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在欺谁罔谁?(9) 拜师
“这个丹田破损啊, 确实比较难养回来,我有个师弟,之前也是这种情况, 给他服用了上品大还丹, 情况才有所好转。”
“不过嘛, 这个大还丹所需灵草甚是难种,需要消耗很多灵石。”南宣咬了口焰灵鲤,眨眼暗示, “还有啊,若是往里加上一瓣九天灵莲, 丹效会更好哦。”
“能治就行。”语气听不出喜怒,沈聿走入灵泉中抱起疼晕过去的沈清珣,“去太一宗。”
太一宗处鸣鹤仙山中,自山脚已弥漫开缭绕的仙气, 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宗门外设万丈天梯,有弟子守门, 还能见到仙鹤缓缓飞过,舒展开亮丽的尾羽。
此地处处透露着一种随性, 不受拘束。
南宣御剑带着两人进了宗门, 不忘提醒, “你要进太一宗,需徒步登万丈天梯, 此为第一试,测心性。”
“第二试呢?”沈聿问。
灵剑可大可小, 沈聿便抱着怀中人盘腿坐在剑上,他的目光掠过高阁楼台,停在了一片竹林中。
南宣曾说过, 他师尊神霄长老以竹为友,平日里照料竹林,比照料那些灵草还上心。
“其实收徒大典还未到,不过你是我朋友,我可以给你走后门,只要你过了第一试,我求师尊收你为徒。”南宣咧嘴傻笑。
到时沈聿可是要叫他“师兄”了,嘿嘿嘿。
师兄,南宣师兄,给师兄敬茶…
沉浸在幻想中的南宣又没长眼,灵剑剑锋朝下,往大片的竹林撞去。
沈聿一直盯着他,在南宣的额头撞上竹子时,连站起身,抱着沈清珣从剑上一跃而下,翩然着地。
身后,南宣“吱呀吱呀”乱叫。
身前,有个白发仙长拿着鸡毛掸子冲出来,光着脚朝着南宣奔去。
沈聿的身体往右侧一偏。
“南、宣!你毁我竹林!”
此起彼伏的惨叫惊起一群仙鹤。炼丹房中走出个白衣丹修,他怀里捧着几簇仙草,见到沈聿,含笑点头,“我是南宣的大师兄,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走后门的沈聿:“大师兄。”
“大还丹难炼,还需师尊亲自出手。”大师兄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沈清珣,又说:“竹林中有一口灵泉,可将温修士放于其中。”
这个大师兄可比南宣靠谱多了。
事无巨细,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灵泉隐蔽,神霄长老在竹林中设了多道阵法,绕错一处,便会掉入陷阱中。沈聿不动声色地将路记下来,时不时应一声大师兄的话。
【太一宗修士话都挺多。】沈聿说。
【人家那叫健谈。】888打了个哈欠。
沈聿抿嘴,生气。
怀里的人忽然呢喃一声,沈聿低下头去听时,什么也没听到。他的唇角抿得更紧了,凑过去碰了下沈清珣的耳垂,如愿听到一声“沈聿”。
他眼眸中溢出了点笑意,现在他是棵心情不错的小树了。
踩着铺满落叶的小道,灵泉在竹篱后。
大师兄推开竹篱笆门,“就是这里了,师尊往灵泉中添了很多灵草,于温修士的经脉丹田有益。”
“多谢大师兄。”
“不必谢,往后就是同门师兄弟了。”
灵泉旁还有几只仙鹤,昂首立在那,被灵泉浸泡过的尾羽格外有光泽。沈聿将人小心放入了水中,让他靠着岸边盘腿坐下。
丹田受损疼痛数日,又在幻境中耗费心神,浸于灵泉中也只可缓解。
沈聿不好摘他烦人的面具,只能轻抚着他的后背,让他在泉水中放松下来。
“沈师弟放心,有我在这里守着,不会让人靠近此地的。”大师兄边说着,边往灵泉中撒灵草,还拿根棍子搅动。
这场景看着颇为怪异。
沈聿朝他作揖,“有劳大师兄了。”
“不是什么大事。”大师兄挥挥手,趴在地上闻了闻灵泉的气味,喃喃自语,“还要再加点别的,最好碾成灰再倒下去。”
在大师兄身上,沈聿看到了南宣的影子。
太一宗里的修士真的正常吗?
沈聿感觉自己进了贼窝。
他正从竹林中出来,被脏兮兮的南宣拉到一旁,“你刚刚跑哪去了,我到处找你呢,趁着天还没亮,赶紧去把天梯给爬了。”
“怎么着急?”感觉要把他卖了。
“反正就走个形式而已,整片竹林都知道你是走后门的。”南宣说。
“整片…竹林?”
“哦哦哦,对了,这个没和你说。”南宣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这片竹林除了师尊,还有我师兄师弟在,等你拜师了,就是我们小师弟,加上你,一共四个人住在这。”
沈聿沉默了会儿,“你是不是没把你自己加上?”
“哦对对对,五个五个。”南宣又拍了下自己的头,露出抹纯洁善良的笑。
都拍傻了还拍。
沈聿暗暗腹诽。
已至黄昏,刺眼的晚霞穿过氤氲的云雾,变得朦胧起来,如在仙山蒙上层薄纱。南宣御剑带沈聿去了天梯那,站于剑上俯视,天梯也撒上片金光。
南宣感慨,“以前收徒大典,都是几千几万人攀爬云梯,今日只有你一个,你要好好爬,往后说出去多有面子。”
这个值得炫耀的点在哪?
只他一个人走后门吗?
沈聿从灵剑上下来,稳稳站在地上。
他仰头望向不见尽头的天梯,将万般思绪移出灵识外。第一试,登天梯,测的是心性,有人轻视,有人生惧。
生出此二念者,心性不稳,与修仙无缘。
而沈聿什么也没想,他抬脚,迈出了第一步。他目光清明,望向前方,无畏亦无惧。
初入登天梯,亦是一种修行。
……
“这孩子心思剔透,心性很好啊。”
一片云雾中,神霄与太一宗其他长老看着一面水镜,见镜中沈聿的步伐依旧轻盈,不由满意地摸着白胡子。
“可测了灵根?”太一宗宗主问道。
“眼下是木系单灵根。”神霄回道。
太一宗宗主看向他,“眼下?”
“这孩子原本是火系单灵根,只可惜遭人暗算,灵根尽毁,如今虽已生出木灵根,但依旧惦记着原本的。”神霄道。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太一宗宗主皱眉。
多少修士向往单灵根,这孩子还不愿意?
神霄缓缓摇头,“是人都有执念,只要执念不深,算不得什么坏事,这孩子看着稳重,定是深思熟虑后的打算。况且,我看他腰佩灵剑,定是想修炼剑道,如此,修补火灵根,也实属正常。”
木灵根修柔和之术,引自然之力,多以丹修为主,若以此灵根修剑道,难免力不足心不快,难成大气。
“这样,那我们太一宗还不得出个厉害的剑修?”有个胖乎乎的长老笑道。
“什么剑修?”神霄哼了声,“丹剑双修,他拜我为师,我定是要教他炼丹的。要练剑?他自个儿去再找个师尊。”
几位长老围在一块笑了起来。
……
夜幕降临,沈聿这万丈天梯才爬完。
宗门两边摆着两座高耸入云的石像,不少仙鹤在石像上安家,修理着自己漂亮的尾羽。石像下,有个小黑点一窜一跳。
沈聿吐出口浊气,按揉了下发酸的双腿,朝着小黑点走去。
“哎呀,不愧是我看好的小师弟。”南宣递过去一枚丹药,“调息片刻,我带你去见师尊还有两位师兄。”
“嗯,有劳。”沈聿吞下丹药,盘腿而坐。
“我们大师兄呢,他脾气可好了,你往他头上种灵草,他也不会说什么,但是你三师兄脾气就不太好了。”
南宣抓了抓凌乱的头发,从里头翻出几根杂草,“你三师兄有把厉害的斧头,你可千万不要惹到他。”
“还有我们师尊,他脾气时好时不好,古怪得很,不过他年纪大了,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南宣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话音刚落,一道浑厚的声音从他头顶砸下来,“南无知,带着你小师弟滚回来。”
约莫过了一刻,沈聿睁开眼,看向来回打转的南宣,“南无知是谁?”
南宣咬牙,“是你二师兄。”
沈聿恍然大悟,“哦,无知师兄。”
“什么无知师兄,是二师兄,二!”
沈聿拍拍自己的衣袍,召来自己的灵剑,“无知师兄这次要看路,别又撞到什么东西,摔到地上。”
“意外,那是意外!”
沈聿不信,坐到放大的灵剑上,等着无知二师兄带他回竹林。
“你等着,我非得让你见识见识你师兄的本事。”
南宣为一雪前耻,此次御剑相当谨慎,遇上仙鹤就绕路,终于把沈聿安然无恙地送到了竹林中。
林中木屋外,师尊正端坐着品灵茶,大师兄挑拣着灵花灵草,三师兄在一块大石板前,磨着自己的大斧头。
见到沈聿,大师兄扬起了笑,“小师弟,灵泉中放了很多灵草,不宜泡太久,我已将温修士带到了你屋中。”
“多谢大师兄。”
【真是太靠谱了。】888感叹。
【和你相比,确实。】
靠谱的大师兄“师兄弟间何需言谢。”
“他可醒了?”沈聿问。
“倒是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次,得知此地是太一宗,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大师兄看向神霄长老,“师尊已看过温修士,虽然丹田破损得有些严重,但对师尊来说,并非难事。”
神霄长老清了清嗓子,坐直了些。
大师兄又笑了声,起身到了沈聿身边,“师尊只收了我们四个徒弟,竹林中没有什么特别的规矩,小师弟,拜师行礼吧。”
沈聿便走上前,倒了杯灵茶,随后跪到地上,“弟子沈聿见过师尊,师尊请用茶。”
“既入吾门,当守道心,你需谨记。”
“弟子谨记。”
神霄笑了起来,接过他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吾门三戒,一不伤同门师兄弟,二不欺凌弱小,三不沾染邪佞,可记住了?”
“弟子谨记。”
神霄将一块玉牌系到了他腰间,扶他起身,“往后你便是我亲传弟子,执此弟子令,可入藏书阁。”
“多谢师尊。”
“好孩子,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你三个师兄。”
沈聿转过身,看向自己三个师兄。
其余两个还算正常,有一个泪眼汪汪,不知道在哭什么。
南宣:“呜呜呜,太感动了。”
第32章 我在欺谁罔谁?(10) 清醒
沈聿在太一宗竹林住下了。
师尊炼丹之术精妙, 随随便便出手便是上品灵丹,可惜性子古怪,在沈聿第五次炸毁炼丹炉后, 将他赶到了竹林中照料灵草。
大师兄喜爱灵草, 整日与灵田作伴, 得知沈聿被赶到此地,含笑着递去一把锄头,让他重新挖片灵田。
二师兄懒散, 没见到人影。
三师兄勤勉,天没亮就在那里磨斧头, 见沈聿拿着把小锄头,连给他换成了小斧头。
沈聿:“?”
三师兄性子沉默寡言,和南宣说的脾气暴躁沾不了边,“给你, 护身。”
沈聿没辜负他的好意,将巴掌大的小斧头挂在腰间, “多谢三师兄。”
“不谢。”三师兄继续在那磨斧头,来回“咔擦咔擦”的声音听久了, 竟还有些习惯。直至将石板磨了层灰出来, 他又抬起头, “天阙宗,冷玉, 我认得。”
“所以?”
“南宣说,他, 欺负你。”
三师兄说话一卡一卡的。
但沈聿听明白了,三师兄在这磨斧头,打算上天阙宗给他报仇。他盯着磨得锃亮的斧面, “三师兄莫要冲动。”
“不冲动,五日后,仙门大比。”
仙门大比每二十年操办一次,乃是各宗门金丹及金丹以下修为的弟子相互比试,设三场,炼气、筑基、金丹各为一场。
三师兄拿着这把斧头,上擂台后招式大开大合,见人就砍,次次宗门大比都是前三,说出要给报仇的话并非是虚的。
“那先谢过三师兄了。”沈聿道。
“不谢。”
三师兄磨好斧头,对着空气砍了几刀,忽然吐气,将斧头掷了出去。锋利的刀锋划破了仙雾,进了竹林中,砍断了一片竹子。
轰!
