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燎原火
◎也许这每一步都走的很慢,但终究是在向前。◎
终卷羡南山
「霁景百年落,不见南山摧。」
再用力些,握紧你的剑!”
兵刃撞击声铿锵,惊起庭院凌霄花摇动,花叶簌簌飘落。
花树下的玄衣女子手中只随意握着一柄木剑,信手格挡着女孩的攻势,面对女孩竭尽全力的攻击,整个人也不曾后退一步。
“祭司大人如何看?”
远处避阳的凉亭中,折棠斟上了一杯新茶,一边看着庭院内燕矜与赵明玓比武,一边询问坐在自己对面的墨拂歌。
坐在她对面的女子仍是一身白衣,明明是盛夏时节,也仍是衣着妥帖繁复,她略低头时可见肌肤白皙如雪,颌骨弧线清瘦,仿佛一片永不融化的莹白冷玉。
“她根骨上佳,是习武的好苗子,燕矜也愿意教导她,再好不过。”在仔细观察过赵明玓的每一次出招后,墨拂歌极难得地给出了肯定的评价。
“她朝思暮想,便是想跟随燕将军从军,如今心愿达成,我也为她高兴。”在听到墨拂歌也给出肯定的评价后,折棠也露出欣慰的笑意。
在叶晨晚之前的劝说下,赵明玓终于是用心读了一年书,见她此心诚恳,叶晨晚终于还是准了她去跟随燕矜入伍一事。
燕矜倒是很诧异,没想到当初随意救下的女孩竟然这么多年始终想跟随自己从军。在接触后,她到是对这个女孩身上的坚韧很是满意,爽快地答应将她带在身边教导。
“折棠姑娘如何看呢。”墨拂歌看着她们二人的目光平静,却掩藏着诸多看不清的思绪,“从军者,有习武的根骨自然是一件好事。但不是所有有根骨的人,都适合从军。战争残酷,军营艰苦,能从沙场中崭露头角的人,皆是万里挑一。”
折棠微一沉吟,自然也明白墨拂歌想说些什么。她笑了笑,“祭司大人思虑的还是太多了。这终究是她的人生,她选择的路,明玓已经是知是非的年纪,您说的这些东西她难道不懂么?只是这不过是我们的想法,她未必是这么想的,她正是最好的年华,若不让她去真正尝试过,才会让她后悔终身。”
“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将利害陈述于她,但她的人生,终究是她自己的选择。”
指尖摩挲着杯沿,良久后墨拂歌嘴角扬起一点笑,“你一直与这些孩子相处,在这些事上,想得比我清楚许多。”
“不过是多操了些心罢了。”折棠四处张望一圈,竟是觉得有些不习惯,“陛下今日不来么?”
午后的时间,叶晨晚竟然还没有出现在墨拂歌身边,这倒很是难得,平日里这二人总是一同出现的。
墨拂歌唇角笑意更深,“她今日政务缠身,要应付些难缠的东西,怕是腾不出身来了。”
经墨拂歌这样一提醒,折棠也想了起来,压低了嗓音问,“可是红绡阁一事?”
对方颔首。
折棠面有愧疚之色,“是不是我的提议让陛下头痛了?”
墨拂歌安抚道,“并非,况且这是必须要做之事,不过是借你起个由头罢了。”
前些时日折棠做了一件震动京城之事——凭着这些年经营扶风楼的盈利,她一掷万金,要买下京城中的青楼红绡阁。
红绡阁作为京城最大的青楼,是背后多方势力斡旋的暗桩,自然不是简简单单用金钱就能买下的。
但折棠凭借着这些年耳濡目染的手段,在叶晨晚的授意下,成功把几位爱去京城秦楼楚馆的大人拉下了水,于是此事越闹越大,竟是直接闹到了御案前。
“此事有晨晚授意,红绡阁自然是留不住的,你大可放心。”墨拂歌对这一点并不担心,“想拆毁一栋楼,总是简单的,难的是后面。红绡阁若被拆毁,楼里那些姑娘的去处,你可想好了?”
