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他能让你哭成这样吗?……
赵明斐身体里刚沉寂下去的热又被江念棠点燃。
呼吸渐急,变喘,胸口好似有一团火在烧。
江念棠感受到自己坐下的肌肉越来越紧绷,两腿间的某处变得难以启齿,她恨不得跳起来逃走。
她打从心底里畏惧与他做那事。
最初,江念棠对他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愧疚压过疼痛,思念抵消难受,暂且能忍上一两分。
那时候赵明斐极其在意她的感受,她稍微皱个眉,咬个唇,他会先停下先安抚她。
细密的吻,轻柔的指,像山涧温泉般让人不自觉放松,沉溺在他的温柔中。
江念棠除了疼和不适,也感受过一点点鱼水之欢的快乐。
哪怕这快乐没有那么纯粹。
然而当他撕开那层温柔的皮囊后,江念棠对那件事只剩下疼。
赵明斐每次与她欢好,总是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压迫,好似要将她每一根筋骨,每一块血肉碾碎,凿透,再刻上他的名字。
或许是她已经认清了眼前人与顾焱之间的天差地别,完全没办法靠自欺欺人忍受身体上的痛苦,反而无限放大不愉快的体验。
她好疼,每次都疼得死去活来。
可赵明斐不会管她的死活,只想在她身上发泄怒和恨。
他有多恨,她就有多疼。
顾焱和他完全不一样。
但凡她露出一丁点不悦,顾焱绝不敢勉强她半点。别说触碰她,他便多看她几眼都会羞涩地手足无措,脸色通红。
而赵明斐……
在他跟前,只有她红脸难堪的份。
他的手段实在是花样百出,他剥去她的衣服,用绸绳绑住她的手脚,又点亮满屋的灯,将她压在铜镜前,不许她闭眼。
他自己衣冠整洁,她却未着寸缕。
他除了眼睛偶尔透出几分迷蒙,脸色淡漠,而她却满面桃红,泪如雨下。
赵明斐不但手辣,也懂诛心。
“他知道你是水做的吗?”
“他知道你这么容易软吗?”
“他知道一掐你的腰,你就会止不住的抖吗?”
他提起瘫成烂泥的腰肢,冷漠挑开她被汗和泪浸鬓发,露出楚楚可怜的水眸,还故意拿一盏灯放在她潮红的脸旁。
火焰灼烧着覆了一层水泽的脸,泪水被炙烤干后,肌肤隐隐有皲裂的趋势,她的脸皮仿佛被撕开,零落成泥,被他踩在地上。
赵明斐居高临下审视她半冷半热的面庞,恶意勾起唇角。
“他能让你哭成这样吗?”
……
江念棠眨了眨眼,撇开脑中不愉快的记忆。
记得太清楚,除了让她整日害怕和痛苦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忘掉。
现在赵明斐愿意与她维持表面上的琴瑟和鸣,比之前的残忍粗暴强上不知多少倍。
她如今一日能有半日下榻活动,何必自讨苦吃。
江念棠不想死,她还要留着命,有一天去为顾焱上一炷香。
她放松身体靠在赵明斐的肩膀上,有种予取予求的温顺。
赵明斐感受到她的顺从,手中的力道稍微松了松,改为揽住她的肩。
尽管他现在很想对她做些什么,但实在不想破坏两人之间可以称之为温情的氛围。
比起满足身体上的欲\望,此刻他更想安静地抱着她。
江念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不设防地挨着他了。
每次他靠近,她会骤然变得僵硬,不自觉发抖,即便瞬息又强迫自己柔软下来,但难逃他的眼睛。
赵明斐知道她在怕什么,他们有过不太愉快的体验,但重来一次,他依旧会那么做。
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他的女人将自己当成另一个男人的替身。
即便是个死人,也不行。
她必须受到惩罚,否则记不住教训。
赵明斐看出江念棠在努力地走出来,努力忘掉过去,努力和他好好过日子,他愿意给她一次机会。
手强势攫住她的后颈,却在如画的眉宇间落在轻柔一吻。
他轻叹一声:“还要三天啊……”
赵明斐令行禁止,当夜他无论看向江念棠的眼神如何深邃沉抑,幽火暗燃,也没有碰她半个手指头。
除了做到底,他知道还有许多其他法子纾解身体的燥热,最终都放弃了。
他害怕一旦开了个口,后面的事情完全没办法再控制。
可偏偏江念棠不肯放过他。
翌日晚上,两人沐浴后和衣而眠。
赵明斐侧身向外靠着床沿,离她远远的,极力忽视背后浓郁的花香。
这两日江念棠换成木樨花沐浴,清甜的香气勾得人想一口吞吃入腹。
江念棠试探地扭动了下脚。
赵明斐双眸紧闭,睫毛投下浓黑的阴翳。
“别动。”
赵明斐抱住她睡自己难受,但又要时刻感受她的存在,只能换成用脚夹住她的脚踝。
温软的脚趾停在他脚背上。
赵明斐被蹭的地方有点痒,痒过之后又有些空虚。
他深呼吸一口气,随手扯开了些领口,痴心妄想能平复躁动的心绪。
一只手谨慎地搭上他的腰侧,动作轻如鸿毛,却像一记重锤敲在赵明斐的心口,他的身体顿时僵了一下。
它好像感受到他的不自然,又悄悄往后撤,想当作无事发生。
昏暗的纱帐里,赵明斐骤然睁眼,暗火重燃。
同时抓住那只点了火,却想一走了之的五指。
“抱着我。”赵明斐低声道,往前不容违逆地拽过江念棠的手。
身后人被迫慢慢贴了上来,微凉手穿过他的腰,落在平坦紧实的小腹上,宛如播下一片火种。
他的身体更热了,背上的肌肉都鼓了起来。
赵明斐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为了阻止这个错误继续下去,他死死捂住腹上的柔荑。
像纸在包火。
江念棠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紧张开口:“你、你会难受吗?”
原本是想说要不要她帮忙,临了又说不出口,换了个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不是江念棠有多心疼他,实在是他这几日眼神幽晦,有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阴狠,看得她后脊发寒。
明日就是太医允许行房的日子,他忍了这么久,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江念棠不想在床上又躺上三天,重温浑身被拆后又重组的痛苦。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隐秘的缘由。
今夜若是他释放了,她明天受孕的几率会下降。
赵明斐没说话,包裹她手的大掌微微松动。
江念棠得了暗示,手指颤颤巍巍往下接近他。
指尖像碰到焰芯被灼伤,她害怕得往回缩,但已到了这个份上,赵明斐哪里容许她再退。
“别怕。”他声音柔哑,攥住她的细腕指引道:“再往下一点,慢慢来,不着急。”
江念棠迫不得已跟着他的节奏走,等落在指定位置上后,他松开了手,放任她手足所措。
赵明斐轻笑催她:“快点。”
幸好他背对着她,不然她一定下不去手。
江念棠硬着头皮尴尬地动手。
她觉得自己表现一定很差,不然为什么赵明斐一声不吭,身体比她还要僵硬,掌中之物也像顽石一般不肯低头服软。
屋里的烛火渐渐暗了下来,也没有人敢进来剪烛芯。
江念棠的五指累得几欲痉挛,掌心磨得通红,赵明斐依旧没有鸣金收兵的征兆,她自暴自弃地用力抓了一下。
赵明斐忽然发出一声奇怪的闷声。
“陛下……”江念棠紧张地松开,手一溜烟地缩了回来。
赵明斐转了过来。
烛影昏黄,也遮不住他额上暴起的青筋,浑浊幽深的眼瞳。
“既然开了头,必须收好尾。”赵明斐的声音沙哑得自己都认不出来。
“陛下,我累了……”
她是怕了,怕等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赵明斐威胁地眯着眼:“那我自己来。”
略带薄茧的食指探进她的襟口,摩挲细腻的肌体。
不看见人还好,看见了,她又是这样欲拒还迎的羞怯眼神,令他热血激涌,理智渐离。
“不!”江念棠几乎是尖叫起来:“我、我换只手。”
赵明斐停手,眼神直勾勾看着她,警告她不要拖延时间。
又一支红烛烧了大半,江念棠求饶。
“陛下,我困了。”眼睛难受得睁不开,水淋淋的雾气氤氲双眸,眼尾红了一片。
她声音细软碎柔,他的心融化在她的气息里。
赵明斐忽然抱住她,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哑性感:“叫我的名字。”
江念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赵明斐咬了她的下颌一口,无声催促。
“明……明……”她支支吾吾。
又被咬了更重的一口。
“手别停。”
江念棠的声音抖,手也抖,心也抖,还是叫不出他的名字。
“手要是弄不出来,还有别的地方可以。”
赵明斐生气地吻住她,去咬她的舌尖,她尝到了血的味道。
江念棠几乎哭着叫出他的名字。
“明斐。”
赵明斐温柔回应她:“念念。”
与刚才的凶狠判若两人。
江念棠身体轻颤了下,却不是因为害怕。
他抱她抱得更紧了:“继续叫。”
江念棠每叫一次,他都会回她一句。
没过多久,赵明斐在她而耳畔发出一声沉沉的喘息。
他满足地轻抚她的后脊,从上而下,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像抚慰受惊的小猫。
“睡吧。”赵明斐毫不嫌弃扣住她黏腻的手指,夸奖道:“辛苦你了。”
江念棠怕横生事端,立即闭上眼。
睡得迷迷糊糊时,她耳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她听不清具体的字词,只觉得自己被搂得越来越紧,好似要嵌进他的身体里。
赵明斐今夜毫无睡意,却不是因为欲壑难填。
江念棠的主动让他兴奋不止。
从前无论他再如何努力缩短两人身体间的距离,心里总是觉得与她隔了座山,跨了片海,遥远得摸不着边界。
赵明斐不是不知道她是迫于威胁才顺从于自己。
虽然他说服自己江念棠早晚有一天会认命,认清他才是她唯一的男人,但每次看见她逢场作戏的模样还是会升起一丝不甘。
她什么时候才能眼里和心里装得都是他。
赵明斐是个善于蛰伏的人,唯独在这件事上没什么耐心。
然而今天,他仿佛感受到两人山海间的距离缩短了一点。
万事开头难。
她今天愿意走出这一步,消除剩下的距离指日可待。
江念棠醒来的时候手指已经完全被清理干净,丝毫看不出异样,但她掌心一整天都残留着柔滑又粗糙的矛盾感。
给赵明斐新做的寝衣绣字时频频出错,简单的两个字被针尖扎了数十下,惹得右想几次张口欲言,又在她羞恼的目光下咽了回去。
“皇后娘娘,这是今年的冬衣样式,请您过目。”
临近晚膳,尚衣坊干脆把皇帝的一起送过来,免得多跑一趟。
江念棠拿起龙靴看了眼,“鞋子小了。”
赵明斐站在门外,听见她说。
“陛下脚背比寻常人高些。”
第42章 第42章“有这么怕我吗”
今夜是行房的日子。赵明斐却有些奇怪。
从晚膳起,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格外好说话,对她甚至说得上百依百顺。
李太医开的药膳补汤每顿熬一锅,她必须全部喝完,日日用膳对她来说变得煎熬。
今夜她在用完一碗后忽觉喉咙不适,咳了两声,赵明斐竟破天荒让人撤下去。
江念棠惊异地盯着瓷盅离开圆桌,又被宫人送出去。
她又盯着门口看了许久,害怕又有新的汤药送来,譬如让她累到极致还能保持清醒的参汤。
直到赵明斐在她眼前摆手,她才回神。
“看什么呢?”赵明斐柔和一笑。
他眸光暖如春风,弯起的长睫上浮动着碎金般的烛光。
和煦的笑却让江念棠后背的寒毛忍不住竖起来,
“不喝了吗?”她想拖延时间,目光极力避开内室能容纳数人宽的床榻。
赵明斐摇头:“不喝了,晚上早些休息。”
原来他们想到一处。
想到等会要做的事,江念棠身子都轻颤了起来,她频频往门口看,试探道:“我想走走。”
这段时间他们用完膳总要去外面消消食,主要是江念棠吃了一大盅补汤后撑得慌,睡不踏实,动来动去,最后折磨两个人。
本以为赵明斐会拒绝,谁料他直接起身,走到门口发现人还没跟上来,回头奇怪地问:“不是要走走吗?”
江念棠此时已经可以用受宠若惊来形容了。
她怕赵明斐反悔,蹭地一下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
两人齐肩时,赵明斐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略微粗糙的指节在她的掌心轻轻打着圈儿。
江念棠立刻想到了什么,脸红了,耳根子也红了,到最后整张脸连同脖颈露出的细腻白肌都红成一片。
“手好烫。”
江念棠觉得赵明斐明知故问:“怎么这么烫,*是生病了吗?”
