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烧制。 “请填满我。”
“真是被你骗走了。”艾维靠在短驳小型星舰宽大柔软的座位里, 有一搭没一搭地握着莱斯塔的手指,缓缓抚摸把玩。
大概是此前的精神链接给他们带来了太过亲密的感受,以至于艾维不自觉地就想靠近莱斯塔, 和他彼此触碰,互相感知到对方。
以雌虫的体型,这种座位其实也算不上那么宽敞。但莱斯塔背挺得笔直, 丝毫没有因此露出一点懈怠的神情。
“骗不走的话我可要来明抢了。”
莱斯塔很自然的对他笑了一笑,把手边一杯限定口味的饮料送到艾维嘴边。
“所以听话一点,艾维阁下。”-
艾维其实并不太在意莱斯塔的态度。雌虫偶尔流露本性也无妨,艾维相信自己对莱斯塔的掌控力仍然稳固。
而更重要的是, 他实在是很喜欢莱斯塔使用的“私奔”一词。
他们已是名正言顺的已婚伴侣,当然也不可能有谁阻止他们一同出行。
但“私奔”这种用词就显得很浪漫,仿佛不顾一切,眼前只有彼此。也许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就算艾维通常表现得性格温和态度平静, 但遇到这样精准戳中心弦的瞬间也难免头脑发热, 以至于做出一些自己预想不到的事情。
从海边离开的时候艾维莫名其妙地感到紧张。其实这种心态根本毫无必要, 莱斯塔和他到达星港的时候还灯火通明, 候车时间非常充裕。
也许只是因为自始至终,莱斯塔都紧紧握着艾维的手掌。
雌虫的手掌宽大而有力, 十指紧扣的时候传递着不必明说的珍视与亲密。
艾维对此种行为实在没什么抵抗能力。因此心跳加快大概也算理所当然-
“如果目的地没有让我满意的话,我就……”
艾维只说了半句,笑眯眯地轻轻挠了一下莱斯塔的掌心。
他当然也不能拿莱斯塔怎么样。实际上他也猜不出莱斯塔想带他去做什么。
此种高等雌虫想要炫耀财力或者品味的方式实在太多种了。
比如他可能带艾维坐上去某座雪山山脚下的航线,然后和艾维一起站在星球的最高处邀请艾维和自己接吻,再安排几个超低温下仍然能正常工作的摄影终端来记录这种珍贵画面。
又或者他可能带艾维去某个出产菌类著称的星球, 在温暖湿润而花开满城的气氛里和艾维品尝什么珍贵的、鲜美的,离开此星球后会急速变质再也无法品尝的极致鲜美。
当然,也可能单纯目的地是上次他们提到过的旅游胜地奥勒瓦广场。
虽然艾维并没准备好迎接一次补充的求婚仪式, 最近似乎也赶不上该星球的“永昼节”,但单纯的一次日落似乎也足够美好。
就像他和莱斯塔在一起的时刻一样,要给普通的日子赋予他们的意义。
意义在于彼此,而非刻意的仪式。
“如果您不满意的话,那……请您亲自责罚?”莱斯塔很自然地回答-
莱斯塔颈侧的细金属环还闪着冷冰冰的光泽。艾维似乎在调整过它的功能之后也并没有启用过它。
“是吗?”艾维瞥他一眼。“身为孕雌,还能怎么惩罚你。”
他似乎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神情严肃,抿起嘴唇,一副默默思索的样子。
“有区别吗?”莱斯塔毫不在意地笑了一笑。
“若连您赐予的‘惩罚’都承受不住,又如何能孕育出足够强健的虫蛋?”
艾维竖起食指,轻轻按在他的嘴唇上。
“相信我,你会为这句话后悔的。”-
“放心,其实不需要准备什么。”莱斯塔翻转手腕,握住了艾维的手掌,掌心灼热。
“只是想……多少和您留下一点纪念而已。”
于是艾维猜测他也许是想去出产某些矿产的星球。
莱斯塔自己的眼睛是漂亮的钴蓝色,他也能感知到艾维对此种颜色的偏好,于是时常不动声色地在艾维身边点缀蓝色的相关物品。
从之前的蓝色花束到后来的蓝鸢尾花造型胸针。诸如此类。仿佛某种无声无息的标记,宣告他的偏好-
但实际上艾维对莱斯塔还是不够了解。
莱斯塔精心策划的活动,竟是带他去体验陶艺制作。这并非什么彰显财力或品位的豪奢项目,倒更像是年轻伴侣间寻求亲密互动的寻常约会。
目的地珀拉星球正是以盛产顶级瓷器闻名于世。这里汇聚了众多艺术家的匠心之作,也为游客敞开了陶艺初体验的大门。
以艾维自己的想法,一看到那种黏糊糊的泥巴他就要皱眉头。但到现场之后他又可能是受到了莱斯塔的影响,在看到那些道具的时候第一反应居然是期待和雀跃的。
也许他也被莱斯塔所谓“留一点纪念品”的说法蛊惑,居然开始期待起能在某块泥胚上留下自己掌心的温度和此刻的心情-
瓷器体验课竟然还颇受欢迎,报名者众。莱斯塔临时起意和他一起来这里,得到的结果竟然是工作室需要排队。
也许对艺术从业者来说,他们的性格里都多少有些古怪。莱斯塔此前信奉的所谓插队方式在此刻居然也失效了。
“没有关系。”艾维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拉坯机嗡嗡低鸣,架子上陈列着形态各异的半成品陶胚,空气中混合着湿润陶土与釉料的特殊气息。“我不着急。我可以多待几天,刚好把婚假休掉。”
他心态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甚至还有闲心去观察其他参与此活动的游客。
不同于虫族社会往常认为的刻板印象,来这里参与体验课的性别分布颇为均匀。当然,像莱斯塔和他这样成双成对出现的伴侣也非常常见-
“在这里休婚假吗?”莱斯塔含着一点笑意,颇具暗示性地问。
虫族的婚假通常不短,而那是因为婚假意味着伴侣间的亲密。
过短的假期可能意味着雌虫没有得到雄虫应有的灌溉。不管是因为雄虫能力不足还是雌虫不受重视听起来都很不合适。
那意味着此段婚姻并没有那么圆满。
“你还想做什么吗?”艾维轻飘飘扫他一眼。“都是孕雌了。”
他当然知道莱斯塔暗示的是什么意思,什么都做过了的情况下,言语上的撩拨其实也算不上逾矩。
但这不意味着他就要满足莱斯塔。
莱斯塔身为高级雌虫居然能轻而易举地怀上虫蛋,这本身便是雄虫能力卓绝与雌虫备受宠爱的铁证。
莱斯塔也明白艾维的意思,他只能牵起嘴角,淡淡一笑,端出全然认可的姿态。“您说得对。”-
以艾维的能力似乎在拉胚上很有天赋。也许是因为身为雄虫,精神力水平比较强大,在控制这方面也是得心应手。
而莱斯塔在这件事上的水平则是意料之中,算不上非常好,但也能基本掌握导师讲述的要领。
“素胚先烧一遍,再上色、施釉,干透后二次入窑。这过程耗时漫长,游客怕是难以全程跟完。”导师解释道。
除非是此处学习手艺,或者是拥有足够长的假期,否则也就只能体验其中几个环节而已。
“嗯,我不着急的。”艾维对莱斯塔轻言细语,难得表现出充满耐心的样子。
他手里的动作倒是没停,嗓音轻而低,仿佛不甚需要保密的亲昵耳语。
“有些事情就是要花时间等待才能看到结果啊。没必要事事都那么着急。”-
“我觉得你做得不够好。”没一会儿,艾维十分理直气壮地把莱斯塔叫到身边来。“应该让我来教你才对。”
以雄虫的体格实际上没法完全把雌虫揽在怀里。但这种凑近了头碰头的亲密姿势也已经足够暧昧。
“想在这里刻一行字。”
机器的噪声连绵不断响起,掩盖了他们交流的声音。
“哈哈。和那个一样吗?”艾维朝一边扬了扬下巴。
工作室里也陈列着不少成品。他们身边的架子上有一只造型朴实仿佛小坩埚的杯子,釉色淡雅,器形匀称,但从杯口往下看,能看到一句通用语刻字“你被下毒了”。
“不要吧。”莱斯塔失笑。“难得和雄主来一次,我还是想写一句值得纪念一点的话。”
“……那和那个一样?”
另一边写的是索萨芬语。索萨芬语的文字笔划弯曲,仿佛什么装饰物一样缠绕在杯壁上。内容简单明确。
“我最喜欢的虫族给了我这只杯子。”
此处的代称并没有特指性别,所以看起来不管是指雄虫还是雌虫都恰如其分。
莱斯塔看着那只杯子,唇角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还是不要了。”艾维艾维却忽然改了口,指尖轻抚过两人共同塑出的泥胚,语气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别扭。“第一次做,如果做得不够好的话,不太想把它拿去给你用。”-
“如果是我的话,就写……”
莱斯塔忽然扭过头,凑近了艾维耳边,飞速舔了一下他的耳垂。艾维呼吸一滞,感觉后颈汗毛乍起,鼓膜嗡鸣。
“就写,‘请填满我’,怎么样?雄主。”
此话说得无比暧昧,吐气轻缓温度灼热,艾维的脸颊都被他烫得微微发红。
“……真有你的。”艾维感慨了一句。
“那你可要仔细一点,不要到最后烧出一个漏水的成品。”他目光落在两人手中的泥胚上,语气里听不出是认真还是戏谑-
实际上艾维只是随口一说,但莱斯塔发出一声极轻的、含混的呜咽,仿佛被那隐晦的调侃烫了一下。
“雄主……”他拖长了尾音,像在祈求得到什么,又似在挣扎着摆脱某种无形的束缚。
“雄主。只要是您给我的,”莱斯塔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一定会好好保留。”
艾维在此刻偏过头,意料之中地看到了雌虫红得很明显的脸颊。
“……任何一点,都不会漏出来的。”
第52章 游刃有余。 想照顾他。
穿过光线明亮的地下中庭, 研究所内部走廊的灯光永远是冷白色的。
艾维和莱斯塔在一起的时光里度过了太过惬意的假期,以至于回去面对工作的时候也不觉得有多烦躁。
他身上穿着研究所统一的深灰色制服,包裹出属于雄虫的身形和干练流畅的线条。但属于假期的慵懒的余温似乎还萦绕在他周身, 让他流露出一种放松而近似于舒适的气质。
能在假期里看到莱斯塔对他露出柔软的,不会在其他虫族面前流露出的态度。似乎怎么想都是很值得反复回味的事情。
“你那边负责的专利证书记得整理一下。”工作日第一天,艾维还没在工位上坐稳就看到领导给他弹消息。“午休之前给我一份, 来得及吗?”-
“这又是什么检查的内容?还是什么审计?”艾维叹了口气打开自己的工作终端。
研究所隔三差五就要应付各种名目的审查和审计,艾维对此早已麻木。
上个月是“研究经费使用专项核查”,要求他们提供近三年所有项目的详细开支流水和成果转化证明。再往前推,是“科研伦理合规性飞行检查”, 审计员翻出每一份实验记录,反复盘问实验流程。
每次检查都意味着海量的文书工作和无休止的重复劳动。
他负责的这部分专利数量不算多,而且,得益于之前那几次折腾人的检查审计, 相关证书早已被翻来覆去地整理、核对、扫描、归档过好几轮了。
现在按领导给的标准筛查一下就可以交出去, 算不上太麻烦。
“谢谢, 稍后我一起处理。”他发完消息后领导回复得很快。“等我写份情况说明, 然后这些材料一起走流程。”
起身去茶水间的途中,艾维经过领导半开放的工位。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对方屏幕上打开的文件, 标题很大,是“关于研究员工资水平过高的情况说明”。
“工资水平过高”?他想起上次经费核查时审计员那挑剔的目光,仿佛他们每一点薪资都是对资源的巨大浪费。
看来这次的风向,是要从另一个角度来“优化”研究所的运营成本了-
星舰主控室灯光昏暗,莱斯塔站在主控舱门口, 面向亮着冷色光带的长廊,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一下指关节。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机械解扣声,覆盖在他右前臂的穿戴式机甲护臂应声脱落。他没有走向专用的机甲收纳架, 只是随意地、带着一种疲惫的漠然,弯腰将它“哐当”一声搁在了脚边的地板上。
规范来说应该是检修护理之后放回原处,但莱斯塔不知道是否过一会儿就要重新使用,因此也并没有把它收回检修槽里。
“受伤了吗?”莱斯塔倏然开口询问。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声音在寂静的主控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语气是惯常的平淡,听不出太多关切,更像是一种对情况的确认。
“医疗舱权限放开了,自己去用。”
“在排队。”尤里安走近舰长,轻轻抽了口气,按住手臂上量子射线的灼伤痕迹。
身为雌虫,尤里安强悍的体质确实赋予了他极强的愈合能力,但这并不意味着疼痛会消失。此刻,伤口正持续传来难以忽视的尖锐灼痛和神经抽搐感。
虽然疼痛影响了他的行动能力,也无法完成什么精细化操作。但毕竟此伤口算不上非常严重,尤里安也就没有立刻使用医疗舱。
莱斯塔自己倒是还好。和艾维厮混的时间足够长,他得到了相当份量的精神安抚和雄虫信息素。这种充盈的状态如同无形的护甲,让他在刚才那场惊险的短兵相接中游刃有余。
旺盛的精力和高度的神经反应速度,使他此刻只是略显疲惫,而非狼狈-
在他们身后,主控室的警报红灯终于彻底熄灭,空气里还隐隐约约残留着焦糊味。
“这么说回中央星之后不能直接回家了啊。”莱斯塔望着身侧舷窗外扭曲变幻的跃迁流光,悠悠地感慨一句。“还得去先做登记。”
遇到星盗这种非常规情况,事后报告、装备损耗清点、心理评估……一系列程序下来,耽搁的时间远比常规巡航返航多得多。
搁在以前,莱斯塔对这种必要的流程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现在,想到公寓里那个可能正等着他、或者至少会因为他提前返回而露出惊喜神色的身影,即使小小的耽误也似乎让他难以忍受起来。
“嗯。已婚的状态就是不一样。”尤里安在伤口上缠上止痛绷带,随口感慨一句。“舰长过段时间打算休婚假了吗?”
