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夷重新回到将军府时已近晌午。


    他的院子很偏僻,谢夷又有轻功,回来的路上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是当他快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突然便停下了脚步。


    托他灵敏的听觉,林知霁也第一时间听到院子里传来的人声。


    要知道,谢夷在将军府就是个透明人,有谁会来他的院子啊!


    林知霁当即就紧张起来:【宿主,不会是你是刺客的事情暴|露了吧!不然我们还是先逃……】


    他那个“吧”字还没说出口,谢夷便一把推开了院门。


    原本便不大的院子里站满了人。


    为首的男人年纪三四十上下,满脸精明,正是将军府的二管家——李管家。


    他也是将军夫人蒋氏的心腹。


    李管家身后跟着一排捧着东西的婢女,隐约能看出来是衣物和配饰。


    见到谢夷进来,李管家连忙迎上来:“夷少爷,您这是去哪了,可叫人好等!”


    他态度看似谦恭,实则暗含着轻蔑和不耐烦。


    毕竟在他看来,他虽然尊称谢夷一声少爷,但这位不受将军与主母待见的少爷,还比不上他这握有实权的二管家。


    这种人,恐怕只要夫人表露一丝好意,便会像狗一样感恩戴德了吧。


    想到这里,他让开身体,露出后面捧着东西的婢女,高高在上地说道:“夷少爷,明日就是老夫人寿宴,夫人念你没有合适的衣物,特意命人为你置办的,你……”


    他话还没说完,谢夷便似笑非笑地瞥过来一眼。


    那灰蒙蒙的左眼好似没有任何情绪的野兽,令李管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没说完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谢夷并未如他想象般的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反而漫不经心道:“东西放下,人可以滚了。”


    李管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夷少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剩下的半句话湮灭在了谢夷的眼神里。


    他虽然带着笑,但李管家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不敢再多说,只将蒋氏的吩咐交代完,便让婢女放下东西,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等到离开那间小院,他狂跳的心脏才慢慢平复下来,惊疑不定。


    见鬼了!


    这真的是夫人口中,丢在偏院被养废了的弃子吗?


    但很快,这种惊疑就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一想到自己几乎是从小院落荒而逃的,他的脸色便青一阵红一阵的,他便觉得羞愤不已。


    他恶狠狠地看着小院的门,低头啐了口。


    一个野种而已,还真把自己当少爷了!


    -


    院子里,林知霁也在谢夷的意识空间气得跳脚。


    李管家那副轻视和高高在上的态度几乎没有掩饰,就差把“看不起”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林知霁和谢夷的恩怨是他们之间的事。


    但对上外人,于情于理他都是和谢夷站在一边的。


    不管怎么样,他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的,多少有点宿主系统情。


    更何况,他可是与谢夷共感的,等于是第一视角被刺到了。


    四舍五入,不就相当于在鄙视他吗!


    这能忍?!


    相比他,谢夷的反应却平静得有些过分。


    可林知霁看过原书,知道谢夷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相反,他睚眦必报,是个相当记仇的人。


    林知霁狐疑地问道:【宿主,你……不打算教训他吗?】


    谢夷饶有兴致地看着林知霁气鼓鼓的模样,还有几分惊奇。


    还以为只是个忍气吞声的软包子,没想到也是会生气的。


    小圆球气得身上的金光都一闪一闪的,十分有趣。


    谢夷当然不是宽宏大量的人。


    只是,对一个将死之人,没必要浪费眼色罢了。


    然而林知霁的反应,令他多了几分耐心:【你要如何教训呢?】


    他也好奇,这软绵绵的系统,会怎样教训人。


    林知霁顿时卡壳了。


    他哪里知道应该怎么教训人,犹豫了一下,才试探地说道:【那……把他套着麻袋打一顿吧……】


    谢夷怔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的手段,从来都是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


    倒是没想到,在林知霁心里,这样就叫做教训了。


    林知霁被他笑得牙痒痒,可又不敢惹怒他,只能冷着声音转移话题:【这寿宴,宿主你打算怎么办?】


    谢夷唇角还含着笑,指尖拂过那一套衣服,却道:【我这好嫡母,不是已经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了吗?】


    林知霁愣住了:【你应该看得出来,那个夫人没安什么好心吧?】


    谢夷轻笑:【难道我就安了什么好心?】


    林知霁:6


    他默默地给蒋夫人点了一排蜡烛。


    不过谢夷心中有数,他还是放下心来,松了口气。


    但很快,这口吐出来的气又被他吸了回去。


    谢夷回房换衣服,他毫无防备地看着对方光|裸的上半身,愣了一瞬,才慌忙移开目光。


    生怕谢夷不爽,又对他冒杀意。


    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避开耳旁窸窸窣窣的换衣声,余光也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一两片肌肤,起伏的肌肉。