他另一只空闲的手覆上她的额头,故意道:“秋夜风凉,要不还是回去躺着吧,过几日要去平溪猎场,病了麻烦。”
江念棠呼吸微顿。
赵明斐即将离宫一段时间。
她不仅手更热了,连心也跟着热起来,激动地跳着。
如果自己病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跟着去。
平溪猎场到皇宫之间来回需要半个月,加上秋狩与修整,最少可以有一个月见不到赵明斐。
江念棠眸底闪过一丝惊喜,自以为借着夜色藏得很好。
“你病了,我只能让马车走慢点。”
赵明斐掌心用力一握,笑的暧昧:“马车布置得再舒适,也不及高床软枕,你的腰受不住。”
他的眼神锐利,直插人心。
江念棠的心沉了下来,挤出一个尴尬的笑解释:“我不会骑马,去了也不能陪陛下打猎。”
赵明斐唔了声:“到时候我教你。”
江念棠完全不想学,一想到要和赵明斐共乘一匹马,心里抗拒,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小声说了句“再说吧”,拉着他赶紧往外走。
赵明斐体贴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在长明宫绕了好几圈,到了往日就寝的时辰,赵明斐也没催她回去。
她余光瞥见赵明斐平静的脸庞,心里愈发不安,忐忑的心情像极了死囚受刑前在吃最后的晚餐。
他现在这么顺着她,等会还不知道要怎么讨回来。
一想到漫漫长夜,江念棠双腿都软了下来,脚下一不留神踩到凸起的鹅卵石,眼看要往前栽下去。
赵明斐眼疾手快抱住瘫软的身子,干脆打横抱她起来。
“走够了吗?”赵明斐低头对上江念棠飘忽的视线,耐心问:“没够我再抱你走两圈。”
他太不正常了。
江念棠抬头看着月亮逼近屋脊中央,眼一闭,认命靠在他肩上:“够了,回去吧。”
她被放在床榻上时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抖了起来,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他在床榻间的诸多手段。
“有这么怕我吗?”
赵明斐见她面色煞白,双瞳紧缩,心里有点不舒服,就像正在喝一碗热粥时忽然被灌了口冰渣。
人人都可以怕他,畏他,唯独不希望江念棠对他只有恐惧。
他们是夫妻啊,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赵明斐昔年在恭王府就知夫妻二人恩爱甚笃。
恭王在外积威甚重,对子女严厉苛责,唯独对妻子千依百顺。恭王妃在人前清冷疏离,却会依偎在恭王怀里撒娇要他帮忙穿鞋。
他印象最深一次,听到恭王对恭王妃说的一句情话。
他说儿女长大了会有自己的家,只有恭王妃和他才是一路相伴,白头偕老的人。
赵明斐初听时心里不屑,恭王若不是因儿女情长,皇位早就是囊中之物。
却原来他一直记在心里。
赵明斐抬手抚上她惧怕的眉眼,温声道:“从前你先把我当做他,我才会那么生气。”
他为自己过去的粗鲁行为解释。
江念棠最怕他提起从前,更怕提起子期,一提起就会牵扯太多不愉快的回忆,还会新产生更多痛苦的记忆。
在和赵明斐相处中,她极力避免触碰到某些禁忌词,而他也似乎与她达成某种默契,再没有提过那茬子事。
为什么今天又是由着她拖延时间,又是故意提起两人之间的隔阂。
莫非他查到了什么她与顾焱的过往,今晚又要发疯。
江念棠想起大婚后他重新踏入长明宫的那一夜,也是先若无其事地和她用膳,紧接着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江念棠眼眸瞪大,惊恐异常。
赵明斐见她的身体越来越抖,像是看见厉鬼般惊悚,大抵猜到几分她的胡思乱想,索性直接挑明自己的目的。
“别怕我。”赵明斐抱住她,语气柔成三月烟雨:“试着接纳我,好不好?”
试着喜欢他,爱他一下,好不好。
不是她设想最糟糕的情况。
江念棠闭眸缓和手脚的紧绷与凉意。
赵明斐感受到她的松软,侧头稳住她苍白的唇瓣,一点点碾成殷红。
这晚上,赵明斐没有如江念棠想的那般索求无度,柔情蜜意一番后便放过她,其间动作也极尽温柔。
江念棠好似回到两人初次时,他待她小心翼翼、珍重非常。
她罕见地迷茫了。
这样的迷茫持续了好几日。
赵明斐不再逼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情,喝补汤更多的是劝,而非命令。
夜晚就寝时他想要她用手帮忙,鲜少直接拉过去动手,而是先征求她的意见,再半诱哄半利诱,给了江念棠一种他会考虑和尊重她意见的错觉。
为了验证她的猜想,今夜赵明斐再一次握住她的手往他腰侧带时,江念棠大着胆子打了他手背一下。
皮肉相接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格外突兀。
赵明斐松开手,手背抬到眼前时浅浅的指痕已经散了大半。
“我……我可以说不吗?”江念棠连借口都不找。
赵明斐侧头望去。
枕边人垂着眸,长睫一颤一颤的幅度很大,在眼底投下一片扇形阴影。
她神情紧张又害怕,想看他的脸又不敢的忐忑模样。
赵明斐却觉得这样的江念棠很可爱,比起逆来顺受的她鲜活几分,让他又一次记起她在西巷口时给她送饭时打趣他的娇俏明艳。
江念棠头顶有一道如有实质的锐利视线,压迫感十足。
就在她顶不住压力颤颤巍巍伸手贴上赵明斐的身时,他攫住她细瘦的皓碗,放在热意惊人的唇边。
“可以。”
赵明斐的吻落在她的指背、指腹,最后停在指尖,将自己的体温和气息浸染她。
“念念。”赵明斐叫了声她的名字。
江念棠抬头,对上他眼神幽静,有些微烛火在黑瞳中晃动,灼灼而燃,像要喷薄而出,又像要沉到瞳底。
他的声音很沉,宛如压在她身上似的,叫她透不过气。
她没有回答,心虚偏开目光。
赵明斐又叫了一声:“念念”
她不喜欢他叫这个名字,尤其是在床榻上。
他却像是一定要得到回应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叫她。
见江念棠迟迟不肯应声,赵明斐生出几分气急败坏,觉得这几日伏低做小,百般忍耐有些多余,他就应该掐住她的脖子,逼她含泪答应自己。
在赵明斐耐心告罄前,江念棠终于嗯了声。
软软的,糯糯的,带着甜腻羞怯的闷哼。
他的心又软下来。
也许她还需要一点时日适应,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完全接纳他。
赵明斐为了证明江念棠的主动不是幻觉,问她:“你怎么知道鞋小了,你什么时候量过我的脚。”
这回江念棠没有沉默太久,缓声道:“脚长八寸二。你的脚背比寻常人要高半寸,我碰到了。”
赵明斐记起是哪一日,心尖不可抑制的颤了颤。
她注意到这样微小的细节,是不是说明她开始有一点关注他,在意他。
方才因她拖延不肯回答的怒气尽数转换成欣喜。
他吻住她,在唇齿间传递愉悦与欣慰。
从前若有人告诉赵明斐,会有一个人仅凭只言片语就能掌控他的心情,他连冷笑都欠奉。
如果真有这样可以拿捏他的人,他一定会杀了她。
但现在他舍不得。
赵明斐真的给了江念棠说不的权利。
可以不喝完补汤,可以拒绝他的亲吻,可以不回答他的问题。
江念棠尝到拒绝赵明斐的甜头,人也变得大胆许多。
又到行房的日子。
纱帐临身,烛火微明。
他覆上来时的阴影笼罩她全身,江念棠熟练地偏开头,手抵在他的胸前。
这回她还找了个敷衍的理由:“今天不舒服,能不能不要。”
李太医每日都要请平安脉,右想寸步不离关注她,江念棠就是打了个喷嚏,赵明斐不到一个时辰就能知道。
他比江念棠还清楚她的身体状况。
意识到她在撒谎,赵明斐眉宇间聚了层阴霾,隐在阴影中。
他的身体悬在半空,眸色渐冷:“哪里不舒服?”
江念棠侧头抿唇,捂住小腹。
赵明斐都要气笑了,她是不舒服他碰她。
他勾起唇角,强势压上去:“我来瞧瞧。”
赵明斐里里外外瞧了个彻底。
*
李玉找到顾焱,问他愿不愿意随圣驾去平溪围场。
上回引荐失败,让人竹篮打水一场空,李玉有些不好意思。
尽管顾焱再三表示没关系,他还是把这件事记在心上。
顾焱不想去,他想留在宫里找机会见念念一面。
李玉:“帝后同行,陛下命人提前去清掉围场里危险凶恶的野兽,以免冲撞皇后娘娘。”
顾焱庆幸不字还没说出口,他抱拳作揖。
“多谢李将军提携之恩,顾焱铭记于心。”
第43章 第43章“我喜欢听一个字。”……
秋狩是近日朝中最大的事情,文武百官们的心思活络。
陛下这次前往平溪围场预计离京一个半月,三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可携家眷一同前往,这样好的机会众人都不想放过。
尤其是被赵明斐新提拔起来的清流寒门一派,他们如今在朝堂上已经能与剩下的贵族门阀分庭抗礼,你来我往,唯有后宫插不上一点余地。
江皇后虽是庶出,母族门第不显,又无亲兄弟帮衬,可到底是江家出来的女儿,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
他们害怕有朝一日江皇后诞下嫡长子,陛下为了孩子会重新重用江家的人,迫切想往陛下后宫里塞人,与皇后平分秋色,最好能率先诞下长子。
江家权倾朝野之时,连太上皇都要避其锋芒,寻常读书人若不识得一两个江家人或者江家连襟,根本没有出头之路。
世族已经完全把持上升通道,科举已成为他们结党营私,玩弄权术的工具。
幸而陛下在做太子时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绕过科举,兴建不同机构网罗奇人异士为他效命。
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千山武馆,挑选培养了一批又一批顶尖的武林高手为其效命,保护他在龚州水患得以全身而归。
好不容易熬出头的清流们自然万万不愿回到从前暗无天日,郁郁不得志的时光,更何况若士族重掌权柄,难保不会对他们清算。
故而一个个铆足了劲鼓励自家适龄女儿争妍斗艳,没有亲女儿的就去寻旁支家的姑娘,势必要在平溪围场博取陛下亲眼。
家家户户都忙着做新衣服,打首饰,练仪态,一时京城的首饰金店、绸缎庄,成衣坊门庭若市,供不应求。
“顾焱,你的衣裳放柜子第二格。”
店里忙,老师傅跟他是熟人,没特地过来招待,扬手示意他自己去取。
顾焱取好衣服,付了尾款,准备出门。
“顾公子……”离开前有人叫他,顾焱回头看,有两面之缘的陈念念正朝他走来。
他怕了她,立刻往后退一步,目光警惕:“陈姑娘有什么事?”
陈念念的笑僵在脸上,心里失落,不过很快重拾微笑,她从腰间扯下一个香囊:“顾公子,这是你之前借我的银子,还给你。”
顾焱这才注意到她的打扮是店里帮工的样式,惊疑道:“你在这里做事?”
陈念念简单交代了下自己的女红被老师傅看中,留在店里帮工换取生计:“多谢顾公子的银钱,才让我撑到找到这么一份活计,养活我和我娘。”
顾焱笑着说恭喜。
陈念念脸颊微红,不死心说了一句:“顾公子帮了我两次,我不知该如何报答。“
顾焱摇摇头:“是你自己的本事,与我无关。”
他看了眼银子没接,转身欲走。
“等等。”陈念念拦住他,另一只手从身后拿出一双鞋:“我到这里后知道顾公子常来做衣服,这是我闲暇时亲手做的鞋,就当做谢礼,请您一定收下。”
顾焱想也不想拒绝她的好意:“不用。我穿的鞋比较特殊。”
陈念念笑了:“我知道,顾公子脚长八寸二,脚背比一常人要高半寸,我特地去问了老师傅。”
顾焱愣了一下。
陈念念眼疾手快将香囊塞到鞋子里,丢到顾焱手中,头也不回往内间跑。
顾焱最后还是收下鞋子,不过将银子放回柜台。
“我再买双鞋,这是给陈姑娘的工钱。”
*
赵明斐离京时带走了一批手中有实权的肱股之臣,他们的家眷也没有落下,一起浩浩荡荡朝平溪围场出发。
他提拔寒门压制世族,却也不会放任这群清流们做大,谁知道他们以后会不会成为新的门阀,威胁皇权。
大虞的兵权依旧在恭王手里,内廷的防卫由李玉负责,朝廷上的政务给常桓做主,他们一个代表皇族宗亲,一个代表世家力量,一个代表新起之秀。
三方制衡,互相监督。
既是昭告众人他赵明斐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他也容得下愿意为国效力的人才。
又是警告一朝登上青云梯的寒门学子不要得意忘形,别以为他大力压制门阀就会放任他们大肆揽权,拉帮结派。
重用谁,打压谁,全在他一念之间。
华贵宽阔的马车里,江念棠穿着寝衣慵懒地躺在软榻上,睁眼百无聊赖地看着车顶悬挂的明黄色丝绦,随车轮移动一晃一晃摇摆。
她强忍住喉头的不适,抿紧嘴唇。
车厢里很安静,翻页声、行笔声就像在她耳边。
赵明斐坐在长板矮几前,凝眸低眉,侧脸线条凌厉,像一把寒刃,落下的每一笔朱笔都有定人生死的力量。
最后一个朱圈闭合,赵明斐放下笔朝榻上看。
江念棠立刻闭上眼装睡,但闭眸瞬间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反倒有欲拒还迎的嫌疑。
耳边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起身时衣袂的摩擦声,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坐在她榻边被衾陷落声。
赵明斐没有揭穿她的小把戏,温声道:“别再睡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不然身子僵得难受。”
榻上人脸色苍白,眉头轻拧,唇瓣缺少血色,活脱脱一个病美人。
赵明斐有些心疼,来时他也不知道江念棠会晕马车。
江念棠缓缓睁眼,杏眸氤氲了层水雾,潋滟绚丽,独映赵明斐一人,长睫轻颤,扇进了他的心里。
赵明斐俯身弯腰,一手绕过细长的脖颈,一手托起她的肩,不经允许擅自将人提起来。
江念棠由着他替自己穿衣,系腰带,最后横抱着她下榻,坐在窗牖边的交椅上。
她恹恹靠上他的肩头,透过绢纱往外看。
淡黄色绢纱挡住视线,外面一片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她只能看见一棵又一棵大小不一的树干从她眼前滑过。
“还很难受?”
