容青云大人就去找玉在山,他是按察使似行贿官员这种事情是他的职权范围,玉在山就故意让心腹世奴告诉慕容青云,他在骏骨楼吃饭,慕容青云找了过去,见一老一小两个乞丐被酒楼里的两个纨绔殴打,慕容青云大人心善啊就上前阻止,就被那一老一小两个乞丐捅了两刀,玉在山佯装从楼上下来正巧遇见,就把那两个乞丐抓了,随后顺理成章抓出了‘幕后主使’张孝富。”


    慕容鸾音想到祖父因心善而丢了命,心口闷痛,落下泪来,哽咽难言。


    玉生烟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歇了一会儿才接着道:“骏骨楼中诛天骄。这是白玉京给我们的法旨,亦是投名状,我们做好了这件事就是通过了白玉京的试炼,从此后我们就入了白玉京了,隶属于羲皇族。也因为玉在山把这个案子办的扎实,从此被皇帝青眼,步步高升,最终成了内阁大臣。”


    慕容鸾音看着铁笼里无动于衷的玉在山,泣声怒斥,“踩着我祖父的尸骨步步高升,玉在山,你良心可安?!”


    玉在山抬眼冷笑,“死道友不死贫道。谁让他孤傲不逊,撕碎仙君法旨,对仙君不敬,仙君当然要降下天罚!”


    “你放屁,分明是人为!”


    萧远峥没被情绪带着走,而是冷静道:“张孝富是张氏掌权人,他为何甘愿成为替罪羊,成全玉在山?这里面可有什么交易?”


    “因为张孝富是‘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的受益者,所谓仙人抚顶受长生,不单指字面上的‘长生’,而是指若被仙人选中,仙人就会满足你一个欲i望。张孝富曾经仅仅是个青皮打手,被仙人选中才成了后来的大乡绅,这就是所谓的仙人显化,又被称作仙迹,白玉京是他的信仰,白玉京让他三更死,他不敢惜命到五更。”


    至此,慕容青云之死真相大白。


    萧远峥顾不得心中的万千酸楚,紧接着就道:“第二个问题,白玉京是十一年前找上你们的,可你和范成德偷情是在十六年前,范成德床头挂着《伏羲娲皇图》,他也是白玉京的邪教徒吗?”


    玉生烟怔了怔,流出血泪来,“那年我十三岁,玉在山十八岁,那是一个炎炎夏日,我在闺房中穿的薄透,他进来了,与我嬉闹,不知怎么的我们就尝了禁果,从此万劫不复,我们气死了爹娘,他继承了爵位,我假死,改名换姓成了猎户之女风玉笙,成了郯国公夫人,我们生过八个孩子,四个生下来就是死胎,三个生下来是活的,可长的像怪物就掐死了,唯有一个还算好的,我不忍心养在了碧纱橱里,到了我三十岁的时候,他三十五岁,我们需要一个健全聪慧的继承人,我们发生了争吵,我想着我已经为他失去了本名,扭曲成了另外一个人,倘若他再和别的女人生下继承人,我算什么呢?我付出的一切,承受的心里磨难怎么算?于是他妥协,我们在一个文会上选中了脸型、身形和他相仿的范成德。”


    萧远峥一听,心中最后一丝疑惑解开了,原来范成德才是被选中的那一个。


    玉成烟回忆着,脸上露出一丝笑,“与范成德偷情那一段日子啊,我才明白心里没有负担的和一个男人偷欢是何等的轻松快意,我尝到了真正的爱的味道。”


    玉在山忽的激动起来,两眼赤红死死盯着玉生烟,撕心裂肺的大喊,“你后悔了,你怎么敢后悔啊!你背叛了我,你爱上了别人,你怎么可以爱上别人!”


    玉生烟不理他,依旧沉浸在回忆里,片刻后才又接着道:“我怀上烨儿以后,玉在山就迫不及待的要把我带走,我就要求他给范成德一个机遇,他勉为其难让范成德和张阁老有了一面之缘,范成德真的是一颗蒙尘的明珠,仅仅一面而已他就抓住了这个机会。随后,玉在山带着我远赴浙川做官,我在那里生下了烨儿,他很健康,很聪慧,我爱极了他,我才明白啊,原来我和玉在山的结合真的会遭天谴,我们错了,错的太深太深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玉在山两手扒着铁笼子,把头拼命从两根铁棍中间挤出来,两眼瞪的血红,“烟儿你听我说,兄妹不可为夫妻只是凡尘俗世的规矩,可天上白玉京没有这样的规矩,我们是羲皇族人转世,我们没有错,只是这个俗世容不下我们这样的仙人,只要回到白玉京,我们就可以生下仙胎,仙胎会长成天神,山神,或是有大妖力的妖神,你怎么就不信呢?!”


