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八月的最后一周,许知韵收到了公司人资部发来的调查结果——确定她和Dylan之间并不存在举报中所说的“交易关系”。


    这份报告由人资部发到公司每一个员工的邮箱,要求大家停止私下讨论,一经发现,公司将在争得当事人同意的情况下,代当事人就名誉权纠结发起民事诉讼。


    烦心的事了结一桩,九月,在结束掉西萨克斯的项目后,期待已久的部门团建终于到来。


    许知韵从严聿的公寓搬出去,和尤莉娅合租了一个小两居。


    出发的前一天,两人凑在一起研究了一整晚的南意旅行穿搭,最后,一人拖了个巨大的行李箱去了机场。


    昨晚兴奋得一夜没睡,到了早上就有点蔫儿巴,尤莉娅去排队买咖啡,许知韵无聊坐在登机口打哈欠。


    正说打开手机看看陶尔米纳的旅游攻略,余光瞥见两个瘦高的人影远远地走来。


    男人穿着海军蓝细条纹衬衫,搭配白色休闲长裤,女人穿着希腊式白色深V长裙,大墨镜遮去半张脸。


    俊男靓女,实在是养眼,两人一路走来,引得路人驻足无数,乍一看简直像明星出街。


    许知韵愣了一秒,打开腿上那个巨大的沙滩包埋头翻找,恨不得把一整颗脑袋都埋进去,然而……


    “Zinnia?”


    丽薇的声音响在头顶。


    许知韵挤出个勉强的笑,僵硬地从包里把脑袋抬了起来。


    “啊?丽薇好巧啊!哈哈……”许知韵坐得笔直,像上课突然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


    “你一个人吗?”丽薇问。


    许知韵瞄一眼丽薇身后,那个沉默不言的男人,赶紧否认,“没有,我和尤莉娅一起的,她去那边买咖啡了。”


    “这样啊,”丽薇点点头,转身却在许知韵身边坐下了,“那我们陪你等她。”


    “……”许知韵无语,但又不好拒绝,只能回避着严聿的眼神,颇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辞职的事情之后,许知韵和严聿就没有在私底下说过话。


    许知韵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别扭的人,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面对严聿,哪怕他只是站在两米开外,许知韵都觉得浑身像爬满蚂蚁一样难受。


    偏偏丽薇的神经实在是大条,她丝毫未觉两人之间的怪异,转头看向一旁的严聿疑惑,“你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坐啊。”


    严聿当真就坐下了。


    熟悉的清冽气味飘过来,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沉重的几分。


    许知韵不知所措地抠手,想说找点话题来缓解自己的不自在,于是没话找话地跟丽薇打听,“听说你去过陶尔米纳啊?怎么样?那边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吗?”


    “嗯,是去过几次。”丽薇想了想,“吃的也就那些意大利菜,披萨、意面、帕尔马火腿、马苏里拉奶酪……不过他们的一款发酵面包挺有特色,搭配腌制的沙丁鱼,味道挺特别的。”


    许知韵来了兴趣,正要再问,就听旁边飘来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


    他说:“嗯,面包是酸的,沙丁鱼是臭的,酸的搭配臭的,味道确实是挺特别的。”


    “……”刚被吊起来的食欲瞬间没有了是怎么回事。


    丽薇瞪了一眼严聿,宽慰许知韵,“没他说得那么恶心,就像中国的那个臭豆腐和螺蛳粉,喜欢的人就特别喜欢。”


    “嗯嗯,”许知韵点点头,转移话题,“那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好玩的可太多了!”


    一说到玩,丽薇就来了兴致,倒豆子似的跟许知韵介绍,“陶尔米纳最出名的就是那个古希腊剧场,在山顶的一块空地上,舞台背面就是大海,能看到有名的贝拉岛。而且九月还会有欧洲各个地方的爱乐乐团去那里开办巡回演出,欣赏着落日夕阳的美景,喝着葡萄酒,听着音乐吹晚风,真是不要太浪漫了!”


    许知韵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心里都跟着起了粉红泡泡。


    “还有贝拉岛,”丽薇继续,“贝拉在意大利语是美人的意思,贝拉岛和大陆的海岸形成一个爱心的形状,而且背后的埃特纳火山是一座处在活跃期的活火山,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火山喷发的情景。”


    “而且据说……”丽薇突然红了脸,凑过去小小声跟许知韵讲,“火山喷发的时候,跟喜欢的人牵手,你的喜欢就会得到回应的。”


    说完她转头看了看严聿。


    或许是余光有感应,埋头刷手机的人忽然冷着脸嘲讽,“这种营销编出来的拙劣传说也信,你那几年的罗素算是白读了。”


    丽薇撇撇嘴,为这人的不解风情,赌气到,“我就信,我愿意!如果遇到火山喷发,我要来牵你的手,你最好小心一点。”


    “可是我对你没兴趣。”严聿划拉着手机,头也没抬。


    丽薇哼哼,毫不在意严聿的拒绝,“我喜欢你不犯法不背德,你管不着。”


    “嗯,管不着。”严聿收了手机,抱臂看向丽薇,“但你从九年前就开始喜欢我,也没影响你期间谈了三个男朋友,所以我是什么?备胎吗?”


    丽薇不服气,“男人心胸就该宽广一点,当下备胎怎么了?”


    “可是我不喜欢你,我不愿意。”


    “那你这么多年也没有女朋友,没有喜欢的人,喜欢我一下也不影响什么。”


    “谁说我没有喜欢的人?”


    话落,周遭都安静了。


    丽薇难以置信地眨眨眼,表情错愕地跟严聿确认,“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不喜欢你。”


    “不是!下一句。”


    “没有下一句。”


    “有的!”丽薇像打了鸡血,浑身充满着八卦欲,“我听到了,你说你有喜欢的人。”


    “哦?”严聿挑眉,面无表情道:“那就是你精神分裂,幻听了。”


    “我没有!”


    严聿不搭理她,低头继续刷手机。


    吵闹的插曲过去,广播里终于响起飞机开始登机的指令。


    虽然机票是由公司统一购买的,但大家的位置也不是全挨在一起。


    尤莉娅运气好,分到的座位竟然是一个视野很好的靠窗坐。她高兴得不得了,刚一落座,就把整张脸都贴了上去。


    许知韵就没这么幸运了。


    她看看手上的登机牌,位置在有点尴尬的中间,既不能看风景,上厕所也不方便,更倒霉的是,她居然在同一排看见了严聿。


    他坐在靠近过道的地方,憋屈的经济舱让他那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


    许知韵看看登机牌,再看看头顶的座位标识,确定自己的位置就是在严聿旁边没错。


    可是……按照严聿的职级,标配应该是头等舱,不该来这种地方跟他们这群牛马抢位置啊……


    许知韵满腹疑


    惑,一时愣在过道上不知所措。


    “怎么?”座位上的人推下一半墨镜看她,“公司难不成给你买的是站票?”


    也是在这时,身后响起空乘小姐姐提醒的声音,让许知韵赶快落座,给后面的乘客让出通道。


    想到长达三小时的飞行时间,自己都要和这个人独处,许知韵真是跳机的心都有。


    但耐不住身后眼巴巴等着通过的旅客,许知韵踢了踢严聿的腿,翻着白眼催促:“麻烦您起来一下,让我进去。”


    “行。”严聿答应得爽快,但只是往过道侧了侧身,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许知韵看着面前那一点只有她拳头大小的空隙,满脸疑问。


    “我是说,能麻烦您起来一下吗?站起来。”


    严聿慢条斯理地“哦”一声,然后说:“那不行。”


    “???”许知韵简直无语,“为什么不行?你是脚断了还是半身不遂?”


    严聿挑了挑嘴角,特别欠揍地回一句,“心情不好,不想站。”


    “……”还真是水至清无鱼,人至贱无敌。


    许知韵败下阵来,只能咬牙攀住前排的座位,收腹从严聿身前的缝隙挤进去。


    然而英国航空的座位再是宽敞,也挡不住严聿大长腿的货真价实。


    许知韵穿着印花小短裙,再怎么回避,进去的时候,还是会擦到严聿的膝盖和大腿。


    而她也太想要速战速决,扒拉的时候用力过猛,手上打滑,一个重心不稳,直直地就坐在了严聿的怀里。


    这一下重得离奇,许知韵哼了一声,歪倒时只觉腰上多了只手臂。


    严聿再是惹人厌烦也还是个君子,他只伸臂虚虚地揽了一下许知韵,很快便放开,没有要趁人之危的意思。


    热气透过轻薄的衣料贴上皮肤,像一杯温好的红酒,让人心口发烫。


    许知韵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触手心微汗,连心跳都跟着乱了一拍。


    等终于挣扎着在严聿身边坐好,许知韵的脸和耳廓早已烧得不成样子。


    她只能强自镇定地将两侧的长发理到前面来,挡住半张脸,不让严聿看见。


    可是甫一埋头,手里攥着的护照掉了。


    许知韵俯身去拾,看见脚边不知什么时候还躺着一本护照。


    她拿起来翻看两页,发现上面几乎密密麻麻都盖满了中国海关的出入境验讫章。


    时间从2020年的12月,到21年12月,再到22年的6月……


    许知韵没忍住好奇,再往前翻翻,发现这本护照的持有人从2018年开始,几乎每年都会回国。


    翻阅的手顿了一下。


    她忽然就知道这本护照的主人是谁了。


    “他来伦敦之后,每一年都会回国几天。有一年甚至为了回国,连他妈妈在巴黎的画展都没去。他又从来不说自己回国是去了哪里,又去见了谁。所以我推断……他一定是在国内有个忘不掉的白月光。”


    不知怎么的,许知韵想起很久以前丽薇的那习话。


    当初听的时候不觉得,如今实实在在地看到那些时候留下的印记,许知韵才后知后觉地品味出一点涩意。


    那是他们从彼此生活中消失的几年时光。


    她数着那些盖上去的印记,每一个,都是他落地后奔向另一人的证据。


    原来在她缺席的这段日子里,真的有一个人占据着严聿心里的某个位置,让他跋山涉水、不惜飞跃八千公里的距离去见她。


    从他的18到24岁,每一年都如此。


    喉头泛着酸涩,像含着颗化不掉的青梅,连呼吸都带着点不甘的钝痛。


    许知韵不想承认,这一刻,她竟然有点妒忌这个未曾蒙面、不知其名的女孩。


    “你护照掉了。”


    许知韵冷声提醒,不动声色地把严聿的护照放回了地上。


    她假装无意瞥见,只是顺口一提,然后扭头避开严聿,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第52章


    三个小时的飞行,落地时已经是中午。


    因为大家在航班上吃过了飞机餐,现在都没有很饿,于是决定先去酒店入住。


    在这之前,许知韵只在电视剧和书里了解过意大利。


    对于南意的第一印象,就是阳光明媚,蓝天白云,海风惬意地吹着,空气里都是曼陀林的韵律。


    跟伦敦那种压抑的阴霾比起来,许知韵觉得这里简直是天堂,就连刚才飞机上的抑郁都被眼前的美景完全治愈。


    陶尔米纳是西西里岛上一个坐落于悬崖上的临海小镇。


    公司预定的酒店位于半山腰,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属于小众精品。


    酒店房间不多,基本都是TROSOL的同事,而且每个房间都有一个面朝大海的阳台,室外还有公用的游泳池和烧烤架。


    今天是第一天,部门没有安排团建的任务,大家可以自由放松。


    房间由人事的同事统一安排好了,许知韵和尤莉娅住一间,而且是景观最好的顶楼。


    两人迫不及待地拎着行李上去,推开蓝色的落地百叶窗,地中海湛蓝的海水就出现在眼前。


    那种震撼的幸福感,几乎让人落泪。


    许知韵非常满意这个房间,立马换上专程准备的蓝底柠檬图案吊带裙,去到阳台上臭美自拍。


    澄澈的天,软绵绵的云,灿烂的阳光和身后无边的美景,要是……


    没有旁边那个莫名入镜的脑袋就更好了。


    许知韵愕然回头,看见撑臂靠在栏杆上的严聿,就像享受美食时突然吞进了一只苍蝇。


    “你怎么在这儿?”


    许知韵蹙眉,语气里都是嫌弃。


    严聿反问:“难道不是因为我们今早坐了同一班飞机?”


    “……”她哪问的是这个,这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于是她稍微控制了一下表情,又问:“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在这个房间?”


    “哦?”严聿更不明白了,“莫非我还能在你的房间?”


    “……”


    行吧,她早该知道从这人的狗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的。


    许知韵悻悻地回了房间,觉得旅行的好心情都被严聿给消磨了一半。


    傍晚的时候,大家在酒店大堂集合。


    因为是在意大利的第一餐,公司可谓是斥了巨资,在陶尔米纳很有名的一间悬崖餐厅预定了最佳观景位。


    太阳渐渐地落下去,天空和海洋都呈现出粉蓝艳紫的绚烂色彩,山下的小镇亮起星点灯火,像夏日里徘徊的流萤。


    曼陀林演奏着悠扬的意大利民歌《桑塔露琪亚》,一切都是浪漫惬意的,除了……


    那个像雕像一样杵在主位席的严聿。


    口译员平时都有自己的项目,很少有机会在一起聚餐,更别说面对一脸生人勿近的严聿,气氛简直和部门的译研会相差无几。


    严聿小口啜饮着手里的餐酒,偶尔和身边的同事低语几句,全程没往许知韵这边看过一眼。


    嘁!


    像是谁稀罕跟他说话似的。


    许知韵撇撇嘴,脚在桌底下踢了踢旁边的尤莉娅,小声抱怨,“闷死了。早知道聚餐是这样的,还不如在酒店点个外卖呢。”


    “嫌无聊啊?”


    尤莉娅笑得意味深长,侧身过来挡住许知韵的目光,对她说:“那桌那个棕发的白男你看到了吗?从你刚才落座,他就一直盯着你看了好久,嫌无聊的话可以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许知韵一愣,错开尤莉娅看过去,发现隔壁桌那个棕发小哥,真的时不时在往她的方向偷瞄,就连喝酒都会故意找个角度,眼睛斜斜地瞟向许知韵,那样子有点滑稽,又有点可爱。


    尤莉娅用胳膊肘捅捅许知韵,笑到,“但是呢,你也得知道,意大利男人就是看狗都深情,对待艳遇也是来者不拒的,所以玩玩可以,认真谈的话就算了。”


    许知韵揶揄她,“你又知道?”