此事她已经想了许久,沉吟着缓缓道,“我想先尊重她们的想法,若有想归乡的人,也会给她们一笔路费。若是无处可去,扶风楼这边正好也还缺些人手。我会尽全力给她们每个人都安排好去处。”
墨拂歌听着折棠的陈述,指节轻敲着桌面,“此事,你也不必过于迁就她们。能落入烟花之地的女子,不是家道中落没入贱籍,那就更是因为家中人混账,敢在私下买卖女子,若是有家可回,怎会流落青楼?你务必要将她们都安置好,懂些诗词风月的,靠着替人抄写公文也能谋生。若是不懂的,便教她们认字识文,多少学会一门手艺,让她们有能依靠的谋生手段,这样才能自己生活。否则若是在将来她们无路可走,还是会想到依靠出卖色相为生。”
听墨拂歌如此说,折棠起身向她再行一礼,“您考虑得如此周到,那容折棠还有一事相求。”
“你且说。”
“此事,折棠也想了许久。买下红绡阁后,折棠想将它改造成书院,这样将来招收学子经营时,她们能在书院中帮忙。这样若有些不识字的姑娘,也可以一并在里面学习。”折棠抬头时,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微光,向墨拂歌描绘她设想了许久的内容,“只是开设书院一事需要许多人力物力,还需要陛下与祭司大人的帮助。”
这个设想的确不错,墨拂歌当即给予了肯定的答复,“人力物力,都只是小事。日后如何经营,对你而言才是一种历练。你且放手去做,有什么缺的都可以来寻我。”
“还有一事。”折棠再道,“这书院,我想只收女子。”
“这样更好,也会少掉许多隐患。授课的女师,我也会派人仔细挑选,你不必担心。”
墨拂歌应允得爽快,最后嘱咐道,“我和晨晚,都希望你能做好此事,这些姑娘离开青楼,能有更好的生活,才能堵住悠悠之口。毕竟红绡阁只是一个开始,这件事做好了,才可以拆掉墨临城内所有的青楼,继而让全天下都不会再有这种靠女人血肉为生的风尘之地。”
折棠在坐回座位时,心中仍感觉不甚真实,从前只能在风月地陪客卖笑的时候,她脑海中只想逃离此地。当她真的带着挚友的血脉离开红绡阁时,她想,她唯一的愿望是能将这几个孩子平安抚养长大。
而当现在她已经彻底摆脱了从前的困苦,甚至真的能去毁掉这个从前给她带来无尽痛苦的地方之时,她心中又有了更多的愿望,希望这世间再不会有这样吃人血肉的地方,也不会再有女子经历她的过去。
“您还记得我与您初遇没多久的时候么,那时您告诉我,律法也可以更改,如果没办法更改律法,那就去换掉设定律法的人。”她看着庭外孩童奔跑的背影,语气感怀,“其实在那时,我从未想过会有这竟然是真的可以实现的。”
墨拂歌眼角终于展露笑意,白玉骨的折扇一张,便自带雅致风流。“那时我还同你说,从此以后再不会有贱籍奴籍之分。虽然现在还未做到,但既然已经向前在走,那总归是离目标越来越近的。”
“其实女子能去书院学堂读书,也是三百年前重光帝在位时,晏相力排众议,从此学堂才有了女子的一席之地。”折棠目光扫过桌案上随意摆放着的几卷书册,“而现在,竟然也能开办只收女子的书院了。”
“可惜……”折棠略垂下眼眸,露出惋惜神色,“重光帝实在走得太早了,不然这一日或许会来得更早一些。”
在从前千年的岁月里,朝堂与学堂,都只属于男人。只有少数家境富裕贵族出身的女子,才能读书习字,却也还要被院门禁锢一生。一直到重光帝登基,力排众议立晏珩为相,这是数千年来的第一位女相,二人君臣合力,才允许女子进学堂读书,入朝为官。
但重光帝盛年早亡,抛下了这大好河山,那位惊才绝艳的丞相亦失踪在了战火之中,原本欣欣向荣的一切都就此破灭。
但她们留下的宝贵事物并未全然磨灭,三国鼎立之时,亦有叶照临这样的惊艳之辈,数百年来,虽然能读书习字的女子还是少数,但朝堂上却多出了许多女性的身影,也有仁宗皇帝这样的中兴之主,似终可燎原的星星之火,又像终汇百穿的涓涓细流。
“也许这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但我们始终是在向前走的。”墨拂歌抬眼看着庭外随着时间流逝渐晚的天色,夕阳亦向西沉去。
但她却难得地期待起了明日——因为她知道朝阳一定会在第二日升起。
只是脑海中想起折棠先前的话语,世人若谈起重光帝,必然也会想起与她并称君臣双璧的那位晏相晏珩。
若说重光帝是天妒英才,那晏珩又如何不是——?