江念棠嗯了声,低声再次提出:“我想下去走走透气。”
一连数日,她都呆在马车里,胸口闷得慌,偏偏每次停车休整,赵明斐都会被请去议事,重回御辇时已是深夜。
江念棠想自己去周围散步,但守在车门口的右想得了命令,不许她下马车,一句“陛下的旨意”便让她止了心思。
她问赵明斐为什么不允许,他说外面都是外男,她出去被人看见不合适。
有一天晚上,江念棠无聊趴在窗牖边听见官员们携的女眷在附近篝火边嬉笑作乐,声音好不快活,等赵明斐回来后她说可以和女眷们待在一起说说话。
赵明斐说她是皇后,她在别人会不自在。
江念棠无言,她又不是洪水猛兽。
赵明斐拉她坐在自己腿上,吻她吻到舌尖发麻,几欲窒息。
他迷迷糊糊见听见他用一种尖酸刻薄的语气问她们有什么好看的,有他好看吗?
江念棠隐约觉得,赵明斐不喜欢她见到除他以外的任何人,这些天右想除必要外也不得入内。
她只能看见他。
在宫里时,赵明斐一般都是晚膳时来,用完膳后两人在院内绕两圈便歇下了,第二天清晨她还在睡梦中,他已经离开上朝。
算下来一天两人真正面对面相处不过两三个时辰,江念棠尚且能忍耐。
可在马车上,两人几乎十二个时辰形影不离,整个空间只有她和赵明斐。
江念棠不知道该和他怎么相处,怕说错话惹出祸事,不说话他的存在感太强,有种窒息的压迫感。
她战战兢兢的,顿觉度日如年,煎熬异常,连日子都有些记不清了。
赵明斐捏了一把手中的软肉,默了默,温声道:“等今晚带你出去。”
他说到做到。
夤夜露重,月光在林间洒下一层薄薄的清冷。
赵明斐将江念棠包裹得严严实实才肯放人出来,她的头上还戴着一顶帷帽,白色轻纱与月色一样朦胧。
江念棠四下张望,车队已经完全停下来,御辇附近零零散散燃着几堆篝火,却再没有年轻女郎们清脆的笑声。
赵明斐取过佩剑,又叫右想找出一件厚实的披风挽在自己手肘上,却没有打算给江念棠披上的意思。
两人悄声下了车,往后方的小树林走。
赵明斐没有叫人跟随,也没有提灯,摸黑而行。
进了密林后,她头上的帷帽被赵明斐随手取下,扔在路旁,说是她能更好透气。
他们两个人就这么牵着手越走越深,林中茂密的树冠挡住微弱的月光,江念棠已经快要看不清前方的路。
周围一片黑暗,寂静得令人心慌,
除了两人脚踩在枯叶上的嘎吱声,就是冷瑟的秋风刮过她的耳边,发出阴森的呜鸣。
江念棠有些害怕,不自觉朝赵明斐靠近了些,手也紧紧攥着他的指尖。
隐约间她听见了一声轻笑。
是高兴的笑。
江念棠眉头皱了起来,觉得怪怪的,直觉要离他远一点,手不自觉甩掉他。
忽然,赵明斐反手用力一拽,江念棠跌进他怀里。
还不等她挣扎,江念棠双脚悬空被竖着抱起来,转瞬后脊被抵在一棵树龄很长的树干上。
江念棠看不清树到底有多粗,但她整个背靠上去都是平的,粗糙的树皮磨得她后背火辣辣地疼。
赵明斐像是能看清她痛苦的表情,立刻用提前准备好的披风垫在她背后,让她舒服一点。
但很快,有更大的不舒服在等着她。
赵明斐用自己的身体阻止她的双腿并拢,强迫她以羞耻的姿势挂在他身上,她猛地乱踢,裸露的脚踝无意间碰到挂在腰间冰冷的剑鞘。
江念棠听见他抽开腰带的窸窣声,拼命摇头挣扎,惊慌地压着声音说不要。
在她说第二遍不要的时候,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塞住了她的嘴,江念棠只能发出无助的呜呜声。
“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不’字去掉。”他欺身而上,咬住她的耳垂:“我喜欢听一个字。”
她的衣服是他穿的,脱起来又快又熟练。
柔软的衣裳被丢在地上,微凉的风见缝插针地侵入皮骨,令人忍不住发颤,但让她颤抖的,又不止是穿林风。
在黑暗中,赵明斐格外肆无忌惮,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被刑满释放般急不可耐。
他发狠地掐住她,碾碎她,凑到她唇边□□她。
她的腿怎么也够不着地,心也悬在空中,任他掌控着起起伏伏。
江念棠根本无力招架,身子从僵硬抵抗到无力靠在他身上,鼻息一抽一抽,可怜兮兮的。
感受到她的顺从,赵明斐好心地咬开塞住她嘴的布团扔到一边,换成自己的唇堵住她细碎的低泣。
赵明斐能在黑夜中视物,将江念棠的表情一览无余。
眼角不断的泪,潮红一片的面庞,还有颤颤巍巍咬住锦帕的唇。
其实他塞得一点也不紧,她随便用点力就能吐出来,但她没有,像是害怕自己忍不住叫出声,咬得死死的。
又委屈,又不得不忍。
真可怜啊。
赵明斐无声地叹了口气,动作愈发急促。
“念念。”
他温柔地唤她的名字,声音随风完全消散在空中前也没听见江念棠回应他。
赵明斐心里有点失落,但很快用他自己的方式填补回来。
结束后,赵明斐重新拿了块干净帕子给她擦干净腿上溢出的润泽,又精准地拾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一件帮江念棠穿回去。
除了微微发颤的腿,江念棠看不出与来时有什么不一样。
赵明斐斯条慢理系好玉带,抚平襟口的褶皱,无事发生地去牵她的手。
唯一见证这场荒唐事的是被碾得又脏又皱的披风,江念棠把它小心折起来,抱在怀里,像宝贝似的不让人看。
回程时,赵明斐打横抱她,江念棠赌气不肯,手脚并用挣扎。
赵明斐怕摔着她,于是不得不放人下来。
“李太医说今日最容易受孕。”赵明斐语气餍足,玩笑似地道:“万一走回去让东西都流出来,我只能再来一次。”
江念棠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他摄人的眼神即便隔着黑暗,也令她头皮发麻。
她没说话,赵明斐也没说话,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僵持着。
江念棠感受到大腿内侧有液体在流动,咬着唇难堪地往前走了一步。
赵明斐依旧没有动作。
她僵硬地抬起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用几不可闻地声音道:“抱我。”
赵明斐在黑暗中勾起唇角。
他向她弯下腰,右手绕过腿弯,轻而易举将人横抱起来。
回到马车里,赵明斐亲自替她换了身干净衣裳,顺便检查自己辛苦一晚上的成果。
他凝视濡湿黏腻的锦帕,轻拧着眉,目光纠结。
江念棠被他盯得不寒而栗,抓过手边的被衾挡住身体,隔绝摄人的视线。
赵明斐在触及江念棠萎靡不振的神情后,最终选择放弃折腾她。
日子还长,这一次不行还有下一次。
赵明斐安慰自己他们迟早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有了孩子,他就可以彻底说服自己,从前过往一笔勾销。
赵明斐和衣躺在她旁边时,江念棠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她没想到赵明斐对子嗣如此执着。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去找其他人生,非要盯着她不放。
江念棠想与官眷家的小姐们聊天也不是真的去解闷,而是想给赵明斐物色美人,在必要的时候助她们一臂之力。
天底下女子那么多,总有一个能打动他。
江念棠再次想到中秋宫宴上的鹅黄襦裙少女,明艳张阳,绰约多姿,是个难得的美人,最重要的是她喜欢赵明斐。
不知道她这次有没有跟来。
翌日醒来,赵明斐已经不在车厢里。
右想听见动静入内,迅速替她梳洗打扮后送上早膳,又退出去。
江念棠独自一人喝粥,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赵明斐处理政事的案几上,朱红色的笔鲜艳夺目。
娘曾经吃过的一副方子里有朱砂,大夫说不可多服。
朱砂有微毒,久用能不孕。
江念棠凝神屏息,细听马车外的动静。
第44章 第44章“明斐,求求你,让他走……
后来几日,赵明斐每次问江念棠晚上要不要出去走走,都被她没好气拒绝了。
对她来说,在马车里办事总比在野外强。
幕天席地,星月为灯,即便赵明斐再三跟她保证没有人会看见,她依旧觉得难堪,好像暗处藏了人在偷窥。
赵明斐对此乐见其成,他喜欢江念棠时时刻刻呆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抬眼就能寻到她,知道她在做什么,想什么。
江念棠无论是出于怕他,畏惧他,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注意力也一直集中在他身上。
这很好,他们彼此都成为对方眼里的唯一。
有时候赵明斐早朝时,在御座上听着下面的臣工们为了点芝麻大小的事争吵,觉得无聊至极,思绪会不受控制地想江念棠。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会不会偷偷思念其他人。
其他男人。
尽管他极力克制胸口的妒意,也仍忍不住胡思乱想。
赵明斐已经下令李玉停止调查子期。
他不想再知道关于这个男人的任何事,尤其是与江念棠相关的一切。
如今他和江念棠的关系正在逐步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不愿破坏好不容易过上的安生日子。
若是得知他们曾经的过往,赵明斐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哪怕得知他们没有牵手,没有接吻,只有一次意外的相拥——江念棠走路不小心跌在那个男人的怀里,一触而分。
但只要一想到这个男人曾经触碰过江念棠柔软的身体,嗅到她发间淡雅的馨香,赵明斐就想将他再杀一次,挫骨扬灰。
总之,人已经死了,往事俱随风散。
江念棠在忘掉过去,他也会试着真正放下。
马车缓慢朝着平溪猎场而去,严珩一跟着御驾随行保护。
这次跟来的女眷个个貌美如花,各有千秋,他每日假装打马而过欣赏这群莺莺燕燕,心情十分愉悦,偶尔还会故作风流搭上一两句话。
他长像虽不及赵明斐的天人之姿,容貌无双,但也当得起一句潇洒倜傥,而且他的嘴会哄人,得了不少女郎们的暗中秋波。
但当她们一听到他的名字,原本笑靥如花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作鸟兽状散开,心有戚戚地往某个马车车厢瞥了眼。
京城谁人不知严侯爷家有悍妻,将门虎女,生怕被打上门来,丢人现眼。
严珩一遭遇几次这等败兴的事后,顿觉脸上无光,不想再待在这处。
他蔫蔫地走到御辇外,隔着窗牖向赵明斐请求先行一步,去检查猎场周边的情况。
说完后站在外面等了半天,马车里也没有动静。
“他有事找你。”
娇柔的气音像醇浓的烈酒,令人迷醉。
江念棠跨坐在赵明斐身上,双手抵在他胸前,阻止他的过分侵入。
云鬓斜塌,碎发凌乱,眼眸水色潋滟,唇瓣红如丹砂,一派春色旖旎。
赵明斐捏了捏她腰上没几两的软肉,学着她的低哑的声调,似笑非笑道:“找我就找我,你激动什么?”
江念棠羞恼得无地自容。
两人此刻衣衫不整,气息紊乱,稍微不注意就能被外面人察觉他们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厮混作一团,做着有伤风化的荒唐事。
偏偏赵明斐一脸不在乎,还巴不得被人发现,动作没有丝毫收敛。
江念棠没他这么不要脸,只能咬紧牙关,拼命吞下喉间难耐的呜咽,可他故意作怪,变换角度,似乎非要江念棠叫出声才肯作罢。
“陛下?”
严珩一疑惑地看向左思右想两人,他们都在车厢外,既没有去通传,也没有给提示。
赵明斐允许他靠近,但又不发话,他不能擅自离开,想往前再走一步看看什么情况,被车外两人凌厉又惊恐的目光钉在原地。
严珩一动了动喉咙,不得不硬着头皮再叫一次。
“陛下。”
他的声音拔高一度,给人马上就要破门而入的感觉。
江念棠下唇咬得发白,螓首轻摇,求饶地看向赵明斐。
他发狠地侵占她,黑眸目光灼灼盯着她,薄唇紧抿却不言语,炙热的呼吸落在她脸上,激起她浑身战栗。
“明斐。”
江念棠好似明白他想要什么,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柔弱无骨地靠上去,一声声唤轻唤他的名字。
“明斐,求求你,让他走。”她快不行了。
赵明斐气息加重,忽地手按在江念棠后脑,将她整个脸按在自己怀里。
她的唇感受到胸腔的微微震动。
“准了。”
赵明斐压低声音,极力克制颤动的喉咙。
严珩一如蒙大赦般告退,一溜烟跑开。
他抬头看了眼悬在顶端的烈阳,耳根悄悄红了起来。
怪他来的不是时候。
严珩一尴尬得都来不及回自个儿的马车,遣人去跟夫人说了声,快马加鞭落荒而逃,在落日时分到达平溪围场外的行宫。
他找人打听了一番,径直走向西边的厢房。
“顾焱,顾焱!我来找你了,你在哪?”
