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上京春寒(重生) > 18、荒诞
    “这是……哪里?”


    眼前的庭院一片银装素裹,可五月的天气哪来的雪呢?


    冬日树木干枯的枝干上绑着的白布迎风招摇。


    路上偶尔走过的侍人仆役皆身着素服,静悄悄地低头匆匆而过。


    这整个雕梁画栋的的宅邸,处处透着一股令人心生寒意的不详。


    如果不是这这座宅邸他过于熟悉,他都要怀疑是不是世子府了。


    谢辞安摇了摇头,这是梦吗?


    这是,都在为谁服丧?


    前面回廊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谢辞安转身跟了上去。


    是季方。


    谢辞安一肚子疑惑急于找人问清楚。


    转过几个抄手游廊,只见季方到了曾经宴客大厅的地方。


    曾经的宴客之所更是面目全非。


    厅内旧日的布置一扫而空,只是摆着一张高高的供桌,上面有一个牌位,看不清上面的字。


    前面则放着供果香烛。


    与往日相比显得空荡荡地。


    有一道清瘦的素服身影跪在下方,面前的火盆已经熄灭,尚能看到没烧干净的纸扎。


    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纸扎烧过后的味道。


    更让谢辞安心惊的是,院子地面还散落着一些符纸和经文残页。


    厅外有众多府兵把守。


    季方走到宴客厅,不……现在应该叫灵堂。


    “世子,两位长史已经求见多次,许多事情万分紧要,还需世子示下,我等才敢定夺。”季方站在那道身影旁边。


    “世……子?”那个瘦得形销骨立的人是世子,那他又是谁?


    谢辞安目光迟疑,对面前所见的一切疑虑重重,罕见地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甚至他都不知该如何看待这匪夷所思的一切。


    “世子,”季方看着一地的残符、经文,想到世子自从上次,便疯了似的叫道士和尚流水般地来府上念经做法,只觉无力。


    “我知道了,今日会去见的。”那道身影说道。


    谢辞安身子顿时一僵。这个声音虽然嘶哑了些,可就是他的嗓音,绝不会错。


    季方稍稍松了口气,见机又禀报道:“世子这段时间总不见人,朝中之事也不理会。老太傅也着人来问了好几次,可要找个时候去拜见?”


    “老师……”那人道,“让老师担心了,我一切都好,请他老人家勿再挂心,改日再登门请罪。就这样同那边说吧。”


    “是,世子。”季方见世子愿意处理事务,对答依旧如往日一般,于是壮着胆子试探着劝道,


    “世子以前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如今……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


    不过,想来有这些高僧和道长的颂福,一切应当也都安定了。世子以后也可以安心处理正事了。”


    “不……”那人声音滞涩,喃喃着摇头,“没用,没用,没用!我之前分明感觉到她来过,她在看我!可是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有用,她再也不肯出现了。”


    季方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觉得毛骨悚然,极力劝慰道:“世子殿下,那两次属下也在旁边,真的没有旁人了……


    或许是风摇树枝,或许是您思念过度,近来夜不成寐所以晃了神罢。”


    “胡说八道!”声音仿佛含着霜雪般的冷意,那人道,“季方,念在你跟了我多年的份上,这次我不计较。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了。”


    季方脸色一白,跪了下去,道:“是属下失言,多谢世子宽恕。”


    “哈哈哈哈……”那人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接着便放声大笑起来,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疯了。可我宁愿真的疯掉,也不想再清醒着面对。”


    谢辞安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浑身血液仿佛都要凝固了,终于再也耐不住,迈步向前走进灵堂。


    “这是!”谢辞安瞳孔猛然紧缩,他看到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不同的是,那张脸上横亘了大片烧伤疤痕。


    “所以……”谢辞安感到无比荒诞,抬眼看向供桌上的牌位,“死的……究竟是谁?”


    -


    “世子还没醒吗?”在屋门外面等了半晌的季方问道。


    “还没传人呢。”内侍郭忠掩住房门,低声同季方道,“想是世子昨日在公主府玩儿累了?”