    “那当然!”尤莉娅有点小得意,“姐的男人嘛,要是认真数起来,组一个欧洲杯也是绰绰有余的。”


    许知韵被逗得“噗呲”一声笑出来。


    “Zinnia。”


    远处响起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


    许知韵望过去,看见严聿兴致盎然地看着她,似乎是对她和尤莉娅的谈话很感兴趣。


    “有什么事情这么好笑?不说出来让大家分享,有些说不过去的吧?”


    面对大家期待的眼神,许知韵一时有点语塞。


    她能说什么?


    总不能说隔壁桌那个小哥对她有意思,喝酒都在偷看她吧?


    “也没说什么。”


    尤莉娅笑嘻嘻地接了话,“是我刚给Zinnia讲了个笑话,关于澳式热吻的。”


    “啊?这是什么?”


    话题引起好奇,大家纷纷探头看过来。


    尤莉娅放下手里的酒,一本


    正经地问:“你们都听说过法式热吻吧?伸舌头那种。”


    “嗯嗯。”众人点头,好奇,“那澳式热吻是什么?”


    尤莉娅笑容狡黠,“澳大利亚除了Australia还有什么比较通俗的叫法?”


    “我知道!”佐伊答:“叫DownUnder!因为它在南半球,位于地球的下面。”


    “对了!”尤莉娅哈哈大笑,“所以澳式热吻的意思就是——”


    “Frenchkissbutdownunder!”


    话落,桌上安静了一秒,随后爆发出轰然的笑声。


    佐伊眼神生光,推攘尤莉娅笑到,“你好污!怎么会想到这种笑话?”


    尤莉娅云淡风轻地耸耸肩,颇有大将风范地回了句,“见多识广,实践出真知咯。”


    席间又是一阵哄笑。


    嬉笑的间隙,背景的音乐配合暗下来的灯光,渐渐地弱了下去。


    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大叔走上舞台,操着口意式口音的英语跟大家道了晚上好。


    “根据餐厅的传统,我们会在每个周末,邀请在坐用餐的各位参加我们的烛光舞会。”


    大叔笑得一脸慈祥,“规则很简单,只要有男女起舞,我们就送一份招牌甜品。如果跳舞的男女来自不同桌,那我们将会提供两瓶红酒作为奖品,请大家积极地参与。”


    餐厅里立即就起了一阵骚动。


    也不纯粹是为了占便宜,很多人都是图好玩,搏个喜气。


    尤莉娅也不例外。


    几乎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同时,她就和后一桌的金发小哥看对了眼,牵手走向了舞池。


    查理观望一圈,邀请了平日里跟他最熟的乔安娜。


    Dylan很识趣地没有出声,闷头鼓掌充当气氛组。


    但是Fiona看看严聿,再看看许知韵,笑着提议,“我看整个中文组里,就数Leo和Zinnia最不熟了。怎么?巴黎的艺术展会和西萨克斯的项目都没能让你们熟络起来么?为什么每次团队活动都是这么拘谨?”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知韵挤出个勉强的笑,只能硬着头皮说:“没有。”


    “那不如Zinnia和Leo跳一个。”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乔安娜跟在一旁起哄,许知韵再怎么不愿意,也要顾及着自己的职业生涯和年终的奖金。


    她摆出副为难求放过的样子,瞥眼看向严聿,却发现他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挺扫兴地来一句,“没什么兴趣。”


    席间空气安静了半秒。


    虽说大家都知道严聿是个什么德行,但这么明晃晃地拒绝,到底是让人尴尬。


    要不是碍着众目睽睽,许知韵又得跟他干一架。


    不跳就不跳!


    有什么大不了?她还不想牵着只脾气古怪的狗瞎晃悠,会把她的艳遇吓走的。


    许知韵把面前的红酒一饮而尽,余光看见有人朝她这边走来,回头一看,那人就是刚才尤莉娅说,一直偷瞄她的棕发帅哥。


    “不好意思,”帅哥红着张脸,“我从刚才就注意到你了,冒昧打扰也是实在有个问题想跟你确认一下,希望你不要介意。”


    一听说是要确认问题,许知韵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


    帅哥摸摸后脑勺,有些腼腆的模样,“我想请问你的父母都是小偷吗?”


    “啊?”


    莫名奇妙的问题,让许知韵当场呆住了。


    帅哥接着就抛出了下一句。


    他说:“因为他们一定是偷了天上的星星,然后把它们都嵌进了你的眼睛里。”


    “……”


    土味却不失情调的调情。


    不得不承认,这一套对爱听恭维话的许知韵来讲,还是颇为受用的。


    帅哥这时才对她伸手,做出邀舞的动作,“请问我有这个荣幸,邀请你与我共舞一曲吗?”


    心里的小蝴蝶扑腾了一下,许知韵点点头,几乎没有迟疑就同意了。


    手风琴和曼陀林,乐队演奏的是悠扬的《重归苏莲托》,浪漫中带这些伤感。


    帅哥很贴心,也很有绅士风度。


    跳舞的时候,手也只是轻轻搭靠在腰背,没有趁机揩油的企图。


    而许知韵专心跳舞,余光却时不时掠过餐桌后独自饮酒的某人。


    两人没有对视,但她却能感受到那道直直落在腰背上的视线,比融化的巧克力还要黏热。


    许知韵真怕他把手里的红酒杯都捏碎了。


    心里生出点报复的快意,她故意对着帅哥笑得灿烂,两人时不时低头耳语,养眼得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一曲舞毕,帅哥很有绅士风度地将许知韵送回座位,并且互留了联系方式。


    餐厅经理如约送来两瓶红酒,一瓶是尤莉娅的,一瓶是许知韵的。


    可是服务员示意要开瓶的时候,却被某人冷脸制止了。


    严聿蹙眉看着瓶身上的标签,问餐厅经理,“你就拿这种几十欧的红酒糊弄我们?”


    经理被问得一愣,大呼冤枉。


    本来就是活跃气氛的赠品,再说了,几十欧的红酒也就是普通人的消费水平,怎么能说是糊弄?


    严聿懒得听他解释,只问:“有皮埃蒙特产区的巴罗洛吗?”


    “啊?”经理瞪大了眼,跟严聿确认,“是确定要开吗?”


    “嗯。”严聿瞅瞅许知韵面前那瓶碍眼的赠品,“把那瓶酒给我扔了,再开一瓶巴罗洛。”


    说完,他转头对着目瞪口呆的Fiona道:“酒钱单独结,算到我的私账上。”


    第53章


    皮埃蒙特产区的巴罗洛,那可是大几百欧一瓶的红酒。


    还好严聿说的是记他的私账,否则Fiona回去就得写报告。


    不过有人请喝好酒,大家自然是开心的。


    尤莉娅第一个跳起来,手舞足蹈地宣称要给严聿一个香吻作为感谢,被严聿一个眼风扫得蔫儿了回去。


    等到大家酒足饭饱,已经是晚上十点。


    TROSOL的热那亚分部派了个同事来当导游,说是晚上会在酒店大堂碰面,大家也不好再耽搁。


    回去的路上,有人唱起《今夜无人入眠》,唱不上去,就大家一起乱嚎。


    一路嘻嘻哈哈,很快就到了酒店门前。


    海风裹挟着柠檬的香气,迎面吹得许知韵哆嗦了一下。


    九月的西西里温差大,白天可以穿短袖吊带,到了夜里就要加一件薄衣。


    许知韵爱漂亮,想着晚上也走不了多远,就偷懒没带外套,现在倒觉得有点难熬了。


    “啊嚏!”


    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正好严聿从前面经过,冷不防被喷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那双冷肃的眸子落在她脸上,很快又朝着她略有些袒露的胸口移去。


    那眼神带着压迫,盯得许知韵头皮发麻。


    她莫名就矮了气势,伸手将吊带裙的胸口提起来了些。


    “怎么喝酒都没把你喝热?”


    尤莉娅从身后抱住许知韵,顺手又把她的吊带往下面拉了拉。


    “捂那么严实做什么?”她逗许知韵,“长这么好看不露出来,还想留着给谁看啊?”


    许知韵一张脸红透,伸手去拍尤莉娅的胳膊,却听见身后一声耳熟的,“Zinnia?”


    “好巧,你们也住这个酒店?”


    许知韵怔忡地看着眼前的棕发男人。


    这不是那个在餐厅跟她跳舞的帅哥又是谁?


    “对、对啊……好巧。”许知韵眨眨眼,往他身后看,“你一个人吗?”


    “我不是来旅游的。”Remo点头笑到,“公司安排我过来接待


    伦敦的同事,说是他们有为期一周的……”


    铃音打断Remo的话,他对许知韵做个抱歉的手势,转身接起电话。


    “嗯,是的,我在酒店大厅了,你们到了吗?”


    “对,我就在前台这里,穿白色衣服的就是。”


    交谈声里,许知韵看见Fiona拿着电话走了过来。


    几人面面相觑,都愣了一秒。


    直到Remo反应过来,热情地给了Fiona一个拥抱。


    “没想到我要接待的伦敦同事就是你们!早知道刚才在餐厅就一起回来了。”


    说完,张臂又要去抱许知韵。


    “不好意思。”


    严聿冷着张脸插过来,看了看手表,一脸“我很困了赶着回去睡觉”的表情问Remo,“明天的团建怎么安排的?几点集合?在哪里?需要准备什么?”


    伸到一半的手收回来,Remo的长睫毛忽闪忽闪,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本。


    “我们这边的小店和餐厅早上一般是十点到十一点开门,所以呢,大家早上不用太急,可以睡到自然醒,然后吃个早午饭。饭后休息一下,我们一点半在酒店外面的泳池集合就好了。”


    严聿面无表情地“嗯”一声,从许知韵和Remo中间穿过去,对大堂里还在聊天的同事道:“那行了,各自回去休息吧。我最近睡眠浅得很,谁要是晚上睡不着的话,刚好我电脑里还有几份合同等着翻译。”


    话落,刚才还借着酒劲嬉闹的众人一溜烟儿都散了。


    许知韵和尤莉娅回了房间。


    晚上的海边起了风,把房间里的白色纱帘吹得飞舞,许知韵走过去关窗户。


    “我还没来得及问,”尤莉娅忽然开口,“你和Leo到底是什么关系呀?刚才看见Remo,我觉得他都想把人直接给开了。”


    许知韵叹口气,走到尤莉娅身边躺下了。


    她一听严聿这名字脑子就乱,自己默了好一阵,才撇撇嘴开口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假装Dylan跟我聊天的骗子吧?”


    尤莉娅点点头。


    “他就是Leo。”


    “什么?!”


    尤莉娅从床上跳起来,五雷轰顶的表情。


    许知韵赶紧伸手去捂她的嘴,压低声提醒,“姑奶奶,你小声点,Leo就在隔壁,你年终奖不要啦?”


    尤莉娅眨巴着大眼儿点头,许知韵这才放开了她。


    “你真没跟我开玩笑?”尤莉娅仍然是懵的。


    “我真没跟你开玩笑,”许知韵问她,“你还记得西田购物中心着火那次吗?你就不奇怪为什么见到我的时候,是Leo跟我在一起?”


    “还有,那次你让我在SwiftBar找艳遇,发了张男模的联系方式给Dylan,后面我就在酒吧遇到了Leo。还有上一次……”


    “等等。”尤莉娅打断她,“也就是说,上次你跟我说吃的那盘中国菜,就是Leo啊?”


    许知韵不说话,算是默认。


    “天呐……原来你们那么早就偷偷搞到了一起。”


    尤莉娅抱头从床上坐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那我当时还以为Leo对丽薇有意思,成天在你跟前叨叨,你别在心里特别讨厌我吧?”


    “……”许知韵有点无语,想说其实也可以不用“搞”字这么直接。


    尤莉娅却像个无头苍蝇,一个劲儿地在房间里乱窜,嘴里念叨着“妈呀妈呀”,那样子特别滑稽。


    “我就说西萨克斯那项目,Leo怎么看你那狗屁前男友那么不顺眼,非要把人给弄走呢!原来是有这么一层渊源,这样就全都说得通了。”


    尤莉娅忽然严肃起来,问许知韵,“那你现在和Leo是什么关系啊?偷偷摸摸谈恋爱?还是不能为外人道的泡友?”


    许知韵当真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


    尤莉娅怒了,“睡都睡了,好歹有个说法。依我看,Leo铁定是对你有意思的,不然一个前任、一个Remo,我看他瞧人家的眼神,就像要把人给刀了似的。而且火灾那次,那么危险他都来了,没意思怎么可能做到这样?”


    “可是……”许知韵忖到,“我和Leo很小就认识的,我们关系很差,而且……”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尤莉娅道:“Leo一直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白月光,不是丽薇,也不是我……”


    当然不是她。


    18到24岁,整整七年的时光,他每一年都飞跃八千公里回国。


    和严聿认识那么久,许知韵居然从来不知道,他在心底藏着一个这么喜欢的人,而且还藏得那么深。


    看看沈谦礼,不过短短三年,就变得判若两人。


    而在那些她不知道的、未曾参与的七年里,严聿就这么执着地、静静地,喜欢着一个人,从不曾变过吗?


    不对,也许并不止七年。


    在他18岁之前,在他离开中国,来到伦敦之前……


    原来像他那样无波无澜,对什么都看似漫不经心的人,竟然也会为了另一个人,沉默而又滚烫的奔赴,一次又一次。


    心口像浸着柠檬,有丝丝缕缕的酸意顺着喉咙冲进鼻腔。


    许知韵不动声色地将头扭开,不想让尤莉娅察觉她不太对劲的情绪。


    尤莉娅抱住她,温声安慰,“没事的姐妹,这感觉我懂的。”


    像是故意转移她注意力似的,尤莉娅也说起自己的事情。


    “还记得那次你打电话,我还在莫斯科的时候吧?”