严珩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顾焱在厢房里,听见后掌心一握,将香囊收进怀里,大声回应:“我在这儿。”
严珩一循声而至。
他看见顾焱第一眼哦豁了声:“你怎么晒得这么黑,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时隔月余,原本清秀俊朗的少年郎变得粗犷几分,白皙的皮肤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比小麦色还略微暗黄的肤色,略显粗糙,好似去西北的漫天黄沙里走了一遭。
顾焱不在意地笑道:“今年秋天比往年热上几分。我整日在宫里巡逻,又被调到平溪猎场驱赶猛兽,整日风来雨里去,哪顾得上其他。”
严珩一走近一看,顾焱不仅晒黑了,右眼上方还有伤。
他的眉峰被削平,眼睛与眉毛之间有三道明显的疤痕,像什么东西的爪印。
幸好伤口不深,否则这只眼睛就要废了。
如今结痂脱落,露出新长出的嫩肉,与整张略微暗沉的脸格格不入。
“在平溪猎场遇到一只大虫,我们几人围攻。”顾焱说起惊心动魄的瞬间语气平淡:“我不慎被它的爪峰刮到,好在我们最后*都没事。那张虎皮十分完整,届时能献给陛下做个毯子。”
严珩一真佩服他在生死一瞬还能想到要保证皮子的完整。
“陛下不喜欢这玩意儿。”
严珩一从没看过赵明斐穿皮毛一类的大氅,或许是从小被江皇后苛待,他的身体为求自保,大冬天跟火炉一样热。
往年深冬时节,赵明斐像不怕冷似的,最多披一件厚实的披风。
他话一出口,顿觉自己失言,补救道:“不过,陛下肯定会把它赐给皇后娘娘。”
顾焱不咸不淡:“是吗?”
严珩一以为自己打击了顾焱的积极性,深感愧疚,语气真挚道:“皇后娘娘身子骨弱,看着风一吹就倒。陛下如今正与娘娘情深如海,定然会想送这样的好东西给娘娘,到时候一定会赏赐你的。”
顾焱听见情深如海四个字时眼眸黯了黯,扯出一抹极淡的笑:“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还有两位同僚一同御敌才降服它。”
严珩一察觉出顾焱心情忽然低落,懊恼是自己说错了话,十分尴尬,他转移话题给他鼓气:“陛下一定会重用你的。我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你和从前的陛下当太子时有几分相似……”
顾焱的表情忽然古怪起来:“像吗?”
严珩一哈哈大笑:“哎呀,相处久了就知道你们完全不像。况且你晒成黑球一样,眉毛也被削平,一点也看不出来那几分雷同。”
为了保持两边看起来对称,顾焱的左眉也被削平,棱角分明的眉峰去掉,他整个人更多了几分亲和。
顾焱跟着笑:“陛下乃天潢贵胄,我不过一介平民,不像才是正常的。”
严珩一拍拍他的肩膀,鼓舞道:“长相不要紧,关键是能力,你放心,这次我定然会将你带到陛下面前。”
大部队比严珩一稍晚一天才到平溪猎场附近的行宫,江念棠重新行走在平地上时有种不真实感。
行宫分为内外两院,内院是皇帝皇后的居所,还能安置皇子,公主、亲王等皇室宗亲。
赵明斐没有子嗣,恭王妃不喜远行,这次除了帝后二人,赵明斐只把李太后带出来,美曰其名换个地方养病。
李太后隔三差五以身体不适为由派人去请他,赵明斐实在是没耐心伺候,说到底她就是想把赵明澜弄出来,放到自己身边,再徐徐图之。
既然她用孝道压自己,他便用孝道还治其人之身。
赵明斐不打算带李太后再回宫,隔绝她作妖的根源。
原本皇帝和皇后应分别下榻两所宫殿,但赵明斐直接把自己住的地方腾出来作为大臣们议事的场所,他则搬到江念棠所在的栖梧苑同住。
栖梧苑在别院的西侧,与象征太子的东侧配殿一左一右拱卫正殿。
赵明斐和江念棠匆匆用完晚膳,他便匆匆赶去议事,临走前还说不用等他回来,让江念棠先睡。
江念棠本应该高兴地睡个安稳觉,可到了子时依旧毫无睡意。
她归咎于换了个新地方不习惯,于是起身打算外出走走。
栖梧苑以皇后规制建造,除了亭台楼阁,还有一座人造太湖石假山,山顶有个六角凉亭,弯月正钩在檐角套兽头上。
江念棠涉阶而上,右想小心跟在后面防止她踏空。
两人登上假山,江念棠轻倚在檐柱凭栏而望。
近处闪烁着几点零星的宫灯,远处黑沉沉一片。
山顶的风呼啸而过,带来虫鸣飞叶声,还有一个若有似无的名字。
“顾焱,你等等我。”
第45章 第45章她想,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顾焱,你不要命了。”
同行的人拦住顾焱,压低声音:“再往前是栖梧苑的范围,你若擅闯,会被当作刺客处死。”
这里是帝后下榻之所,守卫重重,暗卫还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顾焱不甘心地抬头,斜前方有一座六角凉亭的轮廓,下弦月倒挂在宝顶上,像给亭子戴了一顶清冷的光环。
“走吧,我们去别处找。”同行人拉住他的手臂往回走,后怕道:“可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他真不应该为了五十两银子陪顾焱出来找什么萤火虫,他说自己心爱的姑娘喜欢,瞧别院附近树林里的又大又亮,想捉一点回去送给她。
顾焱以不熟悉周围为由,出钱请他带路。
别院有重兵把守,他们这些人都有固定活动范围,不能轻易走动,不过他知道一条小路能到密林,才答应接这趟活的。
但他越往里走,心越慌,私入禁宫,哪怕只在周围徘徊也是诛九族的事。
他脑海中不自觉浮现陛下的雷霆手段,杀人以族谱为鉴,绝不放过一人,他有妻有儿,父母健在,实在不该冒险。
好在顾焱听劝,及时止步。
两人一路回来时没遇到暗卫,还顺带抓了一兜萤虫。
幽幽绿光在布袋里闪烁,好似幽冥忘川摆渡生魂的船只上悬挂的指引灯。
顾焱拿出沉甸甸的钱袋放在同伴手上,感激道:“今晚辛苦,这件事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放心。”他可不敢说。
顾焱等人走后,目光落在明暗交错的布袋上,呆滞盯了一会,解开上面的绳口。
里面的萤虫争先恐后地飞出来,在顾焱暗沉的脸上洒满了点点荧光。
回京以来,今晚是他离念念最近的一次。
可惜了。
*
赵明斐携寒风霜露入殿时,江念棠闭着眼侧身向里装睡。
她耳边依次响起除去佩环,脱下外裳,摘掉冠冕的声音,身体微僵,又迅速强迫自己放松。
一整晚她被那两个字搅得心绪不宁。
顾宴、顾彦,顾雁……还是顾焱。
这两个音调实在是太普通,太寻常。
她多想是他,又怕给了自己希望后发现最终不是他,更怕真的是他。
如果真是他,他怎么会来平溪围场,又来做什么。
江念棠已无立场颜面再见顾焱,更不想为他惹去杀身之祸。
赵明斐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他,不代表真的不在意。
她心里清楚,若有朝一日子期死而复生,赵明斐一定会让他重新死去。
这一晚上,她不仅因虚无缥缈的两个字辗转反侧,也时刻害怕自己露出异样被赵明斐看出端倪。
今日两人之间能维持住平和的相处实在不易,江念棠不想回到从前被折磨的日子。
顾焱,你如果真的活着,一定要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
赵明斐褪去凉意,屈膝入榻,顺手将人揽在怀里的瞬间就知道江念棠没睡,温和笑道:“在等我?”
怀中人闭着眸没说话,长睫颤了颤。
赵明斐也不恼她的冷漠,只当她在害羞,俯身在她额心落下一个吻。
“我在呢,睡吧。”
大手移动到单薄的后背,顺着脊骨上下轻轻抚摸,“过几日忙完了,我教你骑马。”
江念棠的头往他胸口蹭了蹭,以示回应。
赵明斐的心顿时如月色般柔软。
也不知是出于害怕他看出破绽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江念棠在他怀中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连着好几日,赵明斐清晨离开,晚膳才回,用完后匆匆又走了,正好给江念棠喘息之机,平复缭乱的心绪。
但她一静下来,心里那个名字就止不住往外冒,闹得她不得安宁,好似要执着地求一个结果似的。
到底是不是他。
江念棠想走出栖梧苑,去别处碰碰运气。
万一呢,万一她打听到了消息呢。
皇宫里人人对赵明斐畏之入虎,从不敢对她说半个不该说的字,江念棠在宫里跟瞎子,聋子一样。
赵明斐想让她知道的会自己说,不想让她知道怎么问也问不出口。
来之前他跟江念棠提过一嘴,没事别出栖梧苑,平溪猎场附近有猛兽,怕她被误伤。
别院里哪来的野兽。
由此推测,平溪围场别院里的人应该没有被他完全掌握,不会像宫里人那般密不透风,否则他不会禁锢她在院内。
江念棠想用皇后的名头试试看能不能打听出一点消息。
只要她足够小心,赵明斐未必能看出她想干什么。
蠢蠢欲动的心终究压过理智。
某一日,江念棠趁着右想有事离开,装作散步到苑门口的月洞门,目不斜视径直往外走。
身边跟着的小宫女想拦她,被江念棠一个眼神逼退,在赵明斐身边久了,她的一举一动间不自觉沾染了他凌厉的气势。
小宫女是别院临时抽调来的,哪见过这样摄人的眼神,江念棠是尊贵的皇后,陛下对她的宠爱有目共睹,于是略微阻拦了下,便瑟缩着放行,
右想大人离开前让她伺候娘娘,没说不让娘娘出去。
江念棠踏出栖梧苑大门,有种脚踩在棉花上的不真实感。
门外没有人守着,连路上都看不见人影,周围静悄悄,两旁的草丛树木传来些零碎的鸟语。
江念棠沿着鹅卵石小路而行,四处张望想找个人问路。
她目标明确,找登记别院人员的名单册子,它一般会放在某个管事手上。
内院比江念棠想象的大,绕着绕着她就迷路了,来到一片花田。
秋日除了木樨花,开得最艳,最多的就属菊花。
面前约莫百亩花田分门别类地种了不同的菊花,明黄、雪白、碧色,绚烂耀眼,美不胜收。
但让江念棠驻足的却是花田里正在采花的人,江盈丹。
她一身宫女打扮,素衣木钗,满脸风霜哀愁,与从前华贵明艳判若两人,若不是她跟在身边伺候数年,恐怕无法一眼认出她。
灰蓝色的衣襟宽袖用褐色襻膊缚住,露出一双暗黄色的手臂,上面还有未散去的鞭痕。
江念棠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她。
昔日高傲张扬的嫡姐如今变成这样,江念棠心里没有一点痛快,反而有种物伤其类的悲凉。
她与赵明斐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曾经赵明斐还送过一幅丹青给她,如今翻脸后竟一点旧情也不念。
未等她沉思良久,身后有只手突然搭在她的肩膀上,力道不大却不容拒绝地将她往后带。
“怎么出来了?”赵明斐声音温和,却让人不寒而栗。
跟在她身边的小宫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跪伏在地,背脊颤颤巍巍,抖如秋风中挂在树梢的枯叶。
江念棠轻咬下唇,低头答:“有些无聊,随便走走。”
赵明斐亲昵地揽住她的肩,温柔弯起眼眸,“抱歉,这几日确实有些忙,忽略了你。”
他的嗓音如三月春风般和煦,清隽的眉眼与唇边宠溺的笑叠加在俊朗的面容上个,令见者脸红心跳。
然而江念棠只有心惊肉跳,她勉力维持脸上的镇定:“陛下日理万机,我……”
“不要生气,我特地为你寻了一匹温顺的母马。”赵明斐打断她的话,弯腰打横抱起江念棠,好脾气地哄道:“再过几日,我教你骑马。
看也没看站在花田里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人,转身带江念棠往回走。
啪!
一道细鞭甩在江盈丹的手上,在陈旧的伤疤上又添一道新痕。
“看什么看,赶紧干活。”监督江盈丹的老嬷嬷吐掉嘴里的瓜皮,凶狠的瞪着她:“耽搁皇后娘娘今日沐浴,仔细你的皮。”
江盈丹眼眶湿热,手却不敢停。
赵明斐饶她不死,却不许她归家,留在宫里做个下等宫婢,每日最大的活计就是替皇后采摘沐浴用的花。
花瓣要大小一致,颜色均匀,没有缺口。
原来在烈阳底下站数个时辰这么累,原来摘花这么累,挑选花瓣这么累。
江盈丹腿也疼,腰也疼,手也疼。
她后悔死了。
当初为什么要让江念棠替嫁,若是她嫁给陛下,陪他在西巷口度过低谷,今日成为一国之母的便是她,享受陛下疼爱独宠的也是她。
江盈丹听人说,陛下夜夜与皇后抵足而眠,她来小日子也不愿分榻。为了皇后娘娘几次延迟选秀,是想让皇后娘娘先生下嫡长子,稳固地位。
她们还说,陛下为皇后娘娘描眉,作画,堪称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她刚刚看见了,陛下对江念棠无微不至的体贴,却吝啬分给她一个眼神。
明明从前,他也这样看过她的。
江盈丹手一紧,花瓣被碾出汁液,瞬间蔫糊糊的,整朵都毁了。
又一鞭子。
她疼得泪流不止。
可惜无论她多疼,陛下都不会看上一眼。
赵明斐根本不关心江盈丹受了多少罪,他更在乎江念棠为什么会擅自外出。
她给出的理由显然是借口。
夜晚,江念棠喘着气,伏在精壮的身躯上,薄而黏腻的汗渍让她不舒服,想翻身而下凉爽一些,可腰间的手不允许她逃开。
怪她没算好日子,今日要行房,所以他才回来这么早。
赵明斐指尖把玩濡湿的发丝,等她开口。
等了半天,人已经睡着了。
赵明斐失笑,打算下次再问。
江念棠人在他手里看得严严实实,不怕她翻出什么风浪,他只是单纯想知道她的一切事。
江念棠第二天见到右想,她脸色苍白,走路有些吃力,一眼便知受了不轻的惩罚。
她心一沉,再也没擅闯出去过。
又过几日,赵明斐派左思来请她去猎场骑马。
江念棠换了身新做的朱红色织金海棠骑射服,看上去多了几分飒爽。
她到的时候赵明斐还没来,但她眼里只剩下一个人。
那个在枣红色马旁边低头牵绳的男人。
她想,她已经找到答案了。
第46章 第46章“不让你走。”
赵明斐有事耽搁了一会儿,来马场的时候江念棠正在马厩前专心致志看马。
远远地,一袭红衣倩影侧对而立,站在微微发黄的草场上。
清风徐来,带起一片红色衣角,那么显眼,就像贫瘠沙漠里开出的唯一一朵玫瑰花,诱人采撷。
骑射服简约利落,袖口窄而紧,裙摆微短到脚踝上方露出银色靴口。
江念棠穿上后娇小的身形显出几分高挑来,腰间的玄金色细带让衣服更加贴身,柔软的绸缎完美勾勒圆润窈窕的曲线。
赵明斐喉咙痒痒的,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日子,忽然想改天教她骑马。
只是他还未付诸于行动,江念棠似乎心有所感骤然转头,看见他后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一抹灿烂的笑。
赵明斐也愣了片刻。
如何形容这个笑容呢?