沈聿默默撤步。
“明日,你,重塑灵根,莫要筑基,炼气场第一,很多灵石,竹林穷。”
沈聿再次撤步。
三师兄转过身,见沈聿离他那么远,眼里浮出些许疑惑,“你,怎么?”
沈聿深吸口气,躲到了屋里。
片刻后,神霄长老从炼丹房中冲出,一把揪住了三师兄的头发,“好啊,何笨拙,谁给你的胆子,毁本尊的竹林!”
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整片竹林好似跟着震了震,一把斧头从天而降,捅破了屋顶,又扎进了屋内仅有的木桌中。
沈聿喝了一壶灵茶,挪到了床边。
他方才一连炸毁五个炼丹炉,他那师尊的怒气值蹭蹭往上涨,这时三师兄砍了一大片竹林,更是直接点上一把火。
真吓人,真可怜。
沈聿吃了块肉饼压压惊。
在此地,一不可毁师尊的竹林,二不可踩大师兄的灵田,三不可碰三师兄的斧头。沈聿不过住几日,已深谙真正的“三戒”。
【宿主,等明天修补好灵根,你就可以找个理由去绝境之地了~】888的声音浪起来。
【过了仙门大比再走。】他那三个师兄,就大师兄靠谱点,可惜是个战五渣,他的本命武器,是一把银针。
888隔着虚拟墙朝他挥手绢,【好滴好滴,宿主你心里有数就好。】
【嗯,你可以退下了。】
【是,宿主~】888退下了,临走前提醒了他一句,【伦家刚刚看到你爹的手指动了,昏睡了那么久,也该醒了。】
醒了?
床榻旁的木窗半阖,由竹林遮挡,昏暗的光照在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疼痛麻痹全身,沈清珣直挺挺地躺着,十分僵硬。
沈聿俯下身,隔着一点距离,目光从他发白的唇瓣,落到了轻颤的眼睫上,随后伸出手,揉捏了下他冰凉的指尖。
“醒了?”沈聿没给他躲藏的机会,右手贴上他的后背,将他慢慢扶起来,“久躺不好,我抱你出去晒晒太阳。”
等……
一个字还没吐出口,沈清珣已经被沈聿拢进怀里。他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沈聿低下头,像是在笑。
沈聿确实在笑,一起晒太阳这件事,总能让他想起些美好的回忆。
他是一棵很念旧的小树,他喜欢阳光、露水和土壤,但他始终生活在那片荒芜中,那是他出生的地方,有着他所熟悉的一切。
怀里这个人也是他熟悉的。
沈聿熟悉他身上的味道,熟悉他眼睛,熟悉他一些不经意间的小动作,虽然性格有细微的差别,但总归是一样的。
“沈聿…”沈清珣太久没说过话了,好不容易开口也是虚浮的气音。
“怎么了?”
“你放我下来。”
沈聿拒绝,“不要。”
“沈聿…”这样不好,若是让别人知道了,百般污名都会落到他身上。
很久之前,他经历过这样的事,因而不愿沈聿陷入那样百口莫辩的境地。
“怎么了温兄,是不是丹田又疼了?”沈聿抱着他一路去了灵泉旁。
竹林中只有那一处阳光最好,周围没有高大的竹子遮挡,还有浓郁的灵气。沈聿坐到小椅上,依旧抱着他。
温兄…
沈清珣恍惚了片刻,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谁了。这几日,他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一会儿他姓温,一会儿他又姓沈,一会儿是桃花林,一会儿成了火海。
百般思绪揉在一块,搅得他不得安宁。
突然,他的丹田流入丝丝温热。沈聿的手正贴着他的小腹往下,慢慢输着灵力。
藏在面具下的脸倏地红了,沈清珣抓住他的手,声音磕磕巴巴,“不,不用,这样。”
他想到了他的幻境,想到了各种荒唐的场面,以至于他不敢去看沈聿的眼睛。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他只会觉得自己龌龊不堪。
“怎么不用这样?这些天我给你输灵气的时候,你一直缠着我。”沈聿嘴角勾起来,像是故意的,“口是心非。”
“缠着你?”沈清珣嗓音打颤。
“对啊,我手移开的时候,你就嗯嗯嗯不让我走,可坏了。”沈聿说着,将手移开,转了转发酸的手腕,“输灵力好累的,你是不是得补偿我。”
沈清珣失神喃喃,“补偿你。”
“补偿我什么?”沈聿勾起了他的发丝,缠绕在了指间,发丝柔软滑顺,落于掌心时如上好的绸缎。
日日浸泡在灵泉中,还有这好处。
沈聿打算将自己的本体悄悄移过来。
“你想要什么?”沈清珣问。
库房钥匙已经给了,灵花已经送了,灵剑已经在他手上,灵兽已经在蓬莱岛上,好像没什么东西可送了。
“我想要你陪着我,不要乱动。”沈聿拍了下他的侧臀,察觉到怀里的人慢慢僵住,得逞般弯起了眼睛。
“沈聿。”
“嗯?”
“别这样。”他会忍不住的。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睡了几天,就变成这样了?沈聿喜欢他戴面具的样子?还是说他的样貌不堪入目?
喜欢他的身体,却不喜欢他的脸吗?
“你又在想什么?”沈聿低下头。
“没什么。”沈清珣侧了身,手虚虚抓着他的衣襟,“我又有点累了。”
“那便再睡会儿。”晒着太阳睡,也是件很舒服的事。
沈清珣轻轻应了声,他现在只是个姓温的散修,无家亦无亲人,可以和旁人纠缠到一块…就这几天,就纠缠这几天。
……
次日深夜,大师兄在灵泉中换了新的灵草,清澈的泉水瞬间变得浑浊,绿油油的,又有几片艳红的花瓣飘着,十分扎眼。
南宣解下腰间的葫芦,往灵泉中加了些油紫色的液体,随即拿了木棍在那搅动。
“小师弟,你且在泉中浸泡两个时辰,运气时不要着急,要将药效慢慢吸收。”泉水忽然变得滚烫,不断冒着热气,南宣擦擦额头上的汗,眼神示意沈聿下去。
沈聿瞥了眼乱七八糟的泉水,觉得有必要问清楚点,“浸泡了,然后呢?”
“然后你就晕过去了啊。”南宣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朝着沈聿咧开嘴,“放心,我下手又准又快。”
“…还要开刀?”之前也没说啊。
灵泉那头的大师兄笑了声,“他骗你的,不用担心,粘固灵根这事是头一回,不过我们做了万全之策,不会让你出事。”
“对对对,顶多灵根化了,命还是能保住的。”南宣露出“纯洁善良”的笑容。
大师兄走过去,一巴掌拍他头上,“别听他乱讲,最坏的结果确实是这样,但我们会保住你的木灵根。”
还是大师兄靠谱。
沈聿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哎呀,时间紧迫,别废话了。”南宣一把将沈聿推了下去,等他呛了口水,从水中冒出头,大师兄的三根银针已插进了他头顶。
沈聿:“。”真是令人糟心的手术。
正如南宣说的,困倦感很快就来了,沈聿陷入沉睡时,还听到他们在那嘀嘀咕咕。
“师尊,没好?”
“害,那颗灵丹要吸够日月精华才能现世,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好了,你们不要再说了,快来看看,再加点什么下去。”
失去意识前,沈聿又听到熟悉的声音。
“沈聿的情况怎么样了?”
“温修士,你怎么来这儿了?”
“是啊是啊,你伤还没好呢,赶紧回去吧。”
熟悉的声音飘近,“不了,今夜容不得半点闪失,我守在这,心里也要踏实些。”
第33章 我在欺谁罔谁?(11) 筑基
夜已过半, 隐隐有天雷闪过,披散着满头白发的神霄走出炼丹炉,他手中的灵丹通体莹白, 丹纹有流光溢出。
灵丹融入天材地宝, 几乎没有杂质, 自成上品,经神霄之手,已破仙品, 因而引来天雷,想来要不了多久, 太一宗炼出仙品灵丹,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神霄将灵丹逼入了沈聿体内,灵草间相生相克,随着吸入的灵气遍及全身经脉。灵丹甫一化开, 撕裂的疼痛感聚在丹田,沈聿浑身发着抖, 汗珠混杂着水汽,自脸颊滑落。
皮肤白得好似能透光, 但暴起的经脉却是可怖的深青色, 转眼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沈清珣沉默着等在他身旁, 呼吸又轻又慢,怕惊扰了他。
几人又往灵泉中加了些灵草, 南宣没像往常般嬉笑打闹,拿着小册子记录着什么。
吸入丹药过一刻, 浑身发抖,经脉暴起,于灵泉中添风叶草。
又过一刻, 痉挛抽搐数下,皮肤开裂渗血,此乃伐毛洗髓之相。
又过三刻,经脉平息,然额上虚汗不止,丹效已入丹田,第一难已过…
沈聿在灵泉中浸泡了一天一夜。
其余人便在灵泉旁守了一天一夜。
沈聿醒过来时,四周静谧,方褪去深夜的暗沉,竹林堪堪披上层薄薄的光。
灵泉中黑乎乎一片,还浮着层可疑的灵花灵草,而他身处其中,像是成了待炼的天材地宝,很快要被这些东西分化。
弱小又无助的沈聿动了动胳膊,虽有些酸胀,但经脉通畅,十分有劲。“哗啦”一声,他脚尖点地,从泉中跃出,稳稳着地,取了泉边的干净衣物披上。
丹田空荡荡,储存的灵气被新生的灵根吸收,沈聿摊开掌心,幼小的火苗跳动着,筑基大圆满,已有结金丹之象。
最先听到这些动静的是沈清珣,他半睡半醒间,冰凉的水珠溅到了他的脸上,缓缓睁开眼,看到生龙活虎的沈聿在玩火。
“沈聿。”沈清珣撑着树干起身,朝人走过去,拎起他半湿的袖子,将他左左右右打量个遍。
除去皮肤有些苍白,看不到半点虚弱的痕迹。他眨着眼,由灵泉浸过的眼眸变得格外透亮,便是满岛的夜明珠也比不上。
“我没事。”沈聿笑了声,将掌心的火苗又扯又捏,总算塞了回去,“也就最初的时候难受,后面就不会了。”
沈清珣依旧抓着他的衣袍,垂下的胳膊挂在了他的袖子上,“没事就好。”
“当然没事了。”沈聿往前一步,抱住了眼底泛青的沈清珣。
沈聿很喜欢拥抱,当他把整个人拥进怀里的时候,那个人会被迫搂住他的脖颈。
两个人离得近了,炙热的吐息会与轻盈的水雾交织。
氤氲的水雾模糊了眉眼,只有靠得更近才能看清。沈清珣失神般,将自己的手心贴了过去。
然后,是一个轻飘飘的吻。
沈聿的唇瓣在他的手心一触即离,他低头时,目光始终停留他的身上。每到这个时候,他会全心全意地依赖自己,真可爱。
“下次不要坐在灵泉旁边了。”沈聿的手指轻点着他的后背。
一下又一下,指腹传去的温热就不容忽视了。沈清珣仰起头,指尖滑过了他的眉峰。
真是折磨人,沈清珣想。
他自暴自弃地抱紧了沈聿。
“丹田还疼不疼?”沈聿问。
“好多了。”沈清珣回了这样不明不白的一句,又问:“你呢?粘固灵根后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要转移话题,到底疼不疼?”
沈清珣轻轻舒气,“疼,但我可以忍。”
“疼的话,为什么要忍呢?”沈聿松开他,神情很是认真,“师尊给你备了很多灵丹,有办法缓解,为什么不用呢?”