墨拂歌仔细回忆着这个名字。
一时间眼前再没有绮丽的云霞,也未有盛放的凌霄花,只有冰冷的思绪将零碎的片段连成一线。
晏珩,容珩……慕容锦。
【作者有话说】
再改了一下新书《成为白月光的朱砂痣》的预收文案,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就是终版的文案了。关于慕容锦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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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技超群偏执白月光x天生病骨冷漠黑莲花
慕容珩以女子之身坐上丞相之位时,面对的是朝野间质疑的目光,与纷飞的流言。
流言说,她是新皇所宠爱的情人。
其实也并非算是流言。
在深夜宫中摇曳的灯烛下,在吐息的纠缠间,新帝的面容就在眼前,扬起完美无瑕的笑容,“阿珩,有困难的话,你可以依赖我的。”
她无奈道,“阿珩,你从前不会这样看我的,是我哪里让你不喜欢了么?”
她又露出了然神色,转瞬间已经换上了一副皎如明月,温柔情深的模样,“姐姐是不是更喜欢从前的我?若是姐姐喜欢的话,我可以演。”
慕容珩曾痛恨过命运作弄,对她有万千不公。
她恨天生寒毒入体,只能缠绵病榻。
她恨兄长庸庸碌碌,却是应有尽有。
她恨命运从不垂怜,曾给予过希望,却又狠狠砸碎。
若上天不怜,她便自己去取。
初霁人如其名,继承了她母亲绝色的容貌,生了一副光风霁月的好皮囊。
很多人都觉得,倚靠着老皇帝对早逝宠妃的无限怀念,她大可以安然无恙作为公主度过优渥的一生。
她是温柔的,无害的——是慕容珩精挑细选的一枚,最好用的棋子。
可惜当棋子坐在棋盘前之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她从未看尽那双清风明月的眼。
“还请公主殿下垂怜。”
一言便成心魔。
青山霁景在,百年南山摧。
202暗流涌
◎你一定会想保守这个秘密的。◎
这并非这群玄朝旧臣第一次进入含元殿,但却是他们头一次这样如坐针毡。
主位上斜靠着椅背的君王坐姿慵懒,玄黑色的袖摆以金线绣出重瓣莲花,自有一番庄严气度。她只是一只手撑着颌骨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上的文书,任由午后日光将眼睫染成金黄。
明明是正静谧的场景,几个臣子却觉得战战兢兢。
毕竟与叶晨晚打了交道后才会知晓,从前领俸禄混日子的好日子已经到头。昔时最知晓这些把戏的同僚已经变成了上司,那这些糊弄人的把戏自然是再做不得数了。
“朕不明白。”一边批阅着手上的文书,叶晨晚一边道,“红绡阁一事,那扶风楼的老板既然出得起这个价,青楼也接受这个价码,两方你情我愿,你们这几个外人到底在急什么,还非要为这些琐事闹到朕面前?”
座下一个臣子咬牙道,“陛下,可是那红绡阁内的女子,都是族人有罪,被全族抄家,没入贱籍的戴罪之身。怎能就这样轻易买卖了?若是都这样,还何来王法?”
“朕知晓,所以前些时日登基大赦天下,朕一并免了那些姑娘的贱籍,她们已是良民之身,可以自寻生路,倒不用你们几位朝廷命官日日这么惦记几个百姓。”叶晨晚连眼神都未分给他们几人,语气平淡地道。
“陛下!”其中一人提高了些声量,语气焦急,“依律法,一旦没入贱籍,子孙后代则世世都是贱籍,怎能就这样轻巧给这些罪臣之后自由之身?”
此话终于让叶晨晚停下书写的动作,朱笔的笔杆轻点着颌骨,帝王很少显露情绪,多数时候都是眼眸含笑的。
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意味深长,午后日光也不过将她眼底勾勒出一点亮色,“爱卿说的是哪朝的律法?”
她的语气中虽然未有怒意,却让殿内的几个人脊背发寒,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当即纷纷跪地叩首,“陛下恕罪!臣等未有冒犯之意!”