    许知韵点点头。


    “其实那次我没有见到我妈。她跟着她不知道第几任丈夫去了马尔代夫度假,把给我过生日的事情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天许知韵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尤莉娅独自坐在莫斯科凌晨的街头。


    看着街上稀落的车辆和不省人事的醉鬼,她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过得特别没意思。


    然后,许知韵的电话就进来了。


    “其实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没有感冒,我是自己坐在街边上哭呢。”


    尤莉娅笑笑,没心没肺的,“有时候吧,人就是有那么一个坎儿总觉得过不去了。其实你真要是走过去,再回头看,就会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真傻。”


    “所以,”尤莉娅伸出根手指晃了晃,“不用为男人浪费一点心力,没说法就去他的!天下男人那么多,咱也不差他一个,是吧?”


    两个人嘿嘿笑起来。


    “那你那天是怎么过的?”许知韵突然问。


    尤莉娅露出罕见的奇怪表情,老实道:“我去找我哥了。”


    “你哥?”


    许知韵想了想,记起确实之前看到过,那个周身气场冷得吓人的英国男人。


    “其实好像他现在也不能算是我哥?”


    尤莉娅嗫嚅,“他是我妈第二任丈夫的儿子,短暂地做过我两年的继兄吧。”


    “哦哦,”许知韵点头,“他怎么会在莫斯科?”


    “他在外交驻俄啊。”


    “哦,这样啊。”许知韵看着尤莉娅那张逐渐胀红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们不会……”


    “没有!别乱猜!”尤莉娅制止了她,顿了顿又自己补充,“其实也有点什么……就差最后一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唔唔……”


    这次换尤莉娅捂许知韵的嘴。


    “那天晚上我挂了你的电话就去喝酒了,可能是喝得有点多,就打了我哥的电话。”


    其实也不算是打电话。


    尤莉娅拎着瓶酒,醉意昏沉地去找了科尔。


    后来事情就有些失控,尤莉娅只记得自己散洛的衣裙和手腕上的领带。


    她的印象里,科尔一直是一个傲慢且


    冷漠的人。


    尤莉娅特别害怕跟他对视,因为他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永远在睥睨一个低贱的蝼蚁。


    可是……


    尤莉娅没有想到,就是这样的科尔赛德,有一天竟然也会俯首在她身前,用那张冷漠、刻薄的嘴,为她做让她快乐的事。


    那一刻的震撼,几乎让尤莉娅的酒都醒了一半。


    她一直以为科尔像很多英国男人一样,取向并不是女,或者根本在某些方面有着先天的缺陷,不然家世优越又位高权重的他,怎么可能身边从来不见女人的身影?


    可是直到尤莉娅亲手握到,惊讶之余她才醒悟,原来以前都是她太狭隘了。


    尤莉娅有过很多男人,但从没有尝试过这一款。


    正当她调整状态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


    一通该死的电话终结了这一切的美妙。


    活了这么久,这还是尤莉娅第一次做到一半,被人不上不下地扔在了酒店。


    她怀疑科尔根本就不是个正常男人,或者根本就不是个人类。


    不然他怎么能做到披上风衣,就变回那个冷漠疏离的LordSaide,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命令她乖乖呆着等他回来。


    去你的等他回来!


    尤莉娅气得半死,当天就买了返回伦敦的机票,然后删除拉黑一条龙。


    “狗日的科尔,老娘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尤莉娅怒气值拉满,终于逗得许知韵笑出声来。


    两个人一夜都在闲聊,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就跟晚上出去偷了牛一样。


    按照之前的约定,下午一点半,所有人都准时等在了酒店的游泳池旁。


    所谓的团建,其实就是打着增进团队默契和凝聚力的旗号吃吃喝喝,做做游戏。


    今天的任务是泳池拉练,加晚上的露天烧烤。


    第一名的队伍可以什么事都不做,坐着等人伺候。


    倒数的两名就比较惨了,不仅要准备食材、安置烤架,最后还要负责打扫清洁,等于承包了整个团队的后勤任务。


    许知韵到了场地,看见泳池上方固定着一根圆形横木,心里暗自泛起了嘀咕。


    开始分组,秉承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原则,由女生从一个密闭的容器里抽取自己的合作伙伴。


    因为中文组的女生比男生多一个人,这缺掉的一人,就由Remo补上。


    许知韵排队站在抽取箱前,正暗自祈祷自己千万不要抽到严聿,就听到一阵激越的欢呼。


    “啊!哈哈!Leo!”


    丽薇高兴地跳起来,对严聿招手道:“还不快过来,你现在是我的人了!”


    许知韵松了口气,低头展开自己手上的纸条,看见Remo的名字。


    “你好呀Zinnia,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呢!”


    Remo走过来,伸手握住了许知韵,“那就请多关照啦。”


    第54章


    团建的游戏叫做水上平衡木。


    规则很简单,就是两队男女从平衡木的一端往中间走,然后在中间错身,谁先牵手到达对岸并且没有队员落水,谁就得胜,以时间最快的为第一名。


    尤莉娅和Dylan分到一组,有点嫌弃Dylan太弱,叽叽歪歪说要放弃比赛。


    “那你想要什么?”严聿问她。


    尤莉娅嘿嘿两声,说:“梦一个年终奖翻倍。”


    “行,”严聿面无表情地告知Fiona,“尤莉娅自愿退出比赛垫底,今晚的后勤就交给她。”


    “诶诶诶!”尤莉娅不干了,揪着严聿道:“我我我就是随便说说,Leo你不同意好歹还个价,别直接翻脸不是?”


    严聿不说话,冷眼瞧着她。


    这回尤莉娅学蔫儿了,知道不能在阎王爷头上动土,老老实实忖了会儿,伸出五根手指问:“那第一名就再加五天带薪假吧?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严聿不动声色地看她,终于松口说了句,“行。”


    话落,现场都沸腾了。


    一开始嫌弃比赛落水很狼狈的人都激动起来,为了五天的带薪假期,开始摩拳擦掌。


    对手的两组是根据男士名牌的颜色确定的,同色为一组。


    因为队伍是单数,所以许知韵和Remo那一组先待定,等到前四组比完,再抽签跟其中一队比拼。


    然而,等到真正站上平衡木,大家脑补出接下来的比赛会怎样进行,所有人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兴奋起来。


    泳衣泳裤,贴身错位,大家都是成年男女,马上就懂了这项比赛的劲爆之处,怕根本就不是谁先把谁推下水,而是看男女错身之时的那种面红耳热。


    这下尤莉娅开心了,大呼刺激的同时拽住许知韵的手,说越是这样越要剑走偏锋,穿出自我,让对方男队员不敢过来,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她换上了行李箱里最性感的比基尼款式,看得出是为了五天的带薪年假,拼了老命了。


    游戏气氛被尤莉娅的出场带至高点。


    第一组的比赛,堪称激烈。


    一般大家为了都不落水,会商量说和平过渡,各自凭时间取胜,而尤莉娅偏不。


    等Dylan和乔安娜平稳过渡之后,她一马当先冲在前头,跟查理纠缠了好久,却一个不留神,被查理掀进了水里。


    泳池边欢呼笑闹不断。


    第二组吸取教训,想避免尤莉娅的失误,于是派出小心稳妥的佐伊出马。


    结果也不知是佐伊平衡不稳,还是严聿气场太强,两人刚面对上面,佐伊脚下就一滑,自己掉进了水里。


    “啊!这不行啊!”


    眼看到手的第一名要飞了,乔安娜首先不干了。


    “Leo这一组也赢得太容易了吧!简直没有发挥出竞技精神,也没有达到我们团建的目的,不行不行。”


    她简直歪理一堆,说佐伊平时就胆小谨慎,看见严聿那张阎王脸就犯怵,这是外挂技能,换个人都得算成是作弊的。


    “那你想怎样?”严聿冷着脸,有点不耐烦的表情。


    乔安娜看看对面的许知韵和Remo,坏心眼儿上来,就想看严聿和Remo打起来。


    “那你们这组就接着跟Zinnia那组比赛吧,等会儿就不用抽签了。”


    乔安娜说完,大家又暗自兴奋起来。


    说身材,全场男士之中就数严聿和Remo最好;说组合,两人各自带着自己有点心思的女伴,为了男人的那点面子,可不得拼个你死我活?


    而且Remo是热那亚分公司的,不必卖严聿情面。


    光是想象一下等会儿那个场景,平时被严聿欺压惨了的各位,全都双眼放光,激动得厉害。


    但这就让许知韵为难了。


    求天求地好不容易避开的人,最后还是撞到了一起,说不郁闷是假的。


    可是在大家期待的眼神里,许知韵不能掉链子,最后只能牵着Remo的手,硬着头皮上了平衡木。


    她和Remo商量了一下,决定借着女士的身份对方不好动粗,先给Remo开道。


    等到站上去的时候,许知韵才发现对方也抱着和自己一样的想法,让丽薇站在了前面。


    计时开始,两队都缓慢地朝着中间靠近。


    许知韵和丽薇先撞上了,两人都不想被推下去,于是非常愉快地达成合作共识,相互攀附着错过了身。


    接下来,丽薇就需要面对Remo。


    他依旧是那副看狗都深情的眼神,笑着对丽薇说:“在我们意大利,男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推一位美丽的女士下水的。”


    说完,笑意盈盈地对着丽薇伸出了手。


    就体型而言,丽薇面对Remo一点赢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丽薇也没什么心理负担,笑着将自己的手交给了他。


    Remo果然是绅士。


    他小心地扶着丽薇,把她送往对岸,同时触碰她的手掌温柔又克制,仅用掌心轻轻接触,错身的时候,也很注意地没有将自己贴上去。


    这一波操作委实赢了许多好感,一时间,很多女同事纷纷叛变,开始为Rem


    o加油。


    然而接下来就是许知韵面对严聿了。


    许知韵不想承认,仅仅是想到要像刚才丽薇和Remo那么近距离的跟严聿错身,她就已经紧张得整颗心都跳到了喉咙口。


    偏偏严聿这人一句话不说,走过来,十分高冷地向她递出了手。


    或许是他的动作,或许是一阵莫名的风,许知韵闻到他身上淡淡古龙水的味道,思绪闪回到那个潮湿又混乱的雨夜。


    好像从那次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这么地接近过,牵手没有、拥抱没有、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只穿着泳衣贴在一起。


    心里忽然就有些糟乱,许知韵下意识想避开,却被严聿一把抓住,牢牢拽进了怀里。


    “啊!啊啊啊啊——”


    下面看热闹的人早已经炸开了锅。


    乔安娜歪着脑袋问尤莉娅,“这两人……不太对劲吧?”


    “啊?”尤莉娅笑嘻嘻问她,“怎么个不对劲法儿?”


    佐伊压低声音,颤颤巍巍地指着平衡木上的两人问尤莉娅,“Leo居然会抱住Zinnia,这太诡异了。”


    尤莉娅嘿嘿两声,“那你没看是Zinnia先推的Leo,Leo是怕掉下去才抱住她的吗?”


    “是这样吗?”两人眨眨眼睛,一脸的疑惑。


    “不然呢?”尤莉娅问她们,“Leo抱住Zinnia难道是为了趁机揩油?原来老板在你们心里就是这样的形象啊?那我可要记下来,等下跟老板好好说道说道。”


    这招釜底抽薪、转移注意实在是厉害。


    乔安娜和佐伊就像蛇被抓住了七寸,当即就断了八卦的心思,觉得像Leo那么可怕的人,抱着谁一定都是带着同归于尽的心态。


    这么一看,果然就觉得平衡木上交缠的两人,是杀意多过了缠绵。


    “想和我一起掉下去?”


    灼热的呼吸贴在耳边,许知韵心跳加速。


    刚才她不是故意的,可严聿的反应太过反常,她听见下面的欢呼,当下心情就有些慌乱。


    许知韵没说话,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那就别再乱动了,我扶你过去。”


    严聿顿了顿,又自嘲似的笑着问她,“我不会推你下水,这么多年,你总该信我一次?”


    许知韵点点头,温声应了句“好”。


    而严聿也当真如自己所承诺的,稳稳将许知韵送到了自己的另一侧。


    可是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


    Remo为了抢占先机,率先对严聿出手,还没等许知韵站稳,就一个箭步冲向严聿,想直接把他给掀下去。


    这时严聿还拽着许知韵的胳膊,余光看见一个人影过来,下意识转身的同时,把许知韵带得踉跄了一下。


    猝不及防的变故,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倏然的失重感传来,许知韵脑袋一空。


    不过还好只是落水,而且这么看起来,倒像是严聿亲自把她给掀下去的。


    紧绷的心情松弛下来,许知韵听到一阵“哗啦”入水的响动。


    接着又是一声。


    朦胧的水声里,许知韵听见池岸边的沸腾。


    不过是赢了一场比赛,也不至于这么激动?


    可是想到刚才和严聿的贴身交流,许知韵又总觉得脸还烧着,怕等下上去了被人看出破绽,就干脆在水底呆一会儿再说。


    暗自腹诽间,腰上忽然一紧。


    许知韵怔忡地回头,看见水光里,一个人影从身后过来,紧紧地搂住了她。


    思绪就这么突然地空了一瞬。


    因为她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那个在河水里,同样奋力抓住她的少年。


    “许知韵!!!”


    少年急红了脸,环着许知韵的脖子,把她拉上河岸。


    十五岁的严聿,轮廓还是青涩的模样,可是五官已经悄然长出棱角,动气的时候剑眉倒竖,格外生动。


    “你自己会游泳吗?就这么突然跳下来?”


    许知韵呛了几口水,咳得天翻地覆,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没好气地回怼,“我当然会游泳!只是没想到你这么重!”


    她涨红一张脸,泛着水的眸子紧锁住眼前的少年,问得理直气壮。


    “要是没有我……我刚才不下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准备死在这里?”


    少年没有说话,眼神闪动,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你别胡说。”


    “我没有胡说!”


    许知韵一把拽过少年湿淋淋的外套,伸手往他衣兜里掏,“我看见你往你口袋里揣石头的!”