“我…”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在惩罚自己。”
强行帮他结金丹,给他输灵气的人必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他又把自己藏进了茧里,试图用这些痛苦,让自己永远牢记这些事。
这些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沈聿紧紧盯着他,执着于一个解释。
沈清珣呼吸一滞,“我…不是,我只是忘了,真的。”
“我不希望你这样,不要有下次了。”
沈聿说这话,更像是和他最深的执念交谈。
“如果你有恨,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如果你有悔,我们也可以一起去挽救,但你不能伤害自己。”
生命是很珍贵的。
沈聿顿了顿,又说:“如果你害怕的话,我可以抱住你,就像这样…”
沈聿拉来他的手,再次抱住了他。
“然后,不要怕了。”
……
仙门大比在即,突破筑基的沈聿闭关了两日,正赶上太一宗往天阙宗的飞船。仙门大比由五大宗门轮流操办,这一次,正好轮到天阙宗。
沈聿上了飞船,见三师兄正磨着斧头,力道比往日都要大,磨出的碎屑成了碎石。
大师兄在给几盆灵草浇水,二师兄靠着船神神叨叨,其余弟子不是在玩闹,就是在睡觉。太一宗的未来,真是一眼望到头。
沈聿深吸口气,在船尾找到了沈清珣。
吃下丹药调养了几日,沈清珣的精神气好了很多,他转过身,“沈聿,你来了。”
“咱们这么晚出发,迟到了怎么办?”飞船行驶缓慢,沈聿有些心累。
神神叨叨的南宣飘了过来,“莫着急莫着急,反正去了也是倒数,晚点也没关系。”
沈聿:“。”
还是三师兄好,他还有夺第一的心思。
“放宽心啦,我们只要保住前五,就能分到很多灵石了。”南宣笑眯眯地说。
沈聿木着脸,深感无助,“太一宗连前五都要保不住了?”
“瞧你这话说的。”南宣解下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大口灵酒,“好吧,确实是这样,不过我们宗门多是丹修,不擅比武啊。”
沈聿懂了,偏科,偏得有点厉害。
“前几次都是什么情况?”沈聿问。
“没太注意,就三师弟进了金丹场前三。”
“那你呢?”
“你还问,我和大师兄榜上无名啊。”南宣瞪了沈聿一眼。
沈聿扭过头,很好,前五百都进不了。
比孙何还学渣。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可告诉你啊,我是你二师兄。”南宣强调。
沈聿摆摆手,“知道了,无知师兄。”
南宣跺脚,气煞我也。
迎面刮来的风凉嗖嗖,吹得人心里起不了半点波澜,沈聿的胳膊肘撑在船沿上,目光投远,一片金光要亮瞎眼。
“御灵宗。”沈清珣道出他们的身份。
“他们怎么也这么晚?”沈聿问。
南宣又飘了过来,“不知道啊,反正不是跟我们一样,他们应该是有事耽搁了。”
沈聿:“一边去。”
南宣又飘远了。
“御灵宗最近丢了一件宝物,全宗上下都在寻,想来他们是为此事耽搁。”沈清珣见他对此事感兴趣,便解释了几句。
宝物?
沈聿似想到了什么,于袖中取出一堆储物袋,挨个翻找过去,抓出了一只小秃鸟,“不会是在找这个吧?”
沈清珣皱眉,“灵兽?”
南宣再再再飘了过来,“这是圣兽鸾鸟,小师弟,你怎么不喂它,看它都恹巴成什么样了,你到底有没有把它放心上啊?”
叽里呱啦一通话,沈聿盯了鸾鸟片刻,手指戳下它柔软的翅膀,“忘了,一直没喂。”
“鸾鸟。”沈清珣伸手过去,轻碰下它的头,“古籍记载,鸾鸟喜食赤灵果,巧了,我储物袋中有很多。”
“温兄,我们去那边喂它吧。”沈聿指了指一个隐蔽的角落。
沈清珣已从储物袋中取出两枚赤灵果,闻言点头,“好,我们去那边。”
被两人忽视的南宣:“。”过分,太过分了,谁家小师弟这样对待师兄的?
那边,沈聿手执灵剑,三下两下将两枚赤灵果分成了小块,灵气充裕的赤灵果,连流出的汁液都是血红色的。
鸾鸟从沈聿的手心跳到地上,尖长的喙尖带着一点红,灵活地叼起一块果肉,光秃秃的小脑袋仰起,将果肉吞咽下去。
两人就这样蹲在它身旁,静静地看着它将两枚赤灵果吃完。
“羽毛灰不溜秋的,好丑。”沈聿说。
“刚出生的鸾鸟就是这样,等它再长大点,就会生出鲜艳的羽毛,会很漂亮的。”沈清珣看向沈聿。
沈聿觉得他在哄自己,“漂亮?”
怕他丢了这只小秃鸟吗?
“当然,相传鸾鸟长大后,会生出五彩长羽,恍若换上霓裳羽衣,这是祥瑞之鸟,昭示着祥和安宁。”沈清珣道。
沈聿又戳戳鸾鸟的头,“那你说,御灵宗到处的找的,是不是它?”
沈清珣沉思片刻,“不是。”
“嗯?”
“你与它有缘,它便是你的了。”
就算是,护不住自己的宝物,也无需在护。藏在面具下的神情愈发柔和,沈清珣握住了他的手,冰凉的与温热的,贴在一起了。
鸾鸟歪着脑袋,贴上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发出几声细细的叫声,很是亲昵。
“仙门大比中,有不少高手,也有不少人会使阴招,你要小心些。”沈清珣道。
“我有灵剑,境界稳固,必夺第一。”沈聿脸上露出张扬的笑。
沈清珣也跟着笑起来,心情轻松不少,“我信你。”
第34章 我在欺谁罔谁?(12) 大比
天阙宗, 青衍峰。
正所谓敌人相见,分外眼红,沈聿倒是没什么感觉, 正从飞船上下来, 瞥到一群白衣修士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
为首的那人, 里三层外三层套着薄如蝉翼的白纱,有些刻意的飘逸出尘,正是芜衍尊者如今的大弟子冷玉。
冷玉手执长剑, 手臂自然地垂在身侧,抬眸时略带轻视, “你竟进了太一宗。“
沈聿掀了掀眼皮,没理他。
“原本,你只需向师尊服软道歉,我自会为你求情, 让你成青衍峰记名弟子继续修行,若得机缘, 或可重入内门。”冷玉的神情满是倨傲。
沈聿难以理解一些人的脑回路,【他是不是想让我说谢谢?】
【是的呢, 亲~】888从系统空间出来, 坐到了沈聿的肩上, 隔着老远挥拳头,【亲, 这边建议您直接打他一顿哦。】
沈聿接纳了这个建议。
正要出手,一把斧头从天而降, 斧面在半空中划出凛凛冷光,而后,朝着冷玉劈了下去。力道、角度都控制得很好, 一分不差,砍断了冷玉的半截袖子。
三师兄上前几大步,将柔弱的师兄师弟们护在了身后,“我,师弟。”
南宣在后面蹦起来,“就是就是,谁稀罕你们天阙宗的破记名弟子,沈聿,我们小师弟,可是神霄长老的亲传弟子!”
“天阙宗青衍峰?”大师兄讥笑,摸着怀里的灵草,“弃弟子于不顾,如此无情无义之地,我家小师弟自然不会来。”
沿路树梢静了下来,抽芽的枝条凝固在半空中,有不少宗门的弟子停下看热闹,两厢对比,将天阙宗那帮人衬成了奸险的鼠辈。
看着冷玉的脸色乍青乍紫,沈清珣将偷偷到他身旁的灵剑推了回去,“将人拦在此地,这便是天阙宗的待客之道吗?”
几声激起万层浪,冷玉似羞恼,冷眼相对,“你们要这样想,我百口莫辩。”
僵持间,有个蒙着面纱的女弟子跑来。
“大师兄,师尊在寻你。”
像是给了冷玉一个台阶下,他的脸色缓和不少,不想转身之际,纠缠不清的声音又追了上来。
“随意辱骂,好生傲慢。”沈清珣的声音沉下去,若早知号称“第一仙门”的天阙宗是这么个地方,他说什么也不会让沈聿来此地拜师。
南宣亦是附和,“谁让你走了,和我们小师弟道歉。”
三师兄提起斧头往前,“道歉。”
“你们说什么呢?什么辱骂,胡说八道!”冷玉身后有弟子气愤大喊。
本就是个废物,他们大师兄好心,想留他在天阙宗,他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敢教唆旁人对付他们。
如此忘恩负义之徒,太一宗真是眼瞎了。
大师兄轻抚着灵草,显得从容不迫,“此事我会禀明师尊,不道歉的话,太一宗往后,会断了给天阙宗的灵丹。”
周围一阵倒吸口气的声音。
这事可闹大了。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丹修啊。
稳固根基、增进修为、安神安魂…哪个不需要灵丹,天阙宗虽说有些丹修,但和太一宗可不能比。
胡思乱想时,雄浑有力的声音穿插了进来,“傲天少爷!”
众人纷纷转身,这又是谁来了?
“是谁欺负傲天少爷!”五大三粗的修士跑到沈聿跟前,身后还带着一堆人,“家主有令,敢欺傲天少爷者,打!”
沈聿…
沈聿盯着沈清珣的后脑勺。
非得玩这么尬吗?
小树想把自己埋进土里。
【桀桀桀,没错,就该这样,气死他们!】888给他们加油打气。
沈家修士一到,冷玉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一个太一宗已是棘手,偏偏又来了个沈家,此事不能善了了。
这种时候,冷玉倒是清醒过来了,他死死抓着佩剑,出口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是我失言,莫要放心上。”
说罢,冷玉维持不住淡漠的神情,满目屈辱,抬脚便要走。
“让你走了吗?”
散漫的声音带着点冷意,冷玉猛地抬头看去,那人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前。阳光下,树荫底,点点光斑微微晃着,与他的身影重叠在一块,一时有些眩目。
沈聿低着头,左手抬起剑,并起的两根手指轻轻擦过剑身,细密的花纹迅速被一片火光覆盖,聚在剑尖,成了跳动的火花。
“我不接受虚情假意的道歉。”
冷玉的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挥剑去挡,但沈聿身形极快,如同掠过一道残影,带着灵火的烧灼感,震开了他手中的剑。
“咔!”
挂着蓝穗子的佩剑断成两半,砸在地上,也砸了他脆弱可笑的自尊,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张扬的剑气掀起了漫天飞沙走石,沈聿立于巨石之上,稀疏的云雾拂过他飘起的衣袂,他挽了个剑花,将灵剑收回了剑鞘。
“仙门大比见,手下败将。”
……
仙门大比三场设的擂台皆在青衍峰上,自下往上,炼气、筑基、金丹三场擂台,看热闹的修士可顺着山道走,像是在吃流水席,不过走动的是修士,不动的是擂台。
沈聿将调息好的三师兄叫到一旁,“这个仙门大比,能一连试两场吗?”
“可以。”三师兄抬手,拍了拍沈聿的肩,“没人,危险,你,心意,很好。”
沈聿懂了,可以是可以,但没人会这么做,在大比上突破境界很危险,他有这份挣灵石的心意很好。
“懂了。”沈聿说。
三师兄深深看了他一眼,小师弟志向远大,想夺他的金丹场第一。
时间紧迫,师兄弟几人分了两道,沈聿在半山腰找了凉快的地,掀开衣袍,靠树边坐着,目光投向了擂台。
这样的比试在于守擂台,想要夺魁只能一直在台上打车轮战,最后站在上面的就是第一。除去第一,再来两轮,分第二第三,其余名次按击败人数算。
一连十天,全在打打杀杀,听着就很痛苦。沈聿接过沈清珣递来的水壶,“咕噜咕噜”全喝了下去。
沈聿瞥到还有个一模一样的擂台,脑袋挨过去问道:“那是什么?”