毕竟这条律法,是玄朝的律法,叶晨晚登基后从未承认过这条律法。
叶晨晚冷笑一声,任由他们跪在冰冷的地面,“顺带一提,日后该抄家抄家,该流放流放,但不会有没入贱籍这个惩罚了。明日昭告天下,前朝这条律法到此为止。”
“陛下,何必无条件地这样宽恕这些罪臣之后?”又是劝阻之声。
叶晨晚的目光在反对的众人里扫视一圈,最终目光停留在反对得最激烈的一名朝臣上,“李卿,朕是真的很好奇,这红绡阁里是有你仇家的女儿么,你作甚对一群青楼女子死咬着不放?”
“还是说,这青楼中有你惦念的人?”
这无疑是个危险的问句,他自然不敢承认他在阁中的分红,靠着吃女人的血肉赚得盆满钵满。更不愿相信他从来瞧不起的,娼妓也能有朝一日摆脱贱籍的身份。但拥有更高权力的人在质问他时,李骏当即否认,“臣不敢,臣只怕这些罪臣之后不感激陛下的恩情,成为祸患!”
“有罪之人自有刑法惩治,为何偏要罚她去做娼妓?”叶晨晚反问,“还是说李大人也能接受日后若是家道中落,你的好儿子也被送去青楼?”
这种幽深的目光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叶晨晚又重回了素日里眉眼含笑的模样,“不过李卿兢兢业业,倒的确不用担心有这一天。”
跪在地上的李骏此时已是满头大汗,他自然知晓自己算不上清白,自家那不成器的儿子更是闯下了一堆的祸事。叶晨晚若是有心去查,别说自己的儿子,就是自己全族都能被丢进大牢。就算没有罪过,他全族的生死也都在君王的一念之间。
何必为了几个女人在此处忤逆君王呢?
他见风使舵,当即改了口,称颂着帝王的仁慈圣明。另外几个反对的人一看李骏都已经倒戈,自然也顺风倒地对此事没了异议。
正当他们准备行礼退下时,叶晨晚却将几本批好的奏折与一封诏书递给了身旁的女官,“这几个被参了流连烟花之地,还在里面欺女霸女的,一并廷杖三十,发配百越充军,永世不得回京,朕嫌他们碍眼。再派刑部的人查一查,哪来的这么多钱花在这些地方。”
她说着,沉吟了片刻,又道,“传朕口谕,行刑之地便挑在午门早朝前,百官皆要来看,无故不得缺席。”
含笑看了一眼正准备离开的几人,“几位爱卿也要记得来看。”
这几人的罪状其实都在折棠搜罗好的卷宗里,但现在还并非合适的处理他们的时间,明日先杀鸡儆猴,日后有的是收拾他们的时候。
这些人在之后自然为所种下的恶果付出了代价,连罪名都用不了什么功夫搜罗,死得轻若尘灰,自然也不值得几滴笔墨着墨。
而被廷杖那几个人,廷杖三十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何况还有叶晨晚用心打的暗示,行刑的士兵不敢怠慢,第二日几人的惨叫声响彻了午门,直被打得血肉都溅到了围观的大臣脸上。
这当中有好几个人被抬下刑场后,伤未养好就一命呜呼,再不用受充军之苦,而侥幸活下来的两人也落下了残疾,还是被送去了百越蛮荒之地发挥余热。
叶晨晚叹息一声,不再为这群脏东西劳神,收拾这群东西算不上什么难事。在他们都离开后,转而终于打开了御案上一直被搁置的,来自北方的奏折。
、
“你说什么?为什么要派使节去出使中原?”龙椅上的男人面露不解,嫌弃地翻阅着手上的奏章,“叶晨晚恨透了魏人,谈也谈不出个名堂。”
慕容锦强忍住心中的不耐,她向来讨厌和蠢货说话的原因便在于此。蠢人的理解力太有限,每次都要让她多浪费许多口舌去给他解释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
“没让你去谈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是些外交的往来。新皇登基,总该去瞧瞧景朝的虚实。”
拓跋诩在心里权衡了一下,横竖派几个使节去也掉不了几根毛,遂点了头,“那便派礼部准备一下吧。”
“我也要一并同去。”
慕容锦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却吓得拓跋诩差点丢下手里的笔,“你去做什么?!”