    甚至因为这样遮遮掩掩的,反而添了几分暧昧。


    林知霁很是无奈,这就是共感的不方便之处了。


    他已经尽力避免了,还是会遇上这样尴尬的局面。


    好在谢夷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林知霁放松下来。


    可他越不让自己去想,脑子里反而不断回放。


    他上辈子因为生病身体消瘦,死前只剩下一把骨头,连自己都厌恶自己的身体,看到杂志上的男模也会羡慕地多看两眼。


    而谢夷这样健康又完美的躯体,还是第一视角,他实在是很难抗拒。


    他原本想着,大家都是男人,心情还是很坦荡的。


    被谢夷叫破后,他有一瞬间的窘迫,虽然很快就被谢夷的杀意翻来覆去地电鱼,这点窘迫被撕得粉碎,只剩下了害怕。


    如今,疼痛的记忆慢慢消退,后知后觉的窘迫又浮了上来。


    先前的坦荡变了味。


    一些不在意的细节也恍然变得清晰而有存在感起来。


    谢夷是人,是人就会有生理需求。


    比如上厕所。


    视线他还能想办法避开,可是听觉、触觉却是避无可避。


    尤其——


    谢夷的资本还是很雄厚的。


    他酸溜溜地想着。


    就在他满脑子乱七八糟一团浆糊时,忽然被人戳了个趔趄。


    若是平时,他怎么也要小发脾气的,可眼下却心虚得很,像个漏了气的气球:【干……干嘛?】


    抬起头,却被惊艳到了。


    这蒋夫人虽说对谢夷不怀好意,不过东西倒是准备得很齐全。


    除了衣服、发冠和衣服的配饰,还有一面铜镜。


    铜镜里的人俊美到令人失神。


    黑发被束在头顶的金冠里,或许因为手法不太熟练,有一缕落在外面,反倒添了几分随性不羁。


    过于华丽的外袍本该显得庸俗,但在他身上,竟有种相得益彰的矜贵。


    他眉眼深邃,唇角含笑。


    黑色眸子泛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另一只眼眸的情绪却又被灰翳遮掩,透着兽类般的淡漠。


    这样极致的反差,让人第一眼就会被攫住目光,再也无法挪开。


    林知霁也呆了呆。


    他先前在书中看过谢夷的长相描写,只知道他左眼有灰翳,却没有真正看到过。


    没想到真正见到,冲击力竟然这样大。


    这样的美貌要放到娱乐圈,得是核|弹级别的存在吧。


    谢夷透过铜镜,与林知霁对视。


    他能感觉到,那抹视线久久地停驻在他脸上,或者说,他布满灰翳的左眼上。


    谢夷自小便因为这只眼睛被人称作不祥之物。


    看到它的人鄙夷、嫌恶,却又在被他杀死之前恐惧、咒骂。


    但无论如何,人死前的惨叫总是更动听一点。


    他唇角笑容未变,淡漠地想着。


    然后就听见意识空间传来林知霁喃喃的声音:【好看……这特么才是神颜啊……】


    谢夷:?


    还未成型的杀意瞬间被冲散。


    -


    主院。


    将军夫人蒋氏一边听李管家回话,一边侍弄着手里的兰花。


    “你说,他让你放了东西就滚?”


    “是啊。”李管家添油加醋道,“小的谨记夫人的吩咐,对夷少爷恭恭敬敬,却不想夷少爷不仅不领情,还咒骂夫人,实在是……”


    蒋氏不动声色,手中的剪子却幅度大了些,将一朵开得正好的兰花给剪了下来。


    直到李管家离开,她才愤愤地摔了剪子,露出几分厌恶:“不识抬举的野种……”


    她的贴身婢女连忙扶着她坐下:“夫人您消消气,一个低贱胡女生出的不祥之物,您与他计较做什么……”


    蒋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愈发难看:“低贱?呵!将军不是就喜欢这种贱货吗?”


    当初,她的丈夫就无比宠爱那个胡姬,甚至还允她生下孩子。


    所幸她用了些手段,令谢夷生来不祥,惹了丈夫的厌恶,这才让胡姬失了宠爱,很快便死了。


    她本以为,没了那胡姬,她就能渐渐笼回丈夫的心,却不想,丈夫又被韩氏那不要脸的给勾走了魂魄。


    而韩氏手段厉害得多,野心也大得多。


    她不仅想要生下孩子,甚至还哄得丈夫和婆母要给她升为平妻。


    蒋氏在她手里吃了好几次亏,这才不得已蛰伏起来,等待机会。


    而明日,就是那个机会。


    蒋氏想到自己的安排,终于冷静下来,冷笑道:“也罢,总归明日便叫他与那韩氏一同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