    手里抢过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许知韵愣了愣,发现那并不是石头,只是小狗爱玩的球。


    小球进了水,沉甸甸的,许知韵拿在手里晃了晃,还不罢休。


    “那你告诉我,你刚刚救我的时候,扔掉的是什么?”


    严聿脸色很难看,沉默着推开许知韵就走。


    而那一年,是赵美娜离开后的第三年。


    第55章


    从严聿记事起,父母就是不怎么相爱的一对。


    他们不同床,话也少,一开口就是争执,连绵不断,像南方春天里不会止歇的梅雨。


    每次争吵的声音砸进他耳朵里,严聿就会把自己关在阳台,反锁上门。


    水泥的地面泛着冷意,风穿过栏杆,带着灰尘的呛鼻味道。他背靠着门坐下,把脸埋在膝盖,听着背后的声音断断续续。


    那时他总觉得世界好像被分成两半,一半是吵嚷,一半是死寂,而他被困在一个方寸的天地,没有人会来敲门,也没有人在意他在哪里。


    他就这样长到了九岁,在新家的走廊外面遇到了许知韵。


    女孩的眼睛大而明亮,像浸过了清泉,说谎的时候唇角抿着,有股不服输的倔劲。


    后来,他们成了邻居。


    三线城市的孩子,读书时用的教材标配仍然是磁带随身听。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阳台的风里就会有卡带转动的沙沙声。


    那些沙沙声裹着女孩的声音从隔壁钻过来,撞在阳台的栏杆上,脆生生的,有股说不出的冲劲,清亮的音节,像落进玉盘的珍珠。


    “你好,我的名字是许知韵,你可以叫我Zinnia,很高兴认识你。”


    尾音扬起,带着笑似的,像石榴裂开口子,殷红的果实都溢出来。


    严聿抬起头,就这么听得入了迷。


    再后来,屋里的争吵声又起,他还是会锁上阳台的门。但这次背靠门坐下时,耳朵里先接住的就变成了女孩的读书声。


    那些清亮又饱满的音节像小小的锤子,一下下凿开他封闭自己的空间,阴云散去,他看见太阳的影子。


    而这个曾经困住他的阳台,也因为她的声音有了暖意。


    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孤岛。


    事情是从赵美娜的离去开始急转直下的。


    周围人说什么的都有,爸爸的性格也从一开始的阴郁,变得暴躁又孤僻。


    他开始酗酒,醒着的时候少,醉着的时候多,慢慢就连工作都无法坚持。


    厂里看着爸爸家里三代人都是老职工的份上,每个月给他发一些基本的工资,可是这些钱,爸爸几乎全都用来喝酒。


    严聿的爷爷奶奶看不过去,会给严聿生活费,可这样也意味着,不过十五岁的孩子,同时肩负起了照顾自己和照顾父亲的责任。


    他记得那是个同往常一样的傍晚。


    爸爸拎着瓶酒醉熏熏地回来,尝了口黄瓜,忽然停了筷子问他:“里面放了什么?”


    严聿愣了愣,那句“柠檬汁”还没出口,爸爸手里的筷子已经“啪”地拍在了桌上。


    酒精烧得他眼球浑浊,下一秒,爸爸挥手掀翻了桌子。


    碗碟碎在脚边,他带着哭腔咆哮,“她的法子!又是她的法子!我说过多少次了!家里不许出现和她有关的所有东西!人都走了还留着这些破讲究给谁看?”


    怔忡的瞬间,一个火辣辣的巴掌已经落了下来。


    爸爸揪着领子把他提起来,满口酒气地问他,“你也想学她是不是?学她嫌这个家糙,学她嫌我没本事?!”


    大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面前的人猩红着眼,像一头理智尽失的兽。


    关键时候,是阿黄跳上来救了严聿。


    平时安静又胆小的一只狗,竟然咬住爸爸的小腿,吓了狠口,血淋淋的一片。


    严聿听见一声呼痛,脖子上的手松了,他浑身一软,趴在地上大口喘气。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爸爸举起阿黄走向阳台。


    关于那一天的很多记忆都很混乱。


    直到现在,严聿也想不起很多细节,可他记得自己冲到楼下抱起尚还温热的阿黄。


    小狗的嘴里、鼻子里都是血,它不能动了,眼睛却还滴溜溜地转过来,紧盯着他。


    那时候的三线小城,几乎没有动物医院。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抱着阿黄去了小区的门卫室。保安大叔也养狗,严聿


    跟着他去了一间私人的小医院。


    可是医生却告诉他阿黄早走了,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连瞳孔都扩散了。


    每个字都清晰地砸进耳朵,可严聿总觉得自己没有听懂。


    他指着阿黄微微颤动的胡须,对医生说:“它还动着呢。”


    说完从包里掏出所有的钱塞给医生,“你给他打针吧,或者抢救?一定会好的,能救好的。”


    医生叹口气,把钱还给了严聿。


    抱着阿黄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他讷讷地跟在后面,忽然伸手扯住了大叔的袖子,“我想找个地方把它埋了,张叔你先回去吧。”


    说完在草堆里放下阿黄,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


    房间里开着灯,还是一片狼藉的样子,醉酒的爸爸不知去向,严聿从床底拖出个小筐,里面是阿黄喜欢的小球和肉粒。


    夏夜冷白的月亮,照着河边上孤零零的人影。阿黄的爪子耷拉着,从一堆乱草里伸出来,已经开始僵硬。


    河水在脚边哗哗地流,严聿莫名就停下了脚步。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阿黄的那天,是妈妈用漂亮的缎带包扎了盒子,说是答应要奖励他的第一名礼物。


    可是现在妈妈走了。


    阿黄也不能陪他了。


    想得出神,手里的小球落下来,骨碌碌地滚到河里。


    严聿怔怔地跟着,河水没过了胸口都一无所觉。


    然而某个瞬间,地面深陷,身体像踩落了楼梯,河水猛然就漫过了头顶。


    冷白的月光在水面摇曳,严聿却像是被封印了四肢,任由自己在河心浮起又沉落,直到……


    一只不知从哪里伸过来的手,牢牢地抓住了他。


    后来严聿也时常想起那个头脑混沌又糟乱的夏天。


    想起女孩晶亮亮的大眼睛,和鼓起腮帮子教训他的模样。


    她说:“看见你现在的样子,阿黄肯定又生气又伤心!”


    她说:“遇到事就采取这种解决的方式,简直是胆小鬼!”


    她说:“我教你一句可解气的骂人话,Fuckoff!谁让你生气,你就让他们Fuckoff!”


    女孩子絮絮叨叨的声音,比夏夜里的蚊虫还让人心烦。


    严聿不记得那天是怎么跟她埋掉的阿黄,也不记得最后是怎么回的家。


    但他一直记得那只在冰冷河水中抓住他的手,和女孩聒噪却又坚定的声音。


    她说:“他们越是打压你、无视你,你越要强大、要优秀。你要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因为有一天你会长大,你会离开这里,把他们都甩得远远的。”


    “然后你再也不会回来。”


    手臂收紧,严聿抓住那个还兀自怔愣的人。


    不是在十五岁的夏天,是在此刻的阳光和柔风里。


    *


    “把这个披上,等下太阳下山了会凉。”


    肩上披下件薄衫,尤莉娅走到许知韵身边坐下了。


    她晃了晃手中一罐啤酒,拉开递给许知韵问:“喝点?”


    许知韵“嗯”一声,闷头灌了一口。


    啤酒是冰的,细小的气泡在口中跳跃,呲啦啦地冲击着鼻腔,许知韵被这激冷的感觉冲了一下,过瘾地晃晃脑袋。


    胳膊忽然被尤莉娅推了下,许知韵抬头,看见她露出副为难的表情,欲言又止地问她,“你……确定Leo不喜欢你?”


    许知韵下意识皱眉,点头道:“对啊,昨晚不是都跟你说了嘛?”


    “可是我怎么觉着……”尤莉娅吧唧着嘴,露出一脸便秘的表情,“刚才要不是Remo跟着一起掉下泳池,看起来还真像是Leo为了护你,连装都不想装了。”


    “啊?”许知韵一脸的错愕。


    “对啊。”尤莉娅忍不住抱怨,“不光是我好吧?所有人都看到Leo是跟着你跳下去的。还有乔安娜这个八卦精,生怕别人没看到似的,到处问,被我狐假虎威,威胁了一顿才老实。”


    许知韵咽了咽唾沫,“那……他们万一……Leo……”


    “谁知道呢?”尤莉娅耸耸肩,换回那种吊儿郎当的表情,“其实呢,一件事情重要的,不是真相如何,而是在周围所有人怎么看,对吧?”


    她说着拍拍许知韵,一脸无所谓地道:“放心吧,就你家阎王爷那副鬼样子,公司里谁敢传他的绯闻?除非是真的不想在TROSOL呆了。他们也是凑热闹瞎吼吼,过了也就忘了。”


    “哦……”许知韵点点头,也不知有没有被宽慰到一点。


    Remo在这时走了过来,笑着跟两人说烧烤已经搭好,叫两人赶紧过去和大家一起热闹。


    许知韵被尤莉娅搂着,随便找个位置坐下了。


    下午的比赛三个队伍都落了水,最后大家商议就让三个男士发挥“绅士风度”,接受惩罚,为大家烤肉打扫。


    三个人都没有异议。


    焦香美味的肉串滋滋地往外冒着油,加上味道绝美的香料,大家喝酒聊天,气氛很快就热了起来。


    秋夜的海风微凉,带着海浪和柠檬的味道,被手里的酒精催化,往日里有些拘谨的氛围一活络,有些小心思就开始蠢蠢欲动。


    “这么喝酒多没意思。”


    乔安娜借着酒劲儿开了口,很快就有人跟着附和。


    佐伊醉眼迷离地跃跃欲试,晃着手里的半罐啤酒提议,“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好呀好呀!”乔安娜立即响应,“玩点刺激的!”


    “可是大冒险的话……”Dylan看了眼旁边沉默的严聿,“不好玩得太过火吧?毕竟团建结束,大家还要当同事的。”


    “那就只玩真心话好了。”Fiona提议。


    组长都发话了,大家纷纷响应,Remo从前台借来一副纸牌,按照人数备好。


    “我们就采取抽牌的形式,”他把牌面摊开,“这里有两张鬼牌,抽到大鬼的人向抽到小鬼的人提问。可以选择不回答,但是需要喝酒,大鬼可以再换一个问题问。”


    “这样的规则,大家OK吗?”


    众人点头,表示可以接受。


    游戏开始,第一轮,抽到大小鬼的人是佐伊和查理。


    佐伊已经喝得高了,大着舌头口齿不清地问他,“你喜不喜欢乔安娜?”


    “啊……这么宝贵的机会,怎么问这么个没营养的问题?”


    尤莉娅先不干了。


    查理和乔安娜,明显就是两个沆瀣一气的绿茶,谁要关心他俩真心还是假意。


    “那你帮我问一个。”佐伊指指尤莉娅。


    尤莉娅清清嗓,问出了那个大家都很好奇的问题,“请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告诉大家,你是不是Gay。”


    “哦哦哦!这个问题好!快回答!要说真话!”大家开始起哄。


    “当然……不是。”查理笑笑,撇嘴继续,“但大学时候尝试过跟男生交往,后来发现自己确实是直的。”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查理云淡风轻,“这在英国很常见,大家确定性取向之前,都会各种尝试,不然你怎么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哪种性别多一点?是吧?”


    被查理眼神带到的Remo立马


    澄清,“意大利不是的,我们意大利男人只爱美女。”


    说完,眼神直直地落到了对面许知韵的身上。


    第56章


    气氛突然就变得暧昧起来。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捂嘴偷笑,只有许知韵假装埋头吃肉。


    “啊!哈哈哈!我是大鬼!”丽薇高兴地跳起来,晃着手里的牌问:“你们谁是小鬼,快点快点!”


    对面,严聿扔下了手里的小鬼。


    “哇!——”


    现场气氛就此被推上高潮,丽薇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


    她本来就对严聿的私生活好奇得很,揪着这个机会,赶紧抛出最好奇的问题。


    “那个你喜欢了很久的人是谁?我认识吗?”


    “啥???”


    吃瓜群众一脸错愕。


    大家从丽薇的问题里,至少听出两层含义:第一,严聿居然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第二,那个人不是丽薇。


    这个爆料对于公司里已经暗传了很久他俩绯闻的人来说,简直是重磅炸弹。


    大家纷纷侧耳,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了严聿的答案,


    然而当事人只是撇撇嘴,二话不说就端起了酒杯。


    “怎么这样啊……”


    有人很是惋惜,对严聿不满到,“这样就不好玩了啊。”


    “哦是吗?”严聿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不好玩那就别玩了,大家洗洗睡了吧。”


    “诶!别别别!”丽薇赶紧制止。


    好不容易逮着个正大光明逼问隐私的机会,丽薇才不想就此放过。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问严聿,“那……你跟她做过的,最难忘的事,这个总能说了吧?”


    严聿顿了顿,平静道:“一起看一场午夜电影,整个影院只有我们两人。”


    “哇~原来老板是这么浪漫的人。”佐伊双眼泛光,一脸羡慕地问严聿,“是专程包的场吗?”


    严聿耸耸肩,“无可奉告。”


    “嘁!小气!”丽薇翻出个白眼,悻悻地闭了嘴。


    一直沉默的许知韵却因为严聿的回答,忽然就想起毕业分手的那天,她独自去看的那场电影。


    原来像严聿这样冷淡的人,也会因为喜欢的人,专程去看一场午夜的小众电影吗?


    心口跟着沉了一沉,许知韵低头啜饮,不让别人看见她此刻的表情。


    又是一轮新的提问,Fiona对Remo。


    她扫一眼在坐的各位,问了个最为火辣的问题。


    “请问在坐的各位中,你最想和谁一夜情?只能选异性。”


    刚才安静的气氛又被这个问题给搅动了,大家鬼吼鬼叫地要听Remo展开说。


    谁知Remo笑笑,挺认真地摇了摇头。


    “没有。”


    “没有?”佐伊才不信,敲着酒杯威胁说:“不可以说谎,说谎要有惩罚!”