他害怕这个女人一去不复返,他虽然不喜欢这个狂妄的女人,但正是计划的关键时刻,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自然是去见墨拂歌。祭司身份贵重,若没有些合适的身份,可是见不到她的。”
叶晨晚从前的根基终究来自北地的宁王府,她自带兵南下后能在京城迅速地站稳脚跟,还是要多亏于墨拂歌的帮助,依靠墨氏在京城的百年经营,才能掌控朝堂百官。
当然,还有个原因,是她快再也受不了这个终年落雪的苦寒之地了,能回江南待上一段时间也不错。
她的身体,终究还是讨厌这样冰冷的温度的。
“这么快?你也不怕打草惊蛇?”拓跋诩狐疑地看着她。
“万事俱备,算不得快。况且能惊动的都是一惊一乍的蠢人,她是聪明人,没有必要将此事闹大。”不知想起了什么,她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她在新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真会愿意背叛叶晨晚?”
“为什么不会呢?”慕容锦信手把玩着手中那几张薄薄的信纸,其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张扬,细品倒是颇为漂亮的字迹,“她会想保守住自己的秘密的,钝刀割肉,从一开始的一些小小的要求,再不断地加码,她愈难拒绝,就越无法回头。”
“你只需要答应她,最后会留叶晨晚一条命就是了。”慕容锦当然理解不了墨拂歌会愿意做到这一步去捧出一个新的君王,像是墨怀徵的结局还没有让她长记性一般。
既然喜欢,要将她留在身边,那就一定要折断翅膀,才会便于掌控。捧出一个君王,不过是给自己招来祸患。
被慕容锦这样一肯定,拓跋诩也飘飘然地陷入了一统中原的幻想。“如此大事,不若我亲自前去,更有诚意。”
一想到那个女人从来冷淡的清高能被自己亲自毁掉,就更让人愉悦了。
慕容锦对他这种找死的行为并不做阻拦,“你要是不怕被人发现,丢掉自己的性命,自然也随你。”
“慕容锦,我的命可比多数人想的都要硬。从前有许多人想我死,可惜他们都没活到见到我死的那一天。”拓跋诩哈哈大笑,起身准备招大臣来制定出使一事。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随你。”
她已经懒得和这种最爱飘飘然得志的蠢货多交流,事实上,她也没打算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元诩这个破烂的篮子里,凡事还是要做两手的准备。
她相信,比起元诩的威胁,墨拂歌会更乐意和她来做这个交易。
毕竟
她垂眸看上信纸上的落款。
你一定会想保守这个秘密的。
【作者有话说】
后面几本书的人设卡至今还没开始画,骡子已经要拉不过来了。
既然有读者想猜墨拂歌的秘密究竟是——那么请猜。
作为全文长线大伏笔,在我更新到这一段之前猜中了都可以自选红包或者在我这里点菜吃(不是什么都可以写,你提的梗我有灵感我就写)
毕竟作为全文重要伏笔你猜对了说明你真的看得很仔细,这是你应得的。
提示:伏笔不止一处,比较零散地分散在前文,从很早的剧情就开始是有暗暗埋伏笔。
203芙蓉浦
◎不许反抗,这是君令。◎
六月暑季,烈日炎炎。午后日光透过青碧藤叶投射在桌案上,彩漆莲纹缠枝的紫毫笔蘸了朱砂,在奏折上行云流水地走笔而过。
桌案前的女子一手撑着案几,另一手执笔,眉眼间尽是从容,偶尔伴随着眉梢抬起或下压,案上的一摞摞奏折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低。
博山炉中沉水香袅袅升腾,偶尔有风吹得窗外藤叶摇摆不定,光影也随之破碎在她玄黑纹金的长裙上摇曳出浮动光芒。几声嘶哑蝉鸣似是不知疲倦,伴随着走笔摩挲声,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叶晨晚看完手上的奏折,终于抬起头,瞥向书案旁摆着的软榻。榻上少女似乎原本正在看书,但午后困倦不小心睡着,手中握着的书都难得形象尽失地都搭在了脸上,宽大的袖摆与一头未束青丝随之垂落,露出一段雪白的腕臂,在日光中白皙犹胜美玉。
美如画中,让人不忍惊扰。
叶晨晚却偏偏打算做这个恶人。她就着手中朱笔,放轻脚步轻轻走至墨拂歌身边,颇为幼稚地打算在对方额头上留下几笔。
就在此时那本《太平广记》下忽然传来清冷声音,“以前从不知道你这般幼稚的。”
她只得收回笔,唇角扬起笑,“原来你没睡着的?”