“看雄主安排吧。”莱斯塔沉吟片刻,露出一个颇为遗憾的表情。“怎么,就这么想改弦更张换个舰长吗?”-
他当然也只是随口一说。艾维至少近期不会安排他进入婚假状态,因为他给自己伪装了一层孕雌的外表。
而“孕雌”身份也意味着他无法承受那种持续不停的,通常只会出现在婚假里的灌溉活动。
毕竟太过量的信息素可能反而对虫蛋发育有不利影响,尤其是在尚未表现出来的孕育期初期。他没必要再祈求雄主那种长时间、高强度的亲密接触。
而艾维似乎已经打消了关于他孕雌身份的怀疑,对他正是格外宽容,予取予求的时候。
如果能真正拥有一个虫蛋……莱斯塔的思绪突然飘散片刻。
一个虫蛋,一个融合了他和艾维基因的小生命……像艾维这样细心的,温柔的,永远讲道理的雄虫应该会是很完美的雄父。
但像他性格如此,即使因为对艾维有所偏好而改变自己的表现,骨子里那点强硬固执却也时不时冒出来。
也许这不是他现阶段可以控制的事情-
“跨星域结算系统本月起正式开启对天伽收款方的制裁。有通商需求的老板可以考虑使用区块链虚拟货币结算。”
“假孕药物遭到虫族官方严厉打击,价格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中一口气上涨89%。目前仍有持续上涨趋势。”
“跃迁设备不够稳定对宇宙环境造成影响,星际坐标(***,***)处产生粒子乱流。小型舰船出行注意避让。”
在某些星际边缘的聚居地,地形复杂而物产贫瘠,管控也稍微没有那么严格。
律法的触角延伸到这里时早已变得稀薄而扭曲,取而代之的是模糊不清的地下规则和心照不宣的灰色交易。
这里的信息渠道芜杂而混乱,真假难辨,却也是获取某些“特殊”情报的温床——自然,也成了星盗们藏污纳垢、打探消息和销赃的理想巢穴-
主控舱巨大的投影界面上,代表星盗残余信号的光点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数据流断断续续地爬行着,每一次刷新都显得格外艰难。
莱斯塔在投影前站得笔直。目光在那片代表星盗最后踪迹的模糊区域停留了几秒,不着痕迹地挪开。
“关于星盗痕迹,标记后上报吧。”莱斯塔的指令带着惯常的果决。
“信号比较差。”身侧,尤里安给他看一眼设备显示屏,画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非常不稳定,清晰度波动太大,定位精度恐怕会大打折扣。”
“已经在尝试恢复信号。但无法保证恢复时间。”舱室外,检修的工程师给他们发来汇报的消息。
莱斯塔微微皱起眉头,觉得这次的遭遇似乎有点儿反常的不顺利-
“如果雌君的怀孕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吗。”
纳帕β座匹配中心公共休息区的隔音力场微微嗡鸣,将外界嘈杂的咨询声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
艾维坐在冰冷的合金座椅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洁的桌面。他对面,是在这里工作的老同学。一位同样身为雄虫、此刻却带着明显好奇神色的匹配咨询师。
“什么意思,你怀疑雌君的孕育期有点问题?”
老同学露出了八卦的神情。“都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居然已经到婚变的阶段了吗?”
“……瞎说。”艾维轻轻斥责一句,倒是脸色不变,仿佛并不在意同学这种轻飘飘的调侃语气。
“只是……有点担心他而已。”
此类私密话题当然不可能跟老同学细说。艾维也只是点到即止,没有深入描述莱斯塔那些细微的、让他产生疑虑的“孕雌”表现,也没有提及自己对信息素微妙变化的感知。
“你觉得,大概在孕育期的什么阶段,去做专项检查确认会比较合适?现在……是不是太早了?”-
“理论上,如果时间太早,胚胎信息素水平过低,常规扫描确实可能无法明确捕捉到生命信号。这是生理规律。”
老同学放下杯子,收敛了些许玩笑的神色,摆出相对专业的姿态。
“你和他……匹配度有那么高吗?高到能让你直接感知到他孕育状态的程度?”
看到艾维没有立刻否认,他继续用更委婉的方式引导。
“如果匹配度真的很高,比如超过90%,信息素的共鸣会非常强烈。这种情况下,受孕的几率本身就很大,而且成功受孕后,雄虫对雌虫体内新生命的信息素反馈也会更敏感……”
“有那么高的匹配度的话,很快就成功受孕这种情况也是正常的吧。”
同学说得倒是很委婉,但意思也很明确了。艾维苦笑了一下。“你误会我了。我不是怀疑他用这个故意蒙骗我。”
那是他的雌君,他当然不愿意就此怀疑这里面有什么欺骗或者隐瞒的事情。
他们没有认识太久,也没有去过足够多的地方,但只是那些日夜的相处,那份在信息素交融中滋生的亲密眷恋,也足够让他喜欢上这种感觉。
“我只是……单纯地担心他的身体健康状况而已。如果孕育期存在什么不确定因素,我希望他能得到最好的照护。”
艾维思索片刻,斟酌了一下遣词造句,这才缓缓开口-
关于莱斯塔遇到且上报的星盗其实在系统里已经早有记录。
标记和上报成功的时候系统自动弹出消息,莱斯塔盯着显示屏缓慢的刷新。自上而下,一行行文字在屏幕里显示出来。
系统档案里的相关详细信息有保密要求,部分关键处被模糊处理了。警戒等级上标记着一个鲜红而醒目的“A”-
“雄主会害怕吗?”
莱斯塔的雌父站在他雄主奢华的休憩室门口,语气带着微微的干涩。
消息传达到中央星的速度足够快。这个星盗组织,正是他数月前在一次行动中重创并险些剿灭的目标。
而莱斯塔所用的那支伪装药剂,也正是雌父在那次行动尾声,于一片狼藉的星盗母舰残骸深处,悄然扣下、未曾录入缴获清单的“战利品”之一。
莱斯塔的雌父实际上是个冷硬的雌虫,唯有在面对眼前这位雄主时,那层坚不可摧的外表才会稍稍柔和,流露出一点近乎柔软的味道。
莱斯塔不大注意他们的相处,因此也很难想象得到此二位会如此亲昵乃至缠绵地对话-
“我需要担心什么?”
雄虫的声音传来,如同最名贵的弦乐器在寂静中拨响。
莱斯塔的雄父是个等级极高的雄虫。即使仅仅是靠近他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明显散逸出的无形的、近乎实质的精神力场。
他在精神力屏障薄弱的虫族面前充满魅力,而在雌父这样能力强大的高等级虫族眼中是非常危险的。
高等级雄虫的影响潜移默化而又无声无息,尤其擅长引导思维,重塑认知。想要注意到这种侵入改写精神暗示非常困难。
“比如……担心您被那些星盗残余势力……袭击?”雌父思索片刻,慢慢地说。
“想得挺多。”雄虫笑了一声,如同珠玉滚落,清脆悦耳。“我又不出门。”
雄虫独特的音色仿佛随手拨弄乐器,即使随口讲一句废话都显得无比优雅。而其中裹挟的信息素并非刻意攻击,却如同实质化的潮汐,裹挟着不容抗拒的威压与诱惑扑面而来。
莱斯塔的雌父听得呼吸一滞。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近乎本能的臣服欲念与灼热渴望瞬间冲刷过他的理智。
他需要调动全部的自制力,才能维持住脸上平静的表情。
第53章 划算。 允许你。
莱斯塔还在等待返航后复杂而并不常规的流程, 被标记的星盗已经藉由某些秘密途径羁押在中央星审判庭的禁闭室。
实际上这位星盗头目的似乎在什么事故中毁容了,脸上的疤痕和烧伤扭曲而狰狞,很难辨认出他原本的长相。
他张嘴说话的时候声音带着混响和电子音, 喉部似乎还留着神经接口灼痕,有种很容易引起不适的扭曲感。
“药剂好用吗?”隔着单向玻璃,星盗头目缓慢地露出一个堪称狰狞的笑容。
“——什么样的疯子, 才会愿意改变自己的生理反应去取悦那些愚蠢的雄虫?”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如刮擦金属,喷吐出怨毒的诅咒。
“你们永远无法禁止这种药剂!只要还有虫渴望后代,只要仍然放任雄虫用这个理由随意挑选雌性……”
“这不过是帮你们当中那些……感情战场上的可怜虫解决问题罢了!何错之有?哈哈哈哈——”
某个植入大脑的芯片突然启动, 原本癫狂的大笑声戛然而止-
当审判庭的判决终于落下的时候,莱斯塔正在弥漫着消毒液气息的医疗部做例行的身体检查。
冰冷的金属检测台贴合着他的脊背,检查仪器发出细微的嗡鸣声。由于他的孕雌身份,某些可能对虫蛋造成影响的检查项目被省略了, 因此检查过程比此前快得多。
“结果看起来一切都正常。指标目前都在安全阈值内。”
打印机里吐出一张纸质报告, 医疗部的年轻雌虫拈起来看了一眼。“唔, 有点歪, 有一列数字印到纸边去了……稍等重新打印一张。”
莱斯塔拿到带有医生签名的纸质报告,捏在手里抖出一声脆响, 本能地先对折起来。
“信息素摄入水平监测数据如何?近期有波动吗?”医生目光扫过光屏上另一组跳动的曲线,例行公事地问道。
“是的。”莱斯塔垂下眼睛。
其实他不会因为这种正常的话题不好意思,但想到艾维的那一刹那他又确实感到心跳仿佛漏跳一拍。
“因为工作原因,可能摄取信息素的频率不算非常规律,但从总量来说是达到甚至略高于孕雌正常标准的。”
“想必身为已婚雌性, 您自己应当也清楚伴侣信息素的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莱斯塔舰长。”年轻的检测室医生关闭显示屏上写着各种简练指标的窗口。
“现在您还处在孕初期, 机体适应性很强,部分身体机能甚至因激素调节而提升。”
他用那种充满术语的讲解对此盖棺定论。“但您也不要掉以轻心,这种状态一定要保持到虫蛋顺利生产,好吗?”
“谢谢。”莱斯塔稍稍一点头-
其实他应当做些更有针对性的检查,但他又担心真的查出什么异常项,暴露出与“正常孕育期”的微妙偏差,通知到艾维那边弄得大家都尴尬。
他隔着衣服,用指尖轻轻蹭了蹭自己的腰侧。
腰侧的覆甲已经非常明显,穿着浅色衬衫的时候已经能隐约看出形状和纹路了。
那本该是孕雌特有的生理现象,为了保护里面的虫蛋而存在。
然而此刻覆盖在莱斯塔腰侧的,不过是药剂对身体下达的精密骗局——它强行扭曲了生理信号,让这具强悍的雌虫躯体误以为脆弱的生命正在孕育,于是应激性地催生出了这层本不该存在的保护结构。
对于高等级雌虫而言,部分虫化特征本可以收束自如。但孕激素诱导下的覆甲生成,却如同设定好的生物程序,完全超出了他的意志掌控-
莱斯塔推门进屋,艾维正坐在餐桌前,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
“今天怎么没去所里?”莱斯塔随口问。
“迎接我的雌君啊。”艾维头都没抬,似乎正在终端上处理什么事情。
“啊?”莱斯塔随手脱掉外套,搁在一边的家务机器人身上。机械管家咯吱咯吱地滑动着走开了。“雄主找我有事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恍惚了一瞬,好像已经和艾维这样生活了很久,已经习惯了这种来自自己雄主的亲昵的玩笑-
“倒是没有。”艾维点了保存,推开手边的终端,从桌边站起身来。
“只是因为你是孕雌。作为孕雌的雄主,我申请增加了居家办公的权限。”
“我问过了,据说这种弹性出勤不影响全勤评定。不过我想,比起工作上那点收益,还是确保我的雌君状态良好比较重要,对不对?”
艾维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莱斯塔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的逻辑。
“很高兴在您心目中我已经有一定重要性了。”他低声地笑起来,抬步走到艾维身边,俯下身吻了一下雄虫的额角。“为什么坐在这里?书房的设施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是因为,坐在这里的话,你一回来就能看到你啊。”艾维眯着眼睛,停顿片刻,抬起手搂住了莱斯塔的脖子。
其实艾维自己就挺喜欢这种宽大的餐桌。居家办公的工作内容也不需要保密,他呆在这里心情会很好。
但面对莱斯塔的时候,他也并不介意稍微说几句类似这种哄他的话。
反正餐厅正对着入户门,以他坐下的角度,“一回来就能看到你”这句话也是一句完全的事实。
雄虫停顿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雌虫颈后敏感的皮肤。
“这样,不是很好吗?”-
一股无形的弦在莱斯塔的神经末梢紧绷着,那是高强度工作后残留的惯性和面对雄主时难以彻底放松的惯性叠加。
然而,当艾维那只温热的手掌落在他后颈,稍稍揉按了几下时,一股极其突兀的、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困倦感猛地攫住了他。
难道……也是因为孕雌激素影响吗?他迷迷糊糊地想。
“啊……”他打了个哈欠,有些狼狈地抬手,用指节用力揉了揉眼角。“雄主。我想……我可能需要休息一下。”
“去吧。”艾维像揉猫一样揉了一下他的后颈,动作熟练得有点潦草。
指腹下那紧绷的肌肉在他揉按的几秒内迅速软化,甚至能感觉到莱斯塔身体的重量不自觉地向他掌心靠拢了一分。“还是,要我陪你?”-
艾维几乎能预见莱斯塔会强撑着拒绝。但此刻的莱斯塔做出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那双漂亮的钴蓝色眼睛几乎失去了焦距,只是茫然地、依循着某种刻入骨髓的本能程序在行动。
莱斯塔俯下身,像例行执行什么必须做的环节一样俯身,轻柔地吻了一下艾维的发顶。
做完这个动作,他仿佛完成了最后一项指令,身体里那根支撑的弦彻底崩断。
他没有再看艾维一眼,只是凭着模糊的方向感踉跄了几步,姿态几乎已经有点像在梦游,直挺挺地倒向几步开外那张宽大的沙发。
沉重的身躯砸进柔软的靠垫里,发出一声闷响。下一秒,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便传了过来。
“有这么困吗……”艾维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跟着几步走到莱斯塔身边,随手拿起沙发上铺着的短毯子,抖开来轻轻盖在了莱斯塔身上-
莱斯塔重新睁开眼睛,室内的光线已经很暗。
他闻到一股怪异的气味,有点像香气,似乎也像什么药物,带着微苦的气息。
“醒了就来喝。”艾维盘着腿坐在他身边,莱斯塔一睁眼他就能轻而易举地看到。
这个角度有点像枕在雄虫膝头……莱斯塔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瞬间清醒过来。
他翻了个身,撑着自己从沙发上慢慢坐起来,声音还带着明显的沙哑。“雄主,您说什么……?”
“我说,身为孕雌是否应当按时服用营养补剂。”
艾维把手里的光屏放到一边,从沙发上跳下来。他将容器递到莱斯塔面前,那奇异的混合气味随着距离拉近而变得更加清晰。
“据说孕期嗜睡,除了信息素水平波动,也可能是机体在主动寻求能量补充的信号。尝尝看?”-
“好难闻啊。”莱斯塔感慨一句。
深绿色的包装里是呈现半透明的深绿液体,拧开包装后那种气味显得更明显了。
浓烈,微苦。只是闻到似乎还没什么太大排斥感,但一想到要把它咽下去,莱斯塔的眉头就本能地拧了起来。
“原料全部来自中央星域生态保护区特培的无污染药用植物。刚刚我拿了一支检测,确认了它很合适你现在的状态。”艾维说得很轻柔。“没关系的,很快就喝掉了。”
“——还是说,你要跟我讨价还价吗?”
见莱斯塔动作凝固,他又催了一句。
“今年多大了,莱斯塔?需要像哄幼崽一样,跟你商量一下奖励机制,才肯好好完成不喜欢做的必要的任务吗?”