    “我真没说谎。”


    Remo红着脸解释,“只有不认真的感情才会想要一夜情,我对Zinnia是认真的,我想追求她。”


    “哇!!!”


    兴奋点一瞬间被点燃,大家起哄看向许知韵,大有要看看她怎么说的意思。


    谁知许知韵只是云淡风轻地喝一口酒,笑着对Remo说了句,“谢谢。”


    Fiona不甘心,追问:“那Zinnia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对别的女生温柔会吃醋吗?”


    这算是个附加的问题,可是又很有八卦的气息。


    大家想到下午Remo和丽薇那绅士又克制的一个擦身,眼角眉梢都跟着染上兴奋。


    许知韵也不想扫大家的兴,做出为难的样子忖了片刻,点头应了句,“会。”


    说完配合的笑笑,给Remo递去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哦——”


    众人眉飞色舞地跟Remo使眼色。


    许知韵就是在这时跟严聿的眼神撞上的。


    男人依旧是清清淡淡的一张脸,是人群里唯一的置身事外。


    不知道为什么,许知韵忽然就觉得有些失落。


    她不想承认自己之所以回答那个问题,活跃气氛只是目的之一,还有一层心思是隐秘的、不足为外人道的……


    可惜对方根本就不感兴趣。


    “不行不行!你们都太冷静了,没意思!”


    乔安娜幸灾乐祸地甩出手上的大鬼牌,特别豪迈地说:“我要问的问题是,抽到小鬼的人——你最近有杏生活吗?”


    先问问题,再看牌底,所有人都疯了。


    大家胆战心惊地甩出一张又一张纸牌,暗自祈祷不要抽到那张倒霉的小鬼。


    直到一直都很严肃的严聿把他的牌扔上桌面——


    小鬼。


    “啊!啊啊啊啊!”


    “太刺激了!简直太刺激了!”


    佐伊难以置信地抓住一旁的乔安娜,“我居然马上就要知道老板的性生活状态了!”


    大家嘻嘻哈哈笑作一团,闹够了,都眨巴着眼睛看向沉默不语的严聿。


    他缓了缓,难得坦荡地回了句,“有。”


    干脆利落的一个字,像砸进湖底的石头。


    许知韵心虚又惊讶地看向严聿,藏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


    众人还在不肯罢休地追问:“跟谁啊?是跟之前那个,和你一起看午夜电影的人吗?”


    这次严聿没搭理他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下一轮,回答问题的还是严聿。


    尤莉娅刚才一直没说话,把许知韵的小表情看得清清楚楚,想了半天,决定帮自家姐妹一把,打探一下严聿的这个白月光。


    于是她问:“能请你形容一下自己这个喜欢了很久的人吗?”


    严聿想了想,当真温声道:“像一头倔驴,或者……一只总爱炸毛的小刺猬。”


    “啊?”众人不解,嚷着要严聿解释清楚,不能含糊其辞。


    “用坚硬的外壳包裹自己,看起来随和,但其实挺轴的,有自己的想法,谁说都不听。”


    这话说得太模糊,而且有些内在的性格,带着恋人的特殊滤镜,说不定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


    大家听了个寂寞,准备转换下一轮。


    “诶?”


    吃瓜看戏的人群里,忽然响起佐伊的声音。


    她若有所思地扫视一圈,忽然盯着许知韵问:“你们觉不觉得……Leo刚才说的这个人……”


    她喝得多了,一句话断成三截讲。


    说到一半的时候,众人的眼神已经随着她,落在了许知韵身上,盯得她一身汗毛倒竖。


    她赶紧摆手,正想着自证清白,就听佐伊终于吐出那话里的后半句——


    “特别像Fiona。”


    “瞎说什么呢?”


    所有人都无语了,觉得自己吃饱撑的没事干,在这儿听一个醉鬼瞎扯。


    佐伊嘿嘿一笑,“开个玩笑嘛!你们刚才是不是很激动很兴奋很紧张?”


    懒得跟她瞎扯,大家又兴致勃勃地开启了下一轮。


    被逼问了无数次的严聿终于一雪前耻,抽到可以问问题的大鬼。


    大家紧张地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翻看手中底牌,却看见长桌的角落里,许知韵翻开手中纸牌——


    是那张需要回答问题的小鬼。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查理幸灾乐祸地对许知韵举杯,一副“祝你一路走好”的惋惜。


    许知韵哭笑不得,瞥一眼桌上的鬼牌,却恰好撞进严聿晦暗的眼神。


    心跳漏了一拍,许知韵赶紧移开目光。


    “Zinnia好像一直都挺怕Leo的吧?”乔安娜嘿嘿两声,对严聿道:“那老板你等下得悠着点啊,别吓着人小姑娘,有人要心痛的。”


    “没事的Zinnia,”Remo紧接着安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不说,酒我替你喝。”


    “哇!护花使者啊!嘿嘿!”


    “要不现在就跟Leo打一架吧?”


    众人拱火的拱火,骚动的骚动,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喜滋滋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严聿放下手里的酒,露出今晚第一个难得的笑。


    “你们刚才对我这么过分,那我也问一个过分的问题好了。”


    他抬眸看向许知韵,有点玩味、有点蔫坏地问:“评价一下最近的一次杏生活。”


    问题一出,大家都愣了一秒。


    要说过分,这个问题涉及到隐私,确实也是过分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听起来总觉得有点隔靴搔痒的意思。


    “这算什么过分问题啊?”乔安娜不服,“谁会说自己性生活不行啊?肯定是非常好特别好极其好!”


    “对对对!”查理跟着附和,“这不行不行,重新问……”


    喉咙里的话咽了半截,众目睽睽之下,许知韵竟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席间气氛安静了一息。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真有点搞不懂这两人的哑谜了。


    尤莉娅笑嘻嘻地给大家满上了酒,打趣严聿到,“人小姑娘面薄,别问这些难为情的,Leo可不能跟他们学坏了。”


    严聿面无表情地端起酒杯,又问了许知韵第二个问题,“你会和自己不喜欢的人上床吗?”


    “……”这算什么鬼问题?


    谁这么想不开,会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做呢?


    就在众人腹诽自家老板这水都放成海的时候,一直沉默的许知韵开口,说了句,“会。”


    刚才还热闹的氛围,霎时就变得有些诡异。


    许知韵醉意朦胧地起身,笑着对大家抱歉,“我好像是喝得有点多了,就先回房了,你们继续。”


    说完摆摆手,脚步踉跄地离开了花园。


    Remo追过去,说要送许知韵回房,被尤莉娅给拦住了。


    夜风带着海洋的气息和声音,吹得许知韵脸颊发烫。她随手拢了拢肩头的长发,借着海风吹散些酒气。


    看来心里有鬼的人,还真不能玩真心话。


    许知韵回想刚才严聿那两个意有所指的问题,真怕自己一个不清醒就暴露了什么。


    其实和桌上的其他人比起来,许知韵一点也不想知道严聿过去的那些事。


    特别是……那个让大家都很好奇的“白月光”。


    “用坚硬的外壳包裹自己,看起来随和,但其实挺有自己的想法,谁说都不听。”


    真好笑。


    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要不是她确定自己没有和严聿看过午夜电影,许知韵都要怀疑严聿口中的“白月光”是她自己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独自走出了电梯。


    大家都还在下面喝酒玩闹,走道里空荡荡的,只有海风呼呼灌入的声音。


    包里装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太阳镜到防晒霜再到纸巾,许知韵站在门口翻找许久,见不到半点房卡的影子。


    难道是出门的时候忘带了?


    许知韵狐疑,一只男人的手却在此时从身后伸了过来。


    “滴滴——”


    房门开了。


    许知韵怔忡回头,看见站在身后垂眸看她的严聿。


    第57章


    “房卡。”


    身后的人温淡开口,却没有要把房卡物归原主的意思。


    许知韵愣了下,仍旧借着酒劲装糊涂。


    “就说怎么找不到,原来是忘拿了。”她轻笑一声,自责的语气,“那就劳烦Leo跑一趟了,谢谢。”


    说完若无其事地仰头看他,懒洋洋地摊开了掌心。


    身后的人只是低着头,高大的身量从后面将她完完全全地覆盖,空气里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


    许知韵忽然就有点紧张。


    “房卡。”


    言简意赅的重复,语气比起刚才生硬了不止一分。


    “怎么?”严聿言辞犀利,“不装了?”


    到底是喝了好些酒,许知韵头脑一热,就有点控制不住情绪。


    她转身抽走严聿手上的房卡,针锋相对,“我有什么好装的?倒是你……”


    明明那么认真地喜欢着一个人,却要藏得这么深,很辛苦吧?


    可是许知韵嗤笑一声,后半句就咽了回去。


    她自顾自地推门,后背贴上一具火热的躯体。翕动的肩胛骨贴上柔软的棉麻衬衫,心跳就跟着坠了一下。


    严聿侧身挡住她,一只手插上来,摁在了房门的把手上。


    “看见喜欢的人对别人温柔会吃醋?”他的语气带着笑,眼神却不是。


    许知韵摆出副淡然的姿态,反问:“怎么?情理之中的事,有什么问题?”


    严聿没说话,垂眸攫住她,眼神一瞬就有些落寞。


    “没问题,”他又恢复那种事不关己的姿态,假笑着问她,“那可以和不喜欢的人上床呢?我可不记得你是个这么随便的人。”


    “哦?”许知韵跟着笑起来,“原来我在Leo眼里是这么高尚的形象?那我该说点什么呢?受宠若惊?”


    轻飘飘的一句,却无异于火上浇油。


    严聿显然动了怒,脸上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


    他忽然上前一步,单手揽过许知韵,将人推进了房间。


    “喀哒!”


    是房门上锁的声音。


    走廊的灯光被屏蔽在一门之外,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月亮隐约从阳台的百叶门透进个破碎的影子。


    “严聿!”


    许知韵抬手推他,无奈过于差距的体型,让她的挣扎像是蚍蜉撼树。


    后背贴上冰凉凉的一片,是门口的陶瓷贴片装饰。


    精壮的胸口压向她,并没有特别紧贴的接触,却让许知韵觉得缺氧。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严聿的脸隐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许知韵却觉得自己看到了他的表情。


    愤怒、困惑、或许还夹藏着许多的不甘。


    心底生出一丝得意,许知韵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莫名觉得爽快。


    她故意仰起下颌,沉沉望向面前的严聿,笑到,“我是不是随便的人,你还不知道吗?你不会觉得那一晚的意外,是因为我对你有意思吧?”


    求仁得仁。


    既然严聿这么介意那一晚,非得要个说法,许知韵不介意给他答案。


    周遭陡然安静。


    两人就以这样对抗又缠绵的姿势僵持着,谁也没有说话。


    银蓝色的风从外面探进来,拂动长长的白色纱帘,像月光下独自起舞的少女。


    混乱的呼吸交织缱绻,黑暗放大了除视觉以外的所有感观。


    落在腰侧的那只手缓缓摩挲,动作轻柔,温度却烫得吓人。


    心跳莫名就乱了一拍。


    “严唔!”


    推攘的手被擒住,利落地摁住,举过头顶。


    “行。”


    严聿忽然哂了一声,“那今晚呢?既然你承认自己是个随便的人,那我现在想随便一下,你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问题出口,他却没有给许知韵回答的机会。


    骨节分明的大手沿着起伏的腰线向上,掰过她侧偏躲避的脸。


    俯身吻下去。


    *


    为期一周的团建很快就结束了。


    返程的那天,Remo随车送大家去了机场。


    夜幕下的埃特纳火山青烟缈缈,残留着几天前的余烬。


    许知韵推开车门,被迎面的晚风灌得打了个喷嚏。


    “冷吗?”


    Remo关心地凑过来,顺手拿过许知韵的行李,“要不喝点热的吧,能好点。”


    许知韵摇头,正要说不用,一片柔软的温热就落在了肩头。


    “那边就有间咖啡店。”


    严聿声音温淡,给Remo提示的时候,外套随意搭在肩头,恰好将许知韵挡去一半。


    “那你等我一下Zinnia,”Remo笑意灿烂地将行李交给严聿,还不忘回头对他说了句“Grazie”。


    肩头的外套就罩了下来。


    “走吧,进去等。”


    严


    聿回头看看眼神躲闪的许知韵,不忘叮嘱,“西萨克斯的项目下周会在伦敦开庭。庭审的翻译定了你和尤莉娅,别生病了耽误事。”


    说完很是自然地推来一个行李车,把许知韵和自己的行李都放了上去,自顾自地推走了。


    大家都在值机台等着托运。


    尤莉娅蹦跶过来一把捞过许知韵,看看沉默走在前面的严聿,再看看做贼心虚的许知韵,蔫儿坏地故意问她,“我看这外套挺不错,什么时候买的?”


    “嘘——”许知韵气咻咻地瞪她,难得态度强硬,“我们换。”


    “哟!那可不行。”尤莉娅笑,“我怕Leo给我穿小鞋,我下个月的房租还……诶诶诶!别拽我!”