他在记忆里搜寻,上一次看见江念棠这样甜美地笑,是在西巷口时她来找自己学画画的那一天。
眸光潋滟,唇角高扬,满是期盼、欣喜和快乐。
赵明斐喉咙的痒意顿时散去,心却颤了起来。
他快步走过去,想要拥她入怀,嘴里不由自主地唤着她的名字:“念念。”
江念棠的笑却忽然僵了一下。
她身后人的存在感无限放大,心脏像被铁丝网箍住一般冰凉窒息。
赵明斐疑惑地皱了下眉,手定在半空中,目光沉沉盯着眼前人。
“陛下。”江念棠不动声色躲开他的手,垂眸低声道:“青天白日,大庭广众。”
她偏过头,露出一截细长的脖颈,白腻的肌肤浮了层淡淡的粉色,即便是推拒的话也显得可爱可怜,令人不忍责怪。
赵明斐的心早就化成江南春水,只以为她在害羞。
江念棠的确是个面皮薄的人,对此他深有体会。
夫妻敦伦本是寻常事,她却总是在发抖,完全没办法放开自己,换个地方,或者换个姿势,她便难以适应。
赵明斐承认之前对她用了些极端的手段,可后来他已经慢慢学会在乎她的感受,但凡她露出一点不愉快,他会忍着等她适应再继续。
除了上次在小树林,他略微有些失控。
他自认对这段时日对江念棠体贴入微,呵护备至,极力修补两人之间的罅隙和她对他的惧怕。
江念棠应是感受到了他的改变才会重新这般对他笑,她也在逐步放下过去。
赵明斐眸色柔和,弯了弯眉毛,顺势将要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往下移,自然而然的去牵她的手。
江念棠在炙热的指尖碰到自己那一瞬间只想甩出去,但她的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尖叫,在警告自己绝对不可以。
赵明斐细心如尘,她若是表现出一丝异常,顾焱一定会被发现的。
一想到后果,江念棠不得不忍,必须要忍。
“你的手好凉。”赵明斐掌心一紧,抬头看了眼碧空如洗的蓝天,不解道:“很冷吗?”
江念棠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像是怕惊到什么似的,“风吹的。”
赵明斐别有深意地看了身侧人一眼,没再继续问。
他叫人牵马过来。
江念棠心里默念千万不要是他,千万不要凑上来。
然而事与愿违,她的余光里出现一双最普通不过的黑靴,还带来淡淡的木樨花混着些许药材的气息。
江念棠呼吸微窒,差点就要抬头。
“下去吧。”
赵明斐接过缰绳,呵退了顾焱,也呵退了她的莽撞。
黑靴离开,却没带走她鼻尖残留的香气。
赵明斐率先翻身上马,俯身将手递给江念棠。
修长白皙的五指微微并拢,指缝间没有一点缝隙,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朝她扑来,令人窒息。
江念棠颤颤巍巍抬起手,投身于其中。
再抬头时,漂亮的眸子里重新填满雀跃的笑意,心脏却因惊慌不安而跳得飞快。
自从来到马场见到顾焱,她的心轮番充斥着狂喜与恐惧。
喜的是顾焱还活着,好好的站在她面前,没缺胳膊少腿。
惧的是顾焱此刻就站在她面前,她担心自己绷不住露馅,害他再次陷入生死之境。
周围都是赵明斐的人,她只敢匆匆看他一眼,便强行移开目光,转而落在她根本不感兴趣的跑马上。
如今她与赵明斐的关系看似亲密无间,实则如履薄冰,所有和睦共处的表现都是建立在子期已死。
顾焱也默契地从始至终没有看她,沉默隐在一旁,目不斜视。
两人就像陌生人一样。
这是他们从前相处最多的方式,即便迎面而过,也不会多看对方一眼。
但她知道,他也知道。
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他们眼里只有彼此,呼吸着同一缕风。
从前顾焱为了这一瞬的擦肩,可以在她路过的地方等上一整日,积年累月,风雨无阻。
但当时两人心中都坚信,终有一日,他们不必再躲躲藏藏,能并肩于青天朗日之下。
而如今。
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赵明斐将人搂在怀中,双手一左一右环绕江念棠,抓过缰绳:“我先带你跑一圈,感受一下。”
“好。”
背对着赵明斐,江念棠紧绷的神经依旧不敢放松,嘴角噙着淡笑。
风刮过她的脸颊,吹乱额鬓间的碎发,丝丝缕缕的黑线携冷风在她眼前胡乱飞舞,看不清前方的路。
他们的路。
跑了两圈,赵明斐怀里的人越来越僵硬,不自觉收了收双臂。
江念棠感受到头顶锐利的视线,先发制人道:“我有些怕,头还有点晕。”
赵明斐想到了江念棠躺在马车里的虚弱的样子,速度慢了下来。
“怎么不早说?”
江念棠柔声道:“陛下难得有空陪我,不想扫兴。”
赵明斐轻笑了声,“嘴忽然这么甜,莫不是有求于我?”
江念棠跟着笑:“也算有。我一个人在栖梧苑太孤单了些,能否召人陪我说说话。”
“你想找谁?”赵明斐还记得江念棠擅出栖梧苑,明显是有目的。
“随便谁,陛下看着安排。”
赵明斐垂眸,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扯住手上的缰绳调转方向往回走。
江念棠的视线里不可避免再次出现顾焱。
他的站姿没有变化,依旧挺拔沉默,目视前方,与马厩周围的护卫如出一辙。
但江念棠知道,顾焱除了眼睛不在她身上,所有的感官都指向她。
今日见到人好好的,她也算了解一桩心事。
江念棠抬手撩了把凌乱的鬓发别至而后,前方的路豁然开朗起来。
她的路是她的路,顾焱的路是顾焱的路。
早在她替江盈丹嫁给赵明斐时,他们两的路就不该再有任何交集,顾焱自有他的阳关道,她已踏上独木桥。
江念棠微仰起头凝视赵明斐的锋利的下颌,放任自己靠在他胸前。
远远看上去,两人相互依偎,亲密无二,坐实帝后鹣鲽情深,琴瑟和鸣的传言。
赵明斐感受到温软的躯体紧贴自己,又细又暖的气息扑在他的喉咙上,心中高兴的同时不免有几分狐疑。
但很快迷失在江念棠动人的话语中。
“明斐,我腿疼,等会你可以抱我回去吗?”
他扬唇打趣道:“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娇气?”
江念棠方才还害羞拒绝拥抱,现在猝然向他撒娇,赵明斐还颇有些不适应。
“你忙便罢了。”她语气失落:“我慢慢走回去也行。”
赵明斐没说话,盯视她发白的脸颊和往下抿紧的唇。
到了马厩附近,赵明斐先下马,朝江念棠伸出双手。
江念棠俯身而下,落入坚实的怀抱中。
她把头埋在赵明斐胸口,双手主动勾缠他的脖颈,闷声道:“不让你走。”
为了表示留人决心,江念棠落在他后背的手勉力相握,双臂形成一个环锁,捆住赵明斐的脖颈。
赵明斐低头温柔笑了声:“遵命。”
他喜欢江念棠恃宠而骄的模样。
江念棠直到离开马厩前,再没有往顾焱的方向看一眼。
子期必须死,顾焱才能活。
“顾焱,顾焱。”
同伴叫了顾焱好几声都没反应,手肘推了推他:“走了,今晚上头儿过生辰,没差事的可以喝酒。你去不去。”
顾焱眨了眨眼,驱散眸底的热意:“去啊!”
“我跟你说,是他从京城长安街的香满楼买来好酒。”同伴的右臂搭在他的坐肩上,揽着他往回走,压低声音:“多喝点,不占便宜是王八。”
香满楼的东西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好,价格高昂令人望而却步,一道菜,一壶酒就抵得上一户五口之家一年的嚼用,只有达官显贵才会舍得这个银钱。
顾焱给他白赚五十两银子,他投桃报李,分享给他这个情报。
但顾焱也太能喝了,五坛子酒他一个人就喝了三坛,上官的脸黑如锅底,几乎看不见生辰之喜。
同伴在上官发火前将醉得不省人事的顾焱扶进厢房,放在床榻上。
离开前,听见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在说些什么。
同伴秉承着好事做到底的原则,俯身凑过去听,但顾焱醉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他皱眉听了半天,也只拼凑出香满楼桂花糕这六个字。
这个很好吃吗?
同伴默默记在心里,给他盖好薄被悄声退了出去。
月色从窗棂缝隙漏进几缕,流淌独睡的人身上,平添几分孤凉。
栖梧苑内,赵明斐送江念棠回来后便再没有离开。
江念棠忽如其来的示好古怪极了,他虽然对此乐见其成,但生性多疑的他难免多想几分。
尤其是在晚膳的时候,江念棠一直在说话,嘴巴不停,饭也没吃几口。
说到几件幼时的趣事儿时笑得合不拢嘴,但赵明斐看出她的笑意不达眼底,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刻意。
赵明斐不喜欢她这样笑。
“下次再说。”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江念棠碗里,催促她:“赶紧用饭,你今天骑马累了,早些安置。”
江念棠止了言。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抑。
江念棠低下头,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碗里的食物,故意拖延时间。
今夜又到李太医规定的日子,赵明斐的安置不仅仅是单纯躺下睡觉。
但无论怎么拖,饭总有吃完的时候。
赵明斐没有急不可耐地办事,带她出去逛了一圈。
等江念棠沐浴出来,赵明斐已经换好寝衣斜躺在床榻上。
他的头发散落着,大部分披在身后,还有几缕落在半敞的胸膛前。
微湿的发梢黏成一咎一咎的,弯成半圆,像无数条盘旋缠绕的蛇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江念棠的脚像长了钉子似的,迟迟不动。
明明已经习惯的事,今天变得难以忍受。
第47章 第47章江念棠在撒谎。
赵明斐眉眼弯了弯,朝她招手:“一直站在那里,是等我过去抱你吗?”
江念棠藏在宽袖里的手指不由自主陷入掌心,疼痛让她冷静下来,一步一步朝床榻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尖刀上,流下看不见的血,在她身后汇成一条蜿蜒崎岖的路。
赵明斐略微支起身,长臂一揽,轻易勾住细软柳腰带她入榻。
江念棠还未完全做好心理建设,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被卷入芙蓉暖帐之中。
她身上的重量很沉,如泰山压顶逼人欲死,灼热的呼吸缓缓游走于在耳畔,她却觉得像蛇吐出的冷信般悚然。
当微凉的指尖探上襟口时,她反身性打了个激灵,垂在身侧手突然间有种推开赵明斐夺门而逃的冲动,可下一刻,又生生将这莽撞的冲动死死压下。
纤弱的手指死死抠住床榻的卧单,害怕自己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赵明斐吻了上来。
薄凉的唇在她的唇瓣上细细摩挲,反复品尝,再撬开齿关,往更深的方向攻略城池。
从唇,到颊,再覆上下颌,一路往下。
一切再熟悉不过的流程,今夜却如度日如年般苦撑着。
忍了这么久,这次也一定能忍下去。
江念棠不仅手在忍耐着,喉头也在煎熬。
一股铺天盖地的恶心席卷全身,她不得不用力地呼吸,逼退喉咙里的呕意。
太难熬了。
每一瞬仿佛都被拉得无限长,她反倒希望赵明斐给她一个痛快,不要这么慢吞吞的折磨她。
“怎么会这样?”
赵明斐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阻力,微微支起半身疑惑看向江念棠的脸。
她的头侧埋在青竹色的缎面枕头里,脖颈皮肤是通透的白,仔细看还能窥见皮下细微跳动的青筋。
赵明斐空出一手掰正她的头,也遇到同样顽强的阻力。
然而胳膊肘拧不过大腿,江念棠的正脸还是对上了她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
赵明斐手指沾到了混着汗与泪的湿黏,眉头皱起来。
江念棠哭得很厉害,双眸红肿,眼里的泪好像流不完似的,汹涌地大滴大滴往外迸,青竹色的枕面晕染成深翠色。
可她偏偏咬住唇,不许抽噎声泄露一丝一毫,唇瓣被咬得发白还在颤抖,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赵明斐目光冷了下来:“不愿意?”
