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一朵薄荷


    ◎就好像,更可怜的人才是她。◎


    寒假来得很快,一月的气温降到了江市的最低谷。


    冬季漫长又磨人。


    「尊敬的同学,您好。春节是中国人民传统以来团聚的节日,学校倡导学生返家,原则上学生寒假不得留校。确有特殊情况需要留校的同学,请通过宿管办小程序进行申请。请注意,因全校寝室整体翻新检修,一月十二日至一月二十日间请不要在宿舍留居。提前祝各位同学春节快乐!——江大宿管办」


    邬别雪坐在沙发,垂眼浏览过这条短信,随即把手机锁了屏。


    波妞好像长大了一些,尾鳍更加绚丽,像垂落的流苏,只是身体依旧胖嘟嘟的,游起来憨态可掬。


    陶栀在网上搜了好多养金鱼的攻略,知道波妞这种品类的鱼冬天要把水温保持在10到15度才能存活,于是还专门给她买了一个小小的恒温加热棒。


    邬别雪隔着玻璃鱼缸点了点波妞的小脑袋,见她追逐着自己的指尖开始拱玻璃,没忍住轻声笑了。


    “让陶栀把你带回家好不好?”她放轻声音,长睫微微垂落,素净的脸上,神情因为疲倦而变得恬淡。


    波妞好像没听懂,微微歪了歪身躯,再次朝邬别雪看过来。


    邬别雪不再开口,收回了手。


    室内还算温暖。但不知从何处渗进一丝冷风,像细碎的冰凌擦过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下意识拢紧大衣,起身去寻风的来处。


    毛绒拖鞋踏过玄关处的小毛毯,恰好密码锁发出“滴”的一声轻响。


    金属密码门咔哒一声刷开。


    陶栀站在门口,微微喘着气,像是一路小跑回来的。唇间呼出的白雾在走廊的冷空气中晕开,将她的脸颊染成朦胧的绯色。


    她本想进门,却恰好和门内的人影打了个照面,脚步霎时一顿,堪堪停住。


    两人在狭窄的玄关猝然相对。


    吸顶灯投下昏黄暗淡的光晕,把邬别雪的身影拉得修长。松散的墨色长发垂在肩头,眼底还带着未散的倦意,眉目寡淡得好似凉水。


    不知道是不是冬天光线灰暗,还是因为鲜有太阳,陶栀总觉得,入冬以后,邬别雪的面色看上去更加苍白了。似乎总被一层淡淡的困倦笼罩着,好像夜里浮在凉阶上的一层薄薄月光。


    看上去一尘不染得好遥远。


    “师姐……”她垂眼换鞋,含糊地喊了一声。


    邬别雪退开一步,看她慢慢把脚趾蹭进毛绒拖鞋,才轻声问道:“考完了?”


    “嗯、嗯。”陶栀解下围巾,朝邬别雪笑笑。


    她趿拉着拖鞋走到饮水机前倒热水,捧着温热的玻璃杯,让指尖被热意慢慢烫红。


    身后,邬别雪走动的声响很轻。但陶栀光是听着,似乎就能准确分辨出对方的行动轨迹。


    走到了卧室。


    把微启的窗户合上了。


    走回来了。


    指尖在玻璃杯壁一下一下地轻敲,陶栀数着自己的心跳,在恰好重合的第三下,她开口道:“师姐……”


    “陶栀。”


    出口的一瞬,陶栀听见两道截然不同的声线在空气里轻碰。


    陶栀忽然觉得,自己胸腔里的气球好像被放跑气了,变成软软塌塌的一只。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听邬别雪这样喊她的名字。


    很轻的声音,有些冷冽的发音,但还算柔和,好像松枝上的一捧雪。


    很好听。但好想让她的语气掺进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热烈。


    比如失控。


    陶栀不漏声色地把玻璃杯握紧了几分,笑着望向她,细声道:“师姐你先说。”


    邬别雪立在卧室门口,迟疑了一下,放缓声线开口:“寝室一个星期不能住,你把小鱼带回家吧。”


    陶栀缓慢地眨了眨眼。


    水珠从杯沿滚落,在陶栀虎口处留下一道蜿蜒的水迹。


    她放下杯子,朝邬别雪走了两步,把距离拉近,看着她道:“师姐。”


    近乎于气音的轻唤,让邬别雪下意识往后退开一小步。


    陶栀低头看着两人突然拉开的距离,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再抬头时,她颊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我妈妈和妈咪最近都出差了,我一个人回家住会怕。师姐如果还没定住哪里的话,能不能陪我回家住几天?”


    她本就打算让邬别雪和自己回家一起过春节。她不想邬别雪一个人呆在冷清的寝室。


    她不想只把小鱼带回家。她还要把雪人也捧回家。


    宿管办的短信来得恰如其分,让她的理由更加光明磊落,让她的勇气能装进这次对视。


    于是陶栀忍住躲闪的冲动,安静地望向对方,任由眼底的期待被羞赧染得粼粼,也没有移开视线。


    邬别雪垂下眼睫,把眼神移开。


    “不用……”


    “求求你了。”对方的拒绝只是冒了个小头,陶栀就出声打断,还又向她走了一步,刻意把声音放低变软,染上可怜巴巴的意味。


    邬别雪又退了一步。


    于是陶栀又朝她走了一步。


    “求求你了师姐,答应我好不好?”柔软的枱南腔适合撒娇,陶栀眼梢已经开始发红,话音此刻委屈得好像耷拉着尾巴。


    就好像,把人逼到墙边的人不是她。


    就好像,更可怜的人才是她。


    就好像,不同意就是在欺负她。


    邬别雪背后就是墙面,已经退无可退。她感受到坚硬墙面磨蹭着自己的肩胛骨,带来一些刺骨的冷意。


    卧室里,空调送出暖风的声响轻轻响起,是扇叶在晃动,让风声变得簌簌。


    热意拂过耳尖,邬别雪觉得胸腔滞闷,跳动变得沉重。


    半晌后,她轻声应道:“好。”.


    波妞摆动尾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空间。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灯火,布艺沙发和毛毯是香甜的奶油色系,客厅里暖气打得很足,还点着柑橘味的香薰,青涩轻甜。


    比起狭小的寝室,这里的空间宽敞得好像能让它游上好几个来回。


    那盆薄荷也被小心安置在鱼缸边。


    寝室没人,陶栀害怕它被冻到,所以干脆一起带回来。


    一楼客厅,陶娇女士的笑脸在视频通话界面放大:“我女儿真是出息了哦……”


    她故意拖长尾音,眼睛亮晶晶地往镜头外瞟,“上次还说明年中秋带人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就……”


    “妈咪!”陶栀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慌忙把音量调小。抬头心虚地瞥了眼楼上,见扶梯处仍旧没有任何动静,才红着脸道:“妈咪,你不要再打趣我……”


    陶娇在屏幕那头挤眉弄眼:“怎样啦?要不要妈咪晚两天回来?给你们……”


    “随你喜欢啦……”陶栀把脸埋进抱枕里,声音闷闷的。


    “好啦,妈咪想提前回来也做不到,总部这边还有好多事哦。但是妈咪会在二十八号之前回来的好不好?”陶娇见女儿实在害羞,于是不再打趣,把手机调整了一下角度,露出身后的办公室,“哦对了,宝贝记得晚点给妈妈发个消息,她马上要从波士顿转机了。”


    靠近年关,陶娇和祁挽山都忙得脚不着地。陶娇在国内到处飞,祁挽山在国外到处飞。


    陶栀乖巧应了一声,伸出指尖抚了抚摄像头上方,看上去像隔着屏幕摸了摸陶娇的面颊,心疼地道:“好辛苦哦,妈咪,记得每天要吃维生素。”


    “好啦,妈咪记得。你也要好好喝中药,知道吗?”


    “我知道的。”


    电话挂断。


    陶栀在沙发上窝了会儿,给祁挽山发了一些消息,让对方记得喝水,再忙也要记得吃饭。


    祁挽山一条一条地应下了,说女儿考试也辛苦,回国会给她带礼物。


    陶栀谢过妈妈,就把手机锁屏,撑起身子朝空荡的扶梯处望了一眼。


    从国内佳士得拍回来的那副油彩画孤零零地悬在奶酪色墙纸上。坐在客厅的人每次望向扶梯,就会和绚烂的颜色打个照面。


    无端地把心情撩起点欢欣。


    陶栀起身,哒哒哒地往楼上跑。


    二楼的卧室只有两个,陶娇和祁挽山住的主卧,陶栀的次卧。其它还有一些书房和衣帽间之类,空间很是宽敞。


    次卧浴室内,邬别雪拧开淋浴头,任由温热水流漫过全身。


    短住而已,她只带了换洗衣物和必要的洗漱用品,还有办公学习需要的电脑和平板。况且市中心的高档住宅区,交通极其便利,其余需要的可以随时下楼买,甚至可以直接让物业送上门来。


    她对这种富人区的居住法则极为熟稔,甚至对这种小别墅的构造也称得上清楚。


    客卧通常会在一楼。


    但是陶栀说,因为家里很少有客人,所以一楼的两间客卧都被上了锁,她也不知道钥匙在哪里。


    所以最后,陶栀颇为遗憾地表示,邬别雪只能暂时和自己住二楼同一个卧室了。等她把客卧的钥匙找出来,邬别雪才能去一楼住。


    “或者……”陶栀小心翼翼地抬眼,口吻试探,“师姐你可以住主卧。”


    邬别雪的社交礼仪当然不会允许她住进主卧。


    所以真的很遗憾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两把钥匙才会被找到。


    又或者,永远也找不到。


    浴室里的风暖调得适宜,皮肤湿润后也不觉得冷。


    邬别雪漫不经心地回想着陶栀说找不到钥匙时的表情,似乎有些微妙的小心虚,又带着试探的语气,好像只娇憨的小狐狸。


    她不自知地勾起唇,随手把头发拨到脑后,转眼瞥见洗浴用品堆放得整齐的置物架。


    花洒里的热水细润地流淌,像是一场室内的夜雨,汇集后滴落在瓷砖地面的沙沙声显得寂静又柔和。


    视野里,过分眼熟的瓶装让人无法忽视,此刻安静地立在置物架上,和其它洗浴用品一起,站得整齐。


    陶栀的洗浴用品全部都来自法国某个调香很出众的牌子,放在一起时颜色和外形都显得相称又和谐。


    偏偏那瓶透明的,看上去简约冷淡,和其它一众甜美粉嫩的色调好不融合,像外来客。


    纤细白皙的五指安静垂在身侧,半晌后,才慢慢、慢慢地穿过水帘,将那瓶薄荷白茶的沐浴露取下来。


    大瓶装的,几乎全新,但已经有轻微使用过的痕迹,瓶体里的薄荷叶和白茶花瓣凝固在澄澈液体里,清新又可爱。


    邬别雪的目光在这瓶沐浴露上停留了很久。


    很久、很久。


    久到浴室里的雾气把玻璃镜面全部模糊,久到她瓷白的皮肤被热水烫得泛红,她才把这瓶沐浴露放回置物架。


    然后随手取下紧挨的另一瓶,桃粉色的,陶栀在寝室用的就是这一款,清甜的桃子味。


    这一瓶倒是出乎意料地轻,好像已经快用尽了。


    她面不改色地挤出一小泵,摊在掌心,看它被热水溅起细密的泡泡,香气开始在这方空间里迸发,才慢条斯理地涂上自己的脖颈。


    清甜的香味被热气烘得甜腻,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中放松。


    花洒停了。


    邬别雪把头发吹得半干,推开浴室门。


    柔软大床前,陶栀怀里抱着一只新的羽绒枕,闻声扭头望向她。


    笑涡又开始浮现,陶栀弯着眼睛朝她道:“师姐,我给你找了新的枕头。”


    【作者有话说】


    一向聪明的邬别雪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人拐回家并且拐上床了。(为什么会同意呢真是好难猜哦[猫爪])


    第42章 四十二朵薄荷


    ◎现在算不算以后?◎


    宽大的双人床上并排摆着两个蓬松的枕头,却只有一床羽绒被静静铺展。


    陶栀跪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被角解释:“备用被子都锁在储物间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钥匙和客卧的钥匙一起不见了。”


    暖风从地板的出风口徐徐涌出,新风系统运作时发出细微的白噪音。室温恰到好处地维持在人体最舒适的温度,既不会闷热也不觉干燥。


    顶灯熄灭,邬别雪躺入软被。身侧,女孩也小心翼翼掀开被角,安静躺下。


    久违的睡意竟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上一次与陶栀同眠后,邬别雪以为那夜的安眠只是偶然。可当后来再度陷入整夜整夜的失眠时,她才意识到那夜的沉睡有多么珍贵。


    此刻,仅仅是与陶栀并肩躺下不过须臾,陌生的困意便温柔地包裹住她。


    巧合似乎无法解释了。


    真的很奇怪。好像只要和陶栀躺上同一张床,困扰许久的睡眠问题就会自己解决,比她之前服用的几百块一粒的安眠药还好用。


    她忽然想起上周翻阅过的一篇睡眠医学文献,其中详细论述了特定气味在安全环境下产生的镇静效果,其功效甚至不输专业催眠药物。


    而现在,陶栀身上若有似无的淡香正萦绕在她的呼吸间。


    床头灯投下暖橘色的光晕,像一层轻纱笼罩着两人。光线穿过睫毛,在眼睑投下细碎的阴影。


    邬别雪在朦胧中耐心地分辨着困意的来源。


    到底是因为陶栀用的沐浴露好闻?还是这套价值不菲的床品柔软舒适?


