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请你不要告诉天野。”
说话时,茶褐色发少年脸上依旧是古井无波的神情。
那双棕黑色丹凤眼看不出任何细微变化,也无从推断出掩藏在话语下的真实所想。
“这是拜托吗?”
“是。”
茶褐色发少年颔首回答。
言语举止间竟透出几分郑重其事的意味。
“好。”
“不二,谢谢。明天见。”
再次颔首道谢,茶褐色发少年转身准备离开。
“手冢,你能告诉我,你刚才心里在想什么吗?”
茶褐色发少年停在原地,单薄衬衫勾勒的脊背清瘦挺拔,沉默片刻。
“没有想什么。”
他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又或是什么样的目的,答应替手冢国光保密呢?
不二周助自己也不知道。
回到房间,不二周助从背包里拿出另一件风衣外套。
他将两件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的卡其色风衣挂在衣架上。
从中一进入网球部,初次见到手冢国光时,不二周助就一直认为他们是同一类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们不仅有共同的爱好追求,性格脾气也合得来,连穿衣品味都这么相似。
甚至于。
轻轻一哂,不二周助移开视线,开始整理立在墙边的网球袋。
前几天买的prince手胶还没来得及换,今晚把新手胶缠好,明天网球部训练试试手感。
不二周助从网球袋里拿出球拍,准备顺便把隔层里的学生手册放回到制服包里。
他拉开隔层拉链,里面只有一包消毒湿巾。
不二周助愣了下,以为不小心错放进其他隔层,将网球袋里外翻了个遍,没有找到学生手册。
他又去翻制服包,连带回来的课本都“哗啦啦”翻了几遍,还是没有找到学生手册。
不二周助轻声叹气,这算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吗?
学生手册不见了这件事稍微有点麻烦。
如果只是掉在学校某个角落,暂时没有被其他同学发现,或者被热心同学送去失物招领处倒也没事。
万一被好事之徒捡到,难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议论。
第二天,不二周助提前去学校,沿着固定的上学路线找了一圈。
到学校后,他仔细检查过班级教室和部活室,不管是书桌抽屉还是储物柜,都没有看到学生手册的影子。
不二周助有些心不在焉,和河村隆打练习赛的时候,从球场外突然走进来一个穿着外校制服的黑色卷发男生。
乍一眼看像是顶着满脑袋海带。
没等其他人询问身份,黑色卷发男生迫不及待地自报家门:
“我就是立海大附中网球部的二年级王牌,传闻中的切原赤也!”
神奈川的立海大附中网球部,在日本中学生网球界是如雷贯耳的存在,获得过全国两连霸的顶级豪强队伍。
现任部长是被称为“神之子”的幸村精市。
切原赤也一上来就凑到场边的手冢国光面前,毫不畏惧对方体感零下三十度的冰山脸,大大咧咧地说:
“你就是手冢吧?立海大的前辈们也对你另眼相看,真想和你打一场啊!”
手冢国光面无表情道:“无关人员请离开网球部。”
切原赤也被手冢国光的表情和声音冷得打了个哆嗦。
“哇,你这人好严肃啊,就打一局嘛……”
切原赤也对手冢国光胡搅蛮缠的无礼态度,惹得周围其他部员很是不爽。
二年级的荒井将史大声呵斥,拿起球篮里一颗球朝切原赤也身上打去。
大石秀一郎赶紧出声阻止,切原赤也却轻而易举地转动球拍,接住了那颗飞过来的球。
手冢国光始终是一副岿然不动的冰山脸,切原赤也撇了撇嘴,丢下一句:“我一定要打败你!”
临走前,切原赤也抄起球拍,试图把接住的那颗球还给荒井将史。
没想到那颗球正好打中荒井将史旁边桃城武的脸,反弹后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最后直击海堂薰的后脑勺。
整个网球场顿时乱成一锅粥,还没吃早饭的赶紧趁热喝了。
“完蛋!海堂发飙了!”
“可恶那个立海大的切原别惹出事就偷跑啊!”
“都停下!都停下!”
当然看不下去这种混乱局面的手冢国光大呵道:
“所有人给我绕场跑30圈!”
在场部员们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不敢有怨言,只能哭丧着脸一圈圈地跑球场。
往好处想,至少手冢部长坚持“一视同仁”的原则。
从头到尾看热闹的不二周助自然也包括在“所有人”内。
河村隆跑到不二周助身侧,“不二,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不二周助笑眯眯地反问:“阿隆,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河村隆犹豫着解释说:“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不二周助一顿,半真半假地说:“原来有这么明显吗?”
河村隆:“诶?”