胸口的蓦地烧起一把烈火,想到今日她对自己百般柔情蜜意,顿时有种被玩弄的愤怒。
江念棠在迷蒙的泪光中窥见上方沉厉的黑眸,惊惧一颤,带着哭腔哑声道。
“我的腿好疼。”
赵明斐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登时掀开薄被查看她双腿内侧。
细嫩的皮肉红肿一片,似乎马上就要破裂。
“怎么不早说。”赵明斐目光软了下来,屈指心疼地擦拭她脸上的水泽。
料想是在骑马的时候磨肿的,皮肉拉扯间露出里面猩红的骨血,看着就很疼。
怒火骤然熄灭,化为内疚和自责。
他应该早点想到江念棠第一次骑马会被弄伤。
毕竟是他千娇百宠养出来的细皮嫩肉,金贵一点,娇气一点也实属正常。
江念棠每日沐浴后都有婢女替用价值千金的宫廷密药涂抹全身,积年累月,养出了一身玉骨嫩肤,稍微用力一点就会留下产生淤痕。
赵明斐喜欢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也喜欢揉捏她时手中香滑饱满的触感,像剥了壳的荔枝。
被他直勾勾盯着自己,江念棠面颊滚烫,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两人衣衫不整,她仰头就能看见他胸口肌理分明的沟壑。
她想侧身躲开,却拗不过他手中的蛮力,只能难堪地扯过一旁的锦被遮住上身,闭上眼任由他作弄。
赵明斐叫人取来药,亲手沾了胶状的透明膏体在腿上的伤处涂上薄薄一层,冰凉的触感缓解了些许火辣辣的疼。
药里面掺了薄荷,大片涂抹让空气中散发着清冽的气息。
这阵冰爽从表皮浸透内里时,江念棠登时打了个觳觫。
还不等她适应,赵明斐按着她的腰侧身朝内。
他侧躺着,从后面抱紧江念棠。
“就一次。”
江念棠小声哀求:“今晚上可以不要吗?”
赵明斐好脾气地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不容拒绝。
呆滞地盯着随风缓慢起伏的纱帐,痛得艰难呼吸,原本麻木的心好似重新有了感觉。
真疼啊。
沐浴时她发现自己受了伤,故意在热水里多泡了一会儿,让红肿的肌肤看上去更严重。
若是等会实在忍不下去,能以此为借口逃过夜晚的这场不甘心的情/事。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今天的事,谁曾想赵明斐吝啬地不允许她有一丝缓冲的余地。
江念棠憋不住眼泪,索性由它们放肆奔涌而出。
今夜,她已经找到可以光明正大哭的理由。
月下西楼,风止虫息。
江念棠疲惫地闭着眼,半梦半醒,不知今夕何夕。
赵明斐的头贴靠在汗津津的脖颈间,顺着颈线抿唇微吮,印下一道又一道深红色的痕迹,等到全部沾上他的味道后,才满意地闭*眸睡去。
也许是他多心了,江念棠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
赵明斐依旧早出晚归,不过他松口同意让官员们随行的女眷分批来栖梧苑谒见。
名单随机组合,江念棠也不知道每天谁会来陪她说话,默默在暗地里观察还未出嫁的闺阁女子有谁对赵明斐有意。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下一次,迫切需要找人为自己分担赵明斐的注意力。
起初,这些贵女们十分矜持,碍于面子,也怕触了皇后的霉头,不敢打听陛下的喜好。
等江念棠释放出赵明斐有意挑选嫔妃入宫的信号后,她们中有人坐不住了,隐晦的表示自己若是进宫,一定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绝不争宠。
江念棠心里好笑,她要找的就是能把赵明斐拴住的人。
几日之后,江念棠将所有女眷都看了个遍,选出几个人,其中就有在中秋夜上的鹅黄色襦裙少女,礼部尚书独女常媛。
尽管她极力克制自己的内心的渴望,江念棠依旧从她的双眸中窥见对后位的觊觎。
之前有想要与她交好的夫人透出口风,说礼部侍郎对独女宠爱备至,不忍她早早出嫁,一直拖到二八年华还未议亲,有人上门说亲也含糊过去,大抵是眼光极高,看不上凡夫俗子。
常媛的确有傲的资本,她容貌昳丽,身姿窈窕,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她,且从小在父亲的熏陶下熟读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当得起一句才貌双全。
如今她的父亲正被皇帝培养重用,隐隐有问鼎内阁之首的迹象,自然看不上普通人,哪怕是宗亲侯爵,也难以入她的眼。
常媛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这些年她以严苛的宫妃标准要求自己,就是为了某一日能配得上赵明斐。
他擅丹青,她就苦练画技,他剑术非凡,她也钻研剑招,虽不能与之媲美,但比起京城高门的这些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娇小姐,她自认别有风骨。
常媛心底盼望有朝一日能与陛下双剑共舞,传唱良缘佳话。
这日,三位妙龄少女接到旨意来陪皇后娘娘说话解闷,分别是严珩一的大女儿严小姐,吏部侍郎的小女儿赵小姐,还有便是常媛。
她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栖梧苑,对江念棠也有了些了解。
如今这位江皇后与上一位江太后性格迥异,温温柔柔的,看谁都笑,说话的声音和缓轻柔,像一团棉花似的。
偶尔有一两句冒犯的话,她也不计较,反倒安慰说错话的人稍安毋躁。
江皇后眉目如画,眼眸像是春日里的烟雨,盈盈波光,潋滟水色,看谁都是柔情缱绻。
她不爱穿华丽的衣饰,藕色浮光锦制的衣裙中间细上一根浅绿色的腰带,腰肢轻盈,不堪一折,看着愈发娇柔动人,惹人怜惜。
常媛对她这般菟丝花的矫揉造作十分不屑,作为一国之母,完全没有一丝母仪天下的风范和气度,连吃个点心都要问过身边的婢女。
不过,这正说明外界传言帝后情深是谣言,陛下定然是为了稳住士族做的戏。
从传唤到面见皇后足足需一个时辰,自外院而来,需经过三道检查,每一道都堪称严密。
常媛一路上发现内院每隔几步就有女护卫,她们持刀带剑,目光如电地审视过往的每一个人,令人不寒而栗。
比起保护院中人,更像是监视。
陛下果然防着皇后。
常媛内心暗喜。
江念棠不知道常媛所想,即便知晓也只会暗自心惊赵明斐对她的严密把控。
之前出栖梧苑时路上空无一人,更没有常媛看见的女护卫们。
赵明斐之所以安排如此严密的布防,一是引蛇出洞的计划即将收尾,害怕那群人狗急跳墙做出些鱼死网破之事,二则他还是对江念棠的异常起了疑心。
天底下最了解江念棠这个人的,赵明斐不敢自大妄言是他,但最了解江念棠身体的,他无出其右。
尽管他曾有过片刻迷失在她的温柔甜蜜中,但清醒过后,不难察觉出江念棠上一回行房时到底有多不正常。
赵明斐第一次骑马也被磨伤过双腿内侧,程度比江念棠严重得多。
为了在众多皇子中出彩,他不能在太上皇面前露出丝毫退缩之意,最后到血肉模糊的地步,但用完宫廷特制药膏后极大缓解了疼痛,行走坐卧都正常。
可她后来还是哭得很伤心。
梨花带雨,泣下沾襟。
赵明斐敢肯定,绝不会是因为身体疼。
江念棠在撒谎。
意识到这一点,赵明斐怒从中生,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失去控制的茫然无措。
她为什么要撒谎?
时至今日,他以为二人已言归于好,和好如初,她对他不该再有什么秘密。
赵明斐坐在书房内,双手交叉搭在书案上敛眉沉思,旁边的博山炉升起袅袅白烟,遮住他晦暗不明的面容。
脑海里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逐个抽丝剥茧,反复思量,最终锁定江念棠学骑马的那一日。
她所有异样都在骑马之后。
赵明斐已反复问过右想,确认当日她从栖梧苑一路而来没有停顿,也没有遇见其他人。
问题一定出在马场,亦或者是在马场里的人。
严珩一面无表情听着跪在地上的黑衣护卫战战兢兢地自述,眉头拧成一团。
“你说顾焱曾出五十两银子拜托你带路去密林里寻找萤虫?”
“是的,大人。”
第48章 第48章顾焱有问题。
底下人见严珩一目光凌厉,面容肃穆被吓到了,赶紧补救。
“我们两个只在密林里抓了萤火虫,别的什么也没做。”
他不是故意要违背与顾焱的约定,而是陛下以抓刺客的名义对那日在马场的守卫进行逐个排查。
行刺是大罪,古往今来都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
都怪他得了一笔天降横财后得意忘形,又在顾焱的醉话里得知他对香满楼的桂花糕念念不忘,还以为是什么神仙美味,想着给妻儿也带一份尝尝味道。
上官与香满楼的掌柜有旧,他为了省点钱就去托他帮忙,最后被刚得了陛下密令的上官追问他哪里来的钱。
面对行刺这么一顶大帽子,他不得不自证清白。
严珩一反复确认:“顾焱花五十两银子,只为寻个路。”
“是、是的。”
严珩一气笑了:“五十两银子,不是五十文,你确定他一出手就是这么多。”
其实护卫也觉得顾焱给得太多,不过他是李玉将军举荐的人,也没有往深处想。
李玉将军是陛下的心腹,能被他推举的人底细已经查到祖宗十八代。
严珩一眉头紧皱:“顾焱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其他反常的行为。”
护卫犹豫要不要说他醉酒还惦记桂花糕的事。
严珩一横眉,冷呵道:“说!”
护卫老老实实交代所有。
“下去吧,不得对任何人提起今天我们两人的对话,尤其是顾焱!”
护卫躬身称是。
严珩一等人离开,烦躁地揉了揉额心。
顾焱有问题。
这件事有古怪,
一个连衣服破了都会自己缝补的男人,居然会花五十两银子去寻路找萤虫,此为其一。
其二则是萤虫被困住活不过三日,而顾焱的心上人在京城,他即便是抓到也无法赶回去,更不要说他还有差事在身。
除非,他的心上人就在此地。
严珩一瞳孔紧缩,有个大胆荒诞,却又分外合理的猜测。
值房里氛围沉抑,栖梧苑也暗涛汹涌。
起因是赵小姐偶尔提起某次赏花宴时女郎们对景吟诗,正巧府里的少爷闯入花间,她们一时兴起做了几首打油诗。
江念棠听得颇有趣味,半掩着面笑了起来。
诗词通俗易懂,逗趣十足,严小姐也跟着哈哈大笑。
气氛正酣,常媛忽然道:“诗词粗鄙不堪,格律全无,堪称下品之作。”
赵小姐白了脸,严小姐翻白眼。
她们早听人说过常小姐恃才傲物,自她回京以后,从不接各家的拜帖,亦不应邀喜事聚会,曾有人言她是觉得京城里娇养的女郎整日只会侍弄脂粉香沫,不屑与之为伍。
今日得见其自傲狂妄,令人大开眼界。
严小姐性子随她母亲,不是个能忍的人,阴阳怪气道:“常小姐才高八斗,自是看不上我们庸脂俗粉所作的东西。”
常媛不屑一笑,轻描淡写道:“我才疏学浅,确实无法苟同,更欣赏不来。”
严小姐气得想当场大骂,余光在触及到江念棠温和的脸时生生忍了回去。
她不是怕常媛,是母亲在来之前再三叮嘱陛下爱重皇后犹甚,不可在皇后娘娘面前放肆。
严小姐心道下次要让爹爹打声招呼,她再也不想跟常媛一道来栖梧苑了。
眼见两位小姐剑拔弩张,江念棠笑着打圆场:“不过是玩闹罢了,常小姐不必较真。”
常媛反驳道:“这里不较真,那里也随便糊弄,人生岂不是马马虎虎就过去了。娘娘管理六宫,怎可如此随意。”
右想正要出言训斥她的大不敬,被江念棠抬手拦住。
她笑意未变:“难得糊涂。”
常媛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更加肯定陛下心里没她,与她只是逢场作戏,江念棠心里清楚却在自欺欺人。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另外两位小姐不约而同把脸转到一边,不想看见常媛刻薄的嘴脸,内心感叹皇后性子宽厚仁善,容得下她这般放肆。
江念棠怕右想吓退常媛,支开她去拿一叠陈皮话梅糖过来。
等人走后,她主动问常媛:“常小姐平日做些什么。”
常媛微扬起下颌,清傲道:“读些诗书,练练字……”余光瞥了眼江念棠,带着隐秘地挑衅道:“还有丹青。”
江念棠像是没看见似的,点点头:“陛下也擅丹青。”
常媛抿了抿唇,压住上扬的嘴角,回问:“皇后娘娘平日爱做些什么?”