“本是睡着了,你过来便醒了。”那本《太平广记》被她拿开,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眉如远山,眼含风月。
“噢,那和该怪我,扰了阿拂清梦。”虽这样说,但她显然并没有半分愧疚的神色,侧身坐在榻边拿过墨拂歌手中的书册信手翻了两页。她觉得墨拂歌最近的确是闲了,都有心思看这种杂书。
对方翻身寻了个更舒服的睡姿,“你现在安静也还来得及。”
“所以你便忍心我看着那堆折子,自己在这儿睡觉?”叶晨晚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止住她翻身的动作。
墨拂歌眼角的笑容几近难以察觉,但她上扬的眉头却表明她此刻心情的确不错,“批折子是陛下的事,不是我的,为什么不忍心?”
不知到底是为了避嫌还是出于墨拂歌的趣味,她很少唤自己名姓,反而总是用尊称称呼。叶晨晚深知墨拂歌并非拘泥于礼数之人,自己与她的关系也并非桎梏于君臣,但她偏偏就有着这样的乐趣。殊不知这句“陛下”在叶晨晚耳中总有更多别样的意味。
那本《太平广记》被叶晨晚轻巧地掷回书桌,“啊,祭司说得对,批折子的确是孤该做的事。”转身俯视着墨拂歌,逆着光她眸色看不真切,只看见她的指尖划过自己涂了唇脂的唇瓣,又点上墨拂歌嘴唇,在对方淡色的唇瓣上晕开一抹嫣红,“但有些事,却是只能和祭司做的。”
墨拂歌当然听得懂叶晨晚话中之意,准备坐起身与她拉开距离。但一只手摁在她的肩上不允许她发力,那人的面庞近在咫尺,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回避的眼神,似笑又非笑。
“现在还是白天。”她终究是被这样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得心虚,别开了视线。
“所以?”凤眸弯出好看的弧度,叶晨晚神色无辜,打定主意要装聋作哑。
“会有人来。”墨拂歌叹气。
只听得清越笑声珠玑般落入玉盘,那眼神更多了几分玩味,“这宫内有几个人不长眼睛,敢进祭司所在的扶光殿。”
这话倒的确不错,景帝登基后为了避免皇宫内玄朝旧制惹祭司不悦,专门在皇宫僻静处修建了这座扶光殿,皆是仿造墨府陈设。宫中人皆知祭司喜静,平日里自然除了必要的仆从都无人往来扶光殿。
对方面不改色地装聋作哑,自然也就轮到墨拂歌无话可说。她或许可以说礼数,说兴致,或者是别的更强硬的拒绝方式。但她少有的宽容好脾气都给了这个人,也便很难做到拒绝。
墨拂歌沉默,她自然了解这是对方的暗示。
只这样片刻的沉默,她便感到腰间被人环抱着将她放在了桌面。白檀木香清幽,伴随着一个吻落下,墨拂歌只能下意识地用手撑住桌面。
“别在此处。”好不容易自这个亲吻里抽身,墨拂歌开口道。
然而指尖只在唇瓣处轻轻一点,就止住了她未出口的话语。夏季的衣衫本就轻薄,用不上多少力气,就听得珠玉叮咚坠地,轻纱流云垂落。
夏风吹拂摇落半帘青色,树影斑驳摇晃,投射在桌案上那幅未画完的春游图,砚中朱砂半干未干。倚在桌案边的吻绵长而温柔,盈满怀袖皆是草木清香,像是花树开了满株。
缠绵间桌上书卷凌乱,她的发丝垂落缠绕,纠缠不清。她就这样伸出手握住那人四指,温热而修长,俯下身亲吻她的指尖,缱绻又虔诚。
琴音嘈嘈,声声切切,雨声渐急恰似耳畔温热吐息,落梅拂了满地。
纠缠间殿内空气也被暧昧的氛围蒸腾得灼热,连带着湿热的吐息也落在肌肤之上。
指尖沿着颌骨下滑,也拭去了肌肤上些许的薄汗,叶晨晚神色似笑非笑,吻在她锁骨上,“热么?”