    “世子平日卯时便起了,练剑阅书日日不辍,现在这都巳时了。”


    季方原地踱步道,“往日便罢了,前日就送了拜贴,说好今日一早去拜访太傅的。这……”


    郭忠踌躇道:“放以前早便去叫了。可前些日子世子带着伤回来,也不肯放下公务多歇歇,好不容易睡个懒觉……唉,那我去看看吧。”


    “劳烦郭公公了。”季方拱手谢道。


    郭忠走进了内室,隔着床帐子轻声道:“世子,世子?季大人已经在门外恭候多时了。”


    等了几息,郭忠见依旧没动静,才小心翼翼撩开床幔一角,往里面看去。


    只见谢辞安正睁着眼睛盯着床幔顶出神。


    “呼!”郭忠冷不防唬了一跳,呼了口气,把床幔挂起来问道:“世子醒了怎么不传人。”


    谢辞安抬手盖在眼上。


    是梦。


    但这个梦让他感到难以言喻的不安。


    心中思绪如同一团乱麻,纷杂缠绕,难以厘清头绪。胸口涌动着一团无法压抑的焦躁。


    谢辞安眉头紧锁,试图去理解那个荒诞的梦境。


    “无稽之谈。”谢辞安喃喃道。


    “什么?奴才刚才没有听清。”郭忠凑过来问道。


    谢辞安起身靠坐在床头,摆了摆手,“无事,备水洗漱吧。”


    谢辞安缓了缓,这才下床。不过站在地上竟然一阵头晕目眩,打了一个踉跄,扶着床架子才站稳。


    “呦,世子,这是怎么了。”郭忠见状一惊,忙扶着谢辞安坐在床上。


    见谢辞安面上有些泛红,抬手在额头试了试温度,顿时慌了。冲着外面喊道:“快来人!传太医,世子又起烧了。”


    季方闻言也忙跑进来。


    片刻后,谢辞安收拾好歪坐在床上。


    “世子殿下前些日子伤得不轻,理应好好休息,可如今老夫看脉象略显浮而无力,想来近日世子定然也未放下公务。”太医把着脉搏缓缓道。


    “这……我们世子有事无事?”郭忠等人自来便劝不住世子,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病情。


    “还需世子殿下解开衣物,让老夫看看之前的肩伤。”太医道。


    “哎呀!果真发炎了,怪不得又起烧了。”太医摸着山羊胡子跌足叹道。


    只见肩头的白布解开后,本来快要愈合的伤口泛着红,隐隐有发脓的迹象。


    待再次清洗伤口换好药后,老太医又千叮咛万嘱咐,才随郭忠出去了。


    “世子,太傅那边儿……”季方请示道。


    刚才的一阵折腾,谢辞安也出了一身汗,此时颇感无力。


    “我回个帖子,改日再去吧。”谢辞安坐在书案前,吹干墨迹,将写好的宣纸封好递给季方。


    季方双手接过,道:“属下这就去。”


    “你……”谢辞安声音迟疑。


    “世子可还有别的吩咐?”


    “你去查一下京里还有哪些崔姓人家,家中有适龄女儿的。”谢辞安曲指在桌面缓缓敲击,眼神矛盾。


    梦里,他看到了那个牌位。


    “爱妻崔氏……”后面的名却差一点。差一点就看到了。


    到底是哪个崔氏?京城姓崔的人家可不多。


    校场那个白衣白裙的身影策马击球,明艳不可方物。


    谢辞安摇摇头,内心翻来覆去思量着,还是觉得荒缪。


    可能是昨日印象过于深刻,提到崔姓,他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竟然只有她。


    “是,属下这就去。”季方微微挑眉,心中觉得世子怕是看上昨日的崔姑娘了,却又不好明说。


    “不……不必了。”谢辞安抬手按了按眉心,突然觉得自己很荒唐,不过一个梦而已,竟然也当真了。


    “那属下……便不查了?”季方也被谢辞安的反复无常搞蒙了。


    “回过太傅帖子便好,刚才的话,只当我不曾说过。你下去吧。”谢辞安摆了摆手道。


    “是,属下明白了。”季方应声退下。


    -


    已经将巳时,日头升高。


    祠堂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昏暗的祠堂陡然明亮。灰尘在突然照进来的光束里跳跃起舞。


    崔玉窈这才改坐为跪,打了个哈欠,抬手挡在眼前回头瞥了眼来人。


    许妈妈逆着光站在崔玉窈身后,道:“二姑娘,也反省了一夜了,夫人让老婆子我来问问姑娘可知错没。”


    “玉窈知错了。不该莽撞,擅自打马球。”崔玉窈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祖先牌位,语气柔顺。


    “唉,我和夫人本都觉得姑娘进退有度。虽然在乡下长大,可也知礼守礼。可昨日一看二姑娘您也是不省事的。”许妈妈转到崔玉窈身前。


    “那可是公主的宴席,天潢贵胄喜怒无常,您怎么说上场就上场了呢?也不先问问夫人。也就是昨日运气好。


    再者,哪有正经闺秀整日和莽汉似的打马狂奔?