莱斯塔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喝下这种营养补剂。整体而言此类补剂当然没什么坏处,但他本身并不是孕雌,以他的味觉也很难强迫自己喝掉这样一支来历不明的东西。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艾维又自顾自做出了许诺。
“听话一点,好好喝掉。然后作为对你配合的嘉奖,我允许你亲这里一下。如何?”
莱斯塔呆呆地看着艾维,觉得自己似乎还没完全清醒。而艾维只是注视着他,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唇瓣。
“怎么样,很划算吧?”
艾维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仿佛这奖励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而那味道糟糕的营养剂不过是达成目标之前的小小挑战。
第54章 展品。 失态。
“今天想去美术馆。”
艾维拿着自己的终端, 把屏幕分享给莱斯塔看。
柔和的室内灯光下,终端屏幕上正展示着中央星美术馆最新的全息展览预告——一幅色彩流动、形态奇异的抽象画作在微微旋转。
“你和我去吗?”
他滑动到下一页,是两份并排在一起的, 未使用的电子票根。
中央星有很多文化艺术展馆,但显然这类东西并不在莱斯塔的了解范围里。
通常在虫族社会的认知中擅长和喜爱艺术的多半是雄虫,而雌虫可能会认为那些东西是不属于雌虫的消遣之物。
“这样。”莱斯塔的目光在那变幻的抽象画上停留片刻, 随即移开,略显困扰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我也许需要,提前做一下功课。”
“不需要啊。”艾维拉住莱斯塔的手,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你想要做什么功课?”
其实莱斯塔不需要对展览本身有什么深刻见解或者是丰富知识储备, 他只需要陪在艾维身边也就够了-
美术馆的陈设似乎是经过了设计的,并非莱斯塔以为的那种简单的堆砌和陈列。
美术馆的展览以“生命”为题,混合了很多不同时代和不同艺术形式的展品。
据说某些展品的原作者也会来到现场倾听观众的看法,或和其他创作者进行交流。
展品的内容都很丰富, 展现形式也很多样化。比如刚进门时一幅用色浓郁而略显抽象的、展现细胞分裂微观之美的巨幅绘画, 其旁侧便是利用全息场域实时模拟的, 描绘了宇宙星云诞生与湮灭的壮丽图景。
即使如莱斯塔这样很少关注或者欣赏艺术创作的雌虫, 也能从这样的画面里直观地感受到创作者想要带来的冲击感-
莱斯塔收回目光,扭头看了看艾维。
艾维正在一边很认真地看一个互动性装置。装置邀请观众通过手势引导虚拟的“生命孢子”, 在光线明亮的光幕中聚合、演化。
艾维抿着唇,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光幕上的孢子反应似乎有些延迟,他眉头微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指尖在空中耐心地调整着角度。
莱斯塔的视线扫过周围, 各种精心设计的声光组合包裹着观众,营造出强烈的沉浸感。
也许比起那些炫目的声光艺术,眼前这安静又认真的身影, 才是这空间里最令他心弦震颤的“展品”。
艾维并非没察觉莱斯塔的注视。那目光像带着温度,落在他身上,让他指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装置的延迟带来的那点小懊恼瞬间被另一种情绪取代——莱斯塔在看什么?是对这个装置好奇?还是……在看他?
这个念头让艾维的心跳快了一拍。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努力维持着操作的专注,但眼角余光却忍不住悄悄捕捉着莱斯塔的身影,想知道他此刻的表情-
精密的动线设计与数字化预约分流系统却确保了空间的从容。并没有因为反复等待而损耗艺术带来的纯粹愉悦。
“喜欢这个。”艾维的脚步停驻下来,仰起头。
他指的是其中一幅抽象画作。大面积的、近乎冲突的钴蓝与松石绿色块在画布上激烈碰撞,却又被纤细的银白线条微妙地统御平衡。
它采用的并非传统颜料,随光线角度折射出不同光谱。射灯的冷光洒落,观赏者站在不同的位置,能看到画面像呼吸一样微微搏动。
“嗯,那记一下编号和作者信息,我们买一幅好了。”莱斯塔说得非常爽快。
也许对雌虫来说,要理解艺术家使用的技法,擅长的风格或者是想要表达的东西都很困难。
但当雄虫的喜好以如此具体的物质形式呈现时,表明“下单一幅就好”似乎要容易得多。
反正已婚雌虫满足自己雄主的需求,迎合他们的喜好几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是展览,不是画廊。”
艾维侧过头看他,带着一点笑意。
“画廊”意味着参观者可以随意挑选购入,而“展览”则意味着纯粹的感知与交流。对艾维来说这两种场合的区别是非常明显的。
他果然没懂。艾维瞬间读懂了莱斯塔眼神里茫然的意味。
在莱斯塔那套高效务实的逻辑里,“展览”和“画廊”的界限恐怕极其模糊……无非是艺术品换了个展示架。
只要有心,联系上所有者,谈妥价格,那件被展出的作品便能立刻易主,成为他们宅邸里新的珍藏品。
对莱斯塔而言,“表达喜爱”与“立刻拥有”之间,似乎从不需要犹豫的间隙。
艾维有点儿担心莱斯塔误以为自己真的很想要、下一秒就掏出通讯器联系馆长,于是急忙开口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我只是觉得很好看,没有非要拥有一幅然后挂在家里的意思。”
他凝视着莱斯塔,强调着“没有”,试图将那点欣赏之情与占有的欲望彻底划清界限-
莱斯塔的雌父站在书房里,一幅家族文化场馆的分布图投影悬浮在他面前,线条与光点勾勒出相关产业的脉络。
终端轻轻一响,那是关于此前捕获星盗的处理结果通知。他没有点开具体内容。但不必看也知道,这样罪行累累的亡命之徒一旦被捕获,最终也只会落得被清除的下场而已。
那些曾被他们联手打击的星盗团伙,虽然主要头目已落网,但残余的亡命之徒仍在暗处蠢蠢欲动,威胁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
而此刻,他们家族名下的多处文化场馆——包括这座结构特殊,材质又是玻璃幕墙造型的美术馆——似乎成了对方眼中可供滋扰的目标。
这也正是他此刻困扰的来由-
“……安排一下今日闭馆,如何?”莱斯塔的雌父问自己的雄主。
“我觉得不是很乐观。”雄虫正优雅地搅动着杯中的饮品,空气里弥漫着难以形容的甜香。他没和自己的伴侣对视,而是脸上浮现出深思的神色。
“中央星大部分特殊展览,档期排得紧,契约精神很重要。况且,”他抬眼看向雌父,语气带着提醒,“闭馆总需要一个站得住脚、能平息公众疑虑的理由。”
“难道我们能对外公布,是因为担心星盗余孽可能来砸场子?那只会引发更大的恐慌,正中对方下怀。”
“风险不能忽视。” 雌父的态度异常坚决,“联系一下馆长吧,问问看如果紧急闭馆,具体流程和善后要怎么操作。至少要评估可行性。”
雄父放下杯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一种身处权力中心的笃定,“这里可是中央星。” 他的语气重音落在“中央星”三个字上,强调着这颗星球象征的秩序与力量。
“核心区的安保级别不是摆设。为了几个不成气候的余党,就关闭我们最重要的公共文化空间,是否有些反应过度了?”-
他的雄主似乎永远浸润在那份从容的笃定里。此刻,那如歌般柔和的嗓音再次流淌出来,音节仿佛带着不易察觉的韵律,悄然渗透着温和的精神抚慰。
“我知道……或许是我太焦虑了。但这感觉……很不好。”眼前的雌虫语调似乎软化了一些,但仍然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你最近就是太忙了,”雄父的音色温和悦耳,带着安抚的意味,他伸出手轻轻覆上雌父的手背。
“也许是接触了太多负面消息和威胁评估,神经绷得太紧。放轻松些。中央星的天空,还塌不下来。”-
雌父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在通讯器冰冷的边缘摩挲。
他没有回应雄主温和的劝慰,因为有一个沉重的砝码被他压在了心底,未曾言说。
就在数小时前,一条匿名的加密信息如同毒蛇般钻入了他的私人安全频道。信息内容简单到极致,却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暴力——一张被强行折断的雌虫翅翼投影。
那曾经是结构精密、线条流畅的象征力量与自由的器官,此刻却被以一种近乎亵渎的姿态暴力弯折、撕裂。惨白的断裂处和扭曲的翼膜占据了整个画面。
没有文字,实际上也无需言语。这直接呈现在眼前,带有巨大冲击力的残骸本身,就是最赤裸的警告。
技术团队已经锁定了信号的发出源头,追踪结果冰冷地显示在内部报告上:信号经由多重跳转伪装,最终指向一片遥远的、信号混乱的星域——边缘星系。
那片星域,如同无法愈合的疮疤,正是无数星盗团伙和亡命之徒盘踞的巢穴-
“那是什么?”
原本静谧的场馆里,一声失态的惊呼声打破了美术馆内的宁静。
艾维的动作顿住,疑惑地循声望去。莱斯塔则立刻警觉地绷紧了身体,下意识地向前半步,将艾维更严密地护在自己与坚固的展台之间。
他的视线锐利地射向声音来源,同时本能地向上方扫视。那里是这座建筑最壮丽也最脆弱的部分。
这座以“水晶之冠”为名的建筑,其标志性的外部结构设计便是巨大的层叠式玻璃幕墙。
这种结构利用高强度纳米复合玻璃和精密的框架,营造出无与伦比的通透感与未来感,将天空与光影本身变成了流动的展品。
在馆内,尤其是那些采用开放式穹顶设计的挑高中庭展区,参观者能毫无遮拦地仰视高远的天空,让自然光线倾泻而下。
然而此刻,本该通透明亮的穹顶光线居然暗了下来。
第55章 事故。 吻过。[三合一]
阴影带着雷鸣般的声音缓缓靠近, 美术馆内的尖叫与惊呼不断爆发,展区四周都是手足无措的参观者。
工程用悬浮车的轮廓狰狞,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
这种级别的大型特种设备悬浮车辆, 其每一次发动、每一次离开重型机库驶入公共空域,都需要提交详尽的全息轨迹备案并获得航行许可。
它此刻的现身,不仅毫无预兆, 更违反了中央星的安全条例。它本不该出现在美术馆的上空,更不该被操纵着抬升至如此危险的高度。
但它就是突兀地悬停在那里。
引擎低沉的嗡鸣如同压抑的咆哮,像一座不合时宜的、充满恶意的堡垒。
没有任何拦截,没有任何警告。绝对的寂静中蕴含着毁灭的前奏。
“要撤离吗?”艾维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紧急出口, 我们下楼。”
莱斯塔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弓弦。“……来不及了!伏低!护住头部!”
以它巨大的质量吨位,只需精准定位,足以将这个由玻璃构成的、美术馆最脆弱的穹顶结构, 彻底粉碎为齑粉-
预判在下一秒化为残酷的现实。
悬停只维持了数个心跳的间隔。紧接着, 一声足以撕裂耳膜的、巨大的, 尖锐的, 又或者说其实根本难以用语言形容出来的爆炸声在他们头顶轰然炸响!
那不是单纯的爆炸声,更像是空间本身被强行撕裂、扭曲、再狠狠拍下的声音!
艾维甚至来不及感受恐惧, 只觉得一股混杂着尘埃和刺鼻的金属锈蚀与未知化学物质混合的气息瞬间涌入鼻腔,带来近乎窒息的感受。而头顶上,无数玻璃碎片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在某个瞬间,莱斯塔脑中闪过一个冰冷的念头:那个藏身于悬浮车控制舱的操作者——或者说,执行者——也许根本没打算活着离开这里。
他只是想要毁灭眼前的一切, 然后把里面所有的虫族和他自己一起封在这个钢铁、烈焰与破碎玻璃组成的巨大棺椁中-
雄虫过于敏感的感官已经被这巨大的刺激伤害得失灵了一会儿。他的眼前视线黑暗了片刻,视网膜灼烧般残留着强光撕裂前的残像,需要停顿片刻, 等待它自行调整才能重新看清。
嗡——
美术馆的主要供能在剧烈的撞击里无可奈何地停止了工作。一切照明都不复存在,也许大量昂贵精美的展品也在这场巨大的爆炸里化为乌有。
天空被断裂的建筑材料切割得支离破碎。玻璃幕墙残余的碎片发出爆裂的声音。
那些尖锐的玻璃碎片就像是什么恐怖的暗器一样,不知道从哪个角度就会崩裂开来,又从哪个刁钻的角度迸射。
而莱斯塔还压在艾维身上,翅翼呈现出环抱的姿态。艾维能感知到他炙热的体温和略显急促的呼吸-
“我没关系。你怎么样?”艾维凑在莱斯塔耳边用那种微弱的气声问。
“没事。”莱斯塔深深吸气,才回答说。“一点小伤。”
其实艾维可以闻到明显的血的气息,仿佛铁锈,带着温热的腥味。这意味着莱斯塔一定有某处受伤了,而且出血量绝对不是“小伤”。
对莱斯塔来说,疼痛感并没有那么鲜明,但他不确定到底是因为受伤并不严重,还是因为那一瞬间的紧张,肾上腺素迅速分泌,又或者是伤口本身被高度紧张的肌肉强行封闭,以至于无法感觉到疼痛。
但在这样的时刻,他不能泄露出丝毫的虚弱,以至于让艾维担心。
“没关系的。”他重复道。“你没有受伤就行,雄主。”-
艾维几乎在此刻屏住呼吸。他能感受到撑在自己身边的手臂在缓缓的颤抖。不确定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猝不及防的事故让他感到紧张。
治安维护应当很快会到。这个念头飞快地从艾维脑海中闪过,随即被现实压下——处理如此大型设备造成的灾难,所需的设备和流程绝非片刻之功。
其实他们所在的地方头顶恰好坍塌成了一个三角结构,相对而言还比较稳定,暂时没有坍塌的迹象。但也许是受力的影响,仍然有玻璃碎片不断的滑落,掉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炸响声。
“要移动吗?”艾维的声音压得极低。“留在原地的话……这些碎片会伤到你。”
回答他的是四周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呻吟。远处,那台撞击美术馆的巨大悬浮车已四分五裂,操控者也是生死难料。
莱斯塔喉间逸出一声极轻的叹息。他下意识摸向腰间,却只触到空荡——仅仅是参观美术馆,谁会携带武器?此刻,他只有这副躯体和骨翼,面对未知的威胁-
“那边没什么了。”艾维停顿了片刻,小声说。“悬浮车里应该……”
莱斯塔的视线模糊了片刻,意识到是艾维使用精神力展开了领域。
并非他熟悉的、如暖流般的安抚,而是另一种存在:无形、迅捷、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甚至没捕捉到精神力的波动,艾维已完成了探查。
“生命体征消失。”艾维谨慎的说,“至少,暂时不会对我们构成更多的威胁。”
莱斯塔的手臂微微松了些力道,但骨翼依然如护盾般张开,将艾维严密地护在身下。
艾维的目光扫过周围摇摇欲坠的残骸,发出一声轻叹:“这结构……太脆弱了。”
“设计时,”莱斯塔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中央星的建筑,哪里会考虑这种程度的冲击?”-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想看看是否有什么可供遮蔽的地方。
但实际上,展馆里空荡荡的,到处都是关于艺术互动的装置设备和用玻璃罩罩着保存着,打上孤独的射灯的展品。
顶端塌陷的时候不断有碎末和烟尘簌簌落下,莱斯塔也无法难以找到绝对安全的地方。
那个四分五裂的大型特种车就在他们附近,残骸仍在缓缓崩解。车身似乎发出一声轻响,随即湮没在烟尘的寂静里。
“终端还能用吗?”莱斯塔喘了一口气,问艾维。“试试联系外界?理论上信号应该还在。”
“坍塌结构很复杂,”莱斯塔紧盯着上方,“可能会引发二次坍塌,我们就在波及范围内。”
“得想办法联系救援队,报告我们的位置,探测清楚这里的情况,不能盲目拆卸。”他顿了顿,语气更沉,“而且,对方既然有能力藏匿一台特种设备,随时可能派出其他攻击。我们……未必是优先救援目标。”-
艾维稍稍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抹掉终端屏幕上蒙上的薄薄一层灰尘。他点击通讯申请的时候指尖微微发抖,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你怕不怕?”莱斯塔问。
“我什么都不怕。”艾维轻轻咬着嘴唇,和莱斯塔那双漂亮的钴蓝色眼睛对视。
其实他这话多少有些嘴硬的成分。但他看着莱斯塔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实际上是真心实意的。
毕竟他就在莱斯塔身边,彼此能看到触碰到对方,莱斯塔还是一副如此保护他的状态,好像也很难说有什么需要害怕的。
莱斯塔小腹上的衣服破了一块,他皱了皱眉头,尝试伸手去把它盖住。但破裂的衣料无法完全遮盖住一切,还是有些覆甲和皮肤裸露了出来。
“没有很难看啊,之前为什么不许我看?”艾维瞥了一眼,抬头看了看莱斯塔。
那应当是此前他用手掌触碰过的地方,艾维似乎还能记得那种坚硬光滑的触感。当时莱斯塔允许他用手触碰,却执意不肯让他直接看到。
爆炸造成的烟尘似乎仍然弥漫在他们周围,艾维其实也并没有仔细观察的机会。
事实上艾维不清楚腰间的覆甲应该有的形态。莱斯塔的覆甲并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因为他使用了违禁药剂、改变了激素水平而逐渐长出来的。
他的小腹里并没有一个需要保护的虫蛋,因此这个覆甲的形态和正常情况下比起来要薄弱很多,形状似乎也有些异样。
“……没关系。您想看就看吧。”
莱斯塔抿了抿嘴唇,不太在意地松开手掌-
“其实……很漂亮。”艾维说着,伸手过去碰了碰莱斯塔的腰侧。
毫无遮蔽的时候,摸起来似乎和触碰指甲或者翅翼之类的触感差不多。硬质的表面,比皮肤稍稍低一些的温度,但又似乎能触碰到其下的体温。
他并不吝啬于对莱斯塔发出类似的夸赞,也能坦然欣赏对方的身体。此处当然没有性感到让他产生欲望的程度,但光是凝视此处的构造就足够让他目眩神迷。
“是吗?”莱斯塔想了一下。“早知道的话,应该早点儿给您看。”-
救援似乎来得很快。毕竟美术馆的地理位置交通便利,此处又是繁华地带,目睹这恐怖灾难的虫族想必不少。
救援激光切开一块残骸,高温却扫中了特种悬浮车崩裂后裸露的能源装置——
轰!