    但很快她就否定了后者。童年时那些天价的寝具从未给过她这般安宁。


    某种更为隐秘的、难以言说的温度,带着翩然香气,正从身侧那个小心翼翼控制着呼吸的女孩身上,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你用的什么沐浴露?”邬别雪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轻荡开。


    陶栀闻言心惊胆颤,指尖不自觉地揪紧了被角。


    刚刚她去洗澡的时候就发现了,她刻意买的那瓶薄荷白茶的沐浴露好像被移动过一点点。


    回来得太急,她忘记*提前藏起来了。


    邬别雪肯定看到了。


    “那个……”她的话音磕磕绊绊,似乎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在寝室看到师姐用的沐浴露,觉得很好闻……我不是故意买一样的……”


    邬别雪缓缓睁开眼,侧首望向身旁紧绷的身影。


    昏暗而暖黄的灯光为陶栀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连微微颤动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侧颊肌肤上,那些看不见的细小绒毛在光影里羞得好可爱,像一簇散落的蒲公英绒毛,又像某些小动物的皮绒。


    “为什么总是答非所问。”邬别雪的声音带着睡意特有的沙哑,像羽毛轻扫过耳膜,在黑夜里温柔得令人心惊。


    她侧过身,转向陶栀的方向,“上次我问你为什么买小鱼回来,你说如果我不喜欢你就把她拿走。”


    “这次我问你用的什么沐浴露,你说不是故意和我买一样的。”


    邬别雪的声线很干净,落入耳中,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你很怕我不喜欢,会对你生气?”


    陶栀盯着天花板上朦胧的吊灯轮廓,喉间缓缓变得干涩。


    室内的暖气明明很足,她却觉得有细碎的雪粒正无声地落在心上,凉丝丝地融进血液里。


    陶栀没有回应。


    黑暗中,邬别雪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陶栀这才敢微微侧身,在咫尺之距凝视对方沉静的睡颜。


    “我怕你不喜欢。”她将唇瓣贴近自己的手背,用气音回答对方的问题:“怕你不喜欢……我。”


    她没有答非所问。


    小灯的光线在邬别雪的脸上描摹出旖旎的阴影。陶栀的目光如虔诚的信徒,一遍遍舔吻过她微蹙的眉心,内眦边的小痣,轻抿的唇角,最后停在那随呼吸轻轻起伏的锁骨上。


    什么都没做,却好像在引诱她。


    窗外没有落雪,但陶栀分明听见心底落雪簌簌的声音。


    雪人在这样的落雪里,应该不会再融化.


    “小姨……”


    “喔、好,妈咪没跟我讲耶,不过我等下刚好要出门啦,我去接呼噜回家。”


    “好喔,过年见。”


    放轻的话音有些模糊,但甜软乖巧,像盏糖水,温过邬别雪耳廓,令她微微睁开眼。


    卧室门启了条小缝,女孩的背影停留在二层扶梯处,小小声地在打电话。


    邬别雪抬腕一看,九点二十。


    她盯着那行时间看了半晌,一度怀疑自己是看错了。直到确认过第三遍,数字依旧毫无变化,她才默默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


    卧室门轻轻推开,陶栀笑着望向她:“师姐,早上好。”


    落地窗外,冬日阳光已经高悬天际,晴朗温暖,瞧去竟和夏日天气几分相似。


    “师姐,我马上要出趟门,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呀?”


    女孩靠在门边,笑意盈盈轻声询问。


    邬别雪应下了,起床去浴室洗漱换衣服。


    洗脸台上,陶栀给自己准备的新牙具是一套奶黄色的,此刻和陶栀藕粉色的漱口杯挨得很近,姿态亲昵,像在咬耳朵。


    想起昨晚床上陶栀刻意拉开的距离,明显和这两只漱口杯截然不同的拘谨。床本来就大,陶栀几乎缩在边边,她俩中间甚至还能再躺下两个人。


    明明故意要和自己睡,又不敢靠太近,谨慎局促得像只手足无措的狐狸。


    有点笨的小狐狸,小心翼翼地藏着心思,偏偏毫不自知地露出尾巴。


    邬别雪笑了一声,打开电动牙刷,开始洗漱。


    冬天阳光难得,两人没打太阳伞,沿着别墅区里的绿化道一路往前走,偶遇好多晨跑的中老年人和遛狗的年轻人。


    “师姐,你喜欢狗狗还是猫猫?”陶栀望着跑过去的一只边牧,随口问道。


    邬别雪瞥了一眼她柔软的发顶,漫不经心开口道:“猫吧。”


    陶栀立刻眼睛一亮,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说:“师姐,马上就有一个惊喜。”


    邬别雪故作好奇点点头,好心情地没有戳穿她。


    小师妹走之前往小挎包里塞了两根猫条,加上那通电话,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出门是为了接猫。


    陶栀还不知道自己的惊喜早就已经暴露,唇边笑意明朗,步伐欢快,那只挂着小狐狸挂件的小挎包在身侧一晃一晃。


    邬别雪盯着那只欢快晃着尾巴的小狐狸挂件,突然觉得,还是狐狸更可爱。


    但女孩将缅因猫抱到自己眼前时,邬别雪还是配合地接受了这份惊喜,微微挑眉,装出几分讶然。


    “锵锵~”陶栀把呼噜举得高高,然后露出自己的脸,朝邬别雪笑道:“是猫咪呀。”


    邬别雪颔首,伸出手摸了摸呼噜的脑袋,然后望着陶栀的笑眼,轻声道:“很可爱。”


    陶栀被她看着,莫名生出几分羞涩。她把呼噜抱回怀里,抿抿唇道:“师姐,我们去超市买些东西回家吧。”


    陶娇和祁挽山已经很久不在家了,阿姨有专门打扫房子和定期清理物品,所以冰箱里空空荡荡的。


    要和邬别雪一起住一段时间,自然得购置一些东西才行。


    但逛超市无疑是一件极私密的事。


    喜欢的零食品牌、偏好的水果种类、常用的日用品,甚至惯用的卫生棉条的包装样式,都会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同行者的视线里。


    细碎的生活痕迹像一条条透明的丝线,将距离悄无声息地拉近。情感终于有了具体的载体,不必再像浮萍般漂泊无定。


    但陶栀的“暴露”却不是生活习惯。


    是忘记掩藏的秘密。


    她推着购物车在水果区停下,精心挑选了一盒新鲜的草莓,语气带着几分遗憾:“冬天没有桃子了……”


    邬别雪单手提着猫箱,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购物车里的物品。


    一袋甜玉米,一盒嫩菠菜,她最喜欢的两种蔬菜。


    一盒鲜切牛肉,一盒三文鱼,她称得上喜欢的两种肉类。


    草莓和车厘子,冬季水果中,她勉强愿意入口的两种。


    方才经过蔬菜区时,陶栀对那些最受欢迎的大众菜品看都没看一眼,用目光逡巡一圈后,径直走向了最里层货架。


    看起来像个极其挑剔的食客。


    可邬别雪清楚地记得,学校食堂送来的口感极差的饭菜,陶栀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她从未见过这个女孩对任何食物表现出厌恶。


    “家里还有气泡水,我可以试着仿造蜜桃气泡水,做个草莓版本的。”陶栀仰起脸对她笑了笑,推着车正要继续前行。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伸来,轻轻扣住了她的手腕。


    陶栀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怎么了师姐?”


    超市的顶灯在邬别雪眼中投下细碎的光影,像下起一场无声小雪。


    她注视着陶栀黑亮的双眸,声音很轻:“中秋在餐厅没说完的话,你说是你的秘密,以后告诉我。”


    购物车的轮子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像是谁的心跳漏了一拍。


    “现在算不算以后?”


    邬别雪朝陶栀走近了一步,冷冽质感的声音似乎变得柔和:“为什么了解我的忌口?要告诉我吗。”


    第43章 四十三朵薄荷


    ◎只有砰砰作响的心跳。◎


    邬别雪很清楚,自己是在纵容陶栀的靠近,任由对方小心翼翼融入她的生活。


    否则以她一贯的性子,她们的关系绝不会发展到能同床而眠的地步。


    她向来厌恶旁人入侵她的私人领域,也拒绝与任何人建立超越普通社交的羁绊,更不会在察觉到对方怀揣着别样心思后,仍旧没有选择拉开距离。


    这种反常连她自己都难以解释。


    或许是因为初见时,陶栀仰着脸对她笑的样子温软又熟悉。又或许是因为,陶栀身上确实没有任何让人讨厌的地方。


    所以那些对陌生人筑起的高墙和防备,在陶栀这里通通失效。


    邬别雪没办法说清这里面的原因。


    她从不怀疑陶栀的真诚,这一点早已能通过数千个相处时刻证明。可她确实需要知道,对方对自己过于深刻的了解到底是来自哪里。


    怎么会,对她的忌口清楚到这种地步。


    怎么会,精准地知道她的喜好和厌恶。


    怎么会,让她没有任何一处能够讨厌。


    脾气太好,长得太好,对她太好,好像上天怜悯她过去的二十一年黯淡人生,所以才把这抹亮色送进她的生命。


    可她从不相信真的有上天的存在。


    邬别雪望着陶栀的眼睛,在里面捕捉到慌乱的颤抖和不知所措,像心思暴露后的灰心丧气,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回去以后告诉我。”邬别雪松开她的手腕,从她手里接过推车,神色自如地往里面加了盒小番茄,“现在买些你喜欢的。”


    在寝室的时候,陶栀也经常买小番茄吃,还喜欢自己做乌梅小番茄,每次都能吃一小碗。


    邬别雪垂着眼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喜欢吃小番茄,所以皮肤才这么白。


    陶栀在原地停留几秒后又跟上来,只是没有再说话。


    两人间的微妙沉寂一直持续到晚饭之后。


    邬别雪去厨房洗碗。陶栀坐到沙发上,抱着呼噜在看电视。


    电视大屏里,枱南的主持人笑着闹着,随口吐出的幽默语句激得观众笑声不断,掌声雷动。


    陶栀瞧着,却什么也没看进去。想到要和邬别雪坦白,她紧张得把呼噜顺滑的猫毛都揪成一小撮一小撮的,让这只小猫看上去好像变成只小刺猬。


    呼噜终于忍不住,伸出爪子,拍掉了她的手。


    陶栀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伸手帮它把毛发重新理得柔顺,不好意思道:“抱歉喔……”


    呼噜大度地喵了两声,原谅了她。


    极轻的脚步声从厨房蔓延出来,最后停留在陶栀身边。


    白皙的手将装着乌梅小番茄的玻璃碗轻轻放在茶几上,红彤彤的果子上还挂着晶莹水珠,里面的乌梅夹得规规整整。


    陶栀愣了一秒,顺着那只修长的手往上望,恰好撞进邬别雪平淡的视线里。


    邬别雪没说话,坐到她身边,视线放到电视屏幕上,也看起那个枱南综艺节目来。


    “师姐,给、给我的吗?”陶栀望着那小碗乌梅小番茄,只觉得心脏跳得好响,比刚才还响,一下一下,像浸在蜜水里,温温热热。


    怀里的呼噜被她骤然升温的怀抱热到,急忙翻了个身,跳到一边去窝着了。


    怀里没了能抱的东西,陶栀局促地僵着手,不知道该怎么放。


    邬别雪听了她的问题,轻笑一声,好整以暇地撑起下颌,微微侧目望向她:“这里没有别的人了。”


    陶栀愣愣地应了一声,干脆把那只碗抱进了怀里,木讷地捻起一颗小番茄塞进嘴里。


    清爽脆甜,乌梅也甜丝丝的,似乎比她自己做的要好吃。


    不懂为什么。


    “师姐、你、你吃吗?”陶栀腮帮子鼓鼓的,下意识问了句。


    邬别雪掩下眸中笑意,轻轻摇了摇头:“你吃吧。”


    “哦、哦……”陶栀含糊地应下一声,又捻了颗塞进嘴里。


    “是吼,有时候暗恋一个人就是会千方百计了解她的讯息啦……”


    “没错,比如我追我家那位的时候,真的发现她好挑哦,她连小番茄都不吃……”


    “那很糟糕了耶,我记得你不是小番茄的信徒吗?”


    电视里的两位枱南主持人把话题跳到下一条,你一句我一句,把节目效果做得很满。


    但是陶栀听见这一段对话,震惊得差点呛到。她急忙放下玻璃碗,乱按一通遥控板。


    “每天爱她一点点,幸福相伴到永远……”土味广告语没有丝毫缓冲地溢出屏幕,陶栀听得心惊肉跳,急忙摁掉。


    “ohbaby情话多说一点,想我就多看一眼……”甜蜜蜜的歌声余音绕梁,陶栀闻之大吃一惊,又按了两下。


    “我真的喜欢你很久了,可以答应我吗?”偶像剧里的女主娇羞告白,陶栀看得面如死灰,挣扎般再换一次。


    这下,调到某个电影台,放的国外的片子,画面终于正常,也没有令人头皮发麻的爱语。


    陶栀放下遥控,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欲盖弥彰地盯着电视解释道:“我想看这个电影很久了……”


    邬别雪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红透了的耳尖,觉得好像比碗里的小番茄还要红。


    她微微移转视线,盯着电视屏幕半晌,认出来是美国前几年出的某部恐怖片。


    此刻,画面里还是一群年轻人在别墅里轰趴的热闹画面,酒水狂喷,音乐喧闹,没有露出丝毫端倪。


    但是等入了夜,这群人一个都活不了。死法千奇百怪,一个比一个血腥,一个比一个恶心,肠子内脏流一地,躯体东一块西一块的。


    邬别雪记得没错的话,现在在泳池游泳的这个男的死得最惨了,眼珠被挖出来,连生殖器都被剁成泥了。


    这片子还是刚上大学那会儿裴絮硬要拉着她看的,说一点都不可怕。当时裴絮还拍拍自己胸脯,洋洋自得地说:“别雪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但最后的结果就是裴絮鬼哭狼嚎地捂着眼,涕泗横流地一边作呕,一边祈求邬别雪把电视关掉。


    邬别雪那时面无表情地想,幸好裴絮学的是药学,只用和动物小体老师打交道。如果她学了医,还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大体老师。


    此刻,陶栀煞有介事地盯着电视里的热闹画面道:“师姐,这部片子是讲友情的,情节很有意思。”


    邬别雪看着她一脸正经地乱讲,没忍住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问了声:“是么?”