众人被罚跑圈时,迟到大半个钟头的越前龙马终于姗姗来迟。
手冢国光一视同仁地罚越前龙马绕场跑50圈。
训练结束后,不二周助打算再去教学楼附近转一转,说不定能在哪个犄角旮旯找到他的学生手册。
不二周助前脚离开部活室,越前龙马后脚从部活室里出来,叫了声“不二学长”。
越前龙马将一本学生手册递给不二周助,“刚才在校门口遇到个男生,说这是不二学长你的学生手册,托我帮忙带给你。”
不二周助接过那本学生手册,笑着道谢:“谢谢,越前。”
“那个男生,是越前认识的人吗?”
越前龙马想了想,似乎在回忆那个男生的长相,“不认识。”
不二周助没有再追问,又笑着对越前龙马说“谢谢”。
“不二学长,能冒昧问你一个问题么?”
越前龙马这样说道,不二周助稍微有些意外,“嗯?”
越前龙马毫不拐弯抹角地问:“不二学长和三年级的天野空纯前辈,是幼驯染的关系么?”
不二周助微笑回答:“是的。”
越前龙马点头,并不意外听到这个答案。
“谢了,不二学长。我先走了。”
不二周助继续微笑地“嗯”了一声,看着越前龙马背着网球袋往校门的方向走去。
他既不疑惑越前龙马突然问这个问题,也不奇怪越前龙马知道“天野空纯”。
不二周助和天野空纯是幼驯染。
这是青学众所周知的事情。
越前龙马走后,四周没有其他人,不二周助翻开手里的学生手册。
第一页姓名栏是“不二周助”的字样。
封里pvc透明夹层里的照片,是一个看起来大约七八岁的女孩子。
深棕色齐颈短发,仿佛瓷娃娃般的脸庞,一双比头顶天空还要纯净空灵的蔚蓝色眼眸。
不二周助微微敛了敛眼睑。
越前龙马,看到了吗?
*
四月是青学的家庭访问月,我母亲正在国外出差,实在抽不出时间和担任老师面对面交流,于是家庭访问也就此作罢。
很快是四月底至五月初的连休放假,网球部的校内排名赛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乾君却迟迟没有找我商量乾汁新配方。
难道是因为落选网球部正选队员对乾君的打击太大?
就在我以为乾君早已忘记这回事,我也打算要忘记这回事的时候。
放假前一天上午,乾君给我发line消息说,昼休时在理科教室会面。
唉。
不该抱有侥幸心理。
理科教室需要老师批准才能拿到钥匙,换句话说,确实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
适合地下党接头。
昼休时,趁着周助陪菊丸君去购买部买炒面面包的功夫,我去理科教室和乾君会和。
拉开教室门,乾君正在把试管里一种色彩饱和度极高的紫色不明液体倒进烧杯内。
听见声音,乾君转过头,那副方框眼镜反着阴森的白光,脸上是一种大白天也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容。
打扰了,这里确定是理科教室吗?
确定不是僵王博士的人脑实验室吗?
乾君将一份超高校级秘密手写配方交给我。
我一行不落地阅读完各种食材剂量,如果还能称为食材的话,不得不佩服乾君不把人当人的奇思妙想能力。
毋庸置疑,用这份配方还原制作的乾汁,难喝程度至少是诺贝尔亲自颁发诺贝尔奖的级别。
连大名鼎鼎的复方汤剂都被衬托得像是薄荷味漱口水。
乾君问:“天野,你觉得怎么样?”
我说:“嗯,完全可以申请防狼喷雾配方的专利。”
乾君:“……”
我建议在配方里添加小米辣,提鲜增香,使人神清气爽,也更合周助的胃口。
再添加葛根粉,解热除烦,提供饱腹感,能够应对体力不支等情况。
最后添加纯天然可可粉,提神醒脑,改善疲劳,达到劳逸结合事半功倍的效果。
乾君对我一通胡说八道非常满意。
昼休快要结束,我向乾君颔首道别,准备回教室。
再在这里待下去,我怀疑乾君会拿我当一号小白鼠,我可不想对这个美丽新世界说拜拜。
乾君忽然问:“天野,之前海堂膝盖上的伤口,是你帮忙处理的吗。”
这句话包含疑问词,语气却是肯定的。
我否认道:“不是。”
我没有说谎。
帮海堂君处理伤口的是保健老师。
乾君:“是天野的可能性为99.8%。”
我:“可能性为0。”
乾君没有反驳我,抬手推了推眼镜,意有所指地说道:
“掌握这项数据的,不只有我一个人。”
我不再回答,只说了句“这个忙我已经帮完了”,离开理科教室。
连休期间,周助每天都要去网球部训练,我只能点一首中文名曲《算你狠》送给网球。
相比起日程安排满满当当的周助,除却去漫画书店追更新和到咖啡店做兼职,我称得上是一个闲人中的闲人。
幸好有小杏约我一起去秋叶原的狗狗茶歇店。
我们在那里“rua”了一下午的比格犬,还给古多拉买了一条樱桃小裙子。
从电车站出来,我和小杏互相道别。
小杏笑着对我说:“空纯学姐,下周日曜日见!”