爆炸冲击波横扫而来,沉重的合金陈列柜被掀飞。艾维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推搡,失控地向着一处裸露的钢筋断口撞去。
莱斯塔的腿部瞬间虫化,肌肉贲张,爆发出巨大的弹射力,硬生生挡在艾维身前!
不——
爆炸碎片如暴雨般袭来。一块扭曲的合金碎片,如同尖刀,狠狠捅穿了莱斯塔小腹的覆甲!
时间在艾维眼中骤然拉长、扭曲——那是他失控的精神力造成的迟滞。他眼睁睁看着金属装置炸裂,碎片旋转着切开莱斯塔的血肉之躯。他从未受过训练的身体僵在原地,无能为力。
他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在他眼前。
而莱斯塔的伤口处鳞甲皲裂脱落,露出平坦紧实的小腹。
滚烫的液体溅到艾维脸上,浓烈刺鼻的血腥味瞬间冲进鼻腔,灼得他眼眶刺痛。一股冰冷的战栗感猛地窜上脊椎——那是恐惧的本能,想后退。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巨大的负疚感又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
而莱斯塔此刻还是孕雌的状态,但似乎就连莱斯塔自己也忘记了自己还有这样一层身份-
“不要害怕。”莱斯塔的声音传来,一只手轻轻抚过艾维的头发。
“可是你的虫蛋……”艾维喃喃道。
艾维似乎有些耳鸣。他不确定到底是因为受到了巨大的情绪上的震撼,还是因为这场爆炸带来的物理冲击确实影响到了他的鼓膜。
莱斯塔伤得这样重,腹中的虫蛋恐怕凶多吉少。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
雌虫在危急关头,本能往往优先保护虫蛋而非伴侣。毕竟在千钧一发的那一刻,做出的不加思考的直接反应就是最真实的本能反应。
身为孕育期雌虫。虫蛋就是最重要的东西。
但莱斯塔为什么会这样呢?艾维还没有想清楚这件事情。
他和莱斯塔在一起的时候确实很愉快,莱斯塔也会给予他一些物质上或者情绪上的反馈总体而言,虽然他们是匹配而成的伴侣,至少表面上也是相处得很和睦的伴侣。
然而,莱斯塔给他的核心印象始终是:利用雄虫。只是手段更温和,披着艾维能接受的外衣,以换取所需。
关于所谓的爱,对这样冷酷的高等级雌虫来说,几乎是不存在的东西-
艾维原本看得很开。身为雄虫,一生会遇到许多雌虫,不必将感情看得太重。
匹配中心本为解决虫族的生理需求而设,匹配度也是基于这种标准设置筛选,它并非追求真爱之地。
他与莱斯塔匹配度很高。这意味着他能满足莱斯塔,而莱斯塔也契合他,他们彼此也的确共度了一些愉快时光。
但这不代表莱斯塔必须被他“拥有”或“控制”。
那些愉快的时光是真实的,当时的快乐也发自真心。这样大概也就够了-
“……为什么?”艾维发现自己嗓音已经沙哑了,仿佛喉咙皲裂,需要撕开才能发出声音。
“没有为什么。”莱斯塔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这个问题。
“如果只是让我被碰到……”艾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你不会……”
——伤得这么重。
后半句卡在喉咙。在这样的时候,这么说简直有些伤莱斯塔的心。
但事实就是如此。即使莱斯塔没有这么做,艾维当然也不会因此责怪莱斯塔,因为他并不认为这是莱斯塔应该做的事情。
“就当我想掩盖我做错的事情吧,艾维阁下。”莱斯塔平静地说。
艾维眼睁睁的看着莱斯塔,瞳孔因极度的困惑和震惊而微微放大。他觉得自己并不理解莱斯塔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莱斯塔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说了出来。
艾维感觉自己几乎要听不懂通用语了。但莱斯塔说的那么准确而清晰,几乎不存在被误解的可能性。
他盯着雌虫开合的唇齿。感觉自己的意识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由于巨大的震撼造成的,感情上的空白。另一部分则是冷静而严酷的分析着的理智。
“没有虫蛋,”莱斯塔的声音穿透那片嗡鸣,残酷地钉入他的意识。“这儿并不存在虫蛋。是我欺骗了你,艾维阁下。”
艾维下意识的低头,视线掠过那碎裂的覆甲,定格在雌虫光洁的小腹上。
那里本应有孕雌独特的纹路,此刻却只有蛰伏的、暗淡的虫纹-
坍塌的巨响犹在耳畔,此刻又被这残酷的真相狠狠撞击。即使有过一丝模糊的预感,艾维仍感到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此前,他和莱斯塔拥有精神链接的时候,就对此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微妙感知。
但毕竟他以前从来没有和伴侣孕育过一个新的小生命。因此在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虫蛋的精神波动太过微弱,还是他的识别灵敏度不足,导致他并不能检测到一切。
当时他询问过有经验的朋友,似乎得到的建议也只是一切正常。
“我不明白……”
艾维的声音轻颤,带着近似于空白的茫然。“别说了……莱斯塔。这……这是我应该知道的事情吗?”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大概是突如其来的震惊情绪让他口不择言。
“我很抱歉。”莱斯塔只是用那双钴蓝色的眼睛看着他,轻轻地说。
“我只是,刚刚意识到,您可能认为我孕囊受伤是为了您,失去虫蛋也是为了您。这会让您感到愧疚。”
“但实际上,”他注视着艾维苍白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您无需愧疚。”
艾维猛地别开脸,仿佛被眼前雌虫的目光灼伤。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嘶哑,是比刚刚面对事故的时候更明显的失态。“你说的这些……我就当没听见。我知道你的意思……够了,莱斯塔!不要再说了!”-
“所以即使知道了真相,您还是选择要帮我掩盖吗?”莱斯塔每说一个字,似乎都牵动了腹部的伤口。
艾维回过头,沉默地看着莱斯塔苍白失血的唇。雌虫那脆弱的样子与平日的强势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我的确后悔了,艾维阁下。”莱斯塔低声说。
“如果以前我能够对您坦诚一些,对您温和一些,不要把那么糟糕的一面……或者说如此不讨雄虫喜欢的一面,在您面前表现出来。也许我就不会落到这一步,对吗?”
艾维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对这欺骗感到愤怒,却又无法忽视眼前雌虫濒临崩溃的痛苦。
“可惜我没有选择的机会了。”莱斯塔移开视线,眼神涣散地望着上方破裂的废墟。
“如果在那个时候……我对您诚实……”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微弱,“把这个选择权交给您……我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后悔?”-
“不过,现在想想,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在那个时候我可能会失去舰长身份,也失去留在您身边的资格。”
“我是借着这个不存在的虫蛋,从您那里偷来了这些愉快的时光。”
他的语气感慨,目光有些涣散。
“虽然这听起来太过于卑劣了,但如果要我放弃这一切,我也会很舍不得的。”
句尾“舍不得”的尾音,轻得像一句叹息。
“行了,别说了。”艾维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破碎。他感到一阵尖锐的心痛。为这欺骗,也为莱斯塔话语里那份孤注一掷的、扭曲的“珍惜”。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莱斯塔狰狞的伤口上,艾维的喉头剧烈滚动了一下。愤怒、被欺骗的冰冷,最终都被一种更汹涌的恐惧和难过压过。
“你的伤……到底有多严重?!”
他意识到莱斯塔的手掌没有从身侧挪开,然而刺目的鲜红血液仍在缓慢而持续地从他指缝间渗出,断续地在地面蔓延开一小片暗红。
只是一片混乱中他没注意到这些。
恐慌攫住了他,“你说这些……是想让一切都结束吗?”-
“别害怕。没有那么严重。”莱斯塔说,“您应该知道,雌虫生命力非常顽强。这里也并没有什么致命的器官。”
他用力堵住某个喷血的创口,深深地吸气,压制住因为疼痛而已经开始发抖的声音。
“——难道您可以接受一个没有孕育功能的雌君吗?”莱斯塔突然问。
这个问题当然含义也很明显。他知道自己受的伤害非常严重,不是他表现出来的轻松态度可以概括的。
艾维当然也听出来了这个问题。
“那是我的事情。”艾维说。“我喜欢谁,愿意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那都是我的事。你要借用什么愚蠢的“我是为你好”的想法来干涉我的决定吗?”
“我当然舍不得您只能拥有一个次一级的选择。”莱斯塔含着一点笑意。“但请您不要害怕。我不会就这样死掉的。刚刚你还说过什么都不怕的,对不对?”-
救援队把他们从废墟里带了出去。艾维身上沾满了灰尘,泥浆,和温热的来自莱斯塔的血迹。
实际上,外面的光线对他来说太过强烈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视线模糊。很难看清眼前的一切。他想要看到莱斯塔的状态,想要确认他的伤口如何,但他同时又很害怕这一切。
“没关系的。”莱斯塔的声音传来,带着安抚。
看到熟悉的医疗队,尤其是领队的雌父,莱斯塔心中稍定——这意味着他的伤能得到及时处理,连带着那个“孕雌”身份的谎言,大概也能被雌父轻易掩盖下去。
但在那一刻,他确实什么都没有想。
他没有想到此后到底要怎么掩盖这一切,也没有权衡利弊,又或者是思考是否可以借助这个事故完美的掩盖掉自己这个巨大的谎言。
在那个时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他在艾维身边,就绝不能让艾维受伤。
事情的发生就是一瞬间的。但是对于他来说,这瞬间的本能,或许正揭示了他潜意识深处最真实、最重要的东西-
被拖出废墟时,艾维仍感到天旋地转。
他和莱斯塔被分开安置。作为雄虫,他立刻被送进了最好的医疗舱,尽管他身上的伤并不严重。
他想挣扎,想嘶喊,想说自己想要把医疗资源让给莱斯塔——可巨大的冲击抽空了他所有力气。
他浑身瘫软,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喉咙发紧,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
而如此巨大的秘密,他必须守口如瓶,不能向身边任何虫泄露分毫。
毕竟莱斯塔为了这件事情吃了很多苦。还因此受到了这么巨大的疼痛。甚至不知道是否因为这种伤痕给他造成了永久性的不可逆的伤害,比如失去了生育功能。
他怎么能够在自己这里让他功亏一篑呢?
可这真的值得吗?艾维心底涌起更深的疑虑。仅仅是为了得到一个雄虫作为“奖励”,莱斯塔值得冒如此巨大的风险,赌上一切吗?
实际上,莱斯塔当然可以拥有其他的选择。以莱斯塔家族的权势和他自身的地位,他明明有无数选择。他完全可以找到另一个雄虫,任何一个都好,解决“需要伴侣”的问题。
如果他愿意付出更高的代价,展现更柔软的姿态,未尝不能从一个陌生的雄虫那里重新开始,去换取一份……或许是感情的东西。
那么,执着于自己,仅仅是因为“经济实用”?因为自己的信息素安抚效果绝佳?又或者是因为那些已经发生的亲密接触,证明了彼此身体的契合?
答案似乎触手可及。但艾维却在此刻感到了某种“近乡情怯”——他不敢,或者说,不愿就此为自己内心的答案盖棺定论-
“莱斯塔舰长的翅翼在事故中也收到了伤害。这个部分的伤口用医疗舱其实也无法快速治愈,而且疼痛感会非常剧烈。”
医生对艾维说。“因此,他大概还需要住院休养一段时间。”
“费用不必担心,舰长家里已经支付了。”医生补充道。
“我不是指这个……”艾维低声说。
“那您是在担心他的生育功能?”