    玉在烟不止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了,这一次就笑了出来,仍旧不理他,她眼中细微的血管已经破裂了,眼睛眨动间,一颗颗血珠滚了下来,在她苍老的脸上留下道道血痕。


    “他去参加了一次极乐长生宴,回来就与我说别的仙人都有仙奴,他也要契约仙奴,思来想去认定范成德是最佳的仙奴人选,范成德爱着我和孩子,于是他甘愿成为我们的仙奴,替我们敛财,我们收下范成德的供奉,又会分出大头来供奉给白玉京。”


    “如何供奉,在何处接头,接头人是谁?”萧远峥神色一凛,急迫追问。


    “平康坊,琵琶巷,怜玉楼,一个叫玉姐儿的头牌。”


    萧远峥一霎怔愣住了。


    玉在山拍着铁笼子哈哈大笑,“她说错了,明面上是头牌花姐儿,实则是仙王亲至,就在你查到我外室头上的那一夜,我们白玉京的仙王就在怜玉楼,你杀了他两只仙奴,他不会放过你的,你们郧国公府就等着灰飞烟灭吧!”


    萧远峥想到自己竟然错过了抓捕白玉京所谓仙王的最佳机会,登时震怒,猛地一拍惊堂木,“玉在山!”


    第39章 第039章回娘家怕不是和姑爷吵架……


    就在这时,玉生烟吐了一口血出来,一双眼被血雾完全覆盖。


    慕容鸾音连忙看着萧远峥道:“她快不行了。”


    玉在山大恸,哀求道:“放我出去,你们让我抱抱她。”


    萧远峥疾步奔下审案台,紧盯着玉笙烟,快速逼问,“十一年前,腊月初八,关城,我母亲谢昭云在鲸落楼吃河豚肉而死,是不是也是白玉京设计谋害的?”


    慕容鸾音心头剧震,原来、原来他母亲的死也是被设计的吗?


    玉生烟摇摇头,“我把知道的都说了。白玉京号称有九十六族,九十六仙君,许是别族干的。”


    说着话,就有血从她鼻管里流出。


    玉在山嚎哭,“烟儿,你看我一眼啊,你为什么不看我,我爱你啊。”


    “慕容、慕容夫人。”


    慕容鸾音连忙俯身下来握住她的手,哽咽回应,“我在这里。”


    “我送你那盆水仙埋着罪孽,于你是晦气,还我吧,还想劳烦你把我屋里养的那些水仙都与我同葬。”


    “好,好。”慕容鸾音手忙脚乱用帕子为她擦拭从眼睛里、鼻子里、嘴巴里、耳朵里流出来的血,可是越擦越多,擦的她心慌手抖。


    “我向诸天神佛请愿,死后愿化作石桥,生生世世受世人践踏,以赎罪、罪孽。”


    话音将落,玉生烟眼睛闭合,双手垂落,再无呼吸。


    慕容鸾音刹那泪如雨下,脱下身上的金莲花斗篷盖在了她身上。


    “烟儿——”


    玉在山跪地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你从始至终没看过我一眼,为什么!为什么!”


    慕容鸾音蓦的看向玉在山,红着眼睛怒斥,“因为你彻底成了邪教徒,魔性入骨,在她心里,你是魔鬼,她不爱你更不恨你,只想生生世世不与你交集。你说你爱她,可你有外室,有外室子,她都死了,还做出这副痴情不悔的样子恶心谁!”


    “你懂什么!”玉在山怒吼,“那是因为烟儿身子不好,我才有了外室,那只是个泄欲工具,倘若我与烟儿能生下健康的继承人,我根本不会让其他女人生下我的孩子,我此生唯爱烟儿一人!”


    慕容鸾音为玉生烟大哭:“你的爱可真脏!从始至终,都是你引诱的她,你毁了她一生!你该死,你死后阎王要判你投畜生道,我咒你生生世世为畜!”