    从超市回来之后,陶栀就一直心慌意乱,生怕下一秒邬别雪就要质问她中秋那天没说的秘密。


    于是只想尽快把邬别雪的注意力转移,最好让她忘记自己要追问的事。


    所以尽管不知道这部片子到底在讲什么,她还是连忙点点头,软着嗓子朝邬别雪道:“是呀,师姐我们一起看吧?”


    黑亮的眼睛里微微晃悠着柔软的情绪,像是带着点祈求意味。


    邬别雪盯着她润亮的眸子看了半晌,才极轻地颔首。


    于是陶栀终于放下心来,一边默不作声地观察着邬别雪的神色,生怕她反悔要问,又一边分心去看电视。


    电影的情节还确实很吸引人,让陶栀不知不觉就全神贯注,到后面都忘了去观察邬别雪的表情。


    只是,这电影的走向似乎越来越奇怪了。


    陶栀一脸疑惑地望着屏幕。眼睁睁看着那座白天用来开派对的、热闹无比的别墅入了夜后莫名其妙停了电,色调一片昏黑,从窗口吹进来的风带着幽森冷意,像什么东西在吹口哨。


    镜头推进,昏暗的光线里,睡在一楼客厅的男人脸上莫名滴落几滴液体,令他眉头一皱,伸手一抹。


    一片粘腻血迹。


    特写镜头聚焦在抹开的血迹,陶栀终于后知后觉这是部恐怖片。


    可还没来得及反应,电视里瘆人的怪笑声就伴随着惊恐的尖叫骤然响起,歇斯底里。


    镜头开始猛晃,像是在记录一场血腥屠杀。


    邬别雪瞥了眼身侧人不断坐近的距离,默不作声继续看着电视。


    怪诞的镜头终于追上某个伤痕累累的男人,其惊恐神情好似待宰羔羊,而近在咫尺的狞笑声激得人头皮发麻。


    奇形怪状的爪影高高举起,对准男人的腹部。


    陶栀大惊失色猛吸了口气,正要下意识闭紧双眼,一只柔软的、带着翩然香气的手却伸来,覆在了她眼前。


    遮住了可怕的一幕。


    “还要看吗?”带着调笑意味的声音,轻轻柔柔晃进陶栀心底,把恐惧的阴霾一洗而净。


    她好像听不见电视里的那些骇人声响了,她的眼里只有纹路分明的掌心,她的耳边只有砰砰作响的心跳。


    胸腔里的欢鸣,是从受惊吓在向主动雀跃缓缓过渡。


    她不动声色地用鼻梁往上蹭了蹭,挨着对方的掌骨处,嗅到对方肌肤上浅淡的香气,指尖却攥紧了邬别雪的衣角,软着嗓子闷声闷气道:“我不要看了。”


    下一秒,电视的声音立刻消失了。


    四周瞬间陷入一片安静。


    眼前的那只手顿了几秒后,随即轻轻放下。


    陶栀以为邬别雪已经这么迅速地关掉电视,于是微微睁开眼。


    电视的画面确实变成一片漆黑。


    但四下也变得黑暗,好像是灯灭了,她什么都看不见。


    瞬而便令她联想起方才的惊悚画面和声音。她有些害怕,于是又往邬别雪的方向移了移,疑惑问道:“师姐,你把电视和灯一起关了吗?”


    邬别雪感受着身侧人近在迟尺的呼吸声,气音颤颤的,似乎怕得有些抖。


    “没有。”她微微侧目,带着安抚意味般轻声朝她道:“可能是停电了。”


    【作者有话说】


    暧昧成这样还不谈吗?


    第44章 四十四朵薄荷


    ◎没有答非所问。◎


    “地下隐蔽式电缆受潮,导致住宅区大规模停电,目前已经在排查维修……”


    灯全灭了,落地窗前的智能窗帘也没开,整个一楼一片黑暗。


    身侧的人几乎缩成一团,像某只受惊的幼兽,把邬别雪的衣角攥得很紧,攥得骨节泛白。


    邬别雪不动声色往陶栀那边靠了靠,对电话那头的服务中心问道:“那需要多久能修好?”


    “实在抱歉,专业工程师团队说可能需要一个小时左右……”


    电话挂断。


    某处窗户未合紧,缝隙里漏进几缕凉风,擦出细微的啸声。


    一片漆黑中,陶栀回想起方才电影里的情景铺垫,也是这般怪诞惊悚,于是呼吸变快几分,声线轻颤:“师姐、我们上楼吧……”


    二楼卧室有她买的独立小灯,不用连电路也能用。


    邬别雪应了一声,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两人凭借微弱的光源上了楼。


    夜里十一点了,卧室的窗帘未阖,从窗外渗进几缕惨白苍凉的月光。远处有阑珊的光点,跳跃着,陶栀觉得好像簇簇鬼火。


    那盏小灯本就是安眠灯,光源并不明亮,只能烘亮卧室一角。


    陶栀躺上床,胸腔仍旧砰砰作响。


    昏暗的光线里,她睁着眼盯着模糊的天花板,想起电影里男人面上滴落血迹的那幕,总感觉下一秒自己脸上也会滴落几滴粘稠液体。


    她紧张地吞咽一下,一颗心被提到嗓子眼,完全忘了她原本最怕的是邬别雪要她坦白。


    床底下呢?床底下会不会突然钻出一只……


    毛茸茸的触感忽然卷到颊侧,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眼睫。


    陶栀五感失控,怔愣一秒。直到那惊悚的触感越来越清晰,令她头皮发麻,于是没忍住尖叫一声便往邬别雪的方向躲去。


    “师姐!师姐……有东西、有东西在蹭我……”她慌乱得口不择言,整个人下意识缩进邬别雪怀里,出口的话带着可怜的泣音,整个人都无意识地发颤。


    好似惊雀。


    邬别雪被她紧紧挨着。对方身上甜美的香气一阵一阵柔和地闯入鼻腔,温热的触感从腰、胳膊、胸口处传来,激得她浑身僵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始作俑者浑然不觉,只怕得将脑袋埋进她的肩窝,似乎唇鼻也挨上了她的锁骨,湿热的呼吸不断扑在脖颈。


    慌乱的气息,潮湿得好像密密麻麻不成章法的啄吻,柔软又稚嫩。


    邬别雪喉骨微动,撑起身子望向她的身后。


    无辜的缅因猫还不知道自己给小主人带去了怎样的惊吓,此刻立在床边,好奇地歪了歪脑袋,盯着姿态亲密的两人。


    邬别雪松了口气,抬手把散落的头发撩回耳后,哑着嗓子回了一句:“是猫。”


    过了半晌,埋在自己腰腹的人才缓慢恢复镇静,停止轻颤。


    缓过神的一瞬间,陶栀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在吃师姐的豆腐。


    手紧紧揽着对方的腰,唇鼻贴在对方小腹间,对方身上的香气一阵一阵地,撩得她脑袋发晕。


    她瞬而红了脸,急忙拉开距离,又缩回了床边边,局促地道歉:“对、对不起师姐……”


    卧室内一片沉寂,对方没有回应。


    陶栀闭了闭眼,越想越羞窘,干脆背过身去,把呼噜捞进怀里,泄愤般戳了戳小猫的脑袋。


    坏猫!坏猫!都怪你这只小坏猫!


    呼噜喵嗷一声,抱住她的手腕咬她的食指,挣脱怀抱,跳下床去了。


    邬别雪保持着撑起身子的姿势,借着微弱的灯光去看陶栀的背影。


    纤瘦的轮廓,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床沿,感觉下一秒就会掉落。


    二米二的大床,被她睡得像一米五的单人床。


    邬别雪轻叹了口气,伸出手,牵住对方手腕,把人拽了回来。


    “睡中间。”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于是陶栀又回到了邬别雪身边。


    她浑身僵硬得像块铁板,木愣愣地应了声:“哦、哦。”


    黑暗中,邬别雪看不到陶栀红透的脸颊,好像熟透的水蜜桃。


    她躺了回去,声线依旧微哑:“该谈谈了吗?”


    还是没有躲过。


    迟早会有这么一遭。


    陶栀闭着眼,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两人的相处日常,每个细节都不放过,甚至连刚才短暂的肌肤相贴也回味了一遍。


    好软、好香……不对不对。


    陶栀羞赧地摇摇头,咬着唇开始认真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


    从邬别雪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应该是不讨厌她的吧。


    那、那会不会对她有一点点喜欢呢?她得确认对方对她有好感,她才敢把自己的心思袒露给对方看。


    毕竟算不得清白。


    陶栀又开始犹豫起来。分明此前的好多时刻,都在为她积攒勇气,可一到真正关头,她又打起了退堂鼓。


    万一、万一邬别雪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师妹看这么办?她身边有好多好多师妹,自己对她到底算不算特殊呢?


    就算特殊,那有没有特殊到能发展其它的关系呢?


    万一、万一邬别雪不喜欢别人这样抱着心思靠近她,不喜欢突如其来的告白怎么办?毕竟她对别人的追求一向都是拒绝的。


    万一、万一邬别雪觉得烦,直接搬离寝室了怎么办?如果这样,她连做邬别雪室友、做邬别雪师妹的机会都没有了。


    陶栀咬紧了下唇。


    她们才相处了一学期,陶栀根本没有自信到自己的陷阱已经完美到能让邬别雪心甘情愿地踩进来。


    谋定而后动,她本来就是极有耐心的猎人。沉淀了十年的感情,也并不急于在这一时就要开花结果。


    陶栀又想,邬别雪忘记了她。


    怎么可以忘记她呢、怎么可以呢。


    邬别雪对她来说是多么重要啊。让幼时的她记住了拥抱的滋味,让灰暗的生命被雪色照亮,让她有了第一个想要追逐的愿望,让她鼓起勇气把自己交给了对幼时的她来说完全陌生的两个大人。


    虽然事实证明她赌对了,她拥有了幸福的家庭和爱她的妈妈妈咪。


    她感恩陶娇和祁挽山,可也清楚地明白,邬别雪是这一切的起点。


    如果不是她,陶栀可能不会产生改变的想法,不会试探陌生的环境,可能一辈子只会留在枱南。


    炎热、潮湿、蚊虫肆虐的枱南。溽热的夏天,要她的伤口不断发炎坏掉,要她生锈发霉,要她永远呆在灰暗角落。


    是邬别雪给了她念想,把她捞进了另外一个干净、美好的世界。


    但是、但是。


    自己对邬别雪来说,好像连存在于记忆的资格都没有。


    陶栀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对邬别雪而言,她大概连一个模糊的影子都算不上,对方将她忘记得那样轻而易举。


    是啊,或许自己也只是对方施舍善意的万千对象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就像雪不会记得自己落在过哪个屋檐,光不会记得自己曾照亮过哪个角落。


    自己对对方而言或许根本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是自己,是自己非要惦念着那点好,是自己执拗地抓着那点温暖不放,是自己不甘心非要从枱南追来江市。


    和邬别雪没有任何关系。


    陶栀没有任何立场能要求这样干净清白的邬别雪记住一个,只是在十年前见过几次面、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人。


    她没有资格。


    “还是不想说吗?”低柔的声音把陶栀的思绪拽回。


    陶栀微微侧过脸去看身侧的人,发现对方恰好也在看她。


    没有强制要求,没有厉声胁迫。对方神情恬淡,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尽管这件事是关于她、是个人隐私被洞悉,她分明就有知情的权利。


    可她仍旧尊重陶栀是否想说的意愿。


    为什么这么温柔?


    邬别雪分明生着张薄情寡淡的脸,但是为什么,偏偏温柔得这么令人欲罢不能?


    别人也会看到这样的邬别雪吗?


    陶栀垂下眼睫,侧过身去,心跳声如擂鼓。她合着鼓缩的频率,一点一点的,将自己蹭进邬别雪怀里。


    对方似乎有些惊诧,却没有推开陶栀,也没有往后避开。


    只是再一次任由陶栀向她靠近,直到把两人间的距离消磨成零。


    就像纵容陶栀闯入她的空间、入侵她的生活。


    一如既往。


    “刚刚的恐怖片太吓人了,我还是害怕。”陶栀装出几分镇定,贪婪、又小心翼翼地呼吸着邬别雪身上的香气,“师姐,我能不能抱着你睡?”


    她的姿态分明乖巧知礼,话语也小心翼翼地把控着几分距离,可行为却是截然相反的逾矩。


    可邬别雪并不十分排斥。


    良久后,陶栀听见,对方喉腔里传来淡水般的声音:“又在答非所问了。”


    陶栀口上没有否认,却闭上眼在心里回答:我没有。


    我没有答非所问,这就是我的答案。


    为什么知道你不喜欢吃芹菜。


    为什么知道你喜欢吃桃子。


    为什么知道你爱干净得近乎洁癖。


    因为我写在纸上,记了十年。


    又为什么会犹豫不前胆战心惊。


    因为——


    我喜欢你。


    邬别雪,我没有答非所问。


    这就是我的答案。


    你呢?


    你也会、哪怕有一点点的、喜欢我吗?


    已经被忘掉的、不值得留在你记忆里的、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我。


    陶栀的耳畔贴着邬别雪的胸口,听到对方单薄胸腔里传来清晰可闻的心跳。


    平稳、规律,像台精密的仪器在运作,严丝合缝,没有丝毫紊乱的迹象。


    就像她这个人,仿佛永远不会为任何事失控,永远不会被感情左右,永远镇定从容,一尘不染。


    陶栀抬起下颌,轻轻地朝邬别雪笑了笑:“师姐想问,为什么我会知道你的忌口,是吗?”