医生说得过于直白。艾维感觉自己仿佛在直视什么很残酷的东西,想要移开视线,却又无法做到。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您不必过度忧虑。”医生的语气恢复职业性的平稳,“莱斯塔舰长的伤势虽重,但他身为高等雌虫,恢复力极强。生育系统部分的器官活性也远超普通个体。恢复部分功能,并非全无可能。”
“……我知道了。”艾维的神情一片茫然,仿佛想抓住什么念头,却又徒劳无功。
“退一步讲,”医生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公式化的宽慰,“若您的雌君最终确认丧失生育能力,本院会出具权威诊断。依据法律,您后续想要另择雌君的话,程序完全合规。”
“我不需要。” 艾维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
医生对此不置可否。他见过太多在琐碎日常中磨损殆尽的感情,艾维此刻斩钉截铁的否认,在他听来效力有限。
“您自己也受了冲击,”医生转而提醒,“医疗舱修复了外伤,但建议您也静养观察一段时间。”-
艾维走进病房时,莱斯塔仍醒着。他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眉宇间那惯有的、带着些许攻击性的锐利感若隐若现。
“……还好吗?”艾维的声音有些干涩。
一见是他,莱斯塔下意识就要起身。但这个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呼吸一窒。艾维立刻上前阻止了他:“别动。”
莱斯塔的脸色看起来是前所未有的苍白。艾维此前没见过他露出这样脆弱的样子。
在艾维眼中,莱斯塔总是精力充沛、强硬有力,甚至带着健康的光泽。他第一次露出这种脆弱的姿态,反而让艾维心生怜爱。
不管怎么说,莱斯塔是因为想要保护他才受到了那部分的伤害。他是代替了艾维接受了这种疼痛。
心绪翻涌,开口时艾维的语气不自觉地放软:“感觉怎么样?”
“没关系的,很快就好。”莱斯塔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平静。
他顿了顿,像想起什么,“对了,如果您回公寓,门口的花束该换新了。花店说这个季节的蓝色蝴蝶兰和蓝月季都很好,您看看……更喜欢哪种?”
话题转得太快,艾维一时没跟上,竟真顺着思考起来。“为什么要一直订花?是你的某种形式主义吗?”
“花是很好看,但好像……也没这个必要?”
莱斯塔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极淡的笑意,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满意。“我只是想……在您的生活里,多占一点存在感。想让您出门、回家,第一眼看到花时就想到我。”
他轻轻呼了口气,带着点自嘲的坦诚。“也许这么做显得又偷懒又取巧……但我知道您看到花会高兴。所以,我会一直订下去。”-
艾维稍微有些无奈。他想跟他讨论事故或者虫蛋的事情,但其实病房里他也不确定会不会被监听,或者会不会隔墙有耳。因此也不敢对莱斯塔讨论这些。
也许,此刻最安全的只有日常的关怀。
“这次伤得很重,别不当回事。”艾维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在医院好好养着,必须听医生的,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莱斯塔应道,声音有些虚飘,“我比谁都渴望留在您身边,一直陪着您……但是……”
“但是也不急在这一两天。”艾维截断了他的话头。
“正好我也在住院,伤口不碍事,医生没限制我活动。我会经常过来看你,好吗?”
莱斯塔沉默了一瞬,才低声道:“之前那次航行……还有些事需要配合调查,和这次的袭击有关联。”
他避开了艾维的目光,“可能您来看我时,我也不一定能好好和您说话……所以,您其实不必常来。”
莱斯塔扯出一个遗憾的微笑,眼神却有些闪烁。
这当然是一句事实。但“不必常来”则是明显的违心之言。对雌虫来说,他当然会更希望能每天都见到雄虫,即使是什么都不做。
“但您愿意这样惦记我……我很高兴。”他又说。
艾维没有立刻回应。他沉默地垂下视线,落在莱斯塔苍白失血的脸上。
他不由自主的伸出双手,用力按住莱斯塔的肩膀。
莱斯塔身上还打着绷带,当然也不敢对艾维的强硬行动多做什么挣扎。他只能僵在原地,任由艾维掌控。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莱斯塔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缓缓闭上了眼睛,但他的睫毛又轻轻的颤抖,显然非常紧张-
第一个吻落在额头上,轻柔得像一片雪花或者羽毛。
艾维的嘴唇是冰凉而干燥的。这个吻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意味,就只是一个单纯的、安抚性的亲昵表现而已。
第二个吻落在莱斯塔的脸颊上。
莱斯塔的脸颊上有一道小小的血痕。和他全身的其他伤口比较起来,这种小伤口当然说不上严重,但是毕竟损害了他的相貌。
因此艾维仍然在那里落下了一个亲吻,仿佛想吻掉那点儿瑕疵。
“别担心,”艾维的声音很轻,气息拂过莱斯塔的皮肤,“我问过医生,不会留疤的。”
“其实留了也没有关系。”莱斯塔一动不动地等着艾维完成这个吻。他轻声说。“我只是担心您会觉得……这种伤口……会让您觉得,有些扫兴。”
“不会的,我觉得很性感。对你的英俊也并没有什么损害。”
艾维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太肉麻了。他笑了一下,又轻轻的亲了亲那个细小的伤口表面,发出叭的一声轻柔的响声。
下一个吻就落在了莱斯塔的嘴唇上。
这与艾维以往的风格截然不同。他素来偏好缠绵的、彼此厮磨品尝的吻,可能有较量般的轻咬磨蹭,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急迫。
这个吻急切而用力,唇舌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探索,仿佛急于确认什么,又像在宣泄某种无处安放的情绪。
灼热的呼吸打在彼此的脸上,莱斯塔有些喘不过气。
他觉得自己的舌尖有些若有若无的发苦。是太久未进水的干渴?是他自己使用的治疗药物的副作用?抑或是艾维唇齿间残留的药味?他分辨不清。
莱斯塔下意识地抿紧了唇,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咽下那莫名的苦涩。
随即,他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温顺地开启齿关,任由艾维带着焦虑和强势的唇舌长驱直入,笨拙地迎合着那份突如其来的激烈-
当嘴唇终于分开的时候。他们俩的嘴唇都变得湿漉漉的,被彼此的舌尖沾湿了。
牙齿当然也有些轻微的磕碰,不过那点疼痛并不足以阻止他们继续完成这个吻。酥酥麻麻的疼痛反倒让这个吻更增添了几分刺激感。
“您是觉得我可怜……在同情我吗?” 莱斯塔还闭着眼睛,仿佛还沉溺在亲吻的余韵中,却突然开口问。
他问完问题之后还舔了舔嘴唇,仿佛在回味什么似的。
这个问题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莱斯塔自出生以来,恐怕从未如此狼狈——重伤缠身,虚弱不堪。
偏偏这副不堪的姿态,却在此刻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的雄主面前。
“难道我心疼自己的雌君,还需要理由吗?”艾维的声音很轻。见莱斯塔睁开眼,他伸出手指,指腹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轻轻抚过莱斯塔的颤抖的眼皮,迫使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莱斯塔的心虚感在这一刻悄然蔓延。
回想当初,顶着“孕雌”的假身份,他所有的浓烈情感与独占欲都显得理直气壮。
如今真相大白,甚至是他主动将这把刀递到了艾维手中——是他亲手揭穿了自己的谎言,把审判的权力完全交予了眼前的雄虫。
那么艾维将如何裁决他?未知的结局仍然悬在心头-
“时间差不多了。”艾维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属于我的治疗舱时段也快到了。”
“先回病房了,晚些再来看你。”他补充道,随即俯身,在莱斯塔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告别吻。
莱斯塔睁开眼睛,默默看着艾维离开。
他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刚刚艾维的亲吻落下的地方。似乎有若有若无的湿痕,但也像什么都不存在似的-
直到这种没有杂事缠身,什么都不需要思考的时候,莱斯塔才意识到,其实自己很喜欢艾维。很想要和他一起度过那些日日夜夜。
他们还没有一起拥有一整片只属于他们的海滩,他们还没有一起去过奥勒瓦广场。
也许他们可以在那里度过一个永昼节。或者只是一个日常的,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日子。
他们会像艾维的精神域里描绘的那样一起坐在栏杆上拍照,或者如果艾维愿意的话,当然也可以坐在他怀里。
他们可以和身边许多游客一起凝望夕阳沉入天际线,然后在夕阳落下之前,在金红色的光线下碰杯接吻。
又或者艾维在出席什么活动,也许是重大的节日,也许是颁奖典礼,也许也是婚礼,这样需要盛装出席的场合。那时,他会佩戴上那枚蓝色的鸢尾花胸针吗?
那枚由蓝宝石镶嵌而成的胸针,是莱斯塔刻意留下的印记,与他自己的瞳色如出一辙。
艾维是会漫不经心地继续戴着它,任这抹蓝色点缀在襟前?还是会将它悄然收起,锁进衣橱深处,从此不见天日?
第56章 无法分辨。 渴求慰藉。
艾维垂着眼, 身影在昏暗中有些飘忽,莱斯塔怎么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他能感觉到,眼前的雄虫心情很差。似乎是在生他的气,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觉得被愚弄了,感到很不满。
“是我辜负了您的期待。”莱斯塔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
道歉的话早已被他重复了太多遍。艾维似乎也无可无不可,并没有表现出要追究到底的意思。
如果艾维不打算帮他保密, 而是看着他陷入惩罚的话,他日后当然会得到一个糟糕的下场。也许出院之后就会被关进监狱,因为使用违禁品的事情被关押到死。
不过“关押到死”大概也没多久,毕竟被关押的雌虫寿命应该不会太长。
监狱里精神力暴动的雌虫是无法得到安抚的, 莱斯塔自己又是极其需要安抚的高等级雌虫。很快他就会因为得不到信息素而迅速枯萎衰败,就这样结束一切。
但也许那些惩罚对他来说都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关于这些已经能预料到结果的惩罚,他一向是愿赌服输。
他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预料到了最坏的结果, 那么在惩罚降临的时候。他也能就这样平静的面对。
对他来说, 或许“艾维对他很失望”这件事本身更可怕得多-
其实艾维一直都很期待和莱斯塔可以有一个虫蛋, 甚至对他还设想过许多关于虫蛋的未来。年轻的雄虫并不吝于表露这种期待, 莱斯塔也能感受到他的真心实意。
他们在约会的时候,艾维会设想, 如果他们带着一个小幼崽的话,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们的家庭生活大概会因此增添不便,但或许也会萌生许多趣事。
亲密相拥、同床共枕时,艾维会刻意的给他更多安抚。这是因为艾维认为他很需要这些,他所孕育的虫蛋也需要这些。
虽然说艾维目前只有他一个伴侣, 大约也并不觉得全都用在他身上有多浪费。但这“不存在虫蛋”的现实本身,就足以构成对艾维深切期待的沉重打击-
迄今为止,艾维似乎并未打算深究此事, 也绝口不提解除婚姻或其他严厉措施。然而,正是这份“不追究”,像钝刀子割肉般让莱斯塔愈发心虚难安。
毕竟艾维并不是根本不介意这件事情。他当天就明显表露出愤怒不快,他实在是太介意了。
但也许是莱斯塔受伤之后显得比较可怜,让艾维的怜惜暂时压过了怒火。他并没有选择和之前一样,斩钉截铁地拉黑、断联,冻结关系-
莱斯塔还躺在病床上,身上套着过分宽大的病号服。艾维站在他身边,身姿挺拔。窗外的光线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线条。
“您有话要对我说,对吗?”莱斯塔问。
“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接受。”莱斯塔又说。
虫族社会里,旁观者或许早已为莱斯塔设想了无数种惩戒:取消他珍贵的雌君身份,降格为地位低下、信息素供给朝不保夕的雌侍,甚至沦为毫无尊严的雌奴。
又或者是使用一些合法但足够给雌虫造成印象深刻的疼痛的器具,在莱斯塔身上留下或多或少的新的痕迹。
更有甚者,把他送去雄保会,让他在那套繁复严苛的规则下被“调教”成一个彻底符合模板、毫无棱角的完美伴侣。
这些听起来都很符合事情发展的方向。但莱斯塔又莫名其妙地笃定,艾维并不是那样的雄虫-
艾维对给雌虫施与痛苦这件事情并不感兴趣。看到雌虫强行忍耐疼痛不适的样子,也并不会感到高兴,甚至不会带来丝毫解气的快感。
看雌虫受到伤害的场景并不会刺激他的感官让他变得兴奋。他只会微微皱起眉,心生不悦,继而冷淡地移开视线。
甚至从他的审美上说,或许他也并不期待一个对他低眉顺眼,仿佛被输入了固定程式般、只会做出机械反应的那种伴侣-
“请您惩罚我吧。”莱斯塔深深地吸气,说。“不论您希望用什么方式……我都会欣然接受。”
艾维似乎并没有对他的请求做出回应,于是莱斯塔更害怕了。这种情感对他来说是很陌生的,心跳加快手心出汗,甚至呼吸都有些压抑,仿佛心口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他渴望面对即将到来的审判,却又本能地想要逃避这令他窒息的寂静。
难道这种沉默不语,其实只是艾维想要抽身而去的前奏?
莱斯塔仔细想想,他似乎的确并没有给艾维带来多少愉快的事情。
在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他们有一个很不愉快的开头。星舰上一场不愉快的强迫,紧随其后的更是直白的威胁。艾维一直对此非常不满。
即便后来朝夕相处,也多半是莱斯塔自说自话,强取豪夺的程度。艾维偶尔会反对他,但更多的可能也只是一种半推半就的放任。
他误将艾维的容忍当作接纳,却忘了那并非喜爱。否则的话,在婚礼长廊那个只有艾维和他的场景里,艾维就不会那么强硬的对他施予虫核的疼痛了。
虽然那次的疼痛似乎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但那也确实让莱斯塔印象深刻-
再到后来。莱斯塔稍微学会了一些柔软的态度。他借用那支药剂把自己推到了艾维身边,而艾维也如他所愿,就那样接受了他。
他开始笨拙地尝试那些曾被自己嗤之以鼻的追求方式——所有雌虫向雄主献殷勤的惯常手段。送花、赠送昂贵的礼物、赠与财产、陪伴出游……
也许在那个时候,艾维已经稍稍对莱斯塔的态度有一些改观。但这松动背后,究竟有多少是源于对莱斯塔的改观,又有多少是出于雄虫对“孕雌”伴侣那份天然的责任感?
所以这场相遇是错误吗。莱斯塔一时有些失神。
而艾维只是垂着眼睛安静看着他,没有给他做出最后的宣判-
“我没有什么话要说了。”莱斯塔绝望地说。“我只是请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小腹处的虫核突然爆发出一阵干涸的疼痛。此前药剂的效用逐渐减弱,“孕雌”的伪装如同潮水般从他虚弱的躯体上褪去。
重伤未愈的身体本就处于极度脆弱的状态,他根本无法像正常状态里的雌虫躯体那样迅速恢复。
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艾维。他需要来自艾维的信息素、温暖的安抚和亲密的接触来填补这巨大的空虚与痛苦。但是他什么也得不到,甚至不敢开口祈求这一切。
“如果您有什么决定,请直接告知我就好。”莱斯塔几乎是屏着呼吸说。
“我能有什么决定呢?”艾维冷淡地,语气平直毫无起伏地说。
其实他对莱斯塔讲话的时候并没有显得多疾言厉色。但莱斯塔就是莫名感到恐惧。他感觉艾维会说出什么让他很难接受的话。
“——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我们的虫蛋?”-
“我们”这个词从艾维唇边吐出,用得极其自然而又毫不犹豫。
剧烈的疼痛和巨大的精神冲击之下,莱斯塔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诞的错觉:他是不是真的曾经拥有过一个属于他和艾维的虫蛋?