    萧远峥蓦地把慕容鸾音搂到怀里,安抚道:“不要与他有口舌之争,他早已不是人。”


    玉在山伸长脖子,眼睛几乎瞪的脱框而出,“我是白玉京的仙人,阎王不敢判我,我是仙人,是羲皇族族人转世,我们羲皇族自古都是兄妹为夫妻,我是仙人,是羲皇族人,我是仙人……”


    玉在山跪在地上,“嘭嘭嘭”用头砸地,嘴里不停的念叨:“我是仙人,我是羲皇族人,我们自古兄妹为夫妻……”


    慕容鸾音在萧远峥怀里蹭去脸上泪痕,踮起脚尖,扒着他肩膀向铁笼子里看了一眼,不由得低喃,“他是疯了吗?”


    这时镜壁后传来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峥儿,你进来。”


    慕容鸾音猛地想起那后面还坐着皇帝,顿时惶然无措起来,“是、是我的话把他刺激疯了吗?”


    “他早就是个疯子,与你无关。你出去吧,让赵荆阎大忠护送你回府。”


    “好。”慕容鸾音赶紧道:“玉生烟说她送我那盆水仙花里埋着罪孽,我这就回府去挖挖看。”


    话落,慌忙带着冬青走了。


    回府后,碧荷茯苓迎上来,碧荷正要开口,慕容鸾音就赶紧道:“万事靠后,先服侍我更衣。”


    却原来是月事带湿透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慕容鸾音沐浴更衣毕,在大榻床上坐着吃了一盏燕窝红枣甜汤才似是又鲜活了。


    “茯苓,你去把厅上的水仙搬到外头去,打碎花盆,找找里头可有什么东西。”


    茯苓在慕容鸾音腰后垫上一个大引枕,又把一个汤婆子放到她怀里,这才出去了。


    碧荷抱来一床夹棉薄被盖到慕容鸾音腰腹处,就道:“昨儿下午大爷来了,把您要的金丝软甲送来了,共两件,您一件,世子爷一件。”


    慕容鸾音大喜,“竟真的做成了,快拿来我瞧瞧。”


    碧荷转身又去了暖阁,从顶箱柜里抱出了一个方方扁扁的螺钿黑漆铜扣环匣子。


    这时窗外也传来花盆被砸破的声音,片刻后,茯苓急匆匆走了进来,白着脸道:“姑娘,那、那水仙花的根扎在一具小怪物尸骨上,奴婢没敢细看。”


    慕容鸾音听玉生烟讲述过了,知道这“小怪物”应该就是她说的罪孽,于是就道:“找个匣子为其收敛尸骨,送到静园交给观棋,让观棋送到大理寺去,世子爷知道该怎么做。”


    萧远峥一定会把这一个和其余的,都和玉生烟葬在一起的。


    碧荷把匣子放到榻上,听茯苓一说,脸色顿时不好了,“郯国公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是什么魇胜之术吗?”


    “郯国公夫人死了。”


    碧荷茯苓同时一愣,茯苓嘴快就震惊的问道:“怎么就死了?”


    “我这会儿略有些腰酸腹胀,待我好些了就给你们讲讲郯国公府的事儿,我跟着你们世子爷出去办这一趟差,真是增长了见闻了。”


    茯苓便又道:“那水仙花,姑娘还要吗?”


    慕容鸾音叹气,“连着那些土,打包一块都送静园去吧。”


    茯苓答应一声,连忙带人去办。


    这时碧荷把匣子打开,拿出了一大一小两件无袖无领的短衫,笑道:“难为大爷好巧的心思,是用金丝混合蚕丝编的,密密实实,摸起来还怪软的。”


    慕容鸾音想到哥哥知道她要这种软甲的用途,想必织成后就用匕首刀剑试验过了,自己也不必再试,打一个哈欠就道:“收好。我睡一会儿。”


    碧荷见她困倦,赶着说道:“大爷还给姑娘留了话,他说他要去外省查账,这一回兴许要去很久,让姑娘常回家看看老爷夫人。”


    慕容鸾音轻点一下头,惚惚就睡了过去。


    碧荷见状,又把两件金丝软甲放了回去,轻轻扣上紫铜扣环,抱着送回了顶箱柜内。自暖阁折回,放下纱幔,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彼时冬葵就坐在门旁里做绣活,蕊儿跟着劈线,碧荷见状就轻声问道:“姑娘换下来的脏衣裳谁拿去洗了?”