“上主擂台为争前三,上小擂台为夺分争名次。”沈清珣解释道。
“是这样啊。”
“你可以先上小擂台比试几场,探探对手的实力。”沈清珣建议。
主擂台是主动上去比试,但小擂台是分的对手,一场一场着来。
“那要怎么样才能快点拿到第一?”沈聿问。
“以两个时辰为限,若无人敢上擂台,你便是第一。”沈清珣笑道。
沈聿打算速战速决。
“等等,你若决定好,一定要小心些,一旦被打下主擂台,便不能再上去了。”沈清珣提醒道。
沈聿回头,朝他笑了笑,“好。”
不久前沈聿断了冷玉佩剑的事早已传开,如今见到他走来,众人纷纷将路让开,暗想,此子果然受天道庇佑,屡逢机缘,已重回修仙之途。
此刻在擂台上的是天剑宗弟子,待沈聿跃上擂台,两人一同收剑,拱手作揖。免不了来回推脱一番,而后三招,胜败已定。
沈聿胜。
台下,混在人群中的沈清珣仰起头。他已收剑立在擂台中央,挺拔的身姿落下淡淡的影子,徐徐清风吹动他束起的长发,忽而转身,扬起的眉眼带着点少年气,比起升起的晨曦还要耀眼几分。
从结金丹,到灵根尽毁,再到如今,不过两三年光景,沈清珣觉得他有些变了,在他身上寻不到过去半点影子。
就像是注入了灵魂般,变得生动起来。
沈清珣不受控制般抬高胳膊,不稳重地、很幼稚地来回挥动起来。
直至轻晃的衣袖被染上层金光,第一场比试已过去大半天,对于不断冲上擂台的修士,沈聿依旧游刃有余地对付着。
晚霞的金丝包裹住了台上的身影,南宣和大师兄来时,正见到沈聿将一个丹修逼下台去,挥剑时毫不犹豫。
呼,丹修,好残忍。
南宣想到了被逼下擂台的自己,伸手抱住了自己,“温束兄,沈聿这是打败几个人了?”
“嗯?”沈清珣依依不舍地移开目光,“不多,百余人,你们怎么就下来了?”
百余人…不多?
还他们怎么就下来了?
温束兄说话怎么和沈聿一样气人。
一旁的大师兄叹了声气,“本来想多打几场的,但是我的银针不见了。”
沈清珣不解,“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刚刚有个会用火的修士,把大师兄的银针全给化了,一根都找不着了。”南宣解释。
“可有赔偿?”沈清珣问。
大师兄点点头,“说是说了,可惜现在找不着她人了。”
说罢,大师兄又是叹了声气。
“那你们…”
大概是猜到沈清珣会问什么,二人一齐叹气,异口同声道:“五百开外了。”
“诶,温束兄,你怎么不去试试?”南宣问道。
“我境界不稳,下次吧。”
南宣点头:“确实,还是再好好养养。”
擂台上,沈聿挥出剑气,将天阙宗弟子扫下擂台后,一时无人敢上去。他们三个不再交谈,就这样专心等着,两个时辰过,沈聿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怡然走下擂台。
“太一宗沈聿,筑基场魁首。”
一声敲定,周围人有片刻的失神,随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
沈聿从擂台走下后,径直朝着沈清珣走去,在他身前站正,目光灼灼。
“很厉害。”沈清珣说道,见他盯着自己,更为郑重地重复了一遍,“超级厉害。”
沈聿笑意晏晏,尾音跟着翘起来,“嗯。”
“第一啊,大师兄,第一有多少灵石?”南宣迫不及待地问道。
太一宗可从来没有出过第一,没什么经验,等大师兄吐出一个数,南宣瞪大眼,“哇”了好大一声。
“哎呀,太厉害了小师弟。”南宣使劲拍着沈聿的肩,“总算能扬眉吐气了,让他们知道,我们太一宗也是能人辈出。”
“走走走,我们去喝酒庆祝。”南宣扯着沈聿的袖子。
“不了。”沈聿拒绝。
南宣:“?”
“找个地,我要结金丹。”
南宣:“?”有病否?
沈聿拍拍灵剑,“实在对不住三师兄了。”
第35章 我在欺谁罔谁?(13) 雷劫
修士至金丹修为, 可通感天地,天眼通,神足通, 便知天道玄妙, 有人终其一生无法结金丹, 待寿命至,魂归大地。
888当时说得也没错,沈聿确实是个BUG。他盘腿坐于密林间, 双目紧闭,面容平静如古井无波, 但四周凝聚起的灵气疯狂卷入他体内,追着要将这些喂进去。
而此时骤然刮起狂风,盘踞在身边,风声如吼, 似猛兽张开血盆大口,亮出爪牙, 要将一切撕裂般。沈聿身处其中,却未受到半点恐吓。
只是一晃眼的功夫, 888再往风暴里头看时, 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棵树。
光溜溜的秃树上冒出不少绿芽, 树干上包裹的树皮变得鲜亮,成了棵小嫩树。888飘到树底, 伸出软趴趴的触手,踹了过去。
【#%*@#*…呸!】
隔上几十丈, 风依旧肆虐,沈清珣扶着树干,飞来的灵剑到了他身后, 剑尖扎进土里,剑柄抵住了他的后腰。
“啊,多谢。”沈清珣见到灵剑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沈聿还好吗?”
动静这般大,怕是会引来多重雷劫。
平常修士结金丹不过三四重,他当日强入金丹,逆天而行,因而引来了六重,但有化神修士护法,又有法器抵挡,并不算难熬。
但…
沈清珣的目光在此刻变得异常平静,他将腰间的储物袋翻出来,挑挑拣拣,掷出去了几片网状的法器。
他身后的南宣只看见几道金光闪过,一眨眼,就什么也没了。南宣失魂落魄地看向大师兄,“这合理吗?”
现在是灵器烂大街的日子吗?
大师兄没理会他,盯着沉下来的天色,声音凝重,“九重雷劫。”
“什么九重?”南宣大骇,一时不察松了手,跟只扑棱蛾子被风吹了出去。
大师兄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衣角,将人用力扯了回来,“别乱动,得马上将此事告知师尊和掌门师伯。”
“可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啊。”
“只有留着口气,师尊就能把他救回来。”大师兄揪住他二人的后领,跟拎猫似的,以极快的身形,带着他们退出了密林。
“轰!”
天空骤然变色,金色惊雷流窜在乌云间,转而撕裂开道口子,如天河倾泻,瞬间将偌大的密林吞没,砸开层层烟浪。
南宣怔怔,“小师弟被雷轰了。”
沈清珣久久凝视着冲天而上的浓雾,汗水打湿的脸一瞬失了血色,他撑着灵剑,深邃的眼睛依旧如一潭深泉,但盯久了,里头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小师弟平日和他关系最好了。
南宣暗想。他丹田带伤,在小师弟身边,大多时候是一阵风能吹走的柔弱模样,但眼下,他一反常态的镇定,意外的□□起来。
显得有点…凶。
“我已用玉符给师尊传话,师尊让我们守在此地,莫要让人打搅。”大师兄走来道。
南宣看着一茬又一茬往下劈的天雷,“师尊真是想多了,谁敢进去啊。”
“不用太过担心。”沈清珣扯着衣角,深吸了口气,“掷出的灵器可帮沈聿挡三层天雷,剩下的…我们应该相信他。”
南宣:“。”可素,现在看上去最担心的是你诶。
三人诡异地沉默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立在原地的双腿已有些发麻,沈清珣俯下身按了按,脚腕忽然缠上来什么东西,轻轻挠了挠,有些痒。
眸光有短暂的停滞,沈清珣蹲下去,伸出了自己的指尖,试探般小心翼翼地伸了过去。
指尖粗细的须根很快缠了上去,一圈又一圈,盘住了自己喜欢的味道。
须根是浅浅的绿色,晶莹饱满能透光,好似一块美玉,贴在指尖冰冰凉凉。沈清珣又碰碰它,原本浮躁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你…”沈清珣被须根牵着,往前踉跄了几步,只得撑着地坐了下去,“别闹了。”
须根晃晃尖尖头,钻进了沈清珣的袖子中,惹得他轻/吟一声,难免有些羞意,嗓音软下来,“沈聿,别闹了。”
听到这个名字。
“沈聿”动得更欢了。
“没事就好。”沈清珣由他盘在自己的胳膊上,传闻修士到了一定的境界,能将自己的意识存放在其他东西身上。
沈清珣先前从未碰过这样的事,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那里有他熟悉的影子。
天雷渐渐停歇了。残存的雷光由聚起的云雾遮掩,最后连声音也小下去了,困兽发出最后几声呜咽,不甘地退出了天幕。
倏尔弥漫开一股奇香,凝固的灵乳漂浮在了半空中,闻到气味的须根拉着沈清珣起身,不断地伸长,将灵乳全拢在一起,一股脑地塞给了他。
“雷劫过后,会有灵雨甘霖,此乃天地馈赠,若处其中,也许会生出感悟。”沈清珣说道,他转身时,南宣和大师兄靠着树边已入定。
须根不满地拉了拉他的手。
“怎么了?”沈清珣回头。
须根拉着沈清珣往树边走。
沈清珣哭笑不得,顺着他的意,盘腿坐到了地上,“你也想让我和他们一样,那我试试,你不要跑走,外面很危险。”
须根点点尖尖头。
沈清珣说这些话,只是哄他的,他平日修炼极难入定,单单闭眼,没什么用。但很奇怪,在他闭眼时,有温热的气息流入他的四肢百骸,轻轻柔柔地包裹住了他。
让他暂时忘了这些年的挣扎,回到了那片桃林,以赤子之心修炼的时候。很久以前,有很多人说过,他悟性极高,可补天生不足。
可他,好像忘了。
可他,好像又想起来了。
……
【沈聿?】
【沈某人?】
【某沈小树?】
888麻木地喊着。
又来了又来了,历史重演是不是,这家伙一变成树,连人话也听不懂了。
【你好吵啊。】是懒洋洋的声音。
处于密林中心的小树动动新生的枝叶,将天上掉落的灵乳一口吞掉,然后凭空消失了。
888扭过身体,看着回到系统空间的树,竟有种要感动落泪的冲动。
【我刚刚只是出去溜达了一圈。】
四下宁静,沈聿落到地上,转了转自己的胳膊肘,【这个天雷还挺好吃的,有没有什么道具,能再叫它出来?】
888:【。】尽逮着一只薅是吧。
888:【什么味的?】
【烧烤味的。】沈聿认真回答。
888:o_O
【刚刚我突破金丹的时候,察觉到了一丝世界恶意的气味。】沈聿到。
【它竟然就在这附近。】
【是,它一直盯着我们,而且并没有对我动手。】沈聿自言自语,【是为什么呢?】
888重复着,【是为什么呢?】
沈聿拍拍额头,【算了,不管了。】
还是去仙门大比挣灵石比较重要。
密林外,神霄和太一宗宗主已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在那给入定的几人护法,时不时伸长脖子,往林子里头张望一眼。
“没动静了,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太一宗宗主开口道。
神霄摸着胡子,抬头时正和沈聿的目光对上,笑眯眯地说:“不用,人没事,且境界稳固,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沈聿在他们身前站正,拱手行礼,“见过师尊,见过掌门师伯。”
“没事就好。”太一宗宗主松了口气,随即又板起脸来,“在此地突破境界,太莽撞了。”
不是他们太一宗的地盘,万一有个什么人暗算,身旁又没什么人守着,别说成功突破境界,也许小命都会不保。
“不敢了。”沈聿道。
他的目光越过两人,落到南宣和大师兄身上,匆匆移开,停在了沈清珣身上。
他的须根还留在那里。
经此次雷劫,沈聿的力量有所恢复,可以随时随地地召出自己的本体。须根埋得浅,又生得分散,可离开本体,承着他的意志,独自活动。
这个世界的沈清珣有些脆皮,沈聿打算把须根留在他身上。
“劳烦师尊和掌门师伯照看着他们,我去金丹场擂台一趟。”沈聿道。
神霄眼皮一跳,难以置信,“你这刚扛过雷劫,还要再去打打杀杀不成?”
“只打,不杀。”仙门大比点到为止,不可伤人性命。
神霄:“你和你三师兄学的?”
宗主大笑了起来,“行了神霄,孩子想去就让他去,咱们年轻的时候不也这样。”
沈聿应了声,御剑离开此地。
自仙雾间往下看去,金丹场的擂台好大一片,其右侧高台添了好几把椅子,有白发仙长坐于其中,那个长着双上斜眼的,便是天阙宗芜衍尊者。
擂台上,三师兄和天阙宗弟子已缠斗了数百招,还是未分出胜负。
【嘶,宿主,你三师兄打得好凶啊。】888感叹。
那把斧头每次砸到地上,都是一个大坑,抡起来攻过去的时候,还带着木屑,偏偏这般,何某人连口气也没喘。
【宿主,感觉你打不过呢。】
沈聿落到地上收剑,【打不过也没关系,第二也行。】
888:改口改得真快。
擂台上,三师兄定神,几招内将对手逼了下去,擂台外,芜衍尊者脸色难看得厉害。
“谁,敢战?”三师兄收起斧头,目光扫过擂台,流露些许疑惑,小师弟还没来吗?