    尤莉娅贫够了,脱下外套递给许知韵,“给你给你,谁叫你是我姐们儿,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就是讲义气。”


    两个人打闹着交换了外套。


    “嘿嘿!”尤莉娅盯着她,一双蓝色的眼睛泛起绿光,看得许知韵背心发毛。


    “衣服都跟你换了,你就真的不能展开说说,你和Leo……”


    “Zinnia。”


    身后的呼唤打断了两人。


    Remo端着杯咖啡过来,看许知韵的眼神,活像一只捡到了球,殷情求赏的大狗子。


    尤莉娅“啧”一声,就把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咖啡是热的,味道浓郁,只是许知韵在闻到的第一秒就皱起了眉。


    尤莉娅凑上去一看,是一杯如假包换的意式浓缩。


    她忽然就笑了。


    “打包Espresso?哥们儿,你是勇者。”


    尤莉娅老神在在地拍了拍一脸懵懂的Remo,正要来一番语重心长的教导,就听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


    “喝这个吧。”


    男人的手骨相绝美,拿着机场小店的快消咖啡,都像举着杯年份久远的勃艮第红酒。


    许知韵“哦”了一声,接下了那杯加了糖的热拿铁。


    “哎……你没机会了。”尤莉娅叹气,把后半句的语重心长收了回去。


    最后那杯意式浓缩还是进了尤莉娅的肚子。


    一周的行程虽短,但美丽的南意和热情的Remo还是给众人留下了很好的回忆。


    走到安检口的时候,大家一一笑着和他拥抱告别。


    抱许知韵的时候,Remo格外用力。


    两人交换了各自的联系方式。


    Remo笑着说明天去公司就跟老板提申请,希望有机会调去伦敦的公司。


    大家又是一阵玩笑的起哄,许知韵只能说好。


    等候登机的时间格外漫长,尤莉娅跟几个同事去购物打发时间,许知韵在座位上翻看旅行时拍下的照片。


    丽薇不知什么时候坐过来,捅了捅许知韵的胳膊,兴奋到,“我拍的埃特纳火山视频在TikTok上火了,你看!”


    视频里,漆黑的夜幕下人头攒动,丽薇一身白裙宛如神女,晚风拂起她的长发。


    身后是远处火山的猩红流火,美人眉眼明媚,笑靥如花。


    丽薇遗憾地摸了摸屏幕,有点懊悔地自语,“这么难得的机会,应该补个口红再拍的!呜呜呜呜……”


    “没关系的呀,已经很漂亮了。”许知韵安慰她。


    丽薇嘿嘿两声,满意地揭过了这茬。


    “不过那晚的人是真多,我就看到个Leo的背影,一眨眼人就不见了。不过这个滤镜真好看,没牵到Leo也值得了!”


    懊恼只有一秒,丽薇很快又沉浸在自己的美貌,开心得像个小女孩。


    手里的咖啡还是热的。


    温热的味道占据唇舌,记忆不觉就回到被严聿堵在房间的那一晚。


    潮热、混乱、步步紧逼。


    呼吸和心跳都乱了,他像一只紧盯猎物,蛰伏已久的兽。


    微微粗粝的手掌紧贴起伏剧烈的蝴蝶骨,不一样的热。


    唇舌是强势的,一下一下抚弄着她后脖颈的指却是温柔,像在安抚什么受惊的小动物。


    许知韵混沌地想,如果丢盔弃甲一败涂地可以被具象化,那一定就是她现在的样子。


    然而门锁的“喀哒”终结了这混乱的一切。


    廊灯从洞开的房门涌入,许知韵抬头,看见一脸错愕的尤莉娅。


    好歹是久经情场的老手,自家姐妹对严聿的心思,就算没有明说,尤莉娅一双火眼也看得八九不离十。


    一开始让严聿去送房卡,她也是抱着给机会让两人聊聊的心思。


    只是没想到这个发展趋势……


    别说,还挺上道的!


    尤莉娅清清嗓,收起八卦的心思问两人,“嗯……那个,你们好了没?”


    顿了顿,又补充,“就是来跟你们说一声,大家都吵着要去楼顶的平台看火山爆发,大部队一会儿就上来,你们不想暴露的话最好咳咳!分头行动。”


    思绪归位,许知韵推开严聿,脚步踉跄地跟上了尤莉娅。


    走廊尽头传来窸窣的脚步。


    佐伊和乔安娜喝多了,嬉笑着从楼梯上来,问许知韵严聿在哪里,要叫上他一起。


    尤莉娅看了眼许知韵,有点心虚地问她,“Leo给了你房卡之后……是回房间了吗?”


    挽着她胳膊的那只手有点抖,尤莉娅倒是比她这个当事人还紧张。


    许知韵怔忡,犹豫的当口,严聿面色如常地走过来,掂了掂手里的薄衫道:“晚上凉,我回去拿了件外套。”


    “怎么送个房卡都这么久啊?”


    乔安娜囫囵着舌头补充,“要不是Fiona提醒我们来叫上你,Leo你就错过这次夜观火山的机会了。”


    “房卡不是很灵敏。”严聿回得从容,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心虚。


    尤莉娅轻轻地在许知韵胳膊上挠了一下,挤眉弄眼地跟她八卦严聿的心机。


    一行人最后决定去酒店外面的一处观景台上看火山。


    因为走得晚,到的时候,观景台上已经挤满了人。


    远处的埃特纳火山浓烟滚滚,岩浆在夜空中划出殷红的弧度。情侣们靠着栏杆拥吻拍照,背后是黑色的海岸和山下星星点点的灯火。


    “Midispiace.”


    有人用意大利语跟她道歉,许知韵被人群挤得踉跄了一下。


    回过神来,发现尤莉娅不知带着乔安娜和佐伊走去了哪里。


    “看路。”


    一只大掌从身后探过来,握住了她的。


    严聿把她带到身前,用手臂将她和周围拥挤的行人隔开。夜风鼓荡,呼吸里都是严聿的味道。


    战火和硝烟散去,他们以这样亲密的姿势走在街头,和周围众多的情侣别无两样。


    许知韵被他这突然的亲昵吓死了,生怕尤莉娅摁不住乔安娜,几人突然杀个回马枪。


    严聿却不管,环臂把她搂得很紧。


    “我说我喜欢你,为什么不信?”


    喧阗的人声里,严聿忽然问她。


    许知韵愣了一秒,可心头的悸动很快被隐秘的愤怒取代了。


    如果严聿现在能这么轻易地说喜欢,那么,那个让他每年都奔赴八千公里回国的人又算什么呢?


    许知韵不是个忸怩的性格,可她也从不愿意委屈自己,况且她和严聿之间还有一个存在感那么强的“前任”。


    而且从开始到现在,严聿从没跟她主动提起过这个人。


    这让许知韵觉得严聿不够坦诚,也让她格外的介意。


    “你喜欢我?”她回头质问,“行,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请问,我有权力了解一下你过往的情史吗?”


    “情史?”严聿蹙眉,“我没有前女友,也没有任何情史。”


    “那喜欢的人呢?”


    好不容易说开了,许知韵打算问个彻底,“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呢?”


    “什么?”严聿依旧是一脸真实的、彻底的莫名。


    许知韵简直被他这绝顶的演技气笑。


    一团火气上来,许知韵转身直视严聿,“少跟我装蒜!我知道你有一个偷偷喜欢了很多年的人,你每一年都飞回去看她,我看见你护照上的验讫章了。”


    “说吧,”许知韵双手一抄,一副坦白从宽的模样。


    “你真的放下了吗?对她还有没有感情?”


    第58章


    周遭人群喧哗,反倒趁得两人格外沉默。


    然后,许知韵发现严聿看她的眼神变了。


    那是种复杂到难以描述的情绪,像雨里藏着的太阳,像突然被拨亮的灯芯。


    释然、笑意、炽热,惊讶还没退去,欢喜


    就已经漫到了眉梢。


    许知韵被他这样的反应弄懵了,下意识觉得这人是不是又有了什么鬼点子,现在正想着怎么骗她。


    早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真话,许知韵有点生气,推开严聿就走,却被身后一双手臂搂进了怀里。


    他肆无忌惮地揽过许知韵,将人圈住,丝毫不在意这么出格的行为,可能被同行的同事发现。


    脸颊贴着耳廓,严聿抱紧她,笑了一声。


    “你吃醋了。”


    严聿语气散漫却笃定,眼里藏着灭不掉的星星。


    “谁吃醋了!”许知韵嘴硬,“我、我我只是有点不开心而已。”


    严聿盯住她,嘴角根本压不住笑意,“是你。”


    “什么?”许知韵懵懂。


    “我说我那些年飞回去看的人,都是你。”


    意料之中的沉默,许知韵看他的眼神变了。


    她挺窝火地甩开严聿,却被他一把拽回去,锁进怀里。


    “你自己要问的,我告诉你了又不信,许知韵,我看你就是想逼疯我!”


    控诉有效,许知韵终于消停下来,可打量他的眼神还是将信将疑。


    “许知韵,我有证据。”


    严聿把她圈得更紧,嗫嚅,“等回了伦敦,给你看些东西,到时候某人可别不好意思,或者恼羞成怒。”


    *


    大家是晚上十点落地伦敦希思罗机场的。


    工作放了一周,复工的时候就格外忙碌。


    飞行的间隙,许知韵计划了一下接下来的工作,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严聿就更惨了。


    刚下飞机不久,他就被董事会通知,需要尽快赶往纽约参加一个国际会议。


    于是也不用回家了,直接买了从希思罗到肯尼迪机场的机票。


    大家在航站楼分头的时候,许知韵躲在人群后面,故意回避严聿。


    结果刚一转身,包里的手机就响个没完。


    拿出来一看,屏幕上严聿的名字赫然在目。


    许知韵赶紧摁掉,立即,严聿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


    行吧,她妥协。


    按照严聿这人的脾气,她知道自己今天要是不接电话,从伦敦到纽约的这八个小时,这狗哔估计能一直契而不舍地骚扰她。


    “喂?”


    许知韵清清嗓,坠去大部队后面,偷偷摁下了接听键。


    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鬼祟又滑稽。


    对面的人轻哂一声,问她,“怎么?这么害怕被同事知道你在跟老板偷情?”


    “呸!”许知韵凶他,“会不会好好说话?不会的话我就挂了啊。”


    说完真的摁下了挂断键。


    电话又打了过来。


    那边的人笑一声,语气散漫又调侃,“脾气还挺大。”


    许知韵忍住翻他白眼的冲动,不耐烦地催促,“有屁快放。”


    “嗯,”严聿笑笑,语气忽然变得温柔,“之前说回了伦敦要给你看的东西,看来得等等了。”


    背景有人提醒关闭电话,严聿应了句“好”,片刻又对许知韵叮嘱,“过海关了,照顾好自己,乖乖等我回来。”


    通话戛然而止,周围嘈杂的声音漫回来。


    许知韵摁住胸腔里那颗砰訇的心跳,晃晃脑袋,把那张又帅又欠的脸从脑海中甩了出去。


    *


    周一的时候,查理突然请了病假。


    有个日内瓦的项目本来是他和乔安娜搭档,但是现在查理不能去,Fiona只好安排尤莉娅顶上。


    这样一来,势必会影响到许知韵的庭审翻译。


    好在西萨克斯的项目开庭在周五,尤莉娅和乔安娜的会议在周三下午就会结束。


    尤莉娅订好了周三晚上的机票,这样周四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把资料好好地过一遍。


    没有办法的事,许知韵只好辛苦一点。白天做完自己的事,她会把尤莉娅的部分顺带整理了,然后发给她,两人趁着下班之后开视频核对。


    自己喜欢的工作,忙碌也是充实,许知韵乐在其中。


    就是严聿这狗哔,每晚乐此不疲地骚扰许知韵,连夏令时四小时的时差都无法阻挡。


    晚上九点,许知韵收拾好东西从公司出来,在地铁站等车的时候,手机上严聿的名字第四次亮了起来。


    许知韵给他闹得没脾气,总算是妥协,接受了对方的视频邀请。


    眼前屏幕黑了一瞬,有个模糊的人影晃过去,背景渐渐亮起来。


    许知韵看清楚严聿的脸。


    他穿了件挺宽松的运动白T,应该是刚洗完澡,额前碎发湿漉漉的,把他原本凌厉的眉眼染上几分柔和的氤氲。


    他不说话,就这么阴阳怪气地看着她,盯得许知韵后背一阵发毛。


    “哑巴了?”许知韵张口就怼他。


    严聿散漫地笑了笑,却问她,“现在几点了?”


    “啊?”许知韵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人又是要闹哪出。


    严聿本来就不是真的要问她时间,哂一声,继续道:“看你Status的照片,咖啡都喝了第三杯了。怎么?公司的咖啡再不要钱,也经不住这么薅啊。”


    “……”许知韵白眼翻出天际,正想问他是不是皮痒,对面的人先忍不住笑了。


    真是奇怪,饶是隔着几千公里,看见屏幕里那人的笑,胃腹里紧接着就腾起一股暖意,好像白天的工作和烦扰都变成窗外呼呼的风,飞走了。


    “给你看个东西。”


    说完,对话框里发来一个录制的视频。


    许知韵点开,看见是纽约的街头艺人表演。


    一个歌手弹着吉他,陶醉又深情地演唱着一首不太听得出调子的歌。


    或许是因为他唱得实在难以恭维,周围几乎没有人驻足,有点尴尬,又有点落寞。


    “晚上回酒店的时候,看见个街头歌手。”


    严聿笑笑,还是说出那句非常欠揍的,“他跑调的样子,和你简直一模一样。”


    “……”


    好的,她就不该信了这人的邪,在这里听他说这些有的没的鬼话。


    许知韵读初中的时候,和高中部的严聿在同一所学校。当时正逢百年校庆,每个班都要参加学校组织的合唱汇演。


    作为整个初一年级品学兼优、长相出众的门面,许知韵被班主任安排在了班级的C位。


    作为小三线城市唯一的一所国家级重点中学,那一次的合唱汇演,学校和教育局都相当重视。不仅安排了网络直播,还请来电视台专门录制。


    老师知道许知韵唱歌跑调,故意避开了第一排正对话筒的位置。


    结果电视台的人说为了效果好点,在合唱队中间挂了个收音话筒。


    而那个话筒就正对着站在C位,充当门面的许知韵。


    因为现场的音反是第一排的话筒,头顶的收音话筒是电视台和网络直播专用,许知韵根本听不出异样,那天她就发挥得特别激情四射、酣畅淋漓。


    然后,这件事就被严聿笑话了足足三年……


    往事过于铭心,对面的严聿笑得肩膀狂抖,像喝high了似的。


    许知韵懒得理他,准备挂电话。


    “等等。”


    严聿叫住她,“看完视频,后面有惊喜。”


    话落,唱歌的声音忽然变了。


    许知韵定睛再看,发现原本拍着视频的严聿,不知什么时候站去了话筒的后面。


    头顶的路灯昏黄,在脚下投下一圈光晕,他手里拿着个吃得缺了一块的棉花糖,笑着对旁边伴奏的歌手点了点头。


    浪漫的前奏渐起,男人细腻却缱绻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像雨后的青石板  ,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带着难得的清透纯粹。


    那是一首不太出名的英文歌,最近火起来,也是因为一个人气歌手的翻唱。


    “我不会再坠入爱河,除非我找到她;我说过我不会再爱上别人,除非那个人是你。我曾落入黑暗,但我遇见了她;我终于找到了你。”


    一把吉他、一盏路灯、安静简单。


    这一切都很陌生,除了抬头看向镜头的时候,那个依然十七岁的少年。


    胸口有什么在翻涌。


    许知韵把手机拿得低了一点,好让严聿不要看见自己的眼睛。


    “是不是唱得特别好听?”