我不太明白,“嗯?那天要一起去哪里吗?”
小杏神神秘秘地卖关子:“算是吧?那天空纯学姐一定能见到我。”
我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看小杏这么笃定,我也笑着说“好”。
小杏没有急着离开,看着我半晌,语气显得有些迟疑。
“希望,空纯学姐不会被吓到。”
我疑惑问:“被吓到?”
小杏不自觉地抿起嘴,“应该说,希望空纯学姐不要生气。”
“我是真心想和空纯学姐做好朋友的……”
我用手指摩挲着下巴,摆出深沉思考的架势,“哦莫西罗伊,这种叠甲程度,让我很难不怀疑小杏其实是……”
小杏微微睁大眼睛,双手无意识地抓紧裙摆。
我:“其实是异次元穿越者,只有成功攻略我才能回到原世界。现在系统提示,小杏已经把我拿下了,下周日曜日就要回去了?”
小杏:“……”
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小杏一下子红了脸,结结巴巴说:“空纯学姐!”
“什、什么已经,已经拿下……”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放心放心,就算小杏是异次元穿越者,我也不会生气的。”
小杏忍不住嘟囔“空纯学姐真是的”,脸上重新扬起灿烂的笑容。
连休结束回到学校,不需要想就知道,大家的假期综合症都很严重。
菊丸君被摧残得不成大猫样,有气无力地趴在课桌上。
“骗人的吧,放假天天都在学校训练,跟没有放假一样nya……”
周助笑眯眯地问我假期过得怎么样。
我同样笑眯眯地用“周助你不要明知故问”的眼神回答周助。
周助时不时在line上问我“空纯最近在做什么”、“吃午饭了吗”、“我还没去过狗狗茶歇店呢”。
我就差每天二十八小时给周助汇报我的行踪了。
再说,前几天在咖啡店做完兼职,我还去周助家吃了顿晚饭。
我拌饭吃了三碗淑子伯母做的蟹黄豆腐。
这天课程结束后,我照例去图书馆整理书架,算是习以为常地遇到了越前君。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自从那次在图书馆偶遇后,每次整理书架我都能碰到越前君。
整理完书架,越前君问我:“日曜日有空吗?”
我点头,越前君又说:“你知道志季之森运动公园在哪里么?”
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含糊其辞地应了声。
越前君:“日曜日那天,一起去志季之森运动公园?”
我:“不去。”
越前君挑眉,“为什么?”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才对。
我说:“我好像和越前君你说过,我最讨厌网球?”
事先声明,我尝试过无数次,ctrl+a脑内网球相关信息,delete。
可惜目前还处于“没有权限执行此操作”阶段。
志季之森运动公园是举办网球比赛的常规地点。
即将到来的东京都大赛地区预选赛,比赛会场大概率是志季之森运动公园。
至于时间,既然越前君提到“日曜日”,那就是日曜日了。
越前君却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我只是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又没有叫你去看网球。”
我:“?”
还有这样的歪理吗?
越前君:“去吗?”
我:“不去。”
越前君:“那我们加个line好友吧。”
我:“……?”
我怀疑越前君使用了某种心理战术。
看到越前君用左手从左侧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我,我随口问道:“越前君也是左撇子吗?”
“也?”
越前君几乎瞬间抓住我没有意识到的重点,“还有谁是左撇子?”
越前君问得我一怔。
越前君慢条斯理地说:“据我所知,不二学长可不是左撇子。”
我很快回过神,“裕太君。不二裕太君,周助的弟弟,是左撇子。”
越前君闻言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
我和越前君抱着更换书籍一道回教学楼。
我有点心不在焉,上楼梯时脚抬得低了些,不小心踉跄了下,眼看就要一脑门磕到台阶上。
好在我反应迅速,身体二次启动,抬脚向前大跨一步,以弓箭步的姿势顺利稳住身形。
“哗啦哗啦。”
突然听见书掉一地的声响。
我转头,和手伸到一半的越前君面面相觑。
看出越前君的好意,我连声向越前君道谢,帮忙捡起掉在地上的书。
越前君抿住嘴,没说话,弯腰捡起书。
道别时,我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对越前君说:
“不要受伤。”
这句话没头没尾,更没有具体语境,越前君却第一时间听懂了我话里的指向性。
越前君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我,有一种势在必得的神情,“那当然了。”
“要是天野前辈不放心,亲自来现场监督也没关系。”
我微笑道:“有越前君这句话,我放了一万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