    蕊儿连忙道:“是果儿。”


    “我猜也是她。”


    冬葵就道:“你忙你的去,姑娘睡了,有我在这里守着呢。”


    碧荷看了看天色,道:“好大一片乌云,夜里兴许要下雨。”


    蕊儿连忙放下绣线卖乖道:“碧荷姐姐,我去跨院收衣裳吧。”


    碧荷点点头,又安排些琐碎杂事,与冬葵闲话一回,不知不觉就到了掌灯时分。


    茯苓自大厨房提了晚食回来,正在厅上与碧荷商量是否要叫醒慕容鸾音呢,慕容鸾音于睡梦中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哥哥”,惊醒坐起,心脏“噗通噗通”狂跳。


    碧荷茯苓连忙入内,碧荷坐到榻沿上就连忙问道:“姑娘这是又做噩梦了?”


    慕容鸾音捂着隐隐抽痛的心口,哭道:“我梦见、梦见哥哥被剥皮楦草扔在了咱们国公府门口。”


    碧荷是知道慕容鸾音梦境预兆的事情的,就譬如梦见过表姑娘洛淑仪会守寡归来,就应验了,如今听见说梦见大爷惨死,她心里就不知怎的也跟着悲痛起来。


    茯苓见碧荷竟然不劝解,自己只好开口道:“梦都是反的,姑娘切勿当真。”


    “不是、不是。”慕容鸾音一抹眼泪就抓着碧荷的手道:“我睡前你说哥哥给我留了话,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碧荷细细一想慕容韫玉留下的话,心里就有些慌了,连忙道:“大爷说,要去外省查账,这一回要去许久,嘱咐让姑娘常回家看看老爷夫人,大爷到外地巡视铺子、查账,购置药材,都是常有的事儿,这还是头一回特意留话呢,奴婢心里感到不详。”


    “可说过具体去哪个省哪个府城吗?”


    碧荷摇头,“没有。”


    慕容鸾音想到白日里在大理寺狱得知的那些关于白玉京的信息,关于白玉京设计谋害祖父,谋害婆母谢昭云,心里就惊颤起来,掀起被子下榻,靸上绣鞋就道:“更衣,我要回家问问嫂嫂。”


    茯苓瞧着连素来稳重的碧荷都慌了,她也跟着慌张起来,疾步走出正房,去耳房里把还在酣睡的冬青薅了起来。


    “别睡了,大爷许是有危险,姑娘要回娘家去问问,天黑了,你得好生护着。”


    冬青满脑子的瞌睡虫一下子都死了,连忙下炕穿鞋。


    却说慕容文博与何赛仙,彼时正躺在一个被窝里闲说些医道上的心得,听得下人禀报说慕容鸾音到家了,都惊了一惊。


    何赛仙一边披上夹纱袄一边就担心道:“这么晚了回来,怕不是和姑爷吵架了?”


    慕容文博系上腰带摇头否定,“便是吵架了,萧远峥也做不出让阿音这么晚了一个人回娘家的事情来。”


    第40章 第040章升官了你是要封我的院子……


    慕容鸾音到了厅上,但见父亲的腰带胡乱系了个死结,母亲披着夹纱袄,便是嫂子,也抱着一岁多的小侄女面带担忧之色的等着她,她心里内疚极了,但哥哥生命安危更重要,当即就道:“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哥哥、梦见


    哥哥不好了,我心里实在太怕了,等不及天亮,就着急忙慌的回家来想问问嫂子,哥哥到哪个省哪个府城去了?”


    何赛仙一听只是做了个噩梦,哭笑不得,又见她脚上穿的竟是软底靸鞋,可见真是被噩梦吓坏了,连忙对跟着来的碧荷道:“快去姑娘房里找一双她的旧鞋来,夜里寒凉,易从脚心侵入,染了风寒是好玩的嘛,你自来稳重,这回怎么就连鞋也顾不上给她好好穿了。”


    碧荷连忙告罪,转身向外走去。


    慕容文博心安了,坐下喝了口水才道:“你也是个当家主母,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萧远峥就由着你胡来?”


    “他那个贪污大案查清了,陛下留他在宫里,不在家。”慕容鸾音快步走到潘素馨身畔坐下,“嫂嫂,哥哥告诉你他的去处了吗?”


    就在这时外头有隆隆雷声响起,少顷就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潘素馨心里有事,就把怀里闹觉的月姐儿交给奶娘抱着,拉起慕容鸾音就笑着道:“婆母,下雨了,妹妹今夜也走不得了,太晚了,我送她到她那院里歇着去。”


    何赛仙打个哈欠,催着道:“快去吧,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


    慕容鸾音觉察到潘素馨捏了她手一下,就不作声的随了她的意。


    彼时,碧荷冬青已把慕容鸾音闺房的灯点亮了,又有守着这院子的丫头送了茶奁到桌上。


    一时姑嫂坐定,慕容鸾音就急忙问道:“嫂嫂可是有话对我说?可是哥哥临走时也给嫂嫂留下什么话了?”