只是因为遇到了意外,因为自己身为孕雌不够谨慎,或者自己的能力不够强大而失去了它。
“——为什么没有做到?”
艾维走近了一步,声音仍然毫无起伏,用那种刻板得近似于机械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你没有保护好我们的虫蛋,以至于让它无法出世,你不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称职了吗?”-
这句指控听起来相当严格,但似乎又没什么问题。毕竟身为雌虫,保护自己孕育着的虫蛋也是天经地义的。
莱斯塔张口结舌,甚至没办法说出什么辩解的话。
本质而言,是他亲手用那支禁药,为艾维编织了一个关于“虫蛋”的虚幻美梦。而废墟中的残酷真相,也是由他自己亲手将这个泡沫戳得粉碎。
也许艾维遭到了太过重大的打击,以至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也许是他不想把所谓违禁药品的事情在此刻揭露出来,但又很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
他想要名正言顺地、在做出这种胆大包天行为的莱斯塔身上施与一场有理有据的惩罚-
“……对不起。”莱斯塔呜咽了一声。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沾湿了他的鬓角。“艾维阁下,是我的错。对不起。”
腰部覆甲被碎片强行撕裂的伤口原本已经在治疗舱里得到了相关治疗,以雌虫正常情况下的恢复能力原本应该没有疼痛了,最多也就是剩下肌肉重新生长时微微的发痒。
但此刻那里居然又感到一阵尖锐的幻痛,仿佛结痂的伤口被什么利器重新撕裂,新鲜的腥气在那里迸发出来。
小腹处虫核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空虚,仿佛发情期爆发的经历卷土重来。莱斯塔感觉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艾维,想要索取,恳求。
虽然他并没有真的失去一个虫蛋,但身体反应和不慎流产也差不太多。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啸着渴求慰藉。
能给莱斯塔安抚的雄虫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然而,他此刻就连一点恳求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仿佛这种剧烈的、难以忍受的不适对他而言也是来自雄主无声的审判与惩罚。
“艾维阁下。”他艰难地吐出这个疏离的称谓,没再叫出那个更亲密也更笃定的“雄主”。
“我还可以……留在您身边吗?”-
艾维模糊的身影越来越近。他抬起手,纤长的手指轻轻落在他颈侧敏感的皮肤上。
原本他们彼此亲昵的时候艾维吻过这里,轻吻仿佛火苗会点燃此处的虫纹,情动的时候这里的虫纹会因为能量形态而燃烧出明亮的金色。
而此刻那只手安静地放置着,仿佛在犹豫下一步的动作。
到底是温柔地抚过蛰伏的虫纹和敏感的皮肤,还是合拢手指,给他留下一段痛苦的眼前发黑的窒息感-
“咳——!”
莱斯塔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仿佛溺水者浮出水面,剧烈地呛咳着。
他近乎条件反射地抽搐一下,从粘稠的梦魇中狠狠弹开,骤然睁大了双眼——
残存的窒息感和虫核的剧痛仍在神经末梢窜动。他一时无法分辨,方才那浓烈的绝望,究竟是低热在意识里制造的过于真实的幻觉,还是和雄虫连通精神域造成的微妙共感。
意识模糊的此刻,他无比诧异地发觉,自己正对上一双沉静的、在昏暗光线里注视着他的褐色眼睛。
第57章 让他消气。 用行动。
艾维站在莱斯塔身边, 等待着莱斯塔睁开眼。病房内的光线还很昏暗,好在这种环境并不影响雄虫视物。
病房里的空气有种淡淡的药味,没有艾维想象中的血的气息。也许是雌虫的恢复能力的确还不错, 伤口已经没有组织液渗透出来了。
眼前的雌虫看起来额上见汗,神情还有些惊惶,也不知道到底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怎么了?”艾维的语气颇为温柔, 大概是心情不错。“伤口还痛吗?”
“……给你做一点安抚,怎么样?”
莱斯塔看着他,钴蓝色的眼睛里似乎还有明显的水色,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
“不至于吧, 莱斯塔。”艾维很自然地在病床边坐了下来,抬手拨弄了一下莱斯塔汗湿的长发。
他的态度倒是很轻松,也不觉得有什么非常严重的事情需要让莱斯塔露出这种失落痛苦的神情。“这里疼吗?我来给你做一下安抚?”
这件事情当然是源于医嘱,只是艾维刻意将这个来源隐去了。
他不希望让莱斯塔觉得自己是来完成一项什么不得不做的任务。最好这只是日常的一部分, 是来自他的伴侣给他的理所当然的对待。
“嗯。”莱斯塔轻轻发出一声鼻音, 也不知道是在认可询问的那句“疼吗”, 还是接受了艾维主动给他做安抚的邀请。
“那么害怕做什么。我会轻轻的。”-
艾维只戴着一只手套, 另一只大概随手塞在了口袋里。
其实此手套除了氛围感之外没什么用处,但他还是戴着, 衬得手指愈发修长利落。此刻戴着手套的手掌轻轻握住莱斯塔的手,一副完完全全就是掌控者的样子。
“我……这样太麻烦您了吧,艾维阁下。”
莱斯塔好像终于意识到艾维说了什么。他胸口缓缓起伏几下,突然开口。
“你叫我什么?”艾维问他。“住几天院让你昏头了?你应该怎么称呼我?”
这句话剥离了往日刻意为之的“情趣”,隐隐约约有着划清界限的意思。艾维敏锐地捕捉到这丝疏离, 也就理直气壮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满意。
莱斯塔似乎被他吓了一跳,他抬起眼睛,很茫然的看着艾维。
“我是说……并不是要故意麻烦您。”他声音很低, 像是沉浸在某种失落情绪。“其实我现在还没到不能支撑的地步,您也没有必要现在就来安抚我。请您回去休息吧-
艾维在那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他几乎是立刻从床边站起身来,伸手挽起自己一侧袖子,有些粗暴地把莱斯塔重新按回了床头。
莱斯塔只能仰着头看他。他有伤在身,动作幅度不大,又加上心虚,更是没办法做出什么反抗的动作。
艾维按住他肩膀,俯身逼近他。“什么意思?莱斯塔,你说清楚。”
他语调冷淡,明显表现得生气了。莱斯塔却仍然一副不明状况的样子,好像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艾维稍稍原谅自己。
“……我……”
莱斯塔吞咽了一下,语调干涩,重新开口。
“我是说……我其实……我想得到您的安抚。我只是害怕麻烦您。”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艾维的脸色。
顿了顿,他仿佛找到了一个更“合理”的理由。
“毕竟您……也还在住院休养。是吗?”
“想那么多。”艾维随口说了一句。“我愿意。你要拒绝我吗?”
戴着手套的手触碰过脆弱的脖颈,指尖按在搏动的血管处。
其实艾维并没有要扼住莱斯塔的意思,以他的分寸此姿势只是虚虚搭在上面,但莱斯塔仍然猝不及防眼前一黑。
强烈的压迫感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交织袭来,仿佛周围的环境被切换成了片刻的真空-
仿佛从溺毙的边缘挣扎回魂,莱斯塔喘息着睁开眼,视野却仍沉在无边的黑暗里。他惊觉自己正半躺在一片冰凉坚硬之上。
手指动了动,慢慢抚摸过地面的形状,他意识到自己是重新进入了自己的精神域。
……但艾维在哪里呢?
莱斯塔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了一下。他飞快地撑着身侧吸光的地砖,把自己的上半身支起来,继而立刻尝试调动自己的精神力,感知艾维的方位。
“你也会着急吗?莱斯塔。”
艾维的声音隐约从前方传来,莱斯塔绷紧的姿态骤然一松,这才惊觉冷汗已无声地浸透了背后的衣料。
“艾维阁下。”
唇舌习惯性吐露出这个熟悉的称呼,但很快就意识到哪里不对。“……让我看看您好吗?雄主。”-
“不给。”艾维拒绝得斩钉截铁。
“不是说剥夺视觉感官之后,更能反思自己吗?”
艾维故意在此刻提起这个话题,成功看到莱斯塔脸上的酸楚。
“我觉得——你还是需要反思一下。”
莱斯塔喉结滑动几下,似乎说不出什么话。
艾维却将他的狼狈尽收眼底。
在这片属于莱斯塔的领域里,他像个全知的神祇,连对方睫毛的细微颤动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冷硬如铁的雌虫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也许是因为莱斯塔此前身体条件骤然变化、造成了激素水平紊乱,从而导致他的情绪波动也变得很剧烈。
莱斯塔似乎很无力的抬起手,想要伸手去触碰什么,却又只能触碰到一片虚无-
“怎么?”艾维在莱斯塔面前半蹲下,伸手握住了莱斯塔抬起的手掌。
“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他饶有兴致地问着神情无助的雌虫。
“我应当对您更诚实。”莱斯塔断断续续地说。
“身为您的雌君,我应当能对您坦诚,我想要您的时候就要对您说想要,而不是自己揣度您的意思,擅自代替您做决定。”
“说的很对。”艾维夸了他一句,伸手摸了摸他披散的长发。“然后呢?”
“还有就是,我应当对您更信任一些。”莱斯塔稍加思索,缓缓握住了艾维的手掌,指腹甚至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对方的手套边缘-
艾维没有反对,他便像得到了默许似的低下头,把手掌慢慢贴向自己的脸颊,十分眷恋似的来回蹭了蹭。
艾维头一次觉得戴着手套如此碍事。莱斯塔眼下这种全然依赖的动作实在是太像小动物了,相对雌虫强悍的外表形象而言又有一种微妙的反差。
他应当用自己的掌心感受这一切才好,而不是隔着一层手套的质感。
“怎么更信任我?”艾维的声音似乎微微有些哑,仿佛压抑着什么浓烈的情感。
“以后……不管您对我回应什么,我都相信您会选择合适的做法。相信您会对我回应,妥善安排我,会顾及我的感受。不能想得太多,以为您有什么弦外之音。”-
“听起来像对我提要求。”艾维笑了一下。
莱斯塔似乎想说什么,但艾维抬起一根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唇。“但说得很对。”
他慢悠悠地用这根手指抹过雌虫薄薄的嘴唇,缓缓从唇边收回。“身为雄虫,照顾我的雌君,尽量多地满足他的需求……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吧。”
莱斯塔眨了眨眼睛,像在努力消化艾维话语里翻涌的深意。
“好。然后呢?还有什么?”艾维笑了一下。“刚刚保证过了,现在你要说什么?”
莱斯塔终于意识到什么似的。“让我看到您,好吗?雄主。我想要看到您。”
艾维耐心地等他说完一整句话,像拍打什么小动物似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为什么想看到我?”
“想知道您,还有没有生气。”
莱斯塔停顿片刻,但“要坦诚”这件事在他纠结的心理里占了上风。
“想……看到您现在的样子,雄主。”-
“还生气。”艾维直起身,语气轻快。“所以你要表现得乖一点啊。说服我,证明你说的话,用你的……”他咬字暧昧而缠绵。“行、动。来让我消气。怎么样?”
莱斯塔缓缓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想好自己到底应该做些什么。但很快他似乎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神情骤然轻松起来。
他摸索着重新握住艾维搭在他身上的手掌,慢慢地,一点点地褪下裹在手掌上的那只手套,然后双手捧着那只温热的手掌,虔诚地送至颊边-
嘴唇在他手掌心落下一个吻,然后是手背,指关节。
艾维觉得,莱斯塔的动作很像什么小动物。仿佛小心翼翼试探着,担心他会突然袭击自己。
但这种试探的状态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莱斯塔的动作就变化了。
他慢慢从艾维的食指指尖亲吻到指根,仿佛在丈量这其中的距离。但接下来,他的动作就并不满足于单纯的触碰了。
艾维能感受到手背上的轻轻的气流拂过,应该是莱斯塔呼吸的节奏。他动了动手指,表现的好像有些不耐烦似的。
这细微的动作如同什么指令,莱斯塔的动作更理直气壮了些-
他试探着捏住了一根艾维的手指,然后缓缓送入嘴边,将那根纤长而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含住了。
一开始,他的舌尖带着近乎生涩的谨慎,像要品尝出什么滋味,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舔。紧接着就是轻柔的含吮。舌头抵住指尖来回地蹭,嘴唇也因此微微分开了。
艾维带着一丝玩味的试探曲起指尖勾了勾,于是莱斯塔急忙合拢了嘴唇。
他挽留的动作力度不大,于是艾维极其轻巧地翻转了手腕,便轻易反客为主。试探着用自己的指尖去蹭莱斯塔的舌头和牙齿。
手指的动作极其灵敏,只是轻轻蹭了蹭舌尖,就带来一阵细微的、仿佛细小电流通过般的麻痒。莱斯塔禁不住地屏住呼吸。
但他的唇齿始终保持着近乎献祭般的温顺张开,任凭那带着艾维意志的手指在自己的口腔内壁温柔而强势地巡弋,抚摸过舌面,又一颗颗触碰牙齿。
以高等级雌虫的咬合能力,想要立刻阻止这种动作大概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但似乎也正是因此,显得他这种克制的姿态十分难得-
手指从嘴里抽出来的时候已经被舔得黏糊糊的了。
艾维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自己的手指,旋即叹了口气,顺手把这点湿意擦在了莱斯塔肩上。
“说过的话,都要记得,莱斯塔。”他摸了摸莱斯塔的长卷发。“好了。还疼不疼?”
艾维的指尖虚虚指了一下莱斯塔的小腹。雌虫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覆上艾维所指之处,轻轻按了按,像是在确认某种感觉。
雄虫信息素淡淡地环绕着他,浓度算不上太高,却也切实照顾了干涸得几乎发疼的虫核。
“记住了。雄主。”莱斯塔一字一字地做出承诺般的答复,在静谧里显得十分真心实意。
第58章 多试几次。 择期休婚假。
“不让我走?撒娇?”艾维笑着问。
其实莱斯塔的状态和撒娇二字简直就是南辕北辙。但也许艾维对他加上了一层属于雄虫看自家雌君的滤镜, 弱化了那种强硬而坚决的感觉。
莱斯塔钴蓝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仿佛要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一切复杂的情绪都含在那双眼睛里了。
“我……”他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我只是想,诚实一点, 告诉您我的想法。”
“你啊。”艾维从精神域抽离后,若有若无的掌控感又浮现出来。他语气似乎有点儿无奈。“莱斯塔舰长,好好休养。你家雄主还等你工作养家呢。”
他说得格外的理直气壮,仿佛对莱斯塔提出此种要求已经是他的本能。但莱斯塔也知道艾维并不会放任自己依靠他, 这只是一句来自雄虫的隐晦安慰而已。
莱斯塔终于笑了出来。“谢谢您。”
他在感谢什么,彼此大概都知道。他没有明白地说出来,而艾维已经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他当然是想要感谢艾维,在他无限渴望得到这个留在艾维身边的机会的时候, 雄虫居然就这样轻易松口, 真的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在感谢什么?”艾维明知故问地说。“感谢我为你……保守了秘密吗?”