    邬别雪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线看她,隐约觉得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浮着一层水汽,像是雨后的玻璃窗,模糊又易碎。


    “因为……”


    啪嗒——


    卧室的顶灯突然亮了。


    来电了。


    世界恢复明亮,所有不可见光的心思只能不甘地缩回来处。灯光把黑暗照亮,也把原本不可出口的话语映得磊落。


    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邬别雪下意识闭了闭眼。在骤亮的光线中,她听到陶栀极轻、极轻地道:“高中学校论坛,有一个关于师姐的帖子。”


    “师姐在高中,很出名。”


    陶栀分明在笑,嘴角的梨涡甜得晃眼。


    可邬别雪还是捕捉到了她眼底的几粒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是与明媚的笑容毫不相称的情绪。


    在她眸中闪烁、坠落,最终沉入更深的暗处,再也寻不到踪迹。


    陶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又往床沿的位置移去,笑意温软:“我很崇拜师姐,所以看过那个帖子好多次。”


    【作者有话说】


    师姐半个字都没信。


    第45章 四十五朵薄荷


    ◎你是不是喜欢我?◎


    邬别雪安静地望着陶栀,冷清的眉眼并无情绪起伏,似乎并不满这个答案,仍在等待下文。


    又或者更像……在给她机会重新坦白。


    陶栀也不甘示弱,忍住逃避的念头,在光亮中与她对视,好像要证明自己的回应足够干净磊落,证明她的答案并无差错。


    良久的对视,安静、沉默。


    仍旧是陶栀先一步败下阵来。


    毕竟她本来就不像邬别雪那般坦荡。


    她丢盔弃甲般将羽绒被拉起,遮住整个面部,闷声闷气地道:“我要睡觉了。”


    身侧隔了许久才传来动静。顶灯被摁灭,床垫微微凹陷,邬别雪躺下了。


    隔着好远的距离,陶栀也能感受到对方冷淡的体温,也能闻到对方身上的香味。


    住在一起这几天,明明邬别雪用的是和自己一样的沐浴露,可是为什么她身上的就是这么好闻。


    邬别雪也涂了身体乳吗?


    她晚上睡觉前还会涂唇膏,好像也是薄荷味。


    所以嘴巴看起来才润润的、粉粉的吗?


    很漂亮的唇形。


    很、想亲。


    陶栀把面颊掩在羽绒被面料下,不知是滚烫的念头,还是稀薄的空气,让她面颊一直在发烫。


    新风一直开着,可她莫名觉得空气好闷热,是那种让她呼吸不上来的闷热。


    邬别雪好像对她的答案不是很满意,她什么也没说。


    但是也没有追问。


    是不是就算放过她了,就不会再追究她的秘密了?


    陶栀紧紧闭着眼,脑子里乱七八糟,思维好像脱轨的列车,不知道在胡乱冲向哪个方向。


    但总是和邬别雪相关的。


    陶栀轻叹一口气,转了个身背对邬别雪。正算把这些扰人睡眠的东西驱逐出脑海,却听见身侧人淡声开口:“你快掉下去了。”


    陶栀莫名生出些脑中想法被抓包的心虚感,身体一僵,便胡乱应道:“喔、没、没有。”


    邬别雪盯着她的背影半晌,移回视线,嗓音平淡:“你不是说想抱着睡么。”


    陶栀仍旧背对着她,没想到在黑暗中生出的几分莽撞勇气竟还会被邬别雪刻意重提。


    但她本人已经羞窘得无法面对。


    过了半天,她才干巴巴地憋出来一句:“来电了,我现在没那么怕了……”


    邬别雪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


    下一秒,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你知道那部电影的后续么?”


    本来已经不害怕的人一听这话,脑子里又不受控地开始回想血腥阴森的电影画面来,不自觉开始拧起*眉心。


    “那男人被开膛剖腹,蚕食血肉,成了厉鬼的宿体,五官渗血,笑容狰狞,步伐扭曲,拖着血淋淋的鬼爪……”


    邬别雪声线本就冷感,刻意压低后更是阴测测的,好像恐怖小说里的人声旁白,攥住人的呼吸,激得人头皮发麻。


    陶栀猛吸一口气,立马转过身来,蹭到邬别雪旁边,用掌心捂出她的唇,抖着声音装凶道:“你不准讲了!”


    气势倒是张牙舞爪的,偏偏嗓子软得很。


    不是说小时候是个小哑巴来的么,那么久不说话,原来声音也可以这么娇。


    邬别雪任由她捂着自己的嘴,配合地不说话了。


    黑暗中,温热气息一下一下扫过掌心,好似无辜撩拨,令陶栀的指尖逐渐变得僵硬。


    好像在……吻自己的掌心。


    她急忙移开手,躺回原处。


    慌乱中正要拉开距离,便又听到冷感声音继续道:“厉鬼潜伏进另一个人的房间,缩在床边,等着那人翻身移到床沿,就尖笑一声,用鬼爪洞穿那人的身体。”


    陶栀愣了一秒,四肢僵硬,没敢移回去,便睁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


    邬别雪瞥她一眼,慢悠悠继续道:“厉鬼还倒勾在另一个人房间的天花板……”


    陶栀忍无可忍。


    她翻身,胳膊搂住邬别雪的腰,面颊埋进她的肩窝,瓮声瓮气道:“我现在怕了。”


    邬别雪感受着身侧的温软,无声勾起唇角,淡淡应了一句:“那你可别睡不好。”


    陶栀听了一整晚的鬼故事,临睡前觉得今晚怕是要辗转难眠,说不定还会被那些阴森可怖的画面纠缠整夜。


    都怪邬别雪。


    可当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时,她恍惚中睁眼,竟意外发现自己竟睡得格外香甜,连一个噩梦的碎片都没留下。


    ——如果没有发现自己此刻正以如此亲密的姿势缠在邬别雪身上的话,应该会更香甜。


    她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探进了邬别雪的睡衣下摆,掌心紧贴着对方纤细的腰肢;左腿更是放肆地跨压在邬别雪的腿上,整个人像只八爪鱼般将对方牢牢锁在怀里。


    陶栀瞬间僵住了。


    下一刻,她像发射的火箭般,立刻弹射到床的另一侧,离邬别雪远远的。


    轻软的羽绒被因着她的动作,带离了邬别雪,让她的躯体暴露在了空气中。


    睡衣凌乱,胸口的纽扣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露出平直瘦削的锁骨。下摆被陶栀撩上去,腰侧的肌肤雪白雪白,欲遮还掩的,惹人遐想。


    陶栀慌乱中瞥了一眼,随即立刻转过背去,惊悚地咬着手指开始怀疑起人生。


    邬别雪被她的动静吵醒,一睁眼,又是躲得远远的背影。


    她垂眼望了自己凌乱不堪的睡衣,慢条斯理抬起手把纽扣扣好,下摆理好,才慵懒开口道:“你做梦和鬼打架吗?”


    陶栀身体僵硬,不敢回应。


    见她不应,邬别雪继续轻笑调侃:“还是……你口欲期还没过?”


    口欲……


    口欲期?


    陶栀猛然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邬别雪什么意思?难不成她胸口的纽扣还是自己解开的?


    这比恐怖片惊悚一百倍。


    陶栀捂着耳朵下了床,连滚带爬地把自己锁进了浴室。


    邬别雪望着陶栀落荒而逃的背影,不自觉扬起唇角。


    她抬起手腕,查看腕表上的睡眠监测数据。


    十二点二十五到九点零三。将近九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表盘。


    上一次这样酣睡,大概还是幼儿园时期。


    连着好几晚的优质睡眠让她真的没办法解释其中的蹊跷了。好像只要和陶栀同床,她就能睡得格外安稳。甚至对方贴得越紧,她的睡眠质量就越好。


    除了会被人占便宜外,似乎没什么缺点。


    邬别雪撑起身子,瞥见浴室的磨砂玻璃后隐约晃动的人影。


    已经进去三十分钟了,还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看来某只受惊的小八爪鱼打算在里面躲到天荒地老。


    她干脆在卧室换好衣服,下楼去洗漱,准备早餐。


    而此刻的陶栀正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牙齿无意识地衔咬着食指关节。


    心跳声震耳欲聋,几乎要盖过水龙头的水声。


    就算她再迟钝、再怯懦,也能察觉到邬别雪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昨晚是被昏聩的心跳迷住大脑,无法思考。今早再一想,邬别雪对她若有似无的纵容,偶尔流露的温柔,连那样紧密的拥抱都没有被她拒绝,分明像是在宣破某种信号。


    “该不会”


    镜中的女孩突然捂住发烫的脸颊。这个荒谬的念头让她既雀跃又惶恐。


    邬别雪,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


    陶栀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在狂跳,似乎就在耳边跃动,连带着肋骨也被撞得发胀。


    她还没缓过劲来,却分明听到收着力度的敲门声,甚至让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邬别雪的声音适时地在门外响起:“洗漱好了吗?吃饭了。”


    “哦、哦。”陶栀急忙应了一声,揣着乱跳的心利落地洗漱完,慢吞吞地磨蹭下楼。


    厨房流理台前,邬别雪穿着身闲适的家居服,正抱着呼噜在喂猫条。


    见她下楼,只微微抬起下颌,眼神朝桌上一递,轻声道:“趁热吃。”


    呼噜被她干净指尖逗弄得舒服,一边眯着眼发出呼噜声,一边大口大口舔着猫条。


    陶栀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坐在了邬别雪旁边。


    瞧着那只昨晚把她吓得不轻的猫此刻惬意地窝在邬别雪怀里,她突然生出些微妙的不平衡感。


    坏猫!吓自己也就算了,怎么还和自己抢邬别雪?


    陶栀想是这么想,但又不能把呼噜从邬别雪怀里赶走,于是忿忿地咬了口温热的三明治,把气撒到了食物上。


    可是三明治实在美味,还是邬别雪亲手做的。于是陶栀又不忍对它撒气了,像只焉了的气球,软趴趴地缩在椅子上,垂眼安静吃饭。


    邬别雪见呼噜吃饱了,便把这只小功臣放下让它去一边玩。随即扯了张酒精湿巾,一边细细擦干净手,一边默不作声地注视着陶栀。


    也不知道为什么,吃得委屈巴巴的,连唇边沾染上面包屑都不知道,让她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邬别雪没忍住,用纸巾轻轻帮她擦掉了。


    于是她看到,陶栀瞬间变得浑身僵硬,耳尖和颊侧却又开始变红。


    分明昨晚都是抱着睡的,可她还是会因为不经意的触碰害羞。


    邬别雪若有所思地收回手。


    陶栀放下了三明治。


    气氛好安静。


    相顾无言半晌后,才被试探的声音打破。


    陶栀的声线带着细微的轻颤,开口问道:“师姐,为什么之前你明明给我做了饭,还说是外卖?”


    在寝室,我生理期不舒服的那一次。


    还有后来好多好多次,你为什么对我好,却又不承认。


    邬别雪迎上她的视线,看到她湿漉漉的眸子,轻捻指尖,慢声回道:“你也对我撒谎了。”


    你也不对我承认。


    陶栀闻言,有些急切地皱起眉,无法遏制地语速变快了些,却依旧带着让人怜爱的轻颤:“那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原谅我没有对你说实话。


    原谅我不可告人的心思。


    邬别雪似乎勾了勾唇,但陶栀没有看清。


    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对方分明在她越来越急切的眼神里,镇定自若地继续用沉默折磨她。


    陶栀一颗心像被放在火上煎熬,实在耐不住这样的酷刑,于是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细声细气地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重新告诉你好不好。”


    “我……我不耍赖、也不撒谎了。”


    陶栀垂着头,话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柔软的哭腔,好似在极力忍住泪意。


    不要怪我撒谎。


    师姐,不要讨厌我。


    陶栀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崩垮了,就像一颗被撞碎的行星,又或者一场春日的雪崩,在名为邬别雪的温柔末日里,毫无骨气地塌缩掉。


    可是坐在身侧的人似乎依旧从容。


    好像永远,不会失控。


    邬别雪望着陶栀轻颤的指尖,眉心很轻地蹙着。


    “陶栀。”良久后,陶栀听到她开口了,在唤自己的名字。


    清泠泠的咬字,却让陶栀几乎心脏停跳。


    她颤着眼睫,微微抬眸,发现——


    她没有看错,邬别雪就是在笑。带着坏心思的、游刃有余的、过分从容的。


    在令人难耐的对峙中、在一秒钟被拉长成无数个永恒的时刻中,邬别雪忽而倾身,靠近陶栀,在能数清楚对方睫毛的距离堪堪停下。


    浅褐色的虹膜被水浸润透了,漂亮的瞳孔毫无预兆开始骤缩。


    邬别雪自然没错过对方眼睛里的震颤,她靠近的目的就在于此。


    于是她唇角微勾,含笑问道:


    “你是不是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要攻守之势异也了。


    第46章 四十六朵薄荷


    ◎好笨。◎


    “啪嗒”


    呼噜跳跃到客厅的雕塑高几上,推翻了上面摆着的一个瓷瓶,里面交错的两支弗洛伊德玫瑰和碎瓷片一起,落了一地。


    陶栀从一室寂静中回神,猛然往后退开,凳腿在抛釉砖地面上剐蹭出刺耳的声响。


    邬别雪垂了垂眼帘,见她反应局促慌乱,倒也不是很意外。


    和她预想的也差不多。


    只是不知道这次,被戳破的小狐狸又要躲多久,才会大着胆子再一次靠近。


    “我、我、我去收拾一下……”陶栀颊侧绯红,比地上散落的那两只弗洛伊德红得更羞赧。


    她慌乱地身,脑子里一片空白,脚步凌乱往客厅走去。


    邬别雪没拦她,只是在看见她不知所措地、直愣愣地上手直接去捡地上的碎片时,立刻皱了皱眉。


    她快步朝陶栀走去,便见地上那片碎瓷里已经多了几滴殷红血迹。而陶栀似乎一无所觉,仍在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


    一旁的缅因猫知道自己犯了错,又见主人流血,心疼又焦急地叫了好几声,伸出小爪子,似乎想阻止陶栀的行动。


    在陶栀的手再一次向碎片伸去时,邬别雪快她一步,攥住了她的手腕。


    “不要动了,我来收拾吧。你去沙发上坐着。”


    陶栀沉在藏了十年的秘密被对方轻而易举戳穿的惊慌中,脑子轻飘飘的,已经听不懂对方话里的意思,闻言却还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又立刻把眼神移开,一眼也不敢看邬别雪。


    邬别雪看她一副缩头小乌龟的姿态,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口气,把她牵到沙发边让她坐下,又问家里的医药箱在哪里。