无论江念棠做什么,常媛都有信心能比她做得更好。
江念棠眨了眨眼,“……睡觉。”
常媛咬紧牙关:“……”
她气得脸色发白,江念棠一定是故意向她炫耀,愈发鄙夷她以色侍君的狐媚样。
色衰爱弛,她迟早有一日会被陛下厌弃。
再者说,说不定她在逞强,内心说不准有多心虚,面对她出言不逊也不敢发脾气,再一次证实她的后位不稳。
常媛的手帕交曾私下里跟她说过,江皇后嫁给陛下乃是权宜之策,她一介庶女,在江府学得都是不入流的东西,难登大雅之堂。
她有信心,若陛下见到自己,一定会印象深刻。
现在只差一场不经意的偶遇,她就会让陛下知道自己才是最适合成为他妻子的人。
江念棠看出严小姐和赵小姐如坐针毡,十分不想与常媛待在一起,两人似乎对入宫为妃也无意,便先让她们二人退下。
江念棠道:“常小姐擅丹青,正巧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二。”
常媛当然不想离开,因为江念棠在聊天时偶然透露今日陛下会提早过来用膳。
她想见他。
自多年前雨夜一别,常媛再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赵明斐。
中秋夜宴上,两人隔着人山人海,仿佛天堑般无法跨越。
她迫切想走到他的身边。
常媛忍住眉眼间的笑意,低头道:“不敢。”
两位小姐哪能看不出常媛心中所想,内心冷嘲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严小姐正要出言讥讽两句她不要脸时被赵小姐拦住。
“她成不了事。”
赵小姐比严小姐更清楚江皇后有多受陛下的喜爱,她外祖父在工部任职,皇后大婚时的凤冠由他主持修制。
陛下因江皇后名字里带了个“棠”字,将本该是十二树牡丹花样式的凤冠生生改成海棠花。
牡丹雍容,海棠简约,为了保证凤冠的庄重与美观,可愁坏外祖父。
常媛在见过江念棠的画作后皱起了眉,心中对其草包美人的印象更深。
本该挺拔坚韧的竹在她的笔下成了绵软之物,毫无中通外直的气节,令人扼腕。
“不如常小姐先画一幅。”江念棠让位:“我再临摹。”
有人以诗交友,有人以画引为知音。
赵明斐教江念棠画的第一个物件便是竹,她笃定他一定会注意到这幅画的。
江念棠自然不会傻傻地直接跟赵明斐说要给他纳妃。
她与常媛的想法殊途同归,想要赵明斐自己注意到常媛,她再顺水推舟,成全两人。
常媛也知道这是一个极好引起赵明斐注意的机会,纵使他的画她早已研究过千万遍,在下笔时依旧慎重。
画成后,常媛的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瞧你紧张的。”江念棠递给她一块帕子,低头审视道:“画得真好,和陛下一样好看。”
常媛脱口而出:“娘娘也见过陛下的竹。”
“见过的。陛下还教我画过,不过画得不好,”江念棠指着空白处道,不经意道:“常小姐别忘记留下落款,不然陛下以为是我画的,那可是犯了欺君之罪。”
常媛听前半句妒忌得心里直冒酸水,听到后面那句又释然不少。
以后陛下也会教她作画的,她一定会让陛下满意。
江念棠又夸常媛:“常小姐的字写得也好,陛下也爱用行楷。不像我,只会最简单的隶书。”
常媛心里得意,又鄙夷江念棠才疏学浅。
“娘娘过誉了。”
江念棠鼓励的话让常媛自信心空前膨胀,仿佛自己马上就能独享圣宠。
江念棠笑着将画命人去装裱,完全忘记要临摹一事。
宫婢接过画,还没往外走,外面传来赵明斐回栖梧苑的唱喏声。
“陛下回了。”
江念棠不动声色提醒常媛别错过良机。
赵明斐一早就听说江念棠留了个人陪她作画,径直往书房方向走。
进门后直直看向江念棠,声音柔和:“怎么忽然又开始画画了。”
自从她烧掉长明宫里的纸鸢图,再也没有拿起过画笔。
“闲来无事,便画来玩玩。”江念棠指着还未送出去的墨竹图:“常小姐画的。”
赵明斐随便扫了眼,没做评价,旁若无人地拉过江念棠的手,似笑非笑道:“你想画画怎么不找我。”
常媛热切的眼神怔愣了片刻。
江念棠显然没想到赵明斐完全无视常媛,羞赧地想挣脱他的掌心:“陛下。”
赵明斐冷冷瞥了眼没眼色的人,淡声道:“退下。”
他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
常媛被请出栖梧苑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在她的设想中,赵明斐看见她的人和画后应该生出惺惺相惜之意,找机会单独召唤她秉烛夜聊,她会羞涩地告诉他这么多年来自己的一腔心事。
却从来没有想过,他看她的眼神是冰冷的,陌生的。
常媛眼眶微红,心中苦涩,像生吃了一碗黄莲芯般痛苦难受。
天空骤然转阴,空气弥散着潮湿,预示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赵明斐的印象中压根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还决定回京后好好敲打一下常桓教女无方。
不仅当众反驳皇后颜面,更是不知廉耻直视龙颜,毫无教养。
赵明斐圈住江念棠在怀中,侧头去啄吻她的脸颊。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赵明斐微凉的唇瓣摩挲着她的脸颊,逐渐发热:“是我画得不好?”
江念棠扭动身子挣扎,躲避他的亲吻,慌忙喊道:“到用晚膳的时辰了。”
赵明斐抽空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收拢手臂:“不急,天色还早,正适合附庸风雅一番。”
他大手一挥,屏退宫人。
大门关上的那一瞬响动,重重撞在江念棠紧绷的神经上。
江念棠压着颤声问:“大白天,何故关门?”
屋内只剩下她与赵明斐两人,江念棠心里忍不住往害怕的方向去想。
“画画。”
赵明斐半胁迫地带她到书桌前,以自己的身体为墙,双手为栏,困她在身前。
“你喜欢什么样式?”赵明斐偏头贴近她的耳廓,气息炙热灼人:“我教你。”
笔被强塞进江念棠的手中,又被大掌强势包裹。
赵明斐俯身而下,压弯了她的背。
这个姿势和角度令她无处着力,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雷鸣骤响,疾风劲雨。
雨中海棠,一挥而成。
第49章 第49章他召来李玉之前推荐的人……
赵明斐在书房确认过自己对江念棠的掌控依旧如初,心中的不安稍稍平复了些,但疑心犹在。
江念棠身上一定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
她是个不爱吃甜食的人,口味偏咸,还能吃辣,这点与他相似。
但右想回禀,近日她喜欢上了陈皮话梅糖,尤其喜欢在睡前吃几颗。
江念棠正在养身体,不能频繁承欢,但赵明斐多的是方法不做到最后也能满足二人。
近几日每回二人缠绵之时,他总能尝到酸中带微甜的味道,生津却不能止渴,反而想要逼出她唇齿间更多的滋味。
他好几次差点情难自抑,尤其是江念棠经由他的抚弄,青丝缭乱,泪眸氤氲,白皙的脸庞潮红如芙蓉,粉嫩的唇瓣肿艳如瑰花,含羞带怯,媚眼如丝,激的他气血都在叫嚣去攫取这朵诱人的娇花。
幸而赵明斐对江念棠身体健朗的重视压过自己的欲念,不单单只是为了子嗣,更是希望她能陪着自己长长久久。
于是每每在脱离控制的边缘时,赵明斐咬牙切齿地冲下榻,直奔隔壁耳房备好的凉水沐浴,借以排解上涌的燥热。
江念棠除了口味改变,其他一切如常。
无论是他的亲吻,亦或者更为亲密纠缠。
换作其他人定会忽略这细微的变化,然而赵明斐非要找出原因,他隐隐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江念棠总是在晚膳之后吃话梅糖,白日里也不见惦记,就好像……是为了他才吃的。
赵明斐今夜再一次从朱唇里尝到熟悉的味道,揽住人禁锢在自己胸前,嗓音潮哑:“不能换个口味吗?”
江念棠睁开被泪水黏住的眼皮,仰头呆滞地望着他,疲惫让她无力思考他话中的含义。
呆傻的模样看着就想让人欺负。
赵明斐抬手,指尖点在润泽的唇瓣上。
江念棠顿时惊得眼眸清明,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难道他发现自己吃话梅糖是为了压制胸口那股难忍的苦涩,不至于在两人交颈相缠时排斥干呕。
不,应该没有。
江念棠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浊气,若被他发现,今日不会是这般和风细雨地询问。
赵明斐虽平日里对她温柔体贴,亲和宽厚,好似什么事都能商量,但实际上为人矜傲,唯我独尊,占有欲十足,不容违抗。
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吃话梅糖的真相,恐怕这次她必死无疑。
她一死,顾焱一定会暴露。
江念棠一直以来保护的人会在瞬间被赵明斐摧毁殆尽。
她见过他暴怒的模样,切身体验过那是何等的可怕。
怀中之人骤然僵硬,又缓慢放松,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早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赵明斐的手指下移,所划过之处激起江念棠浑身惊颤,她垂眸死死盯着修长的指尖,在它即将消失在被衾前尖叫开口。
“陛下,别……我难受。”
“我带给你的只有难受?”赵明斐眉头一挑,举起手放在江念棠眼前:“它没让你快乐吗?”
江念棠脸颊通红,眼神难堪地躲开他并拢的中指与食指。
下一刻,它们共同协作撬开贝齿,一上一下轮番欺负无力抵抗的柔软。
“这么喜欢吃……”赵明斐恶劣地在她口中搅弄风云:“让它们也尝尝味道。”
江念棠被迫仰起头,眼泪和津液顺着侧脸落在烟粉色鸳鸯戏水的枕巾上,洇成胭脂红。
赵明斐花样百出,即便没做到最后,江念棠依旧累得睁不开眼。
他拉过她无力垂落在侧的手放在唇边啄吻,“你上下都尝够了话梅的滋味,轮到我了。”
床榻周围的纱帐摇曳不止,翻起的浪涛时大时小,直到屋内的宫纱灯暗了几度也无人剪芯,帐内细微压抑的声响方才渐止。
结束后,江念棠的掌心通红,烫得发疼。
意识在陷入混沌前,隐约间有只手温柔地拨开挡在耳畔濡湿的发丝,微凉的风徐徐缠绕驱散黏热,她舒服地扭了扭身体。
赵明斐侧身凝望眼眸紧闭的女子,目光缱绻,嘴角噙着浅笑,而眸色却浓得比未磨散的墨还黑,瞳孔反射出摄人的凶光。
江念棠,你可千万不能让他的一腔真心都化作齑粉,随风而散。
内院东边的旭日殿取自旭日东升之意,本应是储君下榻之所,现在分给了当今圣上的生母李太后。
李太后以为赵明斐愿意带她来行宫是想母子重修旧好,心里不免有几分得意。
到底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与她血脉相连,他不可能永远生她的气。
李太后已经想明白两人关系破裂无非是因为她有些偏爱小儿子,大儿子心里不满。
追根究底,赵明斐在渴望她的爱。
既如此,她就对他多多关心,嘘寒问暖,展现慈母爱子之心即可。
李太后每日都遣人给皇帝送汤,还去向赵明斐身边的大太监左思打听他的尺寸,亲手替他缝制寝衣便服。
她相信在不久之后,赵明斐会明白她的心意,重新对她产生孺慕之情。
李太后幻想有朝一日,皇帝会走进旭日殿,再叫她一声母后或者娘亲,却从未想过他把远在皇宫的小儿子五花大绑带到她面前。
“明澜,明澜。”李太后手忙脚乱去扶跪在地上的赵明澜。
他此时一身护卫打扮,身子心虚地缩成一团,衣衫不整,满脸狼狈,在看见李太后时像是看到救星般膝跪过去,扑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母后,母后……”他语气慌乱:“你跟哥哥说,我是被人冤枉的,我没有参与刺杀他的事情,不要杀我。”
李太后抱住赵明澜,摸到他后背的衣裳裂开,满身血腥气。
一抬手,五指都是血。
“儿啊!”李太后嚎叫一声,眼泪直流:“我的孩子……”
她这时候已经完全忘记要跟赵明斐重修旧好这件事,眼里只有被鞭笞得伤痕累累的小儿子,且看赵明澜对赵明斐的畏惧,认定这是他下的命令。
李太后抬头,满目凶光仰望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赵明斐,厉声斥责:“他是你亲弟弟,你怎么忍心把他打成这样,你太狠毒了。”
赵明斐面对指责内心毫无波澜,他冷冷扫了眼赵明澜,吓得他直往李太后怀里钻。
这架势让李太后理智全无,猛地站起来捶打赵明斐,像是要与他拼命似的。
赵明斐一点也不惯着她,利落地抓住手脚乱动的李太后,用力将她推到一边,与她心爱的小儿子跌坐在一团。
“赵明澜。”赵明斐淡声道:“朕让你来见李太后最后一面,也算全了你们母子多年的情谊。”
赵明澜听见赵明斐还是要杀他,哭着求李太后:“母后,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李太后伸手将赵明澜挡在身后,安抚他:“别怕,谁也别想动你。要想杀你,先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
最后一句话,她瞪着赵明斐说完。
赵明斐扯出个冷笑,“朕想杀谁,天底下有谁能拦。”
语气坚决,寒彻入骨的口吻令人不寒而栗。
李太后脸色一白,放狠话的凌厉气势已散了大半。
其实她心里清楚,自己手中除了曾经的母子情谊,没有能挟制赵明斐的东西。
威胁不成,为了小儿子,李太后改为怀柔政策。
她声音软了下来,凄凄哀哀的哭起来:“你们兄弟两个有什么误会不能好好说,一定要喊打喊杀的。明斐,他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弟弟,你教他读诗书,习武艺,明世故,通人情,你都忘了吗?”
李太后透过朦胧的泪光,察觉到眼前人的冷漠的表情似有松动,趁势道:“都说长兄如父,你于他而言和父亲有何区别。他犯了错,你打骂教训便是,总不能连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都吝啬。”
赵明斐这下连冷笑都欠奉:“朕不给他机会?朕将他送到太上皇身边尽孝,他却联合外人要在平溪猎场置朕于死地。在做这些的时候,他有想过给朕留活命的机会吗?”