雷劫不是停了…被雷轰伤了?
“太一宗沈聿。”
一声拉回三师兄的思绪,他看着沈聿,“太一宗,何道成。”
沈聿脸上挂着笑,两人执礼,他道:“还望三师兄不吝赐教。”
“来。”
第36章 我在欺谁罔谁?(14) 告别
若说炼气场和筑基场是“小学鸡打架”, 金丹场已称得上是真正的比试了。
两人单单面对面站在那,便有磅礴灵力相撞。黑夜与白日交接,三师兄右手握住斧柄, 斧刃上结起一片冰晶, 在晨曦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他挥出斧头, 面前结出了层冰障,刹那间,整座擂台都被冰层覆盖。
沈聿闪到一旁, 剑身跳动着的火焰映红了他俊逸的面容,待他找到个空隙, 挥剑,卷起的赤焰如同活物,升至半空中,恍若神龙。
神龙朝下时, 又化为了灼热的火浪,猛地撞向那层冰障, 砸开的冰刺朝着四周击去。
冰刺极为锋利,在半空中几乎瞧不见, 唯有靠近些, 折射出的冷光在眼前放大, 方能察觉到。
“大师兄!”一声惊喊。
冷玉被冰刺划破了脸颊,他抬袖, 狼狈地往一边侧过头,眼里升起不知多少情绪, 揉碎了又融在一起,叫人心惊。
“冷玉,过来。”上首的芜衍尊者开口。
他此刻的脸色不太好看, 声色俱厉,那双上挑的眼睛愈发狭长,死死盯着擂台上的两道身影,喉咙里溢出声古怪的笑。
冷玉忐忑不安地走到他跟前,“师尊。”
“乖孩子,走过来些。”
芜衍在笑,可冷玉身子在抖,跪到了他脚边,膝盖砸地,发出好大一声,“师尊恕罪,徒儿知错了。”
“这又是做什么?”芜衍俯下身来,抓住了冷玉的胳膊,“你有没做错什么,为师有什么好怪你的,起来,别让人看了笑话。”
是了,笑话。
芜衍尊者的大徒弟,连金丹场前十都排不进。天阙宗上上下下都知道,芜衍尊者最好面子了。
冷玉不敢碰疼到发麻的胳膊,只低着头站在他身侧,目光呆滞,重复着一句,“师尊恕罪,徒儿不敢了。”
“去,将那块赤焰石取来。”
“师尊?”在芜衍身后,冷玉阴沉着脸,伤口流出的血糊了满脸,又染红了衣襟,他抬手抹了把,朝后退了出去,“是。”
“不过是一些误会,解释清楚,也就没事了。”芜衍品了口灵茶,眯起了眼。
这厮,真是机缘不浅。
周围修士没太注意这边的动静。擂台上一声巨响,冰障破开,散成了漫天飞雪,流窜的火焰消散在其中,胜负已分。
“太一宗何道成,金丹场魁首。”
……
“来来来,三师弟喝茶,小师弟吃肉。”
“刚刚冷玉灰溜溜地送来块石头,给沈聿赔罪,师尊说是块好东西,呐,给你们看。”
【宿主,是你的机缘欸,赤焰石,原来是被冷玉捡到的,这个可以融入灵剑中,不要白不要,宿主快收起来。】888扭扭扭。
沈聿接过赤焰石,又看了眼南宣。
一回飞船上,南宣就殷勤地忙前忙后,一会儿递来灵茶,一会儿端来新烤的肉干。
“你,做什么?”三师兄迷惑地看着他。
“他想让我们分点灵石给他。”沈聿一眼看破了南宣的心思,毫不犹豫地揭穿,“铁定是炼丹炉坏了,想新买一个。”
三师兄看向南宣,“不,你,刚买。”
南宣仰头“嗷”了声,“可是坏了呀,那个炼器师肯定是坑我的,收了我那么多灵石,结果没用多久就坏了。”
三师兄犹豫了半天,分了一半灵石给他。
“还是三师弟最好了。”南宣怕他反悔,将灵石全塞进自己的储物袋,“还有大师兄,他的银针被融了。”
三师兄再犹豫,慢吞吞地给出另一半灵石,“省点,没了。”
刚挣的,全没了。
南宣“嘿嘿”笑着,“三师弟,以后你就是我最疼爱的师弟了,你放心,我和大师兄肯定不会乱花的。”
沈聿:“。”
刚刚走来的大师兄:“。”有什么事,突然就提到他了,他好无辜。
沈聿转过身,“大师兄的银针被融了?”
待沈聿夺了第二回飞船上,南宣和大师兄已出定,修为涨了一大截,不过沈清珣还未醒,神霄将他带回了飞船上。
大师兄去看了眼他的灵草,方慢悠悠地走过来,“是被融了,不过她已赔偿了我。”
三师兄连伸直胳膊,将桌上的灵石扫回来,“不给,我留。”
“三师弟。”南宣又“嗷”了一声。
“千万别给他,到时候又乱花了。”沈聿说着,一连给自己倒了几杯灵茶喝。
这人就是这样,灵石少的时候,节省得不得了,但储物袋里的灵石一旦多了,不管多少,不出三日保准花光。
三师兄深感赞同,“嗯。”
南宣觉得自己形象崩塌,忧伤地背过身去,嘀嘀咕咕,“我怎么会乱花灵石呢?”
桌上盛灵茶的陶壶又空了,沈聿敲敲桌面,“我有件事要与你们说。”
大师兄和三师兄一齐看向他,南宣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我要先回趟家,然后去绝境之地修炼。”沈聿道。
与“父亲”不告而别,总归是不太好的。
眼下两人都没有戳穿的意思,且沈聿确实想看看,等回到家,那人能说出什么话。
这样想,沈聿轻笑起来。
飞船的船舱外,沈清珣脚步一顿,藏在面具下的眼眸看了过去,长睫轻颤,他揪住了衣袖,神情转而变得茫然起来。
好端端的,为何要回沈家?
他们的关系好像还没有那么好,他知道,沈聿讨厌他,哪怕他曾经解释过很多次。
此时南宣开口,更是说出了他的心声,“你去修炼就修炼,干嘛还要专程回趟沈家,你和你爹不是关系不好?”
沈清珣盯着沈聿的背影,有些紧张地咬住了下唇。真是够贪心的,他想。
滋生贪念从来是件卑劣的事情,他现在最该做的,就是马上断了这个身份和沈聿的关系,那些不明不白、暗潮涌动的暧昧,也要一并除干净了。
然后,他会重新拾起长辈的身份,保持着克制的疏远,教导他,鼓励他,将沈家交到他手中,看着他站于巅峰。
他们之间是有没有可能的…
沈清珣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
可是现在…
现在他有些贪心,也有点不甘心。
明明换了一个身份,他们之间相处得那么好,他不再是那个糟糕的父亲,而沈聿也会拉着他的手,含笑着看向他。
“说什么呢,我们关系哪里不好了,不要听外面那些谣言。”
思绪混乱不堪时,他听到了沈聿的声音。
“可外面那些人说,沈家主狼子野心,为了独揽沈家大权,百般蹉跎你,想把你偷摸地…”南宣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沈聿无言以对,翻了个白眼。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要真对你不好,怎么会把库房钥匙给你,外面那群人瞎讲。”
“那倒也不是。”沈聿开口。
南宣:“嗯?”
“他给我,主要因为是我。”沈聿微微抬起下巴,骄傲,开心。
要还是沈傲天那个小傻子,整天想着下毒暗算,和人家作对,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把这种重要的东西交出来。
南宣听得迷糊,晃了下头。
沈聿摆摆手,“算了,你们也听不懂,不与你们说了。”
“绝境之地,我,一起。”三师兄忽然出声,拍了下自己的斧头。
沈聿稍加思索,“可以。”
“要不我们搬到那边住得了,那听着就是个好地方。”南宣异想天开。
他们身后,沈清珣深吸口气,走上前,“绝境之地危险重重,凶残的妖兽遍地,甚至还有魔族人,你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温兄,你醒了。”沈聿起身,扶上他的肩,将人摁在了椅子上,“我做了一个梦,这算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机缘与危险同在。”沈清珣喃喃,想到落在沈聿身上的命格,“如此,你多加小心。”
沈聿坐到他身旁,撑着下巴,眼底带的笑细瞧有些恶劣,“温兄,我要回趟家,师兄们都去,你要与我们一起吗?”
“我便不去了。”沈清珣还算镇定,他早有准备,语气平平,“就此告别吧,若有缘分,来日会再见。”
可说出口后,他又存了点不该有的念头,沈聿会说什么呢?会出口挽留么…
“好啊。”
如此果断,轻飘飘的,没有一丁点不舍。
沈清珣一怔,慌乱地执起桌上的杯,又想到脸上带着面具,只得僵硬地拿着,一动也不动,许久,才缓缓地放下。
应该放下的。
……
飞船停在天阙宗山脚,山风猎猎,吹动淡青色的衣袍和束腰的绸带,沈清珣望向连绵山脉,烦躁地将拂起的衣袍压平。
放轻的脚步声在身后,沈清珣没有回头。应当是黑影来了,天材地宝送回沈家后,爷爷便让黑影跟在他身后。
出来放纵那么久,该回去了。
沈清珣正要开口,被身后人搂住腰,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
熟悉的气味静悄悄地传了过来,沈清珣低下头,瞥见了贴在他身上的手,很好看、很熟悉的一双手。
沈清珣还没说话,明显带着笑意的声音自他头顶落下,“还真走啊。”
“沈聿。”沈清珣叫出了那个名字。
“是我啊。”沈聿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本来是想给我父亲一个惊喜的,但有些人看上去好像有些难过。”
沈聿点了下自己的下巴,“好难猜啊,那个人是谁啊?”
沈清珣始终低着头,“没有难过。”
沈聿没有理会他说的话,“所以我决定,不回沈家了,我把你偷走好不好?”
“偷走?”
“是啊,沈家家规,不可做负心之人,不可做薄情之事。”话音一转,沈聿绕到了他前面,“你是不是想让我受罚?”
沈清珣别过头,“胡说八道…”
哪里会真的罚他,只是吓唬吓唬罢了。
沈聿俯下身,透着张面具,直直望进他的眼睛,“我在胡说八道吗?”
沈清珣换个了说法,“我们是什么关系?”
“道侣啊。”
虽然有些人不愿意承认,但小树是棵不记仇的小树,原谅他了。
“傻话。”
“还没听懂啊。”
胆小鬼,只做不说。
善良的沈聿拉来了他的手,再一次搂住了他的腰,轻咬着他的耳尖重复,“我们是会成亲的道侣,会成亲的,会成亲的…”
第37章 我在欺谁罔谁?(15) 百年
沈清珣逃了。
小树很生气!