    等对方冷淡的体温触碰到自己受伤的指尖,小心翼翼地为她上药包扎时,陶栀才稍微冷静了下来。


    此刻,邬别雪半蹲在她面前,向来清冷的面庞竟变得柔软,连那双看不到涟漪的眼睛,似乎也有一些情绪在缄默流淌。


    邬别雪给她包扎完,微微抬起脸,望着陶栀,用气音,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好笨。”


    分明是故作责备的话语,但陶栀看到了她眼里的几分怜惜,像是纵容,让那句话也好像……掺着很浅的宠溺。


    陶栀又开始心如擂鼓了。


    藏了十年的秘密,被看破之后,对方没有逃走、没有嫌恶,也没有装作若无其事,或是冷冰冰地躲远开。


    她在用带着柔和的目光,默不作声地安抚自己的恐惧、安抚自己的慌乱。


    甚至……好像在用另一种方式表示容许。


    陶栀颤着眼睫,连带着指尖也微微发抖。


    她从来不敢轻易相信幸福。


    幼时在福利院里,偶尔得到的一粒糖果、分到的一件旧衣服、甚至院长阿嬷有时一句不经意的夸赞,都会让她惊惶好久。


    甚至直到现在,她也时时在想,这样美好幸福的生活真的属于她吗?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好害怕只不过是一场甜蜜梦境,好害怕一睁眼还是会回到没有人爱她、没有人在意她的福利院后院。


    她像一只南迁的候鸟,被突如其来的暖流裹挟着偏离了航线。明明已经栖落在温暖的枝头,羽翼却仍因记忆中的风雪而恐惧颤抖。


    如果不曾得到,她不会像这样害怕回到原处。可偏偏她就是拥有了,所以倍加惶恐。


    得到了温暖,就害怕再失去。


    离邬别雪近了,就恐惧会再回到原点。


    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的、极有耐心的,把握着两人的距离,时时刻刻关注着对方的变化,生怕引起对方不适,会把积攒了好久的努力付诸东流。


    她原本打算,悄无声息地渗透对方的生活,让对方不得不适应自己,让对方再也离不开自己,再谋取关系的进一步发展。


    她太惶恐、太害怕,所以更要确保百分之百的可能性,一步也不能出错。


    所以,在陶栀自己都觉得还没有布置好陷阱,邬别雪就向她流露出“愿意踩进”的可能性时,陶栀胸腔颤栗得快要不能呼吸。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怔怔地望着邬别雪,像又成了失语的小哑巴。


    但邬别雪没有像小时候那些人一样,面对她的哑然冷眼嘲讽,又或是不耐嫌恶。


    她的眼神好像月光下的海,分明微凉平淡,但偏偏温柔得能淹没一切不安,能包容所有的胆怯和退缩。


    “不回答我吗?”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无奈的笑意,“还是又要答非所问?”


    此刻,陶栀的喉咙像被细砂磨过,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好像又忘记了要怎样才能让声带振动。


    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沸,烧得她皮肤发烫,灼得她不知所措,燎得她躁渴难耐。骨头,骨头也被烫得好痛。


    肋骨最靠近心脏,所以先一步遭殃。


    邬别雪的眼睛近在咫尺,像一片粼粼浅海,却让她几乎要溺毙其中。


    陶栀在这样温柔的沉默中,终于缓慢积攒出能够出声的勇气。她攥紧五指,带着哭腔,要让沉寂十年的秘密重见天日:“邬别雪,我”


    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炸响,硬生生截断了她酝酿许久的告白。


    她的声音太轻太软太弱,轻易就被喧嚣聒噪铃声吞没。


    邬别雪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起身时指尖轻轻蹭过陶栀的手背,带着安抚的意味:“等我一下。”


    身侧空下来的瞬间,陶栀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喘息着。她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指尖不自觉地揪紧衣料。


    邬别雪分明是在引诱她、在挑拨她。用带着纵容的眼神,用若有似无的触碰,用过分柔和的话音。


    对她目挑心招。


    太坏了。


    可神情又分明在同意、在等待、在接纳她的试探。


    竟然让她觉得,在十年间不断蓬勃的渴求,好像真的能在下一刻,出现开花结果的可能性。


    陶栀抬眼,用目光小心翼翼地描摹对方秀颀的背影,心尖止不住发烫。


    她想要的,一定会得到。


    所以她会鼓足勇气、忍住泪意,郑重其事地告诉对方——


    “抱歉。”邬别雪挂了电话回到沙发前,神情带上点疲惫,却依旧温柔,“我得出去一趟,有些事要处理。”


    陶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人送到门口,又怎么看着对方离开的。


    回到沙发前,她无意识地咬着指节,想起方才戛然而止的告白,她才后知后觉地又开始羞颤,干脆趴在沙发上,把自己的脸埋进柔软抱枕里。


    邬别雪抱过的抱枕。


    好香-


    昨夜下了冷雨,室外阴云低垂。


    邬别雪将大衣领口又拢紧几分,却仍挡不住丝丝缕缕的寒意往衣缝里钻。


    她盯着手机屏幕,方才在陶栀面前勾起的唇角和早已抿成一条直线,连带着温和纵容的笑意一同消失彻底。


    徐女士的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每条都带着过分的客气与刻意的讨好。邬别雪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半晌也没回复。


    她不喜欢掺和这种家长里短的琐事,可眼下似乎别无选择。


    “阿拉婷婷格小囡真格是勿懂事,搭屋里厢闹了眼矛盾,就闷声勿响自家买了飞机票从上海跑回江市去咧!”


    “格记要命了呀,阿拉全家门才勒上海过年,江市又呒没认得格人”


    记得徐女士的声音在方才那出电话里发颤,字字句句都浸着焦灼:“讲起来也是伊二姨勿好,我还没告诉婷婷留学手续办好了,伊就急吼吼格讲出来了呀!”


    她顿了顿,呼吸声沉重,终于迟钝地记起说普通话:“那孩子向来最听您的话,能不能麻烦您”


    言辞恳切,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孩子离开上海时情绪非常不对劲,生怕她出什么意外,希望邬别雪能帮忙去看一眼确认她的状态。


    邬别雪轻轻呵出一口气,眼睁睁看着白雾在寒风中转瞬消散。


    她攥紧了大衣领口,留恋羊毛呢料在指腹留下柔软的触感,最终却也只是将围巾又绕紧一圈,转身往更开阔处走去。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她下意识回头望,看见那栋小别墅的轮廓已在阴冷天色中模糊成影,暖黄的灯光像被雨水晕开的油彩,渐渐洇在灰暗的远处。


    差一点。


    天色灰蒙蒙,隔上层玻璃车窗,就更显得黑沉。


    坐到出租车的后座,邬别雪不疾不徐点开与婷婷的聊天界面。


    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对方抱怨上海无趣,说想回江市。她当时只回了个简短的“这样”,现在想来,或许该多问一句的。


    邬别雪斟酌着编辑消息,指尖在发送键上悬停片刻才落下:婷婷,听说你回江市了?是回家了吗?


    手机屏幕静默得令人心慌。十分钟过去,对话框依然死寂。


    这太反常了。


    那个总是秒回消息的小姑娘,此刻备注处却连“正在输入”的提示都不曾出现。


    邬别雪的心跳突然加快。她果断退出聊天界面,直接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嘟——嘟——


    漫长的每一声等待音,都像在拉扯她的神经。


    就在她准备挂断时,电话突然接通了。


    “喂?婷婷?”邬别雪的声音不自觉地绷紧。她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盘算着抵达对方家里的时间。


    五分钟。


    电话那头传来细碎的抽泣声,像被刻意压抑的呜咽。


    “怎么了?”邬别雪放柔声音,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和我说说。”


    五秒钟。


    电话那头突然爆发出崩溃的哭声:“姐姐……我、我在医院……”


    邬别雪的心被猛然揪起。她迅速调出地图,查看目的地和医院的距离。


    五公里。


    “不好意思师傅,”她捂住手机听筒,压低声音,语速却不自觉地加快,“能麻烦您把目的地更改为医院吗?车费我双倍支付。”


    女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问,干脆地打了转向灯。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混着电话那头断断续续的抽泣,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我马上到,别怕。”


    【作者有话说】


    虽然甜甜的很美好但是该走剧情惹[化了]


    第47章 四十七朵薄荷


    ◎和她交换。◎


    “没什么问题,外伤已经处理过了,就是有一点轻微脑震荡,回家好好休息。”


    医生把病历单递给邬别雪,“一楼缴费。”


    邬别雪颔首接过,朝身后静坐的女孩轻声道:“走吧。”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某种说不清的压抑,在空气中凝滞。


    婷婷望着眼前人的背影,犹豫片刻,小心翼翼伸出手拽住她的袖口。


    邬别雪脚步一顿,回头望她:“怎么了?”


    婷婷垂下眼,话音轻轻发颤:“我……”


    她只单单吐出个音节,便再没法把话语补充完整了。


    邬别雪瞥了眼女孩苍白的脸色,感受到拽住自己袖口力道轻得像是怕被拒绝。


    她的目光在那破皮流血的指节上停留了一瞬,终究没说什么,默许了她的动作。


    电梯门缓缓合上,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机械运转的嗡鸣。


    婷婷见她似乎没有排斥,于是又大着胆子,手指悄悄下滑。


    五厘米。


    已经快要牵到,却在即将触到邬别雪手背的瞬间扑了个空。


    邬别雪恰好抬手去按楼层键,而后自然地将手揣进了大衣口袋。


    婷婷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电梯内间的镜面反射里,邬别雪的侧脸依旧清冷如画。睫毛在眼下投落一小片阴影,唇角抿成平直的线,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一举一动都似乎是无心的,从容得近乎优雅。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眉眼里很少有明显的情绪起伏,所以婷婷摸不准她是故意不让自己牵,还是只是刚好凑巧移开。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难过。不管对方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似乎她都无法触碰到。


    邬别雪会不会觉得她烦、会不会觉得她就是这么幼稚?


    会不会觉得,自己只是个笨手笨脚一直需要人照顾的小孩。


    “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妈妈给你打了电话、我不是故意想麻烦你的……”


    车祸的惊恐、受伤的疼痛和被拒绝接触的委屈交织成某种复杂的情绪,纵容她的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邬别雪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口气,从衣兜里摸出一小包纸巾,抽出两张递给她。


    “不用道歉,我也很担心你,没有觉得麻烦。所以你也不要怪妈妈,好吗?”


    邬别雪放柔声音。望着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哭得眼眶发红,她恍惚间竟瞥见几分陶栀忍泣的模样。


    她好像……总是让女孩哭。


    婷婷擦干眼泪,仰头望向邬别雪。


    此刻,眼前比自己年长六岁却依旧年轻的女人神情温柔得不可思议,让她产生了一种近乎宠溺的错觉。


    她忽然生出几分不可多得的勇气:“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妈妈要让我出国留学?”


    安静对视中,电梯仍在下坠,一层又一层,契合心脏下坠的频率。


    邬别雪率先移开眼,去看电梯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


    “我确实知道。但这是你母亲的决定,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


    婷婷将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她设想过千万种可能,却没想到真相会这样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时,依旧会让她觉得自己蠢得可笑。


    隔着几岁年龄差,对方的阅历已经比自己丰富太多,心态也淡薄太多,是让她如何也无法跨过的固定鸿沟。


    任凭追赶,永不弥合。


    所以,原来自己那些信誓旦旦要考江大的宣言,一脸期望,满心希冀,落在对方眼中不过是痴人说梦。


    那、那她的心意呢?是不是也早就被洞察,早就被当成无法实现的天真想法,无异于某出免费喜剧,而她淡然观赏。


    怪不得、怪不得她的姿态向来从容,仿若置身事外。


    婷婷自嘲地扯开唇角,却仍旧不甘心地追问邬别雪,“那姐姐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想考江大吗?”


    “是因为我……”


    “叮”


    猩红的数字跳到1,电梯门迅速打开,刺目的光线将婷婷脸上的泪痕映得发亮。


    大厅里嘈杂的人声涌进来,截断她没说完的话语。


    推着病床的护士,搀扶老人的家属,抱着孩子的夫妻,鲜活的人间烟火突然横亘在她们之间。


    邬别雪迈出电梯前顿了顿,仍是轻声道:“我送你回家。”.


    “从机场回去的路上遇到追尾……受了一点点外伤和轻微脑震荡。医生开了点药,让回家好好休息。”


    “好,没关系。明早吗……我知道了。”


    “……我会的。”


    邬别雪挂掉电话,望着这出通话记录,站在落地窗前,无言地沉默半晌。


    江市入夜了,浓重的夜空被霓虹光影稀释成淡淡的青灰色,把原本该存在的星子和月亮赶走,半分影子都看不见。


    远处街道上已经零星出现灯笼和红色流苏的装潢,邬别雪瞥见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今天已经农历廿八了。


    后天就是除夕了。


    邬别雪透过那面玻璃,麻木地感知着时间的流逝和更替。


    苦夏炎热,溽暑难消。她从前一直觉得夏天漫长又难熬,于是从来不喜欢夏天。


    寒来暑往,此刻冬年将近,她才恍惚回忆起,今年夏天似乎不像从前那么熬人,甚至没有给她留下多少值得厌恶的时刻。


    今年的夏天,是薄荷和桃子味的,香风弥漫,沁凉轻甜。


    倒是严冬,昼短夜长,睡眠被拆成无数个细碎白昼,惹得脑神经日日刺痛,难耐磨人至极。


    不过她好像已经找到了,能把细碎白昼串成完整香甜的夜间睡眠的解决方法。


    邬别雪回想起陶栀稚软的面庞,湿漉漉的眼神,总是绵软的嗓音和口癖。


    手机忽然震动一次,打断她发散的思绪。


    邬别垂眼一看,了然轻笑。


    陶栀的消息乖巧地坐在聊天框里,跟着一以贯之的粉色小猪表情包,形成独属于她的风格。


    桃:师姐,你今天不过来了吗?「猪猪疑惑」


    邬别雪盯着那个表情包,似乎能透过屏幕看到陶栀咬着唇拘谨地编辑消息,再下定决心点下发送。


    接着,屏幕上方不断弹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样式,对方似乎在反反复复编辑同一句话,删删减减,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发。


    邬别雪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那句晃着赧然尾巴的话才终于送了过来:白天的时候,你问我的话、我还没有回答……


    不过一秒钟,这句话又被撤回。


    下一刻,对方重新编辑好的信息塞了过来,急急忙忙的,带着什么欲盖弥彰的味道。


    桃:师姐,呼噜好想念你,我给它喂猫条它都不吃。「呼噜呲牙咧嘴不吃猫条照片」


    邬别雪看着对方意有所指的想念,紧绷了一天的眉眼此刻终于缓缓放松些许,没忍住勾起唇角。


    也不知道到底是猫在想她,还是小狐狸在想她。


    她没戳穿对方羞赧的心思,打字回复:我可能明天才过去,照顾好小猫和自己。


    陶栀的信息回复得很快,虽然看起来有些遗憾,但依旧雀跃欢喜:好喔!师姐你也照顾好自己~


    邬别雪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对方的头像,那条说喜欢桃汁的拍拍提醒又在对话框里出现。


    这下,对面没有回应了。


    估计又羞得躲起来了。


    “我妈妈明早回来,是吗?”婷婷坐在沙发上,抱着双膝,歪头看邬别雪的背影,“她让你留在这陪我一晚,对不对?”