赵明澜像是被戳到痛处,也不装了,大骂他:“你知不知道我在太上皇身边过的是什么日子!他被幽禁在宫内不得外出,每日使劲抽我鞭子,我的背上没有一块好肉,都是你害的!”
“朕将你送过去给他出气,不正是应了你之前自己说要善待太上皇的话么?”赵明斐皮笑肉不笑道:“怎么现在又怪朕了?”
“你、你故意的。”赵明澜气得眼角通红,青筋暴起,说话都不顺畅:“你、你好狠,明知、明知他会折磨我,也不派人阻拦,眼睁睁看着我被打得皮开肉绽,痛不欲生。”
赵明斐淡淡道:“朕若再狠些,你早就没命了。今日焉有你在朕面前大放厥词,颠倒黑白的机会。”
李太后这才知道小儿子过得什么苦日子,痛心地抱着赵明澜,大嚎一声:“你干脆将我也杀了吧,省得我们母子碍你的眼。”
赵明澜也哭,只是在哭的时候不忘去看赵明斐的脸色。
在他的认知里,母亲一开口,赵明斐无论如何都会照做,却不知在他看不见的日子里,任凭李太后如何闹,赵明斐都不曾动摇过一丝接赵明澜出来的决心。
耳边的哭声忽高忽低,吵得赵明斐头疼,他烦躁地揉了揉额角,不耐对着赵明澜道:“人见到了,你可以去死了。”
说罢,叫人强行拉走赵明澜。
李太后不可置信地望着赵明澜像沙袋一样被拖出宫,等反应过来时怀中已空空如也。
她慌忙抱住要离开的赵明斐的腿,痛哭道:“明斐,是母后错怪你了,不是你打的明澜,是他咎由自取,你别杀他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会好好管教他,不会再让他惹祸了。”
赵明斐冷漠地俯下身,一根一根掰开攥住自己衣袍的手指,大步离去。
“赵明斐!你真敢杀了他。我再也不认你这个儿子。”
赵明斐脚步一顿,回头斜睨了眼崩溃的李太后,什么都没说,又转头迅速离开。
“赵明斐,你弑父弑兄,不敬生母,迟早要众叛亲离,做个孤家寡人。”
面对李太后的咒骂,赵明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才不会是孤家寡人。
他有温柔惹人怜爱的妻子,不久之后还会有可爱的孩子,他会穷尽毕生的能力呵护妻儿,让他们幸福快乐地活在自己羽翼之下。
至于这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亲人,不要也罢。
赵明斐虽然早已不在乎这对自私自利的母子,但经历这么一档子事他心里还是有些暴躁。
为了不把情绪带回栖梧苑,波及江念棠,赵明斐换了一种发泄方式。
他召来李玉之前推荐的人过来练剑。
第50章 第50章江念棠太着急了。
江念棠一早起来右眼皮直跳。
用完早膳,右想回禀称来觐见陪侍的小姐们已经到花厅等着了。
江念棠揉了揉眼角,驱散眼睛带来的惊颤之意。
严小姐今日没看见令人讨厌的常媛,心里别提有多高兴,话也多了起来。
“皇后娘娘,三日后秋狩正式开始,您会去吗?”
江念棠笑着摇头:“我不会骑马,去了也是干看着,你们还不自在。”
严小姐道:“娘娘人这样和善,我们怎么会不自在。不会骑马,还可以放纸鸢。每年宫里都会举办纸鸢比赛,放得最高的有彩头,娘娘要不去看看。”
平溪猎场分为内外两层,内层是山林,地势复杂,危险性高,外围则是平原草地,藏不住野兽,十分安全。
跟来的女眷们一般都会在外围跑跑马,猎些野兔,亦或者借秋风放纸鸢。
听到纸鸢二字时,江念棠眸光微动,却仍没有答应。
赵明斐后来又问过几次她要不要继续学骑马,学成后可以跟他一起进入围场内部打猎。
江念棠对跟他一起去密林这类远离人烟,却又没有遮挡的场所心有余悸,毫不犹豫地拒绝。
赵明斐当时看上去一脸失望,更加坚定她绝不会踏入平溪猎场一步的决心。
严小姐见江念棠实在没有兴趣,也不再劝,换了个话题:“娘娘,你见过陛下练剑吗?”
江念棠端起剔红云凤纹茶盏的手一顿,轻声道:“见过的,在西巷口的时候。”
严小姐闻言一脸向往:“听说陛下的剑术尽得恭王真传,真想亲眼看看……”
她母亲是簪缨世家,从小喜欢舞刀弄剑,而京城里的公子们大多都以读书为重,压根不在乎锻体之术,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小姐们更是谈武色变,认为只有粗鲁的人才会去学武。
严小姐原本听说常媛懂些剑法,颇有好感,谁知见*面后却并非她想象的那般真心喜欢武艺,她只是把这个当做谈资罢了。
另一位小姐刚开始插不上话,干坐着有些尴尬,听到此处立即道:“巧了不是,我听说最近陛下天天找人练剑,眼下说不准就在比试……”
严小姐目光期待看向江念棠。
她们不能随意觐见陛下,但皇后娘娘可以啊,只要跟在江念棠身边,不就能一睹风采了吗?
江念棠垂眸轻抿了口茶,躲开严小姐殷切的目光。
如无必要,她实在是不想与赵明斐见面,多接触一刻,露出破绽的可能性就多一分。
另一位小姐见状,悻悻然小声将后面的话说完:“和陛下对剑的顾侍卫剑术也不凡呢。”
江念棠手一抖,红瓷盏骤然跌落,碎瓷片散了一地。
在座的小姐们不约而同看向江念棠,面露惊疑。
右想皱着眉,急忙上前查看。
江念棠稳住表情,淡然一笑:“茶水有些烫。”
右想眉头更紧,上的茶水经过她手,温度适宜怎么会烫?
不过她没有反驳,躬身仔细检查江念棠的手没有伤后叫人将满地碎屑收拾好。
江念棠扯过帕子假装擦拭嘴角的茶渍,忽然道:“正巧我好久没见过陛下舞剑,右想,你去问问咱们能不能旁观。”
严小姐顿时喜笑颜开。
其他两位小姐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也露出欣喜的笑容。
她们虽无意入宫为妃,但从小就听着赵明斐的事迹长大,知道他文韬武略,惊才绝艳,还有俊朗的容貌。
之前中秋宴时不少人暗中窥探过龙颜,不过隔得远看不真切,只得一个轮廓分明的侧影,现在有机会近观,怎能不叫人兴奋。
往后说起来她们也是直面过圣上的人,这在贵女们中间是独一份的存在,心里愈发激动,恨不能马上飞到校场边,一睹风采。
派去的人很快回来,只不过结果令她们大失所望。
“陛下说刀剑无眼,恐伤到各位尊贵的小姐,诸位小姐请回吧。”
不但不允许去,还要赶人。
小姐们心中失落,但不敢表露在脸上,站起身纷纷告辞。
江念棠眼眸微眯,心中惶恐难安,一想到顾焱与赵明斐两人正面对面,她是一刻也坐不住。
但她不敢表现过于热切,只能在心里干着急,茶水不知不觉喝了个干净。
“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传话的小太监躬身立在堂下,没有离开。
他奉承笑道:“陛下请娘娘过去观剑。”
赵明斐压根不在乎那群贵女们,他的原话是:“请皇后一个人过来。”
江念棠还未到校场,远远就听见刀剑争鸣的铿锵声,快如急雨,重如响雷,不由加快脚步。
真怕他们打出问题。
江念棠的心脏狂跳,整个人犹如在悬崖边疾行般摇摇欲坠。
她暗自在心里祈祷,赵明斐一定认不出顾焱就是子期。
顾焱正对江念棠来的方向,骤然看见她的身影后不由分了一丝神。
高手过招,成败只在一瞬。
赵明斐抓住机会,直取顾焱的命门。
生死之间,顾焱本能使出全力,反手挡住赵明斐的剑,将他震退三步。
“陛下!”
周围人脸色大变,左思第一个走上前被赵明斐呵退。
江念棠脚步微顿,停住倒吸一口凉气,旋即提裙跑到赵明斐面前,恰好挡在两人之间。
她背对顾焱,身体僵硬,紧张地看向赵明斐:“陛下,你没事吧。”
赵明斐见到来人,目光软和下来:“没事,别担心。”
江念棠跑得太快,气息不稳,胸口剧烈地起伏,襟口被微微撑开。
因为离得近,赵明斐垂眸,视线正巧顺着雪白的锁骨往下滑,呼吸渐热。
他立即抬头,对上江念棠焦急担忧的面庞,她的眼角染了一圈绯红色。
赵明斐心中动容,正要抬手轻抚她的眼角,忽然察觉到江念棠身后有一道探究的视线。
“今日到此为止。”赵明斐皱眉道:“退下吧。”
“是。”
若不是江念棠在场,他一定会狠狠惩罚顾焱大不敬。
他盯着江念棠的目光令赵明斐心中不愉,有种被冒犯的愤怒。
耳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落在江念棠背后的视线猝然消失,她僵硬的背脊隐秘而缓慢地放松下来。
直到顾焱离开,她也不敢往他的方向看一眼。
赵明斐丢出手中长剑,双手替她拢紧罩衫,遮住胸口的雪色。
“下次再看。”赵明斐暂时压下心中的郁燥,牵起江念棠的手往栖梧苑走,温柔笑道:“我单独练给你看。”
江念棠嗯了声,扯出一抹笑。
往回走的路上,江念棠装作不经意问起赵明斐为什么忽然想要练剑。
赵明斐不想让她知道旭日殿的糟心事,随便编了个理由。
江念棠又多问了几句,在心里反复斟酌他说的话,试图确认赵明斐找上顾焱是巧合,还是刻意。
赵明斐:“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练剑的事?”
江念棠:“今日看见陛下练剑险些受伤,所以多问两句。”
赵明斐轻笑一声:“正巧让你看到我不敌他人,实在惭愧。”
江念棠转头看向赵明斐的侧脸,缓声道:“陛下为何惭愧?您是君,他是臣,职责不同,分工不同。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即便顾侍卫武艺再高强也要为您驱使效命,您怎么能说不敌他?”
一番话听得赵明斐身心舒畅,胸口那丁点不愉快尽数散去。
他侧身低头,衔住樱唇磋磨成嫣红色。
在江念棠快要喘不过气来时,赵明斐才放开她,还打趣道:“今天也没吃话梅糖,怎么说话还这么甜。”
江念棠捂住嘴,眼眸氤氲,看上去羞怯不安。
趁着赵明斐心情好,江念棠提出三日后想去平溪猎场外围。
“怎么不跟我进内围?”赵明斐潮湿的头发披散在后背,眉头微拧:“外面没什么好看的,都是枯草落叶。”
“我还没学会骑马,跟着去也是拖后腿。”江念棠主动靠上去,双手柔弱无骨地贴上他的肩头。
“严小姐说外围安全,不会骑马也可以放纸鸢,我想去走走。难得出来一趟,总不能整日只在栖梧苑内,这与在宫内有什么区别,枉费我受车马之苦,还不如待在长明宫。”
这件事在她心里反复思量数遍后才敢提出来,江念棠有八成把握他会答应。
一是自己很少向赵明斐提要求,二是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赵明斐已经与顾焱打过照面,他虽然现在没有对顾焱起疑,可难保以后察觉出蛛丝马迹。
顾焱即便容貌略作改变,可他控制不住看她的眼神。
赵明斐心细如尘,心智近妖,江念棠担心顾焱迟早会被发现,他们俩离得越远越好。
她知道,顾焱来平溪猎场是为了见她。
江念棠冒险走这一趟,希望顾焱能明白她的苦心。
赵明斐听见“放纸鸢”三个字时眼眸微顿,目光沉沉凝视鱼戏莲叶纹的青纱帐顶,声音却柔如清风。
“你想要什么样式的纸鸢,我给你画。”
江念棠听出他这是答应了,于是便道:“我自己画就好,不然等我放飞了,岂不是有负陛下的心意。”
赵明斐无声咧开嘴,唇边漾开一抹寒彻入骨的凉意,“也行,要什么东西你让右想去准备。”
“谢谢陛下。”
赵明斐侧身揽住江念棠,鼻尖暧昧蹭了下她的,“光说说?”
江念棠害羞地抿了抿唇,对上他的双眸,漆墨的眸底溢出浓重的欲/色。
她的右手知情识趣顺着坚硬的胸膛往下探,同时头微微上扬,献出自己的双唇。
今天无论他想做什么,她都会想方设法让他满意,只要他依言放自己出去。
赵明斐偏过头躲开,又及时抓住她作乱的手。
心里愈发怀疑她有问题。
江念棠太着急了。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得她这般讨好。
除非她心虚。
不过,难得她这么主动,还一副可以随便欺负的可怜样子,极大地激发他内心的破坏欲。
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赵明斐欣然笑纳。
他将人翻过来压在自己身上,手拍了拍她僵直的后腰,示意她放松。
侧头半咬住她通红发烫的耳垂,不怀好意闷笑了声。
“教你骑马?”
围猎正式开始的第一日,赵明斐安排好保护江念棠的人后便带领青年武将们进入内围。
江念棠手提自己画的纸鸢,与女眷们一同参加比赛。
她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日光经过云层过滤洒下落在江念棠如雪的肌肤上,浮起一层淡淡的柔光,温婉动人。
在场的人没想到皇后腰肢纤弱,手臂细长会将纸鸢放得这样高。
沙燕翱翔于天际之时,赵明斐和顾焱同时看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