墨拂歌自迷蒙中抬起眼,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算得上狼狈,但叶晨晚仍是衣衫妥帖的模样,那双琥珀色眼底的笑意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好意。
她不轻不重地推了对方一下,“还好。”
叶晨晚却笑了一声,衣料窸窣不知在做些什么,忽然脖颈处一凉,竟是从一旁乘凉用的冰鉴里取了一小块冰放在她的锁骨处。
突如其来的冰凉刺激得墨拂歌颤抖了一下,但那人却将冰块来来回回地沿着她的锁骨滑动,“这样会凉快些么?”
但她却有些不适地向后避开,想要叶晨晚将冰块拿走,“冰化了都是水,太湿了。”
“那也不缺这一处。”她松开手,将冰块搁在了墨拂歌的锁骨处,“放好,掉了的话可是有罚的。”
“……!”她如梦初醒地抬眼——这怎么可能放得稳?
有些微恼地将这冰凉的物什扔去了一边,“多大年纪了还爱这些把戏?”
但她的腕骨已被捉在了掌心,她似笑非笑的眼就在身侧,“我是不是说过,掉了是有罚的?”
“”墨拂歌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腿间触感冰凉,冷冰在肌肤上拖曳开一条水痕。“别”
她想要反抗的动作很快被强硬地摁住,那人咬着她耳垂,“不许反抗,这是君令。”
搭在叶晨晚肩头的五指僵硬了片刻后最终用力收紧,却终究并无多余反抗动作。
那尾冰冷的游鱼终于入海,耳边的吐息也由凌乱至破碎。不知是汗水或是泪水将眼睫漉得湿润,眼中尽是水雾朦胧,像那片清澈的星夜终于落下夜雨。
但眼角余光看去,她侧脸的弧线依旧清冷,连神色都可以称得上冷淡。
总是想让人摧折的,就像想要折下枝头最孤高的花,想要夜空高悬的明月坠*落,想要天山雪落在自己掌心。
那尾冰冷的鱼终于融化在海浪间,再无处可寻,只留下些许冰凉的痕迹。
而墨拂歌脱力般瘫倒在御案上,任由衣袍发丝在桌上的公文间铺陈。
叶晨晚一手撑着桌面,以一种好整以暇的姿态从容俯视着她狼狈的模样。
她伸出手想去抚摸那张艳胜海棠的面颊,伸出的手却拢入对方鬓发间,指尖轻拨,便听得珠钗叮咚坠地,满头长发流瀑般倾斜而下,穿过她指缝垂落至肌肤上。
眼前人却眉眼含笑,俯身与她亲吻。
她本刚从这片浪潮中起身,又被拉拽着沉入海浪之间。
两人已无心去管桌上的大片水痕,纠缠至了床榻,直到日渐西落,夏日的暑热也缓缓散去。
墨拂歌半伏在榻上,眼睫半垂未垂,瞧得出此刻已经格外困倦。叶晨晚洗净了手随意坐在榻边,这才想起桌案上的那堆公文,闲聊般开口,“北魏那边的使节送来了文书,派了一支使节入京,说恭贺新皇登基。”
对方好不容易自困倦里抬眼,只沉思了片刻,并未太放在心上,“是么?其实与魏国也无话可谈,仔细排查一下使节的身份,随便应付一下即可。”
外交总是如此,哪怕两国兵戈相见,在朝堂上相见也总是要说些虚伪的客套话的。
叶晨晚也没把此事当做一件大事,应了一声。
墨拂歌不知想起了什么,倒是轻笑一声,“不过这种文雅的方式,倒是不像元诩的手笔。不得不说,他最近这些行为看上去像是终于长了脑子。”
“你怀疑他背后有人?”
对方笑而不语,只是睡在榻上,很轻地用指尖勾着叶晨晚的手指。
“我困了,陛下。”
身旁的人动作轻柔地为她捋顺鬓发,最后掖上被角。
“睡吧。”
夕阳将殿外湖面融化成鎏金,晚风拂动,吹得湖面莲叶丛丛摇动,而芙蕖盈盈,殷红如许。
她缓缓沉入那片遥远的