    对面的人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许知韵破天荒地没有反驳,敷衍着回一句,“也还行吧,在翻译里算是唱得好的。”


    严聿笑笑没有说话。


    许知韵自顾转移话题,“都多大人了还吃棉花糖。”


    严聿耸耸肩,“确实,以前都是你请我吃糖。”


    “我请你吃糖?”许知韵眨眨眼,并不记得自己以前做过这样的事。


    “对啊。”


    对面的人甩甩额前碎发,有点欠地回答,“以前你不总是把别人送你的糖,放在我家的信箱里?”


    “什么?”许知韵恍然明白了一切。


    读书的时候因为异性缘好,许知韵每年生日、情人节和白色情人节都会收到各种糖果和巧克力。


    她觉得直接扔掉不礼貌,但也不敢带回家,怕父母多问。


    最后,她想出个十全十美的方法,先把东西藏在隔壁严聿家的信箱,等过段时间风头过了,再分批送给和自己玩得好的朋友。


    可是每一年,那些放进信箱的糖果就像是掉进了爱丽丝的兔子洞,一直都是有去无回。


    她以为是严聿的奶奶不知情拿走了,想着反正有人要总比扔了好,以后每一年收到糖果,还是一如既往地往里面投喂。


    可是没曾想……


    许知韵问他,“那那些糖……都是你吃了?”


    严聿漫不经心地“嗯”一声,补充,“但是实在是太多了,后来我就都挂闲鱼卖了。”


    “哈?”


    简直匪夷所思。


    许知韵脑子宕机了一秒,反应过来,首先追问的是,“那你卖的钱呢?独吞了?”


    严聿“啧”一声,不答反问:“你第一套莎士比亚全集是怎么来的?”


    许知韵张了张嘴,迟疑道:“难道不是学校的社团活动日,英语社奖励给杰出贡献社员……”


    严聿冷哼,“那本牛津词典才是英语社给你准备的奖品。”


    所以……


    许知韵无语。


    还以为那一年自己的贡献真的那么巨大,让一向抠搜的社长都能狠心斥下巨资,原来不过是羊毛出在了羊身上……


    “不过说到底,还是以前那些送你礼物的人不够上心,连你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耳机里再次想起严聿的声音,懒懒散散的,还带着点得意。


    许知韵“嘁”他,“用别人的钱做人情还有理了?”


    屏幕里,男人随意拨了拨湿漉漉的头发,眼睛映着身侧的落地灯,突然就看得许知韵红了脸。


    严聿俯身凑到镜头跟前,突然的迫近,让许知韵幻觉下一秒他就要吻上来。


    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她瞪一眼严聿,警告,“好好说话啊!大晚上的不睡觉,撩什么撩!”


    严聿没忍住,笑出一串咳嗽。


    “你生病了?”许知韵问,想说刚听他说话,就觉得这人嗓子好像有点哑。


    严聿清清嗓,还是那副什么都无所谓样子,“大概是这几天有点辛苦,用嗓过度。怎么?”


    他顿了顿,又是那副欠揍的模样问:“这么关心我?”


    “……”也不知道这人在西西里吃错了什么,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就像是以前的闷骚全攒着发了酵,现在揭开瓶盖就开始冒泡。


    许知韵不想惯着他,于是冷着脸回了句,“到站先挂了。”就再不给严聿聊骚的机会,挂断了视频。


    车厢里的空调呜呜地响着。


    冷脸是冷脸,但胸腔里的那只小兔也是要安抚的。许知韵仰着脖子吹了好一会儿风,心情才终于平复了一点。


    她想起刚才严聿唱歌的样子,鬼使神差又拿出手机,点开了视频。


    飞驰的列车里,音乐如流水般涌出,可是听到严聿开口的第一句,许知韵愣住了。


    暂停,倒退,再听。


    再暂停,再倒退,再再听。


    许知韵怔忡地把这个动作重复了三遍,终于在第四遍的时候,忽然酸了眼鼻。


    因为她发现严聿竟然把第一句歌词里的Georgia唱成了——


    Zinnia.


    他说:“Zinnia,伸出你的手臂抱紧我,我想要你躺在我的怀中。”


    而那个被他吃得缺了一块的棉花糖,正对着镜头的时候,恰好是一颗粉红色的爱心。


    第59章


    严聿的越洋骚扰从周一到周三,每天都准时准点,乐此不疲。


    醉心工作的许知韵不堪其扰,终于,在某天他发来一张骚包的半倮刮胡照之后,许知韵慷慨地赠送了他一次全网拉黑。


    安静的环境让人身心愉悦。


    结束掉今天的工作,许知韵在回家的地铁上点开了时常浏览的新闻账号。


    主页上方,一条图文并茂的首推格外显眼——


    “保暖还是吃饭?伦敦公交司机将于本周四及周五举行罢工”


    西萨克斯项目的开庭在周五,如果伦敦公交系统罢工,那项目可能就会出现意想不到状况。


    心跳一紧,许知韵将这条消息转发给计划今晚回伦敦的尤莉娅。


    然而发送还没摁下去,屏幕亮起来,来电人“尤莉娅”三个字格外醒目。


    “喂?”


    不等许知韵问,对面传来她懊恼又焦急的声音。


    “Zinnia怎么办?刚在柜台值机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护照丢了。”


    护照丢了。


    四个字像兜头泼下的一桶凉水,许知韵恍惚了一瞬,没头没脑地问:“护照丢了……是什么意思?”


    尤莉娅都快急哭了。


    “今早上我出门的时候护照都还在的,就刚才去值机的时候,我翻遍了背包和行李,愣是没有找到。”


    “那……”许知韵抿紧双唇,问尤莉娅,“你周五还能赶回来吗?”


    对面安静了几秒,许知韵脑袋嗡嗡的,只听见她一个劲地跟她说“对不起”。


    在国外丢了护照,加急办理最快也需要两个工作日,这样一来,周五的庭审,尤莉娅是铁定赶不及的。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后悔和责怪都没有任何作用。


    许知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尤莉娅,“这件事你通知Fiona了吗?”


    “我已经发过邮件给她了,不过……”


    尤莉娅顿了顿,“她回复说因为明后两天的公交系统罢工,很多译员的行程需要重新规划,一天之内赶很多个地方,可能是有点困难。”


    许知韵“嗯”一声,再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尽力了。接下来的事我会自己和Fiona沟通,你尽快和使馆联系,早点解决护照的事。”


    说完她安慰尤莉娅几句,给Fiona打去了电话。


    之前因为团建而耽误的工作,许知韵心里是有数的。本来要抽出人手来支援就已经很难,再加上整个伦敦的交通瘫痪,情况可谓是雪上加霜。


    而一切也如她所料,最后Fiona也只能实在抱歉地对她道:“如果要向法院申请延期的话,客户可能就赶不及今年的国际时装周,这会影响到客户对公司服务的满意度。”


    “所以Zinnia……”


    Fiona叹气,“周五的庭审你可以自己顶上吗?”


    *


    庭审如期举行。


    这天许知韵专程起了个大早,在开庭


    前两小时就赶到了法院。


    等候室里,原告代表和代理律师已经到了。


    许知韵过去跟他们问好,听见紧邻的一间休息室里,有人在抱怨说:“不知道原告这次请的是哪位翻译?这个案子涉及法律又涉及文化,要是随便找个什么初出茅庐的新人,庭审沟通这一块,不知道要耽误多久。”


    “我听说是TROSOL中英组的人。”


    “TROSOL?”说话的人顿了顿,“是那个首席翻译LeoDarcy?”


    “应该不是,”另一人答:“我听说他周初就去了纽约,不会这么快赶回来。”


    “呵!”说话的人冷笑一声,“他们要是因为语言的问题输了案子,说出去,我们是不是有些胜之不武啊?”


    话落,几人便都笑起来。


    “Zinnia?”


    原告的代理律师也听到了对方的谈话,有些焦急地问她,“你的那位搭档翻译什么时候来啊?开庭前,我们还可以把手上的资料过一遍。”


    整理资料的手顿了顿,许知韵挤出一个笑,坦白道:“她在国外的项目遇到点问题,所以今天的翻译,只有我一个人。”


    “只、只有你一个吗?”


    律师一愣,很快又笑着说:“那可就真的是辛苦Zinnia了。”


    故作轻松的语气,连笑容都很僵硬,许知韵都看在眼里,却还是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很快,双方代理人和律师就位了。


    与以往的会议翻译不同,法官和对方代理不会像与会成员和主办方一样,温文尔雅、客客气气地对待翻译。


    而且由于法庭翻译的特殊性,开庭前的沟通工作往往也无法进行。


    誓词宣读完毕,庭审正式开始。


    许知韵坐在原告和律师后面,面对森严肃穆的法庭,心里浮起一丝罕见的紧张,只能反复告诫自己不要负面暗示。


    开庭陈述,先由原告律师开始阐述。


    这一部分按照之前对于案件的了解,许知韵的翻译顺畅精准,让她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一点。


    然而事情是从被告律师的回应开始急转直下的。


    许知韵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在看见原告的翻译只是一个年轻新人的时候,似乎笑着对望了彼此一眼。


    而后,被告律师就以相当快的语速开始了立场陈述。


    长达五分钟的时间里,对方没有任何停顿,完全无视了许知韵的存在。


    直到五分钟后,法庭的辅助人员提醒对方,律师才故作恍然地一愣,对许知韵不太走心地说了句抱歉。


    在现场所有人的注视下,许知韵看着手里凌乱的五分钟笔记,只能硬着头皮,把能记住的所有内容尽量都翻译了出来。


    忽然,她听见对面传来几声轻哂。


    对方律师就这么轻慢地看着她,眼里都是嘲讽和戏谑。


    心脏重重地一跌,翻译突然就卡了壳,许知韵清了清嗓,再开始的时候,声音里就有了些颤抖。


    等到她终于把刚才的内容翻译完,对方律师又是一轮语速飞快地陈述。


    这一次,就连原告代理和律师都看出她的紧张,没忍住低低地叹气。


    许知韵飞快地记着笔记,可是这样多重的干扰和打击下,她逐渐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这样下去,只会重蹈初战的覆辙,毁了这个她一手跟进的项目。


    于是,许知韵紧抿双唇,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笔。


    *


    另一边,伦敦希思罗机场。


    严聿拖着行李,风尘仆仆地上了司机的专车。


    纽约的会议结束在昨天上午,严聿连日操劳,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本来决定要休息一晚,周五再飞回伦敦,但是周三的时候,他从新闻上了解到伦敦公交司机罢工的新闻。


    他隐隐感到不安,邮件询问了Fiona这次罢工对目前各个项目的影响。


    也是这时,Fiona才告诉他,尤莉娅的护照丢在了日内瓦,而整个城市公交的罢工,让中文组调不出多余的人手去协助许知韵。


    窗外,地铁轰隆隆地穿过曼哈顿桥,明亮的车窗连城一线,像一条飞驰的巨蟒。


    客厅里的挂钟响了一声,时针指向凌晨一点的位置。


    严聿挂断电话,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西萨克斯的项目由许知韵一路跟进,这是她独自经手的第一个项目。严聿知道她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如果败在最后这咫尺的一步……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重新买了最近的一班机票。


    周四下午,结束了纽约的会议,严聿未作任何停留,立即前往肯尼迪机场飞回伦敦。


    连续一周的高强度工作,再加上长达八小时的飞行,落地的时候,太阳穴已经开始隐隐的胀痛。


    严聿握拳抵了抵眉心,车厢里的实时路况听得他烦躁。


    初秋的伦敦下着雨,阴郁的天、阴郁的心情,车辆闪着红色的停车灯,在水泄不通的街道大排长龙。


    他看了看手表,问司机,“还有多久能到专利法庭?”


    司机望了眼前头看不到头的拥堵车流,有些为难地道:“公交系统瘫痪,今天又下着雨,可能……还要挺久的。”


    严聿蹙眉望向窗外连绵的雨。


    早上九点,正是伦敦交通的高峰时刻。


    饶是平常的时候,这一片交通状况都叫人头疼,更别说是今天这么特殊的情况。


    膝上的手紧握成拳,严聿沉声对司机道:“麻烦你找个地方靠边,我走过去。”


    秋雨滂沱,天幕像是被捅出了个洞。


    向来注重礼仪的人什么都不顾了,撑伞狂奔在红灯长龙的街头。


    行人和车辆飞快在身侧掠过,严聿一边跑,一边查看手表上飞走的指针。


    终于,在开庭四十分钟以后,严聿赶到了伦敦专利法庭。


    他在外面拦下一个工作人员,向他讲明了身份和来意,那人示意他稍等,带着他的相关证件走了。


    风衣早就湿透,下摆滴滴答答地落着水。


    有人看他实在狼狈,好心地递来几张纸巾,宽慰他说今天特殊情况,法官一定会酌情考虑。


    严聿笑着道了谢,头痛慢慢地爬上来,心里的焦灼却没有半点缓解。


    不一会儿,刚才进去的人终于出来了。


    严聿起身迎上去,却见那人拿着他之前交上去的证件。


    “法官说这次庭审不需要额外的翻译。”


    工作人员把证件递还给他,说:“因为里面的那个翻译小姐已经做得很好了。”


    *


    庭审结束在下午六点的时候。


    笔录核对结束后,许知韵一行人走出了专利法庭。


    律师停下来对她表示感谢,“今天多亏了Zinnia的翻译,我在跨国案件领域这么多年,这还是庭审最顺利的一次。看不出你温温柔柔一个小姑娘,工作起来这么有魄力。你没看见那被告律师,脸都气绿了!哈哈!”