……
漫山遍野又添春色, 已是百年过去了。绝境之地本就昏暗,乌云压过来,又沉几分, 眨眼间天雷密布, 刺来的冷光如同一道道裂缝。
沈聿睁开眼, 对于周围突变的景象并未有多大的触动。但这雷劫来得离奇,因不久前,他金丹破裂, 刚突破元婴。
源源不断的灵气卷来,争先恐后地窜进他体内, 以极快的速度于丹田中聚拢,然后不断地向两边撑开。
丹田撕裂般疼痛,沈聿皱紧眉,不断将溢出的能量传到自己的本体。
天地以他为祭, 要他破体而亡。
霸道的灵气在体内横冲直撞,沈聿忽然笑了声, 起身时掷出了手中的灵剑。天雷、赤焰石和灵剑在半空中交汇,火星四溅, 成了滑落的流光。
【宿主——】888扒拉住沈聿的衣角, 涌起的气流直直往它身上撞, 【这不太对啊,我检测到了世界恶意的气息。】
【露出马脚了。】
【啊啊啊——】888两只幻化出的小爪子越拉越长, 最后被沈聿握在了手心。
修仙世界已是高等世界,其中力量强悍, 便是从本界来,也有抵抗不了的时候。888此刻更是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圆球。
【知道它想做什么吗?】
卷起的飓风中,沈聿的衣袍与风相撞, 拍出阵阵响声。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如水,压下眼眸时,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像是锋利的刀刃,刮下了层薄薄的戾气。
888叫得更惨了,【不知道哇——】
【那就顺它的意好了。】
看看它想用他的死,去做些什么好玩的事。
沈聿敲了下888的脑袋,【买个道具。】
【什么道具?】
【能扮作我的…木偶人。】
系统音响起,【“质感超赞木偶人”道具购买成功,扣除积分一万,已投放成功。】
轰——
一道树干粗壮的天雷劈下来,正中盘腿坐在地上的人,瞬息间,生机消散,人也成了黑乎乎的一堆碳,被沙石掩埋。
修士突破境界时身死,雷劫自散。
乌云散去,天顶依旧灰茫茫的,遍地倒着焦黑的妖兽尸体,它们的四肢散落在各处,没有血,只有失去生气的躯体。
有个披头散发的修士呆呆立着,不知怎的,突然大喊一声,踉跄着往前冲去。
沾满泥泞的手深深陷入泥中,被锋利的锐石扎进肉里,渗出的鲜血汇入了一条条裂缝中,直至——
挖出了一根断开的枯指。
然后——
他们就都知道了。
沈聿死了…
……
南屏城近日有喜事,说是张员外的女儿要出嫁,四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茶摊酒楼处处说着此事,倒也不是这姑娘有多么的美若天仙,才引得众人看热闹。张家小女张筝,是个天赋极高的修士,不知为何,张家着急将她嫁出去。
还是嫁给一个凡夫俗子。
最近这些古怪的事有很多,大多绕不开一个词——天赋极高。
天赋极高的御灵宗少主陷入昏迷。
天赋极高的天剑宗弟子成了痴傻儿。
天赋极高的张家姑娘要嫁人。
天赋极高的沈聿…死了。
天阴沉沉的,实在不是个成亲的好日子,迎亲的队伍往地上撒了不少银钱,众人纷纷去抢,挡在了酒楼门口。
戴着帏帽的白衣修士走来,手中的灵剑轻飘飘打去一道剑气,拥挤的行人便全散开了,他独自入内,坐到偏僻的角落。
“来一壶凉茶。”
灵剑轻轻放桌上,淡青色的剑穗落到一旁,露出刻在剑柄上的字——
一个端端正正的“树”字。
“好咧仙长。”南屏城依旧有不少修士,小二对此见怪不怪,很快端来壶凉茶。
“向你打听一件事。”白衣修士嗓音冰冷,如同含着块千年寒冰,叫人有些喘不上气,“张修士要嫁的,是哪家人?”
“听说是个模样俊俏的书生,就在西街巷口那住着。”小二回道。
“多谢。”修士递去块灵石,当作报酬。
待小二走后,白衣修士才将帷帽取下,露出张苍白消瘦的脸,称不上多好看,但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实在骇人。
是沈清珣。
离雷劫过去已有五日,沈清珣依旧不愿相信那件事。百年来,他时常到绝境之地,从何道成的口中,知道很多事。
他修为精进,境界稳固,一如当初想的那样,仙途坦荡。
他时常追着那些妖兽跑,又嫌它们的肉柴,入不了口。
他偶尔会呆坐在山顶,望着灰蒙蒙的天地,不知在想什么…
本来很快就要结束了…
沈清珣将茶壶举起,狠狠灌入口中,凉茶溢出打湿衣衫,他全然不察。良久,他勉强动了下发僵的手指,咳了好几声。
整整五日过去,他依旧不信沈聿会出意外。
既然不是意外,那一定有人在作乱。
黑漆漆的眼中裂开了道缝,仅有的光忽亮忽灭,那一刻,这成了他向生的执念。
于是,他到了南屏城,直觉告诉他,这些古怪会串在一起,揭穿个肮脏的秘密。
方才有些茶水溅到桌上,沈清珣拿了帕子,小心擦拭着灵剑,从那个“树”字一遍又一遍地擦过,直至指尖都磨出血来。
细微的刺痛让他回过神,他伸手卡着嗓子,大口喘了声气,泛红的眼尾渗出了点泪花,划过煞白的脸颊。他随即缓缓起身,将灵剑佩在了腰间,又成了异常平静的模样。
“西街巷口,俊俏书生。”
……
“既是有仙缘,为何要嫁人?”
“这,这不是看对了眼,有缘就嫁了。”
“不是说张修士性子要强,日日苦修,怎么会看上个普通的书生?”
“张员外年纪大了,当然希望自个儿闺女有个好归宿。”
“可笑,嫁人就算好归宿了?”
“你是不是来找茬的!”
说书人这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敲桌板,掀起的书卷朝前扔去,却见原本还坐他身前的修士,早已退至一丈外。
戴着面具的修士拍拍衣袖,“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算什么事?”
说书人瞪大眼,“仙,仙长?”
“是。”面具修士站起身,觉得这身份还挺管用,“现在可以说说,她为何要嫁人吗?”
“这我哪知道啊,外面传什么的都有。”说书人嘀咕着,“不过这事说来真是稀奇,修仙之人皆是斩断尘缘,割亲求道,她竟回来嫁人,真是闻所未闻。”
面具修士沉思片刻,问道:“她要嫁的是哪家人?”
“西街巷口,一个穷书生。”
“知道了。”他转身离开茶摊。
待走进小巷,他直接翻了好几面墙,不忘问888,【死了几个了?】
888翻着小册子,【已经死了三个了。】
死了三个修士算不得什么,但沈聿“死后”,一直追着残留的世界恶意气息,自然而然地察觉到了其中古怪。
沈聿跃上墙头,眸光沉沉,【因果颠倒,法则扭曲。】
这种情况恐怕很早开始了,散落各地的机缘,剧情里提早出现的人,以及一直没有出现的人。但最近愈发频繁起来。
【法则扭曲对它有什么好处?】888跳上他的肩头,【等等,法则为什么会扭曲?】
若说气运是能量,维持着小世界的运转,那么法则就是程序,程序乱了,小世界不会崩塌,但会变得无序紊乱。
888回想着沈聿的话,【因果颠倒?】
【修炼至元婴境界的修士突然归家,称尘缘未了,要嫁给一个书生,你说奇不奇怪?】
888用力点头,【奇怪。】
【那换个说法,不想嫁人的姑娘逃出家,自此日日苦修,成了个元婴修士,你说合不合理?】沈聿又问。
【合理,太合理了。】
沈聿唇角微勾,【这就是古怪之处,至于缘由,总会发现的。】
888似懂非懂。
【法则扭曲,让我想到两个词。】
888问:【什么词?】
【毁灭与…重生。】
……
沈清珣推开破旧的木门,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荒凉景象。外头的唢呐声隐隐传来,这里头却是连块红布也没挂。
“王公子?”沈清珣往四周扫了眼,没见到人影,一连喊了几声,也没人回应。
沈清珣便不再等,伸手推开了房门,在地上,见到一具干枯的尸体。他走过去探了眼,被吸尽浑身血液,是魔族。
喜轿已经到了门外,喜娘掐着嗓子大喊:“王公子,新娘子到了。”
里头自是无人回应。
沈清珣跃上了屋顶,盯着底下的喜轿。
新郎没有出声,喜娘好似也不在意,满脸堆着笑,将新娘从轿中迎下来,嘴里不停说着吉祥话。
新娘头上盖着喜布,慢慢往前晃着,看上去并未有奇怪之处。
等等,新娘的脚没有着地。
沈清珣眼神一变,正要拔剑下去,想看个仔细,不料被人掐住了腰。
“看热闹就看热闹,不要到处乱跑,要是你下去捣乱了,这亲还怎么结?”语气有些冷,与说出的玩笑话截然相反。
沈清珣目光骤冷,腰间的佩剑推出去,剑柄直接抵上了那人的胸膛,“滚开。”
“还挺凶。”沈聿的指尖弹出一道亮光,成了无形的绳索,将他的双手连着腰腹捆在一起,“小点声,别被人发现了。”
“你!”
尾音消失。
一道灵力拂过了他的唇瓣。
沈聿饶有兴趣地盯着他,将他额前的碎发别到两边,“这样就不吵了。”
第38章 我在欺谁罔谁?(16) 失忆
底下喜娘架着新娘, 已经开始拜堂成亲了,顶上两人目光交汇,火花四射。
沈聿对上沈清珣清寒的眼眸, 脑袋一歪, 右手撑住了他的额角, 姿态极为散漫,“干嘛一直看着我?”
沈清珣死死盯着他,像是在盯一个死人。他浑身动弹不得, 连声音也发不出,没过一会儿, 整张脸都涨红起来。
“这怎么能怪我呢?”沈聿看了眼底下,手指轻弹,送去了一阵风,掀开了新娘的红盖头。他定眼一瞧, 红盖头下,是张青灰色的脸, 经脉暴起,像是干枯的根系从地里撑出。
吸干浑身修为而死, 这其中还有魔族在搅这趟浑水。
这也正常, 魔族贪念重, 受世界恶意蛊惑,成为它的爪牙, 替它办事,就是不知它许了魔族什么好处?
“元婴修士, 突然殒命,这么大的事,至今无人知晓。”沈聿喃喃。
闻言, 沈清珣也看了过去。
“这位道友,不如我们商量商量。”沈聿靠了过去,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我把这些解开,你只能听我的,怎么样?”
沈清珣眸光微闪,头低了低。
“看来是同意了,早这样不就好了。”沈聿弯起眼角,指尖从他的脸颊擦过。
在解开束缚的那一刻,沈清珣抓住了他的手腕,翻过身,腿上用力,膝盖紧紧抵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摁在了屋顶上。
两人的衣角纠缠在一起,不过有些人的力道实在大,沈聿磕到了后脑,脖颈抬起,被迫露出流畅的下颌角。
面具还是牢牢地粘在他脸上,沈清珣抿唇,伸手就要去抓,不想正伸过去,手指间缠绕了根红线,被轻轻往后拽。
“说话不算数。”沈聿生气,这一次,连带着他的双腿也被捆住了。
沈清珣沉沉地看着他,语气却不像之前那般激烈,“你到底是什么人?”
“好心人啊。”沈聿道。
沈清珣冷笑,别过头。能随随便便捆住一个金丹修士,此人的修为,远在他之上。
“你瞧,这其中有魔族作恶,能杀害元婴修士,这魔族的来头不容小觑,你要追查到底,定是小命不保。”
沈聿勾来他的发丝,缠绕在指间,口吻暧昧,“你也想查清楚吧,这样,只要你哄我开心,我就带你去找。”
“无耻之徒。”沈清珣拽紧拳头。
何时出了个修为这般高深的修士,看他穿着举止,竟探不出他的来历。
冷静,要冷静,等黑影寻着他留的痕迹过来,再对付这个不知哪跑来的麻烦。
沈清珣咬住自己的舌尖,传至浑身的痛意勉强让他冷静下来,“你想要我怎么哄你?”
沈聿轻轻“唉”了声,“你不想哄我的话,那就没办法了,你只能…嗯?你说什么?”
“我说哄你。”沈清珣咬牙切齿。
沈聿呆住了,看他的眼神极为复杂,就像是在看一个负心汉,其中裹挟着不解、困惑、委屈和生气,一股脑儿地全涌上来。
“哼!”沈聿狠狠皱眉,背过身去。
沈家家法,负心人,得挨棍子。
沈清珣:“?”喜怒无常的疯子。
可是…太像了。
他的一举一动,他的背影,连他垂落的满头墨发都那么相像,只是气息变了,他身上,没有沈聿的气息。
可世上,有那么相像的人吗?
沈清珣觉得思绪很乱,明知是假的,却还是控制不住。眼里的冰冷尽数击碎,沾染了水雾的眼睛跟生了根一样,久久地凝视着,隔着些距离,描摹着他的背影。
只有一瞬,只有那么一瞬,沈清珣的神情又变得平静,像是用了把钝刀,将那些情绪全部剥离出来,成了具死气沉沉的空壳。
“既然你诚心实意地要哄我…”沈聿在这时开口了,语气比方才又冷了许多,“那也不是不行,我们换个地方。”
之后再算账。
等这些烦心事都解决了,他就把人绑到那沈家,当着所有人的面,传家法。
“是不是应该先干正事。”沈清珣道。
两人的声音皆是一般冷,但细听,却有些相似,皆是化不去的雪山,未有消融的痕迹。
“怎么就不是正事了?”沈聿又转回来,“一起做,不行?”