    邬别雪收了手机,转过身来,极轻地“嗯”了一声。


    婷婷轻笑一声,一字一顿地问:“那你要走吗?”


    邬别雪没回答,站在原地,隔着一室寂静和婷婷相望。


    “你不会走。”婷婷自问自答般道,“姐姐,你会担心我。”


    邬别雪皱着眉,望见沙发上将自己环抱成茧的女孩,一时竟变得哑然。


    “困了吗?去睡觉吧。”她避开话题,走到沙发前,去收拾茶几上的药瓶。


    除了今天新开的,还有一些治疗心理疾病的药物。


    邬别雪不动声色地把药瓶拧好,收回药箱。


    一片寂静中,婷婷望着她的脸,轻声开口道:“姐姐,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回江市呢。”


    邬别雪动作一顿。


    婷婷忽然起身,伸手牵住对方的手腕,完成白天被无声拒绝的贴近。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考江大。”


    手腕处的温度烫得让邬别雪觉得不适,但她忍住没有甩开。


    “婷婷。”邬别雪望着眼前眸光执拗的女孩,声音放得更轻,“江大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她略一沉吟,就着对方攥住自己手腕的姿势,和女孩一起坐回沙发。


    “你现在的成绩很好,加上家里的支持,”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纹理,“出国会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婷婷立刻急切地道:“我想考江大不是因为学校有多好,也不是因为觉得国外不好,是因为……”


    “嘘。”


    邬别雪竖起修长食指,抵在女孩唇畔,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温柔目光里含着几分告诫,似乎在提醒她有些东西不该说出口。


    “你现在还……太年轻。”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分辨不清某些东西,这很正常。”


    “邬老师不怪你。”


    那句“邬老师”一出口,婷婷眼里的光倏地暗了下去,像是被人突然掐灭的烛火。


    邬别雪别过脸,不敢看那张瞬间失去神采的面容。


    沉默在她们之间蔓延,悄无声息筑起隔阂高墙。


    “我和你不一样。”良久,邬别雪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试着找回能够交谈的话题,“我曾经……真的很渴望离开这里。”


    回忆如浓重潮水席卷而来。


    那个尘封已久的offer仿佛又出现在眼前,烫金的校徽在记忆里闪闪发亮。


    “所有手续都办好了。”她勾起一个苦涩的笑,“我期盼了很久,真的以为自己能离开这里,去国外念书。”


    逃开秦萱永远不满的挑剔,逃开邬远松冰冷的审视,逃开畸形病态的家庭。


    她甚至幻想过永远不回来,在大洋彼岸重新开始,再也不用在深夜里被自我厌弃啃噬得辗转难眠。


    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这样单纯的想法不过是自欺欺人。


    秦萱和邬远松带给她的影响,并不是逃离这么简单的事就能消解的。


    即使她真的离开了这里,真的断绝了和母父的所有往来,她也依旧没办法像普通人那样自然地建立亲密关系,永远会在别人靠近时下意识地竖起尖刺。


    她注定是只孤僻的困兽。


    情感就像一座蓄水池,可她的池子从出生起就干涸见底。前十八年的人生里,母父连一滴温暖都不曾给予。


    而建立任何关系,都需要先从自己贫瘠的池中舀出一瓢水,与她人交换。


    可她连这最基本的一瓢,都挤不出来。


    曾有人试着靠近她,可那些试探的触角一旦*触碰到冰冷的屏障,便仓皇退去,再不敢来。


    一个两个,周而复始,她的池子始终干涸龟裂,像一片被烈日炙烤太久的荒原。


    她甚至开始相信,自己生来就缺失了爱人的能力。


    她毫不费力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平静得近乎麻木。


    直到——


    今年苦夏,有人忽而出现,开始大度的、源源不断的、毫不迟疑的却又充满耐心的,用温热水流注入她。


    如此慷慨,却又小心翼翼,好像生怕冲垮她脆弱的堤岸。


    潮汐来了又去。


    每一次涌动都叩击着她的心门。


    邬别雪后知后觉,她的蓄水池,多了好多可以外泄的情绪。


    她觉得好不可思议。


    也想……试着分出一捧。


    和她交换。


    【作者有话说】


    关于更新,不好意思之前没有说明让大家久等惹


    一直都是随榜更滴anyway一般的话是周四到周一更新


    而且主要是最近……又到…期末周惹……[化了]光是结课周就手搓了1w论文,手抖得快无法码字(要是我的论文字数能自动转化成新章就好了……)复习和作业全部吻了上来就没有多少精力可以再放在写文上惹[心碎]


    第48章 四十八朵薄荷


    ◎那我带你去冬天看雪。◎


    天气原因,徐女士的航班没能如期抵达。


    临近春节的机票紧张得像沙漏里最后的流沙,能补上的最早一班也要等到除夕傍晚。


    徐女士再次打来电话表示愧疚和歉意,反复说了抱歉,又问会不会耽误邬别雪时间。


    邬别雪垂眼捻了捻指尖,半晌没开口,最终却仍是在婷婷苍白的目光里轻声道:“不耽误。”


    电话挂断。


    “我妈妈飞机延误了吗?”婷婷抱着抱枕,靠在沙发上,随手打开了电视。


    邬别雪“嗯”了一声,接来一杯温水,将药片仔细分好放在茶几上,示意对方吃药。


    见婷婷把最后一粒药片吞下,邬别雪才起身,走到阳台。


    昨晚的手机屏幕明明灭灭,陶栀的消息像一串冒失的萤火,在夜色里接二连三地亮起。


    邬别雪靠在床头,看着对话框上方反复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仿佛能看见陶栀在屏幕那头绞着衣角的模样。


    发来的消息刚开始还把心思藏得很好,先是提醒邬别雪江市突然降温要记得添衣,又转道自己学了新的中餐做法。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最后才怯生生地,像小猫用肉垫轻轻推来几张字条,暴露对方的小心思:


    桃:师姐……我的妈妈和妈咪回家了


    桃:她们很喜欢你!为了感谢你对我的照顾,想请一起吃年夜饭


    桃:师姐……你愿不愿意呀?「猪猪紧张」


    邬别雪几乎能从省略号和停顿的间隙瞥见对方发消息时的模样。


    应该会把睫毛垂得低低的,无意识地轻咬着下唇,指尖在发送键上悬了又悬。


    邬别雪垂眼看了许久,还是将“好”发了过去。


    毕竟自己早就没了家,年夜饭和平时的便饭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区别。除夕当晚她在哪里,也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应允的消息刚发出去,那头立刻蹦过来三个猪猪开心的表情包,紧接着是噼里啪啦一大段采买计划:


    桃:那等师姐明天来了,我们一起去南门市场挑春联好不好?


    桃:师姐你想不想放烟花?


    桃:妈咪说这两天生超的车厘子最甜了「猪猪期待」


    字句雀跃得快要从屏幕里跳出来,让邬别雪也不自觉地用指节抵住了上扬的唇角。


    于她而言,过年从来都只是分割时间的工具,冷清,萧索,别无意义。


    此刻她滑动屏幕,定定看了那些消息许久,却似乎能够从对方的希冀和期待的语句里,窥到了几分热闹和幸福的缩影。


    好像能够……属于她。


    让她头一次,对过年这件事有了期待的实感。


    邬别雪将指尖悬在对话框半晌,随即还是切出微信,点开通话。


    她这两天一直呆在婷婷家里,已经好久没有听过陶栀的声音了。


    也没有睡好。


    婷婷家的客卧宽敞又舒适,床具也柔软温馨,可她依旧睡不着,彻夜彻夜地睡不着。


    身旁太空荡。


    此时此刻,她忍耐着因缺眠而骤起的头疼,开始无比想念那把甜软的嗓音和带着撒娇意味的尾调。


    开始想念……对方温热的拥抱和令人安心的香气。


    电话拨通前的等待音和她的心跳声一样清晰。嘟声犹豫地滑到第三次响起,才紧张又欢喜地被接通。


    “师姐?”小心翼翼的轻唤,从手机那头传来。


    邬别雪放松眉眼,语气也不由自主变得轻软:“陶栀。”


    对方听见她的声音,话音带上羞赧的期待:“师姐……你今天什么时候过来呀?我可以让妈妈开车来接你!或者、我坐地铁来接你好不好?”


    邬别雪垂眼,望着楼下那条小路,路灯已经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像浸了冰水刚刚成型的糖葫芦。


    “……对不起。”她轻叹一声,“我今天没办法过去了。”


    “没关系!”甚至没等她尾音落下,陶栀就急急地接过话头,像是早有预料,但声音里分明有努力藏起的失落,“我知道师姐很忙……那明天呢?师姐答应过要和我一起过年的。”


    最后几个字说得又轻又快,像是怕反悔、怕再被拒绝。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细微的呼吸声证明着通话仍在继续。


    邬别雪正要开口,却听见陶栀用更轻的声音唤她:“师姐……”


    又轻又软的发声,像极了幼猫撒娇。


    羞赧的话语紧接着传过来:“明天师姐来了,我把上次没说完的答案告诉师姐,好不好?”


    声音里,水果夹心溢出来,甜得把心脏也包裹成蜜糖。


    邬别雪望着玻璃里自己的倒影。不是很清晰,但她依旧能看出自己唇角扬起的细微弧度。


    “好,明天见。”.


    除夕这天,阴云低垂,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笼罩着整个江市。一年的最后一天,看来只能在寒风凛冽中收尾。


    但邬别雪心情很好。


    徐女士已经坐上飞机,再过几个小时,她就能把完整无缺的婷婷还给徐女士,去见陶栀。


    “姐姐,我的寒假作业有一些放在学校没拿回来,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拿?”婷婷把针织围巾裹上脖颈,转眼笑着朝邬别雪道:“姐姐也很久没回过一中了吧?”


    邬别雪仔细观察了她的神情,见对方似乎也心情不错,也不想拂了她的意,便应声:“嗯。是很久没回去过了,回去看看吧。”


    寒假的一中本来不对外开放,但婷婷提前联系了班主任,拿到了入校证明。


    于是两人进了校门,沿着长长的金桂大道,往高一的教学楼走。


    大道两旁的树木早已褪去秋日的金黄,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晃。


    校内也布置了过年的装潢,但学校里空荡得冷清。两人并肩而行,一路上见到的人影寥寥无几,那些随风飘荡的红灯笼便显得萧索至极。


    邬别雪垂眼望着脚下的青石板砖,三年又三年,这条路留下过许多不同的足迹。


    恍惚中想起来,高中那会儿,她也时常和裴絮一起走过这里。


    身旁,婷婷似乎很是放松,此刻转过身正对着邬别雪,倒退着往前走,笑着对她道:“姐姐,虽然你已经毕业三年了,但现在在一中还是很出名。我经常在学校论坛上看见关于姐姐的帖子。”


    邬别雪身形一顿,又不疾不徐地接着往前走,“是吗?那些帖子说什么?”


    “说姐姐长得很漂亮,成绩很好,数学总是考满分。”


    寒风卷起一片枯叶,擦着邬别雪的衣角掠过。


    “那……”邬别雪状似不经意地问,“有没有人发过我喜欢吃什么?”


    “啊?”婷婷愣住,随即笑出声,“谁会发这种奇怪的东西啊!”


    邬别雪唇角微扬。


    是啊,谁会发这种奇怪的东西。


    陶栀,那你又是从哪里看到的呢?