    夫人本就为姑娘的婚事操碎了心,这要是传出些不好的名声,不仅于你的婚事有碍,更连累了无辜的大姐儿。”


    许妈妈说了一大箩筐话等着崔玉窈回应。


    “玉窈昨日没想那么多,让母亲担心了,玉窈一会便去同母亲赔罪。”崔玉窈回道。


    “唉,这就不必了,夫人昨日让姑娘气得胸口痛,一夜未眠。也就刚刚才躺下。姑娘也不用去打搅了。”


    许妈妈说完又试探道:“昨日散了席,依稀听说公主殿下要赏给姑娘二百金。


    人们津津乐道,说姑娘视金钱如粪土,辞而不受,只讨了公主自用的鞠杖做彩头。可是真的?”


    “是,”崔玉窈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显的冷笑,“玉窈想着,我们崔家也是世家。虽然今非昔比,可也不能让这阿堵物污了门楣,所以不敢领受。”


    崔玉窈不受那两百金的原因却并非如口中所说。


    第一,她手中毫无筹码,处境艰难。不过是剑走偏锋,想留给公主的印象再深刻一些,讨贵人欢心罢了。


    第二嘛,收了那两百金,她也留不住。索性辞了,谁也别惦记。


    许妈妈昨日早就同陈夫人嘀咕这事了,现在从崔玉窈口中亲耳听到,还是觉得心痛难当。


    可惜道:“姑娘年轻不知事,两百金岂是个小数目?


    况且就这样顶撞公主也不好,万一公主生气了不是连累一府吃挂落?


    唉,可惜了,若是收了那两百金,夫人帮姑娘收着。以后充作嫁妆,便是到了夫家也有底气啊!”


    两千多两,府里现在人口少,入不敷出。便是省着花也够两三年了。


    陈夫人背地里估计眼睛都气红了。


    “夫人发话了,以后的宴席也不便带着姑娘了。姑娘只在家里做做针黹女工、抄经学规矩便好了。好好磨磨这毛毛躁躁的性子。”许妈妈道。


    “姑娘请回吧。来人,把二姑娘好生送回去。”许妈妈最后道。


    绛雪早就在门外翘首以盼了,听得里面唤人,忙进去扶起崔玉窈。


    崔玉窈揉了揉酸痛的身子,在绛雪的搀扶下出去了。


    “小姐,饿不饿,累不累?”绛雪一连串问道,“奴婢备好饭菜了,小姐回去吃过便休息吧。”


    “不累,也不怎么饿。”


    崔玉窈才不会那么老实,让跪祠堂便结结实实跪一夜。


    晚上等人一走,渴了饿了便吃些供果点心,困了把几个蒲团拼起来睡觉。


    可能是昨日打马球也累了,昨晚在祠堂睡得一夜竟格外好。不过到底没床上睡觉舒服,身上有些酸痛。


    昨日用力过度的手臂,今天也后知后觉疼得更厉害了。


    穿过穿堂和月洞门,经过府里的后花园子。


    听得有声音在喊。


    “金吾将军,快!咬它!给我咬啊!”


    走进里面看得两人跪在地上,正是崔铭志和他的小厮墨文。


    崔铭志正激动得满脸通红,撅着屁股,拿着一根草棍儿在蟋蟀罐里拨弄。


    崔玉窈想了一下,移步走近。


    崔铭志直到阴影罩在身前,才嘟囔着骂道:“谁这么不长眼,挡小爷的光!”


    余光看去,只见一双绣鞋停在蟋蟀罐前。


    仰头看去,才发现来人是他的庶妹。


    墨文一个激灵站起来,行礼道:“二小姐安。”说完有些心虚地往崔铭志身后挪了几步。


    “是二妹妹啊。”崔铭志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身。想到昨天的事总归是有些心虚,所以态度难得的和悦。


    “兄长,”崔玉窈福身回礼,接着半蹲下,拿起被扔在一旁的草棍儿,随手拨弄着道,


    “这蛐蛐儿,麻头黄项翅铺金1,品相可真不错,买的话得上百两吧。母亲可真疼兄长。”


    “哪有,是朋友送的。我可没乱花钱,妹妹可别乱说。”


    崔铭志忙摆手,生怕被陈夫人知道挨训。不过这确实是送的,是向明那伙人昨日给他的。


    “呵,”这样啊,崔玉窈站起来拍了拍手,“兄长,听妹妹一言,吃里扒外自古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说罢崔玉窈转身而去,也不去听崔铭志在身后喊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