破旧小屋里的喜事还在继续,拜完天地,喜娘要架着新娘回喜房。眼下不知是什么时辰,但到了夜里,一定会有人来。
沈聿借着院中枝叶遮挡,将动不了的沈清珣打横抱进怀里,说出口的话不饶人,“去找个好地方,哄我。”
哄他…
被抱住的沈清珣有些恍惚,他从很早就知道了,沈聿的怀抱柔软温暖,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只会让人安心。
沈聿抱他时,习惯将手完完全全地贴在他身上,或是腰腹,或是后颈,一向是些旁人不得触碰的地方。
眼下,眼下这人抱着他,自然地将手贴在他的侧腰,轻柔地摩挲着,实在磨人。
沈清珣觉得自己也有些疯了。
……
沈聿挑的好地方,是离这不远的客栈。
一家叫做福来的客栈,里头住着不少修士,沈聿递去几块灵石,要了间上厢房。
走上木梯时,沈聿还和客栈小二吩咐了声,“不要让人来打搅。”
“你干什么?”沈清珣抓着他的衣襟,将脸埋过去,低低地问了句。
沈聿没吭声,抱着他上了三楼,找到最里间的上厢房,脚尖往前,轻轻推开门,随即径直走向了床。
“哄我吧。”沈聿解开他身上的束缚,踢开鞋,胳膊抬高,后脑枕上去,往床榻上一躺,“哄我开心了,我就…”
沈聿的声音突然停了。
脸上一凉,面具不见了。
呵,面具不见了又怎么样?他早有准备。
沈清珣盯着张完全陌生的脸,蹙起眉。
“怎么,把我当成你哪个小情郎了?”沈聿阴阳怪气地问了句。
沈清珣的眉头越蹙越紧,俯下身,手指沿着他的下颌摸过去,一点点的,很仔细。
沈聿:“。”以为他戴了人皮面具?
怎么可能?
上品易容丹,谁也发现不了。
沈清珣又往下凑了凑,鼻尖蹭过他的脸颊,“玉容花香,易容丹。”
沈聿:“。”闻出来了又怎么样,他又不是炼丹师,解不了上品易容丹。
“你干什么?”沈聿别开他的手,“让你哄我开心,没让你动手动脚。”
“哄你开心,不需要动手动脚吗?”沈清珣便顺着他的意直起身,嗓子微微发哑,“你的头疼不疼?”
被雷劈坏了,失忆了?
沈聿:“。”
见他不说话,沈清珣叹了声气,坐到了床边,伸手按揉着他的太阳穴,“不要再乱吃丹药了,易容丹中有味灵草,会伤经脉。”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思绪牵远。
从屋顶上的对峙,到抱着他一路,各种细节在脑海中不断涌现,他剖开自己的伤口,血淋淋的,又疼又痒,强迫他冷静分辨着。
那颗心越跳越快,有什么东西似要冲破牢笼,最后全化为了一句——沈聿还活着。
沈聿还活着。
沈清珣此刻并不像所看到的那样平静,他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生怕打破这不太真实的一切,如同他每晚惊醒的梦境。
“别怕,不疼了不疼了。”沈清珣喃喃自语,忽然趴到了他身上,浑身在发抖,所有情绪化为一声呜咽卡在齿间。
沈聿胸前的衣服被打湿了,他低下头,看着埋进他胸膛的脑袋,“我不疼。”
他想了想,问道:“我是谁?”
嗯,没错,他失忆了。
失忆的人是很脆弱的,所以什么装死、绑人,其实都和他没有关系。
沈清珣抬起头,眨了下通红的眼睛,“你叫沈聿,我是你的…父…”
“未婚夫?”沈聿打断他的话,懂了,“难怪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有些熟悉,原来我们是未婚夫夫。”
“我…”
沈聿开始算账,先发制人,“那为什么你见到我,对我那么凶?”
“我…”
“算了。”沈聿转过身去,占了大半张床,“我不和你计较了。”
说罢,沈聿摸来了那张面具,又戴到了脸上,唇角小幅度地弯了起来。
在破旧木屋见到沈清珣确实是意外,不过既然见到了,那定然是要去打个招呼的,毕竟他看上去薄薄一片,风一吹,就能将他撕破。
“沈聿。”
沈清珣一条腿跪在床上,软着嗓音又叫了声,“沈聿,哄哄你好不好?”
他有些贪婪地看过沈聿的每一处,一边唾弃着自己的可耻和恶劣,一边低下身,握住了沈聿的手,按在床上,手指陷进指缝。
嗯?
哄他?
沈聿扭过头,偷偷瞥了他一眼。
沈清珣扶在他的肩上,正很认真地亲吻他的后颈,一下又一下,还伸出舌尖,生疏地舔舐着。
沈聿:“!”舔,舔他的枝干。
有点痒。
沈聿反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拉到了身前,凑过去,藏在面具中的眼睛闪着亮光,“不是这么哄人的。”
“那怎么哄?”沈清珣觉得头有些晕乎,莫名升起的燥意烧遍全身,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轻喃着,“我哄骗你…”
“你骗我?”
沈清珣靠着他的胳膊,“嗯”了声。
“那怎么办呢?”沈聿故作苦恼。
“没关系,没关系的…”
声音越来越轻,沈聿黏过去听到了句,“所有因果,都由我来担,那些不答应的,都杀了就好了。”
第39章 我在欺谁罔谁?(17) 秘境
“沈聿, 沈聿…”
沈清珣撑着床起来,往他怀里靠得更紧,迷迷糊糊的, 一遍遍喊着沈聿的名字。冰雪消融, 渗入泥土中, 每一声都缱绻得带着湿意。
微微张合的唇瓣喘着热气,流连在他的脖颈附近,“我后悔了, 沈聿,我后悔了…”
沈清珣呢喃着, 如深潭般的眼眸萦绕着水雾,变得湿漉漉的,他像是醉了,熟悉的气味正悄无声息地缠住他, 流进他的四肢百骸。
他说不清在后悔些什么,或许在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后, 就不该逃避,不该想着那些莫须有的因果。
明明是喜欢的不是吗?
他应该待在沈聿身边的, 他接受不了再次失去沈聿的痛苦了。
“知道你后悔了。”沈聿轻拍着他的背, 安抚着他的情绪, “我不记仇的,所以你之前做的那些事, 在我这里已经一笔勾销了。”
这个世界的沈清珣就是个小拧巴。
自厌自弃,不断将人推开, 小树理解,小树知道,他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很棒了。
沈聿的手指穿进他的发间, 凑过去,吻去了他眼角滑出的泪,“好了好了,觉得累的话,就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沈聿…”沈清珣牵着他的衣角,又深深嗅了口熟悉的气味,方闭上眼睛,抱紧他的胳膊,窝进他怀里。
天色暗下来,屋内唯有烛火昏黄的光,沈聿将沈清珣的胳膊小心移开,往他怀里放了个软枕,才轻手轻脚地起身。
做完这些,沈聿又掏出迷你版空气清新剂,往各个角落随意喷了点。
现在,在某人看来,整间厢房都是小树的味道了。沈聿将瓶子塞回袖中,翘起嘴角。
888:变态。
【走,小傻八,我们去会会装神弄鬼的家伙。】沈聿扶在窗沿,于厢房中随手捏了道屏障,随后从窗户那一跃而下。
掠过的风声飘远,晃动的花窗停歇下来,稀疏的月光投进,洒落在桌案的灵剑上。一声敲门声在寂静中响起,床榻上的人翻过身,声音冷淡,“进来。”
携一身冷气的黑影推门入内,跪在床前,“家主,属下顺着线索去查,那几人都曾进过太虚秘境。”
太虚秘境,几千年未必能开一次,其中天材地宝无数,乃是天道所化,无论何等境界都可入,压制于金丹境界,抢夺掠取者数不胜数,死伤无数,因而称为阴煞之地。
“你是说,秘境有异。”沈清珣道。
黑影点头,“如今秘境还未关,属下愿前去查探一番。”
“单说那御灵宗少主,身旁不知有多少人护着,从秘境出来后,至今昏迷不醒,你独自前去,无疑是送死。”
沈清珣思索片刻,“太虚秘境还有半月才关,此事容我再想想,你不要轻举妄动。”
黑影起身拱手,“是。”
“沈聿的消息先不要透露出去,趁着这个机会,将长老堂那些有异心的先揪出来。”
沈清珣走至窗边,目光投远。沈聿方才便是从这里离开,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飘远,他睁开眼,只捕捉到一抹残影。
身形矫健如游龙,跃上屋顶时只余风声。其实和百年前相比还是有些变化的,他的身量又高了些,褪去少年气,添了些沉稳。
环住他的肩时…肩也稍稍宽了些,不过他服下了易容丹,暂且还看不出五官上更细致的变化,也许是眼睛更亮了,鼻梁更挺…
沈聿还在生气,要多哄哄他,让他把脸露出来。想看他现在的样子。
“家主,家主?”
沈清珣回神,“什么事?”
“提到异心,最近三长老频繁出岛。”
“频繁出岛。”沈清珣敲了下桌。
“是,三长老十分警惕,属下只敢远远跟着,有一次,属下看到他去了…”黑影抬头,觑了眼沈清珣的脸色,“云隐仙谷。”
“咔!”
沈清珣捏碎了手里的茶杯,眼里愠色渐深,“他去那里见什么人了。”
“观衣饰,应当是天阙宗的弟子。”
“天阙宗。”沈清珣紧紧握着块碎片,鲜血填满指缝,又顺着骨节往下滴落。
滴答…
……
“滴答…”
沈聿走进阴森森的婚房,悬在平梁的深褐色血液往下坠,带着股腥臭味,他闪到一旁,一道掌风劈了出去。
“唔。”来人蜷缩着倒在地上,捂着发疼的胸口,还有闲情雅致朝沈聿抛媚眼,“傲天少爷,我们又见面了。”
沈聿直接封住了他的嘴,径直往里走,喜床上铺着桂圆花生,看着很喜庆,而新郎新娘并排躺着,神态很是安详。
“都死了。”沈聿探了两人的经脉,“以邪术吸干修为,是魔族所为。”
说罢,沈聿走向乌牧,面无表情,一脚踩在了他的腕骨上。
无法开口,连疼痛的闷哼也发不出,乌牧脸色惨白,几息间已布满细汗,他另一只手伸过去,抓住了沈聿的衣角。
“人是你杀的?”沈聿冷声问。
乌牧连摇头,小脸挂泪,就这样仰视着沈聿,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是魔族杀的吗?”沈聿又问。
乌牧略有迟疑,摇了摇头。
“那就是天阙宗宗主王衡杀的。”
乌牧霎时瞪大了眼。
沈聿移开脚,拉来条椅子坐着,“天阙宗有问题,我很早就知道了,如今元婴修士无故身亡,无人知晓,那定是有人刻意压制消息,能做到这一点的,不难猜。”
他低下身,目光摄人,“如此大费周章,无端杀害身负气运之人,会沾染因果吧。”
“修仙之人最忌讳沾染因果,有人许诺你们,替你们解决这件事,所以弄出来这么个阴招。”
就像在所有故事里,一个堕落的主角,一个失去光环的主角,将不再是主角。
【净化组前前前辈就说过,小世界需要以气运作为支撑,如果气运消散了,小世界就会崩塌。】888适时出声。
【可这个世界的气运没有消散,这些气运被转移了,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交易。】沈聿道。
【转移?】888歪头。
【若我猜得没错,这些气运被转移到了王衡身上。】沈聿点着桌面,【还记得原剧情里,主角攻飞升往世外之境吗?】
888连点头,【记得记得。】
【这个世界有一层屏障,阻碍化神大能飞升,唯有气运之子,才能打开那扇门。】
【所以?】
【世外之境…没什么人踏足的地方,天道法则尚且薄弱,多么有吸引力,完全可以将那方天地占为己有,创造自己的法则。】
888:O_O
【所以我得死,因为我不好掌控,而世界恶意这个所谓的“主宰者”,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这个傀儡识时务,也足够的贪心。】
可他现在没死,气运到不了他们身上,只能急不可耐地掠夺,下一个目标又是谁呢?