“唔。”莱斯塔应了一声。“大概是感谢您如此欣赏我的外表, 以至于在我受伤之后, 您还愿意收留一个‘残次品’。”
“怎么回事呢,难道你们高等级雌虫都是利益至上, 一点点感情都不讲的吗?”
艾维做了个“一点点”的手势,姿态夸张。
其实这样的标准和性别没有必然关系。虫族社会这种匹配看重生理条件,那么参与这个匹配制度的个体就会更多考虑权衡这方面的得失。
但莱斯塔此前确实给艾维留下了这样“不讲感情”的印象,因此他这么说似乎也算不上毫无来由。
“但我……却不能接受这样的衡量标准啊,莱斯塔。”艾维的声音忽然沉静下来, 带着一种奇异的认真-
当然艾维自己的衡量标准实际上也没好到哪去。
他的标准主打一个随心所欲。他想要得到什么就会紧紧抓住,至于随之而来的代价或是不甚满意的“附赠品”,他也懒得费神计较。
“我知道了。”莱斯塔移开眼神没看艾维。“我希望我可以……一直满足您的要求。”
“想太多做什么。”
也许是他们刚刚脱离精神链接的状态, 艾维微妙的感应到了他的想法。不过即便抛开这点,以常理推断,在这样的时候说到的事情也只会是虫蛋。
艾维俯下身,轻轻在莱斯塔额头上亲了一下。“况且医生都叫我不要太早放弃你,难道你自己会不相信医生的判断吗?”-
“能不能怀上虫蛋,我看还是多尝试几次比较好。你说呢?”
艾维猝不及防提到这个话题,莱斯塔面上不显,耳根却瞬间漫开一片通红。
这个话题在他们之间是陌生的。
在虫族社会中,伴侣讨论繁衍的话题理所当然。毕竟孕育一个高等级的后代,对他们来说是少有的共同目标。
亲密的事情他们其实都已经做过了,但确实没有这样直白的讨论过这个问题。也许是身份的转变,让他们彼此之间交流起来都更加随便,最初那份小心翼翼的界限感已经不复存在,也失去了开始的那种谨慎和分寸。
关于怎样的尝试更容易受孕这个话题在已婚雌虫里颇为流行。从结合方式到使用的辅助工具再到玄妙的偏方,真伪难辨,更多是寻求一种心理慰藉-
“我听您的。”莱斯塔回应的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若非耳垂上那抹未褪的红晕,几乎看不出半分异样。
“好啊。”艾维说得不假思索,又急又快,好像他已经在心里设想了无数遍。“听我的,那你就择期准备开始休婚假了,莱斯塔舰长。”
“延长婚假只需要雄主提申请就可以吗?我要把你的婚假一直延长——到你能怀上我的虫蛋为止。”
“……”
莱斯塔只是话赶话说到这里,艾维却一下子把这个计划以近乎工作调度的口吻提上了迫在眉睫的日程,仿佛这个重大的亲密任务近在眼前似的。
“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个安排吗?”艾维问。
“听说伴侣的情绪状态,对受孕成功与否,可是至关重要呢。”见莱斯塔不答话,艾维戏谑地挑了挑眉毛,冲他暧昧地笑了一下-
“那么……要怎么才能让您心情好呢?”莱斯塔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他已经感觉到艾维心情不错了,这些略显夸张的亲密言论大概也都是艾维随口一说。
“问我?那很简单啊。”艾维在他身边打开终端,作势要拿给他看。“其实我收藏了一个……很特别的购物清单。我希望你把它们全都买回来,然后我们一个个都尝试一遍。”
艾维看起来完全不是会做出这样事情的雄虫。莱斯塔一时无法分辨他到底是认真地提出了一个要求,还是说其实只是随口逗他一下,以看见雌虫的窘迫神情为乐。
短暂的错愕后,莱斯塔同艾维对视,稍稍睁大了眼睛,终于也笑了出来。
“很容易啊,雄主。”
他习惯性地微微抬起下巴,仿佛承诺一项常规的物资补给任务。
那份属于舰长的自信与掌控感从他的神情姿态里自然流露,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一个非常糟糕的许诺。
“我只是担心雄主您会觉得……”他故意停顿片刻,好让艾维的注意力集中到他的下半句话里。
“……会觉得被我榨、干、了。嗯?”-
这句话显得好像一句挑衅。不过,身为已婚夫夫,讲话稍微露骨一点似乎也没什么值得不好意思的。
艾维当然脸上发热,但这并不妨碍他迎上莱斯塔的目光,同样报以一个意味深长、充满暗示的笑容。
他用指尖隔空点了点莱斯塔,仿佛暗示着什么。
“好啊,那就看看。到底是谁才会哭着求着说不要?”-
莱斯塔当然没这么说过。但身为雌虫,他们一向是不可能会轻易拒绝雄虫的。
如果被雄虫逼迫到那种程度,想必已是承受了远超极限的索求,无论是身体被彻底占有、使用,还是精神被完全支配、填满。
虽然听起来似乎不太庄重,但这话毕竟只有彼此听到,大概最多也就算得上一句比较露骨的调情。
话语虽直白,深处却包裹着雄虫对他近乎贪婪的渴求与独占欲。他是那种会因为艾维的占有欲心生窃喜的雌虫,当然不会因此感到不高兴。
“真的吗?”他露出仿佛很期待的神情,喉结轻轻滚了滚。“我也……迫不及待,想试试了。雄主。”-
出院之后莱斯塔仍然和艾维住在一起,没有搬去某个属于莱斯塔的面积很大又很空旷的豪宅。
其实莱斯塔已经主动要给他赠送新的不动产,毕竟这也算是虫族社会婚配的惯例之一。
但艾维仍然待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一方面是艾维暂时还不太习惯和莱斯塔进行深度的财产绑定,另一方面是他想在自己的地盘上,正式将莱斯塔介绍给自己的雄父。
在自己的房间听起来似乎要让他更自在一点,不像呆在莱斯塔的豪宅的时候,有种一切都脱离了掌控的倒错感-
“雄父。”全息影像接通,画面中的雄虫坐姿端正,神情严肃。和此前通话时迷迷糊糊入睡,只闻其声而不见其身影的雄虫完全不是同一种风格。
“想要正式为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的雌君。”
艾维脸上还有点发红,仿佛不太适应这种过于正式的开场白,但好在撑住了那种微微的笑意。
“阁下。”莱斯塔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恭敬。
“嗯。”艾维的雄父在面对外人的时候还是保持了他优雅的姿态。“很高兴见到你,莱斯塔。”
其实这段通讯对双方来说都多少有点儿僵硬。毕竟以艾维雄父的眼光看,莱斯塔实在是个成熟到让艾维难以招架的雌性。
但身为雄虫他又非常能理解小雄子正在感情上头的状态里那种满怀爱意的心情。他并不想在此做出那种扫兴的样子,平白让他和艾维增添隔阂,损害他和艾维的父子之情-
“改天来中央星见一下。”雄父语气随意地提议,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或许你们会筹备婚礼吗?会邀请家长吗?”
这个话题艾维其实思考过很久,因此在面对雄父的时候也保持了理直气壮的状态。
“当然要有婚礼。”他露出那种憧憬的神色,眼睛亮亮的,很自然地就牵住了莱斯塔的手。
“我想过很多种形式!在中央星设计一个露天草坪婚礼?或者和之前见过的一样,传统的婚礼形式也不错。海边的婚礼也许也不是不能实现的。或者我们可以安排在奥勒瓦广场。你觉得呢,莱斯塔?”
十指相扣,指节相抵,掌心相贴。指缝细微的摩擦都仿佛最亲密的接触。莱斯塔忍不住也屏住了呼吸。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宣告,竟是在家长面前。
而关于婚礼的内容也是艾维没有对他说过的计划,就在此刻,就这样在家长面前说出来了。
“我会……全力支持您的任何想法。”
他稍稍收紧了手掌握住艾维的手,期待艾维在此刻说得更多、更详细一些。
第59章 温泉。 “弄坏的话,会舍不得。”……
厄瑞星空气湿润, 因为临海,气候非常温和。
在这样的天气里,温度算不上太热或者太冷, 泡温泉仍然是一个非常舒服的事情。
“用这个装酒吗?”艾维披着浴巾,顺着被郁郁葱葱的树木掩映的小路走来,拖鞋踏在湿润的石板上, 发出一串哒哒的响声。
浓绿的色泽投下阴翳,视觉上带来清凉的效果,但温泉上方仍然热气蒸腾,对比反差鲜明。
而艾维的目光一投向莱斯塔就很难移开。
也许是为了泡温泉方便, 莱斯塔那头长长的卷发已经被挽了起来,束成发髻固定在脑后。
这个束发手法看起来只是漫不经心地一束,没多在意头发的造型。但也恰恰是这些自然的碎发和微卷的发梢让这个发型显得格外生动鲜活。
雌虫的五官风格是鲜明浓烈的。此刻温泉池里水波粼粼,他又是毫无修饰也毫无遮掩的一张脸, 仿佛空白画布上落下水墨画的身影。
越是素净的颜色, 反而越是浓墨重彩得很突出。
此刻那双钴蓝色的眼睛抬起眼跟他对视, 也仿佛一池荡漾的池水, 让艾维情不自禁地就想要深陷进去-
莱斯塔靠在池边,恰好迎着艾维的身影, 很轻易地认出了他手里的东西。
“啊……”
他也没想到原来这个杯子的成品已经做好,并且已经被艾维收到,还放在行李里带在身边。
他当然没忘记自己亲手写的句子。那个时候他带着艾维出去旅游,第一站就选在珀拉星制造瓷器。
当时雄虫问他想写什么,是他自己说要写这句的。
当时说的时候显得有些过于大胆, 带着点玩笑般的轻佻,其实也只是调笑一句。但时移事易,此刻看着艾维披着浴巾、褐发蓬松地走近——氤氲热气中雄虫的身影显得居然有点像幻觉。
……就像是只会在梦里出现的完美形象居然打破了那层障壁, 出现在自己身边一样。
当那双温润的褐色眼眸望过来,带着一丝旅途的慵懒,莱斯塔居然觉得胸口哽住,一时接不出什么话-
“‘请填满我’。是在要求我填满它,对吗?”艾维一字一字地念完,故意问。
在这样自己大半身赤裸着泡在温泉里而伴侣的肌肤还裹得严严实实的场景中,听到自己的伴侣讲出这种暧昧的句子,再是心态开放不羞涩的雌虫也会脸红。
“嗯?”
见莱斯塔不说话,艾维晃了晃杯子,把杯口朝向莱斯塔。
“这是你亲手写的吧,没忘记吧?莱斯塔舰长。”
莱斯塔当然认得出自己的笔迹。
用来在烧制的胚上写下这些文字的笔不那么好用,他的书写习惯向来落笔果断,但在这里还是略有些不那么自然的停顿。
他甚至能记起当初执笔的时候,艾维落在这里的柔和的目光。
“……会坏的吧?”
莱斯塔喘了口气,低声问。
其实说这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釉上得似乎不太均匀,也许用来装液体的话没那么合适,尤其是要入口的饮料。
但当这个句子脱口而出之后,他很快就意识到了此中的歧义。
其实他暂且还滴酒未沾,说不好是被什么旖旎气氛迷惑了大脑,没办法清晰地思考。
也许只是温泉池水的高温会影响大脑运行思考程序的速度,让他一时口不择言了-
艾维放声大笑起来。
“你是故意要这么说的吗?莱斯塔。”
雄虫顺手扔掉披在肩上的浴袍,露出光洁而没有一丝虫纹的躯体。
接下来的动作自然得仿佛设计过似的,随手把杯子搁在脚边立起,直起身一步踏到池边,接着毫不犹豫顺着温泉池边一跃而下,溅起巨大的水花。
“其实我小时候就喜欢这样。”巨大的温泉池水成功打湿了彼此。艾维心情颇为不错,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颊,又抹了抹莱斯塔的。“溅到你眼睛了吗?”