    分明是拙劣的谎言,但邬别雪回想起那天夜里对方灵动羞赧的神态,却莫名觉得……好可爱。


    殷红的耳尖,染粉的脖颈,腼腆的双眸,那颗熟透而摇摇欲坠的桃子,似乎只是多看一眼,对方就会羞怯到溢出甜汁。


    好像只用目光,就可以把她欺负到慌乱发颤。


    陶、栀。


    舌尖舐过对方的名字,好像又尝到甜涩的桃子香气。


    她突然很想知道,这只拙劣的小骗子现在是不是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习今晚会说的告白。


    紧张地咬起下唇,害羞到眸光粼粼,却又鼓足勇气直视自己,用轻颤的声线、带着哭腔的泣音说——


    “姐姐,你要和我一起上去吗?”婷婷停在教学楼下,俏皮地朝邬别雪歪歪头。


    邬别雪垂眼,心思回笼。


    “我在下面等你。”


    邬别雪看着婷婷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才移开眼环视了一圈四周。


    每个教学楼下的小广场布告栏总是会张贴一些历届优秀毕业生的照片和信息。邬别雪记得,自己好像也被贴上去过。


    只是过了这么多年,照片估计早就轮换了好几茬。


    邬别雪抱着随便看看的想法缓步走到布告栏前,随意一瞥,却见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


    不曾想自己都毕业三年了,照片还是被挂在布告栏上,接受素未谋面的学妹学弟们的目光洗礼。


    邬别雪对校方这样的做法不置可否,只蹙了蹙眉,眼神往下一滑。


    好巧不巧,紧挨着自己下方的人是——


    陶栀。


    邬别雪心脏一紧,微微眯了眯眼,回想起裴絮说的“漂亮小哑巴师妹”。


    她对自己的高中属实没留下太多印象,也确信高中的自己真的不认识陶栀。


    又或许……偶有耳闻,但她忘了。


    邬别雪望着对方的照片,细细看了很久。


    穿着规整的夏季校服,领口都被熨的妥帖。简单的马尾辫,几缕碎发垂在透白的耳际,神态乖软,朝气蓬勃。


    陶栀毕业不到一年,长相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但这张照片里,她不施粉黛的脸实在太青涩,稚气未脱,颊侧的小酒窝显得过分无害。


    是中学里最听话、最受人喜欢的那类学生。


    邬别雪的指尖轻轻点在布告栏的冰冷玻璃面上,隔着几年时差,触了触她干净的笑涡。


    眼神下落,拂过她的唇畔和纤长脖颈,最后落到下面那几行文字介绍上。


    【陶栀,24届11班学生,高考分数658,最终录取学校专业:江大药学。】


    邬别雪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想错过。


    落在对方那行“座右铭”上时,她却忽而颤了颤眼睫,反反复复把那句话看了很久。


    最终,连带着指尖也轻轻发抖。


    记忆突然倒带回那个蝉鸣震耳、炎热难耐的盛夏。


    校报记者举着录音笔,眼眸发亮地问她有没有什么激励她度过高三苦日的语录或者座右铭。


    “讨厌夏天。”当时的她望着窗外刺目的阳光,心烦意乱地脱口而出。


    校报记者哑然半晌,却还是本着记录第一素材的义务,把这四个字写在了采访记录里。


    于是这行铅字就这样跟着她的照片一起停在了布告栏里,收录成为她18岁的标本。


    这句任性的回答被裴絮取笑了整个盛夏。


    可现在,邬别雪的指尖悬在玻璃上方,与属于陶栀的另一行字迹隔着时光相望——


    【那我带你去冬天看雪。】


    近处,教学楼旁的香樟枯枝突然在风中相击,发出清越的声响。


    邬别雪翻来覆去地把每个字都抚了一遍,才垂眼收回指尖。


    寒风沿着袖口钻进大衣。


    冬天来了。


    第49章 四十九朵薄荷


    ◎柔声告诉对方:“我也喜欢你。”◎


    婷婷抱着那摞作业下楼,便看见邬别雪长身玉立在小广场中央,似乎在看布告栏前的消息。


    她走到邬别雪身边,笑着朝她道:“姐姐在看优秀毕业生吗?这个每一年都会更新,但是姐姐的超片从来没撤下去过。”


    邬别雪闻言侧目瞧她,唇边勾起不明显的笑意,似是也在怀念,“当初校方采访时,没告诉我会挂这么久。”


    婷婷便接过话道:“说明学校很骄傲有姐姐这样的学生。”


    她顿了顿,目光久久停留在邬别雪那张十八岁的照片上。少女时期的邬别雪眉眼如画,清冷气质透过相片依然清晰可辨。


    “我……”婷婷的指尖轻轻点在玻璃上,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照片中的人,“曾经把考上江大当作唯一的目标。想着哪怕不能和姐姐同届,至少能走过姐姐走过的路,坐在姐姐坐过的教室里”


    “就总感觉,会离姐姐近一些。”


    她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自顾自接着道:“姐姐这张照片,我看过好多好多次,每次学累了,或者不开心了,就要跑过来看一看。”


    “看到姐姐,心情就会变好,就有动力继续学了……姐姐就像我的精神支柱一样。”


    她垂眼笑了笑,泪水却毫无预兆地滴落在怀里的作业上,晕开一小方水迹。


    婷婷慌乱地用手背擦掉,又抬头问邬别雪,强行扯出一抹笑来:“姐姐,我是不是很傻?”


    邬别雪望着女孩泛红的眼眶,一时变得哑然。


    对方的目光依旧执拗,似乎还未曾放下某种希冀和幻想。


    可邬别雪很清楚,自己必须亲手,将这份天真残忍地扼杀掉。


    她往婷婷的方向靠近一步,声音比春风更加柔缓:“你不傻。”


    “你只是还需要成长。”


    “婷婷,你的精神支柱可以是晴天的细风,可以是地上斑驳的树影,可以是爱吃的某样甜品或者喜欢的书籍,但唯独不可以是某种关系,不可以是某个人。”


    分明是温柔语气,却让婷婷的泪意积蓄得越发摇摇欲坠。


    邬别雪带着香气的指尖伸来,轻轻揩掉面颊上的泪水,动作怜惜得让婷婷忽然生出几分对方能够属于自己的错觉。


    她慌乱地抓住邬别雪的手腕,带着哭腔哽咽道:“姐姐、我真的……我真的不想出国……我不想见不到你……”


    “我们真的、不能有其它可能性吗?”


    面前的女孩在抽噎、在难过、在哭泣。


    邬别雪任由她抓着自己手腕,另一只手从大衣兜里摸出干净纸巾,耐心地为她重新擦干净眼泪。


    “婷婷,我似乎没有告诉过你。”


    “我有喜欢的人了。”


    邬别雪原以为女孩太年轻,还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喜欢,所以没必要把一切都说开,那太残忍,也太不必。


    可见证过对方令人心惊的固执,她才明白,她不能再把对方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看。


    感情只要诞生,就应该受到平等的对视。她没有理由轻视对方的情感。


    所以,即使残酷,她也要亲自斩断这份情念。


    寒风忽而刺骨,摇晃着近处的大树枯枝,抖擞着渗进婷婷身体,冻得她骨头打颤。


    过了半晌,她缓缓、缓缓地把手放下,呆愣地扯出一抹笑来,“原来是这样……你其实、早点告诉我就好了……我也不是一定要纠缠你……”


    邬别雪移开眼,不忍再看女孩凄惶面庞,低着声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我没有怪你。那、那我们可不可以抱一下?”


    “以后……以后我不会再喜欢你、我会出国,你只是我的邬老师……”


    “我……只是你的学生。”


    婷婷吸了吸鼻子,努力笑得灿烂,似乎真的拥有能彻底放下的决心。


    邬别雪注视着对方眸中的水光,身形顿了顿,随后轻轻颔首。


    得到应允的瞬间,婷婷迅速闭着眼埋入对方怀中,将面颊抵在她肩颈处。


    狠心决裂前,她放纵自己作祟的情感,轻轻仰头,将唇触在邬别雪颊边,蜻蜓点水般吻过。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努力将对方身上的香气记在脑海里。


    然后迅速分离。


    邬别雪感知到颊侧温热掠过,皱眉一瞬,正欲开口,但瞧见对方不断后退的脚步和已经坠落的泪水,最终还是抿抿唇,没说什么。


    婷婷抬手抹过眼泪,强撑着扯出一抹笑来:“我们回去吧,邬老师。”


    再见,姐姐.


    徐女士终于在傍晚时刻抵达住宅,一见面便拉着婷婷担忧地看了半天,确认对方完好无损后才长长松了口气。


    婷婷无奈地道,“吾勿是蛮好嘛,姆妈侬覅瞎担心呀!”


    徐女士伸手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嗔道:“侬个小囡呀,害得姆妈心肝扑通扑通跳!”


    她一把拉过婷婷,转头对邬别雪笑道:“邬老师,真真对勿起,耽搁你时间了呀。婷婷不懂事,多亏你照顾。”


    婷婷被她推着,也乖乖地道谢:“谢谢邬老师。”


    邬别雪笑了笑,摇头示意没关系。


    徐女士还觉得新奇,自家女儿向来都亲昵地把邬别雪叫作姐姐,这下倒是正儿八经喊上“邬老师”了。


    她没察觉到两人之间骤然利落的关系,只一颗心沉浸在女儿身上,又实在对邬别雪愧疚,于是给对方包了个大红包,称是过年红包,收下才有福气。


    邬别雪被对方强硬的态度弄得不知所措,只好先收下。


    和两人道了别,邬别雪迈出别墅,抬眼瞥见天色愈发阴沉,似乎能滴出水来。


    陶栀半个小时前又发来消息,问需不需要自己来接她。


    表面上是这样问,实际上分明就是在催她快快过去。


    迫不及待地想见她。


    邬别雪勾唇笑了笑,掏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正准备打个车,屏幕上却突然浮现出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是诈骗电话,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挂掉。


    间隔不到五秒,电话再次打来。那串数字在屏幕上猛然跳动,显得暴躁又不耐。


    邬别雪蹙了蹙眉,按下了接听。


    “喂?”


    “邬别雪是吧?”低靡的女性嗓音,听起来极其薄情,却又带着几分松垮的轻浮。


    邬别雪记忆中没有认识的人拥有这样的声音。


    “你是?”


    对方“啧”了一声,不耐地打断她,抛下一颗足够炸起千丈水花的炸弹:“邬远松死在东南亚了。”


    邬别雪猛然攥紧了手机。


    “我在幻斋厅等你,包间号1809,半个小时内过来。”


    如同骤然打来一般,骤然挂断。


    邬别雪呼吸快了几分,攥着手机,久久未回过神。


    突然起了大风,如同凝着冰凌,一根一根扎入心腔,在那颗好不容易热切起来的心脏上开出一朵一朵冰花,最后包裹出严密冰层。


    手机轻震,将她逐渐变冷的思绪拽回。


    邬别雪颤了颤眼睫,眼神在陶栀新发来的消息上一寸寸吻过。


    桃:师姐慢慢来,我不着急


    她定定看了许久,但终究没有回复。


    退出微信,调出打车软件,她把已经设定好的目的地一个字一个字删除,抖着指尖重新输入“幻斋厅”三个字-


    1809号包间里,满眼烦躁的年轻女性靠在窗边,眉心郁结,抖着双腿,无意识地咬着下唇。


    单薄的唇已经浮出一层血痂,可她依旧紧紧咬着,似乎毫不知情。


    邬别雪坐到她对面,瞥见对方容貌,骤然皱起眉心。


    女孩瞧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眉眼与自己几分相似,只是更加锋利。


    脸上两颗眉钉一颗鼻钉,因为烦躁撸起了袖子,露在外的小臂和脖颈上有些不算浮夸的纹身,图案像是几尾鲤鱼,气质是和声音如出一辙的浮浪轻佻。


    “邬别雪是吧?”女孩停止了抖腿,睨着对方,微微挑了挑眉。


    邬别雪敛眉,倒了杯水,“是。”


    柏鲤看她神态从容,气得发笑:“你还有心思喝水?”


    邬别雪倒水的动作一顿,却还是倒好了一杯,端到对方面前。


    “给你的。”


    柏鲤看着眼前的水,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好半天才“啧”了一声,端起那杯水一饮而尽。


    “你爹逃去东南亚,在当地办了贷款,欠了一百多万。”


    柏鲤捏着那个玻璃杯,五指死死扣拢,似是恨不能直接捏碎,语气烦躁不堪,“结果昨天他死在当地一家赌场,死前还差八十多万没还完,人家追到国内来了。”


    邬别雪瞧着对方与自己几分相似的脸,隐隐猜到其中的联系,却仍觉荒谬。


    “你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她盯着柏鲤锋利眉眼,心中浮出个可笑的猜测,却令她不自觉攥紧五指,语气也带上几分焦躁。


    “呵……”柏鲤讥讽一笑,“那死老登欠了借贷条约,还不完的让女儿接着还。今天追债的找上门,我才知道小时候见不着的死爹究竟是谁。”


    柏鲤拉开挎包,把那几份条约文件和亲子鉴定证明一份份摊开在邬别雪面前。


    “我今天已经找过国际法律师了……”她揉了揉太阳穴,指节抵着隐隐作痛的额角,把律师说过的话复述给邬别雪听:“根据国际私法原则,这些借贷合同确实具有跨境追偿效力”


    邬远松是特意选在承认“父债女偿”的法域签下这些合同的。


    怒火缓慢燎过心头,却又无处发泄。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帮那死人背负这笔债?她何其无辜?邬别雪又何其无辜?


    最恶毒的诅咒在脑海里滑过一遍,却因对象早已成为一具尸体而显得可笑无力。


    柏鲤五指成拳,在桌上猛然一敲,唾道:“生前一面没见过,死后倒是想着让我给他还债。”


    邬别雪垂眼扫过,在瞥见那份英文借贷合同还款人处署着自己和柏鲤的名时,心尖重重一跳。


    邬远松还真是……死了也不安生。


    死前带给自己无数阴影,死后的亡魂还要笼罩在自己头顶。


    这人渣居然真能干出这样的事来,活该千刀万剐,也不知道死得够不够惨。


    但此刻,邬别雪竟分不清是自己更可怜,还是面前这莫名其妙被拉来还债的女孩更可怜。


    邬别雪正想开口,手机却再次传来震动。


    她垂着眼,却不敢去看是谁发来的消息,喉间干涩得堪比火燎过的荒原。


    包间玻璃窗外的天空彻底黑透了。除夕之夜,已经陆陆续续开始出现烟花。


    分明……这个时间她该和陶栀待在一起的。


    听对方告白、然后摸摸她的头,把自己的心剖开给对方看,柔声告诉对方:“我也喜欢你。”


    她在心底试过好多次,已经知道要怎样把这五个字说得从容而郑重。


    让两瓢水汇合、交融,酝酿成可爱的恋情美酒,而她心甘情愿悉数饮下。


    只是现在,这些设想好像一场滑稽梦境。


    坐在对面的柏鲤见她久不回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踹了踹她的凳子腿,“说话啊。”


    邬别雪收回目光,睫毛开始轻颤。


    “还款期限是多久?”


    柏鲤努了努嘴,用下颌点了点那份文件,烦躁地道:“他借的贷款性质特殊,只剩三个月了。”


    邬别雪轻轻点点头,抬眸问她:“你情况怎么样?”


    柏鲤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我初中辍学,出社会早,在江市开了家酒吧,杂七杂八的攒了十二三万,多的没了。”


    邬别雪颔首,“你都留着吧,我来想办法。”


    柏鲤睁大眼,眼底几分打量意味,揶揄道:“你真的很有钱?”