沈聿的目光重新投向乌牧,对他不停搔首弄姿也无动于衷,“王衡现在在什么地方?”
乌牧再次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别耍花招。”沈聿挥手,解开他的束缚。
乌牧又卖弄起了自己,脚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傲天少爷,仙人许了魔族很多好处,你想要消息,拿什么来换呢?”
“你能做主。”
“我当然能做主了,傲天少爷。”乌牧趴到了桌上,手臂伸过去,正是柔若无骨的模样,“魔族五域,现在都听我的。”
沈聿敏锐地抓住一个词,“现在?”
乌牧笑着,眼尾带着钩子,“是啊,这就是仙人许我的第一个好处。”
“第二个呢?”
乌牧撑起下巴,佯装思索,“魔族素来是被人喊打喊杀的,仙人应允,魔族为正。”
沈聿轻嗤,“是正是邪,你们心里清楚,单凭变个名字就能变,可笑也无知。”
“傲天少爷这话说得不错,可世人误解颇深,如今有个好法子,我没道理不答应。”乌牧道。
沈聿站起身,“那就没什么好谈的。”
先把人抓了再说。
“云隐仙谷,太虚秘境。”
乌牧忽然笑了声,坐正时正经不少,“我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看不惯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善之辈。”
“过去种种烟消云散,你应该庆幸你不是,不然,我会拉着你一起死。”
……
院中月色朦胧,轻柔的风牵着衣角,并不扰人。沈聿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脚步一停。
“谈好了吗?”沈清珣转过身,眉眼跟着软下来,“虽已辟谷,但我想,这个你应该爱吃。”
说着,沈清珣打开了包裹的油纸,“妖兽的肉干硬,难以入口,我便让人抓了两只灵禽来,烤出的肉质鲜嫩,应当好吃。”
沈聿眨了下眼,顺着自己的心意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我要去一个地方,有点远。”沈清珣垂在桌上的手虚虚握着,“我不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当然要啊。”沈聿坐到他身旁,接过他递来的、用油纸包好的鸡腿,凑上去咬了口,“你要去什么地方?”
“云隐仙谷。”沈清珣低声道。
云隐仙谷,曾经的云隐宗。
沈聿听出来了,他在难过。
“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沈清珣踌躇着,还是说了出来,“我想带你回去看看。”
第40章 我在欺谁罔谁?(18) 重逢
百年已逝, 不复当初。偌大的仙谷被遗弃在了这,杂草丛生,掩盖了石阶和小径, 再找不出半点熟悉的影子。
“以前这里是片桃花林, 我常会来此地练剑, 偶尔师兄弟也来,娘亲也来,她就看着我们比试…”沈清珣的声音轻下来, 他蹲下,将块石板的落叶拂去。
“哦, 对了。”沈清珣转过身,“你兄长曾经在云隐宗修行,不过…”
他抿唇,有些说不下去了, 心里懊悔,好端端的, 又提起那些事做什么。
沈聿从一堆杂草枯叶穿过来,闻言抬起头, “我兄长长什么样?”
总不能像幻境中的, 和他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吧。
“你兄长他长得…”沈清珣有些记不太清, 此刻回想,看到故景生出的涩意散去不少, “和你不太一样。”
沈聿追问,“哪里不一样?”
“你兄长他小时候, 有点…胖胖的?”沈清珣接着往前走,“不过个子很高,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弟子, 他是最高的。”
沈聿懂了,小胖墩。
“沈聿,你小时候的样子,我记在留影石里,如果你想看,等回去了,我给你找出来。”沈清珣道。
沈聿:“。”
沈聿其实也没有那么想看,他跟在后头,目光随意地朝两边瞥着,忽而看到杂草中一抹亮光,他俯下身,伸手探过去。
细长的藤蔓突然从土里窜出,甩出好些泥渍,喘息之间缠绕住了沈聿的脚腕,力道很大,拉着沈聿往下,很快在脚腕上留了一圈红。
沈聿:“?”
迟疑间,那根藤蔓猛地用劲,将沈聿拽进了冒着白光的洞里。一阵急促的“窸窸窣窣”声,沈清珣转过身,人不见了。
“沈聿?”
沈聿:“!”可恶,相煎何太急!
天旋地转,周边的草木变得异样扭曲,随后天光消散,成了黑漆漆一片。
沈聿摔在不算柔软的杂草堆里,摸了把头,从里头挑出好些干草根,不远处有个游魂般的声音嘀嘀咕咕。
“还魂草,还魂草在什么地方?”
“那本古籍说,将尸体浸泡在还魂草的汁液中,便可招魂,随后用其他天材地宝塑肉身,就可以把人弄回来了。”
沈聿:“。”修仙版哪吒?
“二师弟,你在何处?”又一个熟悉的声音飘来,“秘境中古怪,有魔族的气息,我们三人不要分开走。”
听声音离得近,但触不到,像是由层层屏障隔开了,几人并不在同一片天地。
“大师兄,又一个,杀。”
“先别杀先别杀,问清楚他们是什么人,心怀叵测之人再杀。”
“偷袭,杀。”
南宣嗷了一嗓子,“大师兄,三师弟,我好像找到还魂草了!”
还魂草通体黝黑,趴在地上找也瞧不真切,南宣只得伸手,一寸一寸摸过去,直至摸到表面滑腻的叶片。
黑暗中,沈聿坐在草堆上撑起下巴,看着他二师兄爬来爬去,摸到条草蛇还没发现,当成宝一样抱进怀里。
然后疯疯癫癫地往前跑,撞上个魔族,偏偏不抬头,一个劲地在那说着“不好意思”。
沈聿:“。”唔,头好痛。
一阵阴风袭过。
“好肥嫩的小丹修啊…”
粘腻的声音贴到了南宣耳边,他一个激灵,将那条草蛇丢了出去,大喊,“三师弟,救命啊——”
“嗖!”
一道剑光刺来,泛着火光的灵剑挡在南宣面前。沈聿轻吐口气,单手执剑,几招逼退了阴森森的魔族。
不过瞬息之间,密密麻麻的魔族围了过来,皆是蒙着黑布,看不清容貌,手里提着冒黑气的长叉,正缓缓地飘着。
“沈聿?”沈清珣的声音传过来,他追着突然消失的灵剑,跟到此地。
沈聿?
南宣:“?”
大师兄:“?”
三师兄:“?”
沈聿没回头,握着的灵剑跳动着灵火,剑身颤了颤,发出声声清脆的剑鸣。他唇角微勾,一一扫过这些魔族。
区区几个魔族算什么,他可是元婴巅峰的修为,待他一剑破魔障,一剑斩——
斩,怎么斩不动呢?
“找到你了。”沈清珣握住了他的手腕,不由松了口气,“太虚秘境竟到了云隐仙谷,不要恋战,我们快走。”
沈清珣打出一道符篆,惊雷劈下,他一手拉着怀疑人生的树傲天,一手提着南宣,闪到了一旁。
空间扭曲,屏障隔开,虽近在咫尺,但再也触碰不到,这一闪,让他们碰上了原地打转的两位师兄。
沈聿歪头,靠在了沈清珣肩上。
“怎么了?”沈清珣摸摸沈聿的脸,解释道:“太虚秘境压制修为,暂且找不到出口,我们要小心一些。”
沈聿:“哦。”
此地比别处阴冷,浮着黏黏糊糊的水雾,粘在脸上,难闻的腥味扑面而来。沈聿寻着,掌心的火焰越燃越烈,将四周照明。
他停住脚步,眉头轻拧。
面前有一株比人高的灵花,宽厚的花瓣长着一圈尖牙,此刻紧紧闭着,不断有或鲜红或暗沉的血液涌出,它听到声响,合在一起的花瓣又蠕动起来。
而在这株灵花底下,尸骨,全是尸骨,裹着肉、包着皮还是变干枯的,全混在一起,分也分不清。
“斧头,砍了。”三师兄出声。
“不可。”大师兄拦住他,“我曾在藏书阁看到过这种灵花,它食死人的血肉。”
南宣正要松口气,就听到大师兄更为严肃的声音,“所以在此之前,它会先把我们都弄成死人。”
话落,吃人灵花张开了腥臭大嘴,喷出的热气带着人肉的残渣,全往他们身上飞去。
沈聿:“!!!”
洁癖十分非常严重的沈聿眼疾手快,连掷出灵剑,目标准确,拉着沈清珣躲到了巨石后。危机解除后,他不忘招手,让几位师兄躲过来。
似因灵剑威势,吃人灵花暂不敢上前,孤零零的灵剑绕着花茎转,弹出低沉的剑鸣。
“怎么办怎么办?”一连遭几次毒害的南宣捂起头。
“百步之内必有解药,二师弟,你去找。”大师兄拍拍他的肩。
南宣指着自己,“为啥是我啊?”
大师兄:“宗门识灵草考核,你是第一。”
“有灵剑在,无需怕。”沈聿开口。
沈清珣掏出张亮晶晶的布,递了过去,“那灵花的汁液怕是有毒,此物百毒不侵,你盖在身上。”
吹来的风又阴冷许多,南宣接过,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沈家主?”
沈清珣坦然,“是我。”
“沈,沈聿?!”南宣恍惚了一瞬,目光移过去一寸,“你是活人死人?”
沈聿:“…死人。”
南宣深吸口气,抱住大师兄的胳膊,声音很轻,“大师兄,还魂草未用,沈聿的魂就回来找我们了,我们赶紧把他抓住。”
三师兄将斧头抗在肩上,“活人。”
大师兄亦是点头,“吐息平稳,活得相当好。”
三人一齐看向了沈聿。
那样直白的、掩盖不住喜悦的目光,沈聿有些招架不住,“那日你们找到的尸骨是意外,我没事。”
三人只觉压在心口的巨石落了下来,连呼吸也变得舒畅,他们没追问沈聿为何不回来。事态紧急,南宣咬牙,左右瞄了眼,迈开腿,悄悄挪了出去。
吃人灵花和灵剑缠斗在一起,并未理会东跑西窜的南宣,沈聿看了眼就收回目光。
“沈聿。”沈清珣轻唤了声。
沈聿回头,对上他极为复杂的目光,似欣喜,又似慌张,“怎么了?”
“你…恢复记忆了?”沈清珣问。
“失忆了?”大师兄疑惑地看向沈聿。
“脑袋,雷,劈坏?”三师兄问。
沈聿沉默了会儿,伸出根指头,“我也是看到师兄们,才恢复了那么一点点。”
大师兄点头,“原来是这样,失忆之人见到熟悉的人和景象,是会慢慢恢复记忆。”
三师兄:“对。”
沈清珣没再问什么,抿上失去血色的唇瓣,慢慢移开了目光。
熟悉的人和景象,他,原来不是吗?
也对,沈聿以前那般厌恶他,哪会轻而易举地改变,而他不仅百般哄骗,还做了那种事,大概是不可饶恕的吧。
若他再暴露另一层身份,也不知沈聿会不会更加厌恶。可是总要坦白的,他们之间永远隔着层薄纱,亲密又疏离,太难熬了。
沈清珣轻轻叹了声气,不察黑暗中,若有若无的白雾弥漫开来。
……
陌生的、淡雅的兰花香传开。
沈聿揉揉额角,清醒过来。
大概在几刻前,沈聿最先察觉到了那股古怪的白雾,正要出手,身边人一个接一个昏过去,而他,被连拉带拽弄到了这。
此地碧空如洗,鲜活的灵花灵草遍地,在其中还有一处洞府,挂着流淌的水帘,白衣男子身处朦胧之中,执杯品着灵茶。
“醒了。”白衣男子开口。
“你是何人?”沈聿从地上站起来,警惕地看着他,哪怕从他身上没感受到半点恶意。
“在话本子里,主角出门在外,都会有个神秘前辈送机缘,助他仙途坦荡顺利。”
沈聿:“……”
白衣男子笑了声,“说笑了,小聿,初次见面,我是你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