莱斯塔没预料到艾维居然表现得如此活泼,仿佛一只体型很大但年纪不大,喜欢和饲养者开玩笑的噗噜兽之类。
他在荡漾的水波里晃了晃,勉强扶住岸边。“没关系。”
挂在睫毛上的水珠被轻易地眨掉。他重新睁开眼睛,和艾维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恰好对视-
艾维伸手够了一下,拉过放在岸边的某个样式复古的储物格,叩开隐藏的抽屉,从中抽出一支半透明的瓶子。
瓶身形状纤长,里面澄清的液体会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休假了能喝点儿吗?”他仿佛很为莱斯塔着想似的。
“可以。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也很愿意陪您喝几杯。”莱斯塔稍稍犹豫一下就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艾维没那么喜欢喝酒,他不想让自己落入浑身无力只能任凭摆布的境地,或者是单纯失态。
但是此刻只有他和身边的莱斯塔。他当然不介意在莱斯塔面前露出迷迷糊糊的样子。在莱斯塔面前,这似乎无关紧要。
莱斯塔很自然地朝艾维的方向走了两步,水波晃荡,把他往艾维的方向推了推,他轻轻撞上艾维的身体,很亲昵地凑上去亲了一下艾维的脸颊。
“冰的吗?”莱斯塔随口问。
他伸手摸了一下瓶身,摸到凝结的冰凉水珠。
“唔。这里这么热,喝点儿冰的不是很不错吗?”艾维对他露出无辜的笑容。
“我来吧。”
他从艾维手里接过了酒瓶。雌虫的身体构造决定了他开启此瓶子甚至不需要工具。
精致的开瓶器还在岸边抽屉里,莱斯塔手指覆甲,干脆利索地撬了一下,瓶口就“哧”的一声被打开了。
“用这个。”艾维从储物格里又摸出一组对杯。高脚杯的形状也细长,底座似乎做了漂亮的雕花纹路,他递给莱斯塔一只,自己也持着一只,手腕微抬,等待莱斯塔给自己斟满杯子。
“所以这是什么?”莱斯塔给艾维倒完又给自己倒了半杯,凑上去啜饮一口。“啊……柠檬气泡水。”
他预料到自己会喝到什么低度数酒精饮料,没想到居然和酒全无关系-
“是吗?不重要。”艾维稍稍举起杯,和莱斯塔手里的杯子碰了一下。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里布置的居然不是酒,在他看来此场景里稍微喝一杯实在是很合适很惬意的。
但冰的气泡水也还不错,尤其是这种散发着水果清香的饮品,凉凉地滑过喉间,在热气蒸腾的温泉里喝起来也会非常舒服。
虽说少了一点晕乎乎的微醺感,不过单纯看莱斯塔好像也够了。
他们的杯沿再次相触。一声清脆的响声,汽水冒着泡溅出。艾维无意识地轻轻咬住杯口,红润的舌尖一晃,把那点溢出的液体咽了下去。
“不想用那个杯子吗?”莱斯塔有些犹豫地问。
“如果弄坏了的话,我会很舍不得的。”艾维很自然的冲他笑了一下,神情有些暧昧-
温泉的水波晃动着温柔的光线,又轻又软,好像一池流淌的、柔软的锦缎。
雌虫的视线几乎要在此刻模糊了。岸边的储物格颜色原本突兀,却在摇曳的光影与水波的晃动里几乎要和岸边地面融合在一起。
漂亮的高脚酒杯被雄虫随手搁在一边。杯底里尚且留着没喝完的残液,杯口还因为饮过而留着嘴唇的湿痕。那点潮湿的痕迹隐隐约约,几乎让他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就在这一刻,他非常非常想端过那只杯子含在嘴里,仿佛这样就能品尝艾维遗留下来的气息,和他接一个隔空的亲吻。
但朦胧的视线让他动作不稳,无法成功做出自己想要的动作。
莱斯塔似乎双腿有些发软,支撑身体的力气正在流失。他踉跄了一下,本能地扶住了温泉池边手感略有些粗糙的石头。
“唔。”莱斯塔鼻端嗅到了清新的气息,和眼前看到的深绿浅绿的植被配合在一起。
而艾维的声音仿佛远远地传来。但其实就响在耳边。“都说不是酒了,你还是醉了吗?莱斯塔。”-
其实艾维或多或少有一点坏心眼。比如他知道莱斯塔一定会对雄虫信息素非常敏感,还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刻让这种物质散发出来环绕着他。
又比如他明知道莱斯塔此刻的状态不是因为饮酒,还是要故意用“是不是醉了”这样的话来撩拨莱斯塔。
只是稍稍移动就会在温泉池水里漾开涟漪。莱斯塔似乎受到了影响,身形微晃,有些站立不稳。他稍稍分开了双腿,扶住了温泉池边,以此来保持平衡。
于是艾维趁他难得露出此种脆弱姿态的时候顺势稳稳扶住了他的侧腰,让他的一部分力度依靠在自己的身上。
雌虫的脸颊带上了微微的粉色,裸露在水线之上的肌肤似乎也因为体温升高而泛粉。
看起来……好像很可口。艾维莫名其妙地想。
因为束发的缘故,莱斯塔线条优美的后颈也清楚地露了出来。他颈侧的虫纹很明显,纹路一直延伸到后颈。
艾维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
仅仅是这样蜻蜓点水般的触碰,莱斯塔就非常敏感地一抖,发出细碎的鼻音,仿佛这么点刺激就足够让他难耐起来。
水汽的朦胧和光线的折射让水下悄然交缠的肢体变得模糊而不可见-
“让我摸摸?”艾维突然在此刻说。“你的伤口。”
莱斯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此前的事故中莱斯塔身上留下了很明显的伤痕。侧腰处覆甲被剧烈冲击剥离时候的痕迹狰狞地盘桓,而小腹处则还遗留着被尖锐的碎片刺穿的伤疤。
虽然以雌虫的高效的恢复能力,在出院的时候,这些伤口都已经差不多恢复完成了。
但此前艾维并没有刻意检查过,莱斯塔也没有主动给他看。
在温泉的池水中,这些皮肤都被裸露了出来,非常方便艾维接下来想要做的动作。
莱斯塔没有拒绝,于是艾维默认他同意了自己的要求,很自然地伸出手掌按在了雌虫的小腹上。
“很喜欢之前那些覆甲的手感吗?雄主。”莱斯塔喘了口气,低声问。
他问得克制,仿佛在转移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小腹上的肌肉是绷紧的结实的,有明显而利落的线条。但是假孕时的覆甲是更加坚硬的,稍稍冰凉,和此刻完全是不一样的,有种无机质的感觉-
温泉里温度相对而言更高,所以伤疤的颜色看起来更鲜艳了一点。和周遭正常的皮肤比起来,他看起来似乎有点儿可怜。
手指微微张开,掌心带着水轻轻揉了揉微微凸起的疤痕。莱斯塔似乎有些瑟缩,但这种怜爱的动作似乎很容易被接受,他很快就放松下来,也没有躲闪的意思。
摸起来也是新生的皮肤,很柔软。艾维想。
……-
“所以,您真的对婚礼有那些要求吗?”莱斯塔问艾维。
他肩头好像还留着艾维的吻痕,身上也或多或少有雄虫的指痕,在皮肤上仿佛落下的花瓣一样泛着轻微的红色和酥麻感。
但恰恰是这些特殊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好像重新清醒了过来。小腹还有些微微的发紧,但虫核得到了足够信息素的滋润,此刻也并没有什么不适。
“什么?办七八场不一样场景的婚礼吗?”艾维挑了挑眉。
“如果你也有时间精力的话,好像也未尝不可。”
“是您之前和雄父通讯的时候说的那些……我当然没有问题。”莱斯塔停顿了片刻,清晰地为自己表态。“只要您愿意,我一定把时间全部空出来。”
“没有啊——”艾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其实只是跟雄父那么一说而已。他希望听到我对这件事情的规划,所以要跟他多讲一点,这样他比较放心。”
莱斯塔不知道自己是否应当露出失望的神情。毕竟他还切实地期待了一段时间。
“歇歇不好吗?”
艾维又喝一口气泡水。他眼睛没看莱斯塔,仿佛只是随口说一句闲话。
“一旦开始备婚就没办法这么悠闲地泡温泉出来玩了。虽然仪式是很重要,但我一想到这些前置工作,就提前觉得好累。”
莱斯塔为他的想法愣了片刻,轻轻笑了一下。“怎么能让雄主为这些杂事觉得困扰呢?您只需要提出要求就够了。”
雄虫在婚礼中只需要做一个漂亮的主角,至于幕后工作什么的当然是没有必要操劳的。
“唔。但作为伴侣,当然要一起承担,是吗?”艾维懒洋洋地为自己又倒一杯,晃荡着杯子说。
第60章 足够称职。 奖励。
莱斯塔来接艾维下班, 刚好碰见了年轻的雌虫同事想要追求艾维。
艾维脸上还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但看起来已经有些困扰了。他尝试了拒绝,但也许是身为年轻雄虫态度没那么强硬, 拒绝似乎效果不太明显。
实际上以他的性格,他原本是那种不大喜欢没有结果的暧昧、遇到不打算接受的表白就会第一时间坚决拒绝的雄虫。
但是当拒绝失效的时候,如果使用更加激烈的手段, 比如让雄保会来帮他强制对方远离自己,他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
虽然艾维碰上这种情况的次数不多,但也不是完全不存在的。
就在不久前的婚姻冻结期,莱斯塔曾目睹过相似的场景。
在研究所的中庭, 艾维被一位年轻同事拦下,气氛微妙。那时的莱斯塔,只能远远地、无能为力地旁观。
记忆中,艾维当时拒绝得干脆利落——他给出的理由, 正是对发展一段新关系没有兴趣, 无心开启新感情。对方倒也识趣, 并未纠缠。
而莱斯塔也只能安静地当一个旁观者, 并没有权利对艾维的选择多有置喙。
此刻,眼前的情景与那段冻结期的记忆微妙重叠-
虽说在虫族社会, 雄虫往往可以拥有很多个伴侣,单身雌虫想要向心仪的雄子表达爱慕也无可厚非。
但此刻,身为雌君,他当然能看出艾维微妙的不耐烦。既然如此,帮他打发走此追求者也是莱斯塔身为雌君的分内之事。
莱斯塔的步伐沉稳有力, 踏在研究所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富有压迫感的节奏。
他精准地插入艾维与那位年轻雌虫之间微妙的对峙空间,高大的身形如同一道无形的壁垒, 自然而然地隔断了对方投向艾维的热切目光。
他微微侧身,以一个看似谦恭实则充满保护意味的姿态,将艾维半挡在身后。
“请恕我打扰,”莱斯塔的语调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但眉眼沉凝,自然而然就显出坚决。“雄主接下来的行程已有安排,此刻不便继续耽搁。”
既点明了艾维的已婚身份,又抬出了“既定行程”作为无关紧要却又让对方无法追问的终止理由。
而他本身就是习惯了居于高位、气场强大的雌虫,即使语气平和也显得极具压迫感。
其姿态之自然,理由之正当,效率之高——确实堪称雌君处理此类事务的范本-
“这么会吃醋?我真没想到。”艾维故意说。
其实他不觉得莱斯塔做得有什么不对。这样干净利索的对话正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
此前因为假孕的事情暴露,莱斯塔面对艾维的时候时常有种不易察觉的惶恐和患得患失,像绷紧的弦,仿佛随时会断裂。
但也许他们交流的足够多,对彼此的了解也更多了。莱斯塔恢复了这种理直气壮,甚至能主动出击,替他解决麻烦。这听起来似乎确实是一个雌君该干的事情。
“是我做得太不得体,请您惩罚我吧。”
莱斯塔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以他对艾维的了解,他做的事情应该非常得符合艾维的心意才对。
但艾维要用那种近似于数落的语气点他一下,他也并不介意露出示弱的姿态,跟艾维调笑一句。
“没觉得你做得不对。非常……称职。”
艾维看着莱斯塔一副笃定的神色,被他说得笑起来。
他面对莱斯塔的时候习惯了摆出温柔的样子,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也丝毫没有不自然。
他抬手,指尖极其自然地拂过莱斯塔挺拔的肩头,动作亲昵而温柔。他真心实意地觉得莱斯塔说得很对-
“所以?”莱斯塔压低了声音,仿佛讲一个秘密。“既然我帮雄主解决了一点小麻烦,雄主应该奖励我才对吧?”
艾维的手掌按在他腰侧,抚摸的时候稍稍加了些力道。
这个动作艾维时常在莱斯塔身上做。没什么特殊意味,但就是显得亲昵。
莱斯塔几乎要陷入更深的幻觉。也许艾维接下来就会随意地挑开他衬衣的下摆,然后用滚烫的手掌贴在腰后的皮肤上肆意抚摸揉弄,让彼此都感知到对方的温度。
“奖励……唔。”艾维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你想要什么样的奖励?莱斯塔。”
“上次那个购物清单……我们好像还没完全尝试完吧?”
“我记得,还有几样‘装备’,我们似乎……尚未实地验收?”
他语气忽然变得暧昧,像是要对莱斯塔做什么糟糕的事情。
“怎么样,还想试试吗?”-
实际上他们此前总共也没试过几次。艾维也没把它当成什么非常有参考价值的资料。
清单在虫族社会中当然是广受欢迎的,但艾维觉得他们尝试过的那些似乎有点儿言过其实的味道。
那些设计夸张的用具,在他看来纯属多余。他笃信,无论是他还是莱斯塔,都难以从中获得愉悦,反倒可能徒增不适。
关于用料昂贵奢华而作用近似纯粹装饰的饰品倒是有不少,珠宝镶嵌的饰品很衬莱斯塔的身材。但似乎也没那么像给莱斯塔的奖励。
不过如果让莱斯塔评价这张购物清单的话,大概视角又和艾维不同。
毕竟以莱斯塔的体力也有过真正溃不成军、哭着服软求饶的时候,可见此清单身为“畅销清单”也有其可取之处。
“……是我太高看自己了。”莱斯塔服软也服得很快,姿态也是坦荡从容,不见半分勉强。“请雄主随意安排就好。”
当然,身为雌虫要对自己的雄主服软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既然已经认可这个身份,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心理负担-
艾维感觉莱斯塔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迷恋控制感。此前在星舰上他会用束缚带禁锢自己就是明证。
但此刻攻势倒转,被束缚的一方变成了莱斯塔,他好像也并没因此产生什么心理负担。
他眉宇间反而流露出近乎沉醉的迷恋。仿佛这被掌控的境地,本身便是愉悦的源泉。
漂亮的金色链子绕在他手腕上,稍稍一动就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以雌虫的力量实际上随意动一动就能挣脱而去,于是怎样克制自己的动作就成为被它点缀的雌虫需要面对的课题。
“真漂亮。”艾维夸他一句-
“雄主……雄主。”
莱斯塔的声音很含糊,仿佛要借此试图掩盖身体深处汹涌的、几乎要无法掩盖的悸动。
他实在是被撩拨得快要忍耐不住了。
汗水仿佛落雨一样浸湿雌虫每一寸皮肤。牙齿因忍耐而咬紧用力咬紧。喘息声尽量压抑,却在起伏晃荡中变得越来越急。
“你……我……我想要您……”
他几乎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话,但其实他也不需要说清那么具体,身体流露出的本能反应很明显地展示出了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肌肉绷紧震颤,仿佛非常渴望更强势的力量彻底俘获,又或者是温柔而略带撩拨感的爱抚。
腰窝露出的皮肤上有着卷曲的花瓣般形状的虫纹。此刻虫纹里含着一汪闪烁着的金色,随着莱斯塔难抑的颤抖轻轻地闪动,就像真的从那里开出了一朵花似的。
艾维抓住莱斯塔的双手手腕,攥紧在自己手心里。他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手心温度更烫,还是莱斯塔的皮肤上虫纹的能量流动更灼热-
暖黄的灯光为一切镀上朦胧的光晕。
莱斯塔几乎已经像一颗熟透的果实,如此饱满而又如此脆弱,稍稍碰一下就泌出多汁而黏腻的甜。
指尖只需轻轻掠过那绷紧的肌理,便能感受到皮肤下滚烫的温度。仿佛内里丰沛的汁液随时会因过度的熟成而渗出,带着黏腻而诱人的甜香。
而这颗果实最软熟通红之处正在以无序的节奏痉挛着,如同刚刚被狂风暴雨侵袭,被摆弄得无法恢复原样。
雌虫漂亮而结实的肌肉线条仿佛被汗水淋湿,蜿蜒而下的汗液勾勒出鲜明的轮廓,在暖光下镀上了一层难以形容的光亮色泽。
以艾维的审美,此情此景,无异于极富吸引力的邀约。在这种时刻,他是绝对不可能能拒绝凑上去品尝一下的-
黏腻滑腻的汗意不断地分泌,顺着雌虫紧实利落的肌肉向下淌落,滴在光洁微凉的地砖上,汇成半透明的湿痕。
尽职的机器管家感应到地面的“污渍”,无声地滑行过来,伸出清洁臂。
然而莱斯塔的脚尖只是无意识地、带着点不耐地轻轻一拨,精巧的机器便被推得偏离了方向。
机器管家的指示灯困惑地闪烁了几下,似乎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偏离了预定轨道,只能茫然地停在原地-
“好烫啊。”
艾维双手稳稳地卡在莱斯塔劲瘦的腰侧,虎口深深陷入那紧绷的腰窝凹陷处,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雌虫无法逃离。
他垂着眼睛,安安静静欣赏雌虫左右轻晃的难耐姿态和因为控制不住的颤抖而仿佛活过来般明灭闪烁的繁复虫纹。
汗水浸润下,虫纹中熔化日光般的能量流淌得更加急促生动。
“雌虫身体的温度……有这么高吗?”
正常情况下当然不会这么高,但因为太过兴奋而体温升高、大量流汗脱水似乎也是很正常的。
他明知故问地凑上去咬住莱斯塔的耳垂,温热舌尖来回扫弄,最后甚至带着点惩罚意味地用力吮吸了一下。
“因为、太兴奋了……”莱斯塔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回答他。
急促的喘息声过后,雌虫的声音重新响起。语气灼热里带着更难以解除的难耐。
“因为……想您了啊,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