    邬别雪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你很无辜,不该被牵扯进来。”


    柏鲤听了这话,嗤了一声,满不在乎道:“你装什么清高?我打探过你的消息,那老登破产之后你一分也没捞着,现在还自己打工赚学费。”


    “你还要读五年书,但我已经自己赚钱了,按理来说我比你更有经济能力吧?”


    “虽然很不想承认那死老登是我生理学上的爹,也不想给他还债。但追债的人乌泱乌泱地找上我门来了,文件条约清清楚楚摆给我看,我还能怎么办?”


    柏鲤忍不住又唾了邬远松几句,“畜生一个,再死一万遍都算便宜他了,下地狱去吧。”


    邬别雪垂着眼听她厌骂,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声线艰涩:“你有遇到什么危险吗?”


    柏鲤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对方是担忧她被威胁生命安全,于是别扭地轻咳一声:“暂时没有。但那群人来的时候腰上别着刀,笑得假惺惺的,模样挺狠,估计都不是什么善茬。”


    “我身边没什么亲人和朋友,他们威胁不了我。”


    柏鲤瞥了对方一眼,有些拧巴地提醒道:“你呢?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这几个月最好别和她们走那么近了。”


    衣兜里,手机再次传来几声仓皇的震动,急切、不安、害怕,像在委屈地质问她为什么还不去赴约。


    一声一声,催得她心颤。


    邬别雪喉间几乎要溢出血腥味。


    沉默中,窗外夜色里炸开最大的一朵烟花,把整个江市的天空点亮。


    邬别雪好像闻到了,火药迸燃的味道。把心肺炸得鲜血淋漓,连同崩垮的防线和尝试和陶栀建立亲密关系的念头,一同化为乌黑齑粉。


    良久后,她轻声回应柏鲤:“没有。”


    声音低入尘埃,差点被窗外的喧嚣覆没。


    【作者有话说】


    后面没有给死老登还债,大家放心[求求你了]


    第50章 五十朵薄荷


    ◎是她太懦弱吗?◎


    在邬别雪的记忆里,江市从来没有下过雪。


    南方城市,要么朔风凛冽地撕碎整个冬天,要么胡乱地泼几场冷雨敷衍了事。


    反正雪和雨都是水,砸碎后尸体汇集在路面最终成为一样的湿意,被行人踩烂的水洼映出破碎的霓虹。


    所以好想问问陶栀,冬天的雪,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呢。


    好想听到她的答案。


    邬别雪沿着街边麻木地往前走,间隔的路灯把她利落的身影拓得修长,落在拼凑的人行道瓷砖上,像融化的一滩雪水,却晕出深沉而墨黑的痕迹。


    除夕夜的街道很冷清。毕竟万家团聚的时刻,没有人会像孤魂野鬼一样在空荡的道路上游荡。


    已经快要到十二点,头顶的烟火逐渐密集。可天幕依旧漆黑得浓稠不堪,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凭昙花一现的烟火光亮,没办法稀释这样的深黑。


    邬别雪的脑中是团乱七八糟的线,绕成结,一会儿是柏鲤和自己相似却锋利的眉眼,一会儿是记忆里邬远松向来刻薄鄙夷的目光,烙成厌恶可憎的嘴脸。到最后,又浮现出陶栀温软纯澈的笑意。


    但脚步却比混乱的思绪更能找到她的向往。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陶栀家附近的一个公园。


    那天出去接呼噜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经过这里。


    记得是个晴天,两人的影子挨得很近,姿态亲密。当时陶栀瞥见,害羞又欣喜,强装不在意,但小心思被她悉数看在眼里。


    直到那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对情绪感知也能称得上一句有天赋。


    邬别雪停在了木椅前。


    从这个角度微微转头,往别墅区里望,恰好能看到陶栀家的客厅落地窗。


    微小,模糊,被层层树影遮挡后变成错落灯火里最不起眼的一盏,但邬别雪觉得足够了。


    足够让她慌乱难安的内心稍作平复,足够让她疲倦已久的灵魂能够休憩,足够让她暂时寄托……濒临死亡的幻想。


    她垂眸摁开手机,瞥见恰好变动的时间。


    从23:59跳跃到00:00。


    远处的广场骤然荡出喜庆喧嚣的音乐,掺杂着年轻人爆发式的欢呼,天幕里不断炸开的烟火碎片,构筑成热闹非凡的庆典。


    而邬别雪安静地站在木椅前,任凭满天绚烂,却始终将视线停留在那扇微小的光亮处。


    翕动薄唇,她停留在与热闹喧嚣完全隔离的孤岛,用气音一个字一个字对远处的陶栀说:


    新、年、快、乐。


    尾字跟随呵出的白气骤然消失在寒风中,邬别雪却感觉脸颊上忽然多了无法忽视的湿意。


    是下雨了吗?不然为什么这么冷。冷得渗进皮肤里,激得她双唇轻颤、冻得她无端哽咽。


    抬眼一望,昏暗的路灯下,不知何时突然多了无数盐粒飞舞,在冷白色的光晕里缓缓坠落。


    邬别雪怔怔地伸出手,让细小的晶体落在掌心,转瞬化作一滴冰凉的水,将她清晰的掌纹浸湿。


    从未下过雪的江市,初雪竟在这一刻悄然而至。


    因这久不光临而骤然降落的小雪,远处欢呼声更盛,仿若感谢天气恩赐。


    可她的世界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像被世界众人遗忘。


    雪粒无声地落满她的肩头、发梢,最后降落在睫毛,融化成咸涩的水迹,顺着眼下一路蜿蜒。


    盛大而热闹的天地里,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凝视着远处那盏光亮,几乎快忘记眨眼。


    直到大衣肩侧已经没有地方再能让雪粒攀附,直到远处喧嚣渐渐沉寂,直到小雪凝结在一双眉眼,直到指尖已经冻得失去知觉,她才移动麻木的躯体,缓慢离开。


    陪着她的,只有满身风雪-


    客厅的电视机播放着每年限定的春晚节目,只是今年的相声和小品似乎都枯燥乏味,近乎无趣。


    让那些配合发出的掌声和笑声都显得聒噪至极。


    陶栀坐在沙发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上的创可贴。割破的伤口重新渗出血迹,痛意尖锐地刺扎指尖,她却似乎一无所知。


    陶娇数次悄悄打量女儿的侧脸,却只能从走神的面容上看出某些难过的情绪。


    失去神采的眸子里好像藏着座失落废墟,灰暗阴雨空濛。


    她和祁挽山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和不忍。


    也不知道邬别雪那孩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才没能来吃年夜饭,她其实很能理解。


    那孩子似乎心里总藏着事,明明才二十岁出头,却总感觉成熟得像已经经历了许多。


    只是可惜今晚……女儿兴高采烈地期待了好久,从早上开始就雀跃难耐,连年夜饭的那桌菜都有一半多是她亲自做的,处理食材时还割*伤了手。


    邬别雪还是没能吃到这顿承载了好多情感的年夜饭。


    陶娇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酝酿了会儿,还是对陶栀道:“小栀……如果累了就去休息好不好?”


    陶栀这才回过神,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机械地回应:“喔、好。”


    乖巧地和陶娇祁挽山道过晚安,她趿拉着毛绒拖鞋,沿着旋转楼梯上了二楼。


    卧室门轻轻合上,陶栀沿着床边缓慢落下,最终垮落在小地毯上,怔怔地对着窗户走神。


    良久后她才恍然发现,被氤氲光亮斥满的江市天空,居然……


    下雪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细密的雪粒在暗沉中闪着微光,像谁在空中撒了把碎钻。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盯着那些飘落的雪花,指尖无意识贴上冰凉的玻璃。


    呼出的白雾在窗面晕开一小片朦胧,她鬼使神差地伸出受伤的手指,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个字。


    雪。


    原来期待好久的雪,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看。


    江市的雪,好萧瑟,好贫瘠,好……薄情。


    她颤着手把手机从兜里摸出来,自虐般又去看林静宜一个小时前给她发来的消息。


    泪水模糊眼前视野,她急忙抬手揩掉,睁大眼把那些消息重新咀嚼一遍。


    林静宜:小栀!新年快乐~


    回复过后,对方隔了好几分钟才支支吾吾般塞来下一条消息:那个……你还在追邬师姐吗?


    对方发来的消息犹豫不决,陶栀知道她有话要讲,让她直接说就好。


    于是林静宜安静半晌,“输入中”的样式不断闪烁,聊天框里的文字打了又删,最终还是一不做二不休般甩来一张照片。


    林静宜:我是犹豫好久要不要发给你看啦!我很怕你伤心。


    林静宜:我不知道邬师姐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今天回一中就看见这个了。我是想讲,如果她已经有女朋友,小栀你还是早点走出来比较好。


    陶栀重新看过这段聊天记录,忽而觉得手机变得好重好重,重得她快要拿不稳了。


    她死死咬着下唇,再次点开那张照片,不死心般一寸寸重新审视,试图在姿态亲昵的两人间找出什么破绽。


    只是无论重新点开多少次,两人的相拥都依旧亲密,嵌合到好像不舍有任何空隙出现,连女孩仰头亲吻时的眼神都带着深邃的爱恋。


    陶栀被刺到,急忙闭了闭眼,退出照片界面,划出聊天框。却因为手指一直发颤,又不小心触到了和邬别雪的聊天记录。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半个小时前,对方发来的一句:抱歉,我不过去了。


    理所当然地拼凑出邬别雪没来赴约的前因后果,也成为对方一而再再而三推拒回来的借口。


    陶栀不敢想,更不愿想,可事实仿佛就这样无情地摊开在了面前——原来在她心心念念期待要见面的时刻,邬别雪在陪着别人。


    胸口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像是有人用钝刀在一点点剜着她的心脏,她只好无措地攥紧胸口的衣服布料,却缓解不了半分浓重的窒息感。


    雪花扑簌簌地打在窗玻璃上,听起来像是眼泪落下的声音。


    指尖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下唇也被齿尖割出一层血迹。但这点单薄的疼痛比起此刻心脏剧痛,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的呼吸间满是铁锈血腥味。


    为什么呢。


    原本自己要在今晚把没说完的答案告诉邬别雪的。


    明明她的眼神温柔到好像早就洞察,温柔到一定会接纳她。


    不是说了要来听她的回答吗。


    是她太懦弱吗?是她不够勇敢,是她没及时说出来,所以邬别雪没耐心等她了。


    所以她不要自己了。


    是这样吗?


    雪花在窗台积蓄起薄薄一层,却被骤来的寒风吹散。就像那日来不及说出的话,没机会完整道出,就被打碎成一文不值的遗憾。


    陶栀想,自己或许应该去问一问邬别雪的。


    她不相信别人口里的邬别雪,她只相信自己的邬别雪。


    但是此刻,她似乎没有勇气和力气这么做了。


    她害怕、恐惧、甚至惊惧邬别雪会亲口道出肯定的答案。


    她太胆小了。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却也足够让她胆小到,只会瑟缩在寒夜,和窗台一起流泪-


    大年初三,陶娇带着女儿和老婆去亲妹妹家拜年。


    陶娇的妹妹陶黎是个摄影师,虽然在江市有几套房子,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在满世界飞取材,并不像姐姐一家一样在江市久住。


    于是小猫呼噜成了留守猫咪,时常被送到陶娇家去。


    “小栀!新年快乐!”密码门刚开,陶黎就风风火火地冲过来。她手里那个鼓鼓的红包几乎要戳到陶栀下巴,“快来收红包,这是感谢你帮小姨照顾呼噜的!”


    陶栀被这股力道推得后退半步,后背轻轻撞在门框上。


    她下意识抓住小姨的手腕稳住身形,笑着轻声道谢:“谢谢小姨,新年快乐。”


    “你干嘛这样子?”陶娇一把拽过妹妹,“大过年的,你要把我女儿推出门吗?”


    姐妹俩对着对方同时“啧”了一声,陶黎反手就去捏陶娇的脸:“我推你都不会推小栀好吗?”


    祁挽山熟练地拉开两人,无奈地劝:“好了好了,先进去坐。”


    客厅里飘着红茶的香气,大人们笑笑闹闹地闲聊。


    陶栀把沉甸甸的红包塞进挎包,转身去找呼噜玩。


    小猫正窝在阳台边上的猫窝上晒太阳,见她过来立刻竖起尾巴要去蹭她。


    陶栀蹲下身,指尖轻轻挠着呼噜的下巴,听着它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小小声地笑问小猫:“呼噜,你是不是又胖了呀?”


    陶娇坐在沙发上,分出一缕心神,用目光追随着女儿。


    阳光透过纱帘,在陶栀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看着女儿逗猫时微微扬起的嘴角,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这两天,陶栀的状态分明不好。吃饭吃着吃着会突然走神,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偏偏每次接收到自己关心的目光又会端出笑来,好像在说自己没事。


    女儿藏着心事,分明是不想让自己和祁挽山担心,于是陶娇也不好多问什么。


    此刻,陶栀唇边的笑意,已经是这几日来最真心实意的一缕。


    “欸,江市的冬天真是又潮又冻,湿冷湿冷的。”陶黎叹了一声,“姐,小栀好不容易放寒假,不然我们去南半球过冬吧?”


    陶娇闻言,端起茶杯的动作一僵。她小心地瞥了一眼女儿的背影,看到对方身形亦是明显一顿。


    她知道女儿和邬别雪那孩子之间兴许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这几天都魂不守舍,也知道除夕夜邬别雪没能来赴约让女儿难过又失落。


    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是不是应该再重新见一次面?


    离开江市,最后的见面机会就会消失。


    陶娇不忍心再看女儿失落模样。


    “悉尼或者惠灵顿?”陶黎没注意到气氛的异样,已经兴致勃勃点开手机物色要去的地方。


    “还是算……”陶娇放下茶杯,正要拒绝,话语却被另一道声线柔和截断。


    陶栀微微转过身,朝着她们笑道:“去皇后镇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乞天求地放过这一双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