    潘素馨一听顿时就道:“他给你留下什么话了?”


    慕容鸾音立时就把碧荷转达的话告诉了一遍。


    潘素馨心里越发觉得怪异,于是就道:“你哥哥临走嘱咐我让我足不出户,便是我娘家有事来请,就让说‘我随他到外省去了’,我当时就哭了,我说‘你要是怀疑我趁你出远门到外头去勾三搭四,你休了我便是,不必如此羞辱我’,他又哄了我半天,就说此行是去西州府,若是顺利年底也就回来了,特特又求我答应,他不回来不许我出门。可听你一说,他留给你的话,我这心里就有些不安起来。”


    慕容鸾音一听是去“西州府”,祖父被害死的那个地方,梦境中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登时袭上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时奶娘抱着哭闹的月姐儿走了进来,苦着脸道:“大奶奶,月姐儿夜里不要人,奴婢实在哄不住。”


    “就是个讹人精,让她哭一会儿也不要紧,抱回我房里去,我这边和大姑娘说完话就回去。”潘素馨满脸烦躁,转过脸来就劝慕容鸾音,“看见了吧,这就是自己亲自喂养的下场,等你生了千万别自己喂,别听你阿娘的,说什么自己喂的孩子才跟自己亲,亲倒是亲了,只是也太磨人了,脱不开身,哪里也去不得。”


    她话音才落,晖哥儿的奶娘就驮着晖哥儿找来了。


    潘素馨看见大儿子哭着找娘的可怜样儿,气也气不得,只好接到怀里抱着拍打了两下。


    慕容鸾音缓缓深吸一口气,强笑着道:“你也别担心,我们世子爷身边有两个武功高强的护卫,明儿我回去就借一个,让他快马加鞭追上哥哥,护着哥哥就是。侄子侄女哭的可怜,嫂子快带了他们睡觉去吧。明儿一早我就走,嫂嫂不必相送,顾着孩子们最要紧。”


    潘素馨一听,就喜道:“你哥哥原本就带了十个壮仆走的,再若有一个你们国公府的护卫保着,我真就放心了,我把这两个闹觉的哭包弄走,别吵着你,你也早些睡。”


    说着话,月姐儿哭闹的厉害,她就把晖哥儿交给奶娘抱着,自己抱着月姐儿带着奶娘丫头们向外走去。


    窗外风雨渐大,寒意袭人。


    碧荷服侍着慕容鸾音到床上躺着,见她脸色发白,就劝道:“每回大爷外出都是走官道,乘着他那辆改造的舒舒服服的大车,还要拉着两大车吃的、穿的、用的,走不快的,想必这一回也不例外,明儿一早咱们回府就派人快马加鞭的去追,定能追上的,姑娘别自己吓自己。”


    慕容鸾音没言语,想的却是哥哥和萧远峥,关于祖父被谋害一事,爹娘嫂子应该都不知道,但是哥哥知道,所以上回她回娘家吃红烧肉,哥哥和萧远峥会在书房说话,说的应该就是祖父的事情。


    爹娘谨小慎微,真真就是以医道为生的医匠,可祖母不是,祖母胸有丘壑,是经得起风浪的人物,哥哥的性格像祖母,祖父遇害时,祖母是陪同在西州府的,也就是说,祖母定然知道五色鹊送信的事情,是祖母告诉的哥哥,祖母把这样一件重要的事情让哥哥背负了,然后哥哥觉得自己一介商贾能力有限就与萧远峥结盟了?因为他们有相同的仇人——白玉京。


    白玉京!白玉京!


    慕容鸾音想到梦境中哥哥承受的酷刑,凄惨的死状,蓦的攥紧拳头,恨意昭昭,“明日回府,我们收拾行囊追上哥哥,同去西州府。”


    碧荷一怔,面带忧虑,“怕是世子爷不会答应。”


    “不必管他。”


    话落,慕容鸾音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


    翌日一早,慕容鸾音陪着父母草草用过一顿早食就回了国公府。


    甫一回到瑞雪堂,茯苓就兴高采烈的迎上来告诉,“姑娘,观棋一早就过来说世子爷又升官了,正二品八府巡抚,代陛下巡抚地方,凡遇邪教、淫祠,捣毁,剿灭,还御赐尚方宝剑,上斩王侯,下斩贪官污吏呢。”