    许知韵笑笑,很客气地道:“不客气的,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能帮上忙我很开心。”


    几句寒暄过后,大家各自回家。律师说要送许知韵,被她委婉拒绝了。


    伦敦今天的交通实在太让人头疼,律师没有勉强,自己开车走了。


    雨还在下着,


    淅沥沥的,车辆和行人在暮色里变成一个个黑影,像一副巨大的电影海报。


    许知韵这才想起来,手机有一整天都没看了。


    公司邮箱亮起提示,许知韵点开一看,发现竟然是严聿发来的。


    时间是周四下午六点,他说自己已经赶往肯尼迪机场,周五早上能赶回伦敦。


    许知韵愣了几秒,不知道他这么赶着回伦敦是要干什么?


    难不成是为了今天的庭审来给她救场?


    可是纽约的会议,不是周四下午四点才闭场的吗?


    这么赶的行程,铁人都扛不住的吧?而且,既然要救场……


    许知韵怔忡地环顾四周,没有找到半点严聿的影子。


    所以这人这么兴师动众的又是闹得哪一出?


    许知韵翻阅着聊天软件,突然想起来,严聿之前被自己给拉黑了。


    于是解除拉黑,一个电话打给了他。


    回铃音没响几声,电话就被接通了。


    “喂,您好。”


    许知韵愣住,因为对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请问您是……”


    “您好,”许知韵接话,“我是Leo的下属,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问一下他,请问他现在接电话方便么?”


    “不好意思。”对面的人抱歉,语气不太好,“他暂时还处理不了工作上的事。”


    “那可以让他听一下电话吗?”许知韵问。


    “可能不太方便。”


    那人顿了顿,补充,“他现在在医院留院观察。”


    第60章


    从专利法庭到肯辛顿区的克伦威尔医院,许知韵用了两个小时。


    做完访客记录,她跟着护士去了严聿的病房。


    其实在几天前的视频通话里,许知韵就察觉了严聿声音的不对劲。


    所以,他大概是那个时候就已经生病了。


    只是这人在她面前总是嘴欠没个正形,就算是真的病了,许知韵也只会觉得他是在假装。


    推门的时候,里面恰巧有人出来,许知韵险些跟人撞上。


    那人穿着白大褂,一脸的怒气,看见许知韵一愣,眼神落在她身上,几乎放光。


    “你是里面病人的家属吗?”


    “啊?”许知韵愣了愣,想说不是,可医生没给她机会。


    他一脸凝重地跟许知韵讲了严聿的情况,完了不忘叮嘱,“急性胰腺炎可不是开玩笑,哪有输完液就要走的,必须住院观察一周,你等下一定劝劝他。”


    急性胰腺炎?


    许知韵满脑都是这三个字,跟着护士进了病房。


    穿过宽敞的客厅,许知韵一眼就看见某人臭着张脸,正捂着左上腹,伸手去够搭在沙发上的外套。


    听见有人进来,他头也没抬,语气不太好地问:“免责声明我已经签了,现在是晚上九点,你确定不要下班?”


    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头,严聿怔忡,目光落在医生旁边的许知韵。


    “你怎么在这儿?”


    态度180度的转弯,问得医生和护士特别无语地对望了彼此一眼。


    “我刚才打电话给你,应该是这里的护士告诉我,你生病了。”


    严聿听了一愣,转头质问旁边的护士,“你接我电话?”


    护士很无辜,正要解释,被许知韵特别硬气地打断了。


    “凶什么凶?好好说话会死吗?”


    刚才还态度恶劣怼天怼地的某人就这么蔫儿了。


    “你到底怎么病的?”许知韵问。


    “没怎么……”


    护士接过严聿的话,“患者是急性胰腺炎,晕倒后被救护车送来的。”


    “你晕倒了?”许知韵惊讶。


    严聿不说话,眼神阴郁地瞪一眼那个多嘴的小护士。


    “问你话!”许知韵声音拔高了几度。


    “没有。”严聿清了清嗓,“别听他们小题大做。”


    小护士特别严肃地把手里记录一翻,毫无感情地念到,“病人送来时意识半清醒,体温38.5度,血压128/78mmHg,心跳113次/分钟,伴有腹部剧烈疼痛和……”


    “让她出去。”严聿忍无可忍。


    许知韵根本不理他,只对医生道:“病人需要住院治疗,请问手续在哪里办?”


    “我……”


    “你给我闭嘴。”


    许知韵瞪他一眼,转头就跟着护士去办理住院了。


    护士交代了养病的注意事项,总算是松了口气。


    “那就先这样,”护士笑着叮嘱许知韵,“你好好开导下你的男朋友,他估计就是有些紧张,但也不能讳疾忌医啊。”


    许知韵张了张嘴,想说她和严聿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可是话没出口,就被严聿一句不置可否的“知道了”打断了。


    小护士抱着记录本走了,偌大的VIP病房只剩下许知韵和严聿。


    刚才还嘴硬的人此时像一个蔫儿了的球,捂着上腹,缓缓靠着床坐了下去。


    他依然硬撑着没有说痛,可是紧抿的唇角、额头的虚汗、和苍白的脸色,无一不出卖了他的逞强。


    “不是说没事?”许知韵故意问他。


    “暂时死不了。”


    许知韵被他这副死鸭子的样子气笑,却还是走过去,帮他脱下外套,拉好了被子。


    严聿忽然就不动了,乖乖躺着任由她动作,眼神落在她的侧脸,瞧得许知韵莫名就红了耳朵。


    “我有点渴。”严聿说。


    许知韵乜他,“刚医生才嘱咐了,说急性发作期过去之前都不能喝水,先忍着吧。”


    手里的外套还是潮的,许知韵有些狐疑地问他,“你掉河里了?”


    严聿被她气得冷笑,“你就不能想我点好?”


    许知韵撇撇嘴,想说你平时就是这么气人,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是灵光一闪,她想起躺在邮箱里的那封邮件,还有今天这下了一整天的雨、堵了一整天的车……


    “你不会……”许知韵有些懵,怔怔地看着严聿,问:“你不会是为了赶时间,淋着雨去了专利法院吧?”


    严聿没说话,但许知韵从他的眼神里看懂了一切。


    “可是……你怎么没有进来?”


    说起这个严聿就郁闷,他哂一声,“因为法官说你自己可以应付庭审,不让我进去。”


    “……”


    所以……这人马不停蹄地从纽约飞回来,淋了雨、生了病,最后还什么忙都没帮上。


    许知韵简直要给他蠢哭了。


    她没有告诉严聿,今天在庭审特别慌乱的时候,她想起了之前问过严聿的话。


    要是翻译的时候客户忘记了停顿怎么办?


    严聿毫不犹豫地告诉她,打断他,提醒他,这里还有个翻译。


    所以今天的庭审,许知韵就是这么做的。


    她放下纸笔,抬头对着被告律师说:“如果你们希望这次庭审能够顺利进行,希望你们的主张和立场可以被清晰且明白地传达给我的当事人,那么就请你们配合我的工作,按照交传翻译的标准,每句话稍作停顿,以便我能准确地翻译出你们的意思。请不要再无视翻译的存在。”


    铿锵有力的一席话,不卑不亢,说得被告律师和当事人都愣了一下。


    法官听后,也当即应允了许知韵的要求,勒令被告律师放慢语速。


    一个看似棘手的问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化解了。


    所以困难大多都是纸老虎,而人一旦拿出气势、找回主动权,做事情就会变得格外自信,往后的翻译,就堪称顺风顺水。


    “你在嘲笑我?”


    突然的质问打断许知韵的思绪,她努力压下蠢蠢欲动的唇角,使劲摇了摇头。


    “你笑了,我都看见了。”


    严聿冷脸控诉,“你怎么能这样?不仅没有同情心,居然还幸灾乐祸,许知韵……我真是瞎了狗眼才会担心你。”


    “哦。”许知韵应得不痛不痒,“你也承认自己是狗了。”


    严聿一口气没上来,捂住上腹哼了一声。


    许知韵突然就心软了,问他,“那你现在好


    点没?还痛不痛?”


    严聿不搭理她,眉头紧蹙,很是痛苦的样子。


    以前就听人说胰腺炎是可以痛到人想死的,现在看严聿这样,许知韵当真有点担心了。


    她坐过去,想确认下严聿的情况,没曾想刚把脸凑过去,某人的嘴唇就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你干什么?”许知韵退后一步,差点从床沿上滚下去。


    严聿不说话,只看着她笑,一双眸子泛着晶亮亮的光,“你果然还是关心我的。”


    许知韵简直想翻他白眼,想说怎么会有人这么自恋?


    她蹙眉颇不耐烦地往后躲了躲,冷着脸警告,“那件事没有整理清楚之前,别对我动手动脚!我心里还膈应呢,不接受当别人的替身。”


    严聿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件事。


    可是怎么办呢?


    眼前的人吃醋生气的模样实在是生动,严聿起了坏心思,想多逗她一会儿。


    于是假作悻然地收了手,有些遗憾地道:“那又要等我出院了。”


    电话在此时响了起来。


    许知韵环顾四周,发现严聿的手机屏幕上,丽薇的名字亮起来。


    严聿皱了皱眉,有点不耐烦的样子。还是许知韵把电话递给他,他才勉为其难地接了。


    “喂?”


    清亮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丽薇问他,“你家的密码是多少啊?干嘛每次都变来变去的?这样多不方便啊!”


    “不好意思,”严聿语气如常,但下一句就是特别欠揍的,“我换密码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不方便。”


    “……”


    许知韵简直无语,也不知道丽薇这种大小姐,到底是怎么忍得了这狗哔这么多年的。


    对面的丽薇似乎也被无语到了,顿了好一会儿才没好气地问:“那我怎么帮你拿东西啊?”


    “拿什么东西?”严聿问。


    “不是,阿姨刚在威尼斯给我打电话,说你不是住院了?让我抽空去你家,帮你带点换洗衣物过去。”


    “你这么闲?”


    “我不是顺便想来看看你吗?”丽薇又问他,“你家的密码到底多少啊?你不说我就问阿姨了啊。”


    “别动!”


    严聿从床上坐起来,看一眼许知韵,对丽薇道:“你别管了,我等下会让Zinnia去帮我拿。”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某人:“???”


    *


    半小时后,许知韵出现在了严聿公寓的楼下。


    看着大厅里那个低头刷着手机的人,许知韵走过去,拍了拍她。


    丽薇有些狐疑地看她,问:“你从Leo的医院过来的?”


    许知韵点头,用上早想好的说辞,“下午刚好有工作上的事跟Leo沟通,得知他生病了,总要去看看。”


    “哦,这样……”丽薇蹙眉思忖,也不知道信没信。


    许知韵没给机会让她深思,若无其事地指指楼上催促,“走吧。”


    两个人乘电梯到了严聿的顶层公寓。


    之前严聿给许知韵录过了指纹,但是为了避嫌,许知韵还是用了密码。


    按照严聿的吩咐,他的衣物,特别是贴身的睡衣裤和内裤,都是许知韵的任务。为了支开多事的丽薇,严聿故意说了两本名字特别长的书,让她去书房里慢慢找。


    等到许知韵收好一大包衣物出来,丽薇都还在书房,看着手机上的书单纠结。


    许知韵笑出声,简直佩服这奇奇怪怪的两人。


    “Zinnia你快来帮我看看,”丽薇一个头两个大,“他这房间里几千本书,我到底要怎么找啊?”


    许知韵看一眼,告诉她严聿的书是按照杜威十进制排列的,按照这个顺序找就好。


    “哦哦!”丽薇恍然大悟,又忍不住感叹,“Leo是怎么想到用杜威十进制分类的?他真是太有意思了!”


    “……”


    行吧,许知韵简直都要佩服丽薇了。


    等候的间隙,许知韵围着严聿的书房逛了一圈。


    他真是有各种绝版的书籍,有些应该还是拍卖的珍藏版。


    也就是这么碰巧,余光一晃,书柜的角落里,一个有些眼熟的精装书盒吸引了许知韵的视线。


    她走过去,隔着玻璃端详起来。


    盒子是烫金的复古设计,四角都起了毛边,说明它不是有些年代,就是使用太多导致的磨损严重。


    可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是她初中时候,最爱收集的狄更斯全集。


    全套一共24本,但因为许知韵那时没有太多的零用钱,不能一次性购买全集,她便一本一本地收集。


    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套全集不再散卖,里面有两本许知韵怎么都凑不齐。


    还是严聿跟她说,自己有个朋友刚好要出手那两本,他可以帮许知韵买。


    于是许知韵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拜托了他,结果没过多久,严聿真的帮她凑齐了那一套书。


    所以,严聿的这套书也是那时候买的吗?


    许知韵思忖着,下意识就把那个书盒抽了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整整一套全集,刚好少了严聿帮她买的那两本。而盒子里空出来的位置,被严聿用一本厚厚的牛皮封盒子填上了。


    许知韵再是好奇,也没有偷看别人东西的习惯。她想把盒子放回去,丽薇却在这时凑了过来。


    “没想到Leo还留着这些磁带啊。”


    丽薇自顾自地感叹,随手取出一盒看了起来。


    “要不要听听啊?”丽薇问她,眼睛里闪着暗暗的、兴奋的光,像偷到了糖果的孩子。


    许知韵忽然想到丽薇提起过的、严聿那个神秘的白月光。


    那么,这些磁带会和那个所谓的白月光有关吗?


    心跳滞了一下,她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忘了要回应丽薇。


    而就是这迟疑的片刻,丽薇已经找到旁边一个录音机,摁下了播放键。


    许是有了些年岁,磁带的音质并不好,依稀能听到嘈杂的电流音、呲啦啦的杂音、还有一个女孩并不算清晰的说话声。


    一种混沌又清晰的感觉从头灌下,许知韵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于忘记了呼吸。


    因为磁带里的那个声音,她熟悉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