    慕容鸾音顿了顿,心想他升官一点都不稀奇,将来他还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呢,一则是因为他确实有能为,深得陛下信重;二则,他曾祖母可是丹阳大长公主,是当今陛下嫡亲姑母,他有一层皇亲国戚的身份在里头的。


    “知道了。”慕容鸾音走进暖阁,在月牙凳上坐定,一边拣选要带出门去的头面首饰一边道:“我要带着碧荷冬青出一趟远门,你去找两个匣子来我装东西。”


    茯苓心头一紧,连忙问道:“姑娘要去哪儿?这次能带着奴婢去吗?”


    “茯苓,我知你和碧荷她们一样都对我忠心耿耿。”慕容鸾音拉住她的手,柔声安抚道:“而且,你还能力出众,只有把你留在瑞雪堂坐镇我才能放心出门办事,你之于我,正如世子爷之于陛下,我要你替我盯着这府里,可好?”


    别的倒还罢了,茯苓一听慕容鸾音把她比作世子爷,心里油然而生一种重任在肩的使命感,也不悲伤了,而是郑重点头,“好,我听姑娘的安排。”


    “你要去哪儿?”


    茯苓转头一瞧是萧远峥进来了,身上还穿着新官袍,脸色却冷的吓人,连忙退避了出去。


    “浙川西州。”慕容鸾音抬眸从铜镜里看他,“我倒要问问你,我哥哥去西州府的事儿你知道吗?”


    萧远峥不答,走到她身后,轻捏住她右肩头,拧眉道:“你去西州府做什么?不许。”


    慕容鸾音见他不答,心里就明白了,蓦的拂开他的大手,转过身来看着他冷笑道:“该我问了,你升官了,升为了代替陛下巡视地方的巡抚,你打算去哪个省哪个府城?若我所料不错,你要去的地方也是西州府,哥哥去了,你也去了,凭什么我不能去,我偏要去。”


    萧远峥听她如此执拗,便知糊弄不住了,俯下身与她脸对脸,“锦衣卫抄检郯国公府找到了玉在山收到的‘极乐长生宴’的请帖,帖子上写了地点在西州府,这意味着,白玉京的老巢有很大可能就在西州府,昨日你也在大理寺狱,你应当明白这白玉京的可怕之处,我此行危险重重,不能带你同去,我也不许你去,你好生呆在府内,我不回来不许踏出府门一步。”


    慕容鸾音气恼不已,推他一把撇开脸,“我昨夜做了个噩梦,梦里哥哥被剥皮楦草扔在了


    我们府门口,我要去找哥哥,要改变他的命运,别说西州府是邪教的老巢,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不用你带我去,我自己有车有人,我会自己追上哥哥,和哥哥在一起,不用你管。”


    萧远峥一听,蹲下身来仰头看着她,叹气道:“只是一个噩梦,等我到了西州府会和你哥哥取得联系,我保证会把他平安带回来,你听话,乖乖呆在内宅我才能安心。”


    慕容鸾音看着眼前这张令她痴迷过的俊脸,冷笑连连,“凭什么为了让你安心我就得被迫呆在内宅,有危险才好呢,我死我的,我死了你才好迎娶你坚定选择过的那个人呀。”


    话落,转回身去继续收拾要带在路上用的香膏胭脂花露等物。


    萧远峥嚯然站起,冷下眉眼,“我不许。”


    随即转身走到厅上坐着,怒声把观棋召到跟前,“我走后,你与流星轮流把守瑞雪堂,不许你们世子夫人踏出院门一步。”


    观棋惊愕,呆呆的没敢立即答应。


    慕容鸾音气坏了,疾步走到萧远峥跟前,不敢置信的瞪大杏眼,“你是要封我的院子吗?”


    “正是此意。”


    “那就和离,和离后,你约束不到我,我爱去哪儿去哪儿,和你无关!”


    萧远峥胸腔起伏,压着怒气道:“即便和离,我亦是你表哥,也能管得你。”


    观棋见状不妙,慌忙溜了,还怕两个主子吵架传到外头去,给关上了门。


    “我嫡亲的哥哥都要死了,你一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哥算什么,我告诉你,除非你现在就把我杀了,否则西州府我去定了。”


    话落就要去打开门叫人进来收拾箱笼,被萧远峥一把拉到怀里紧搂着不放,俊脸往她胸上一埋就示弱道:“别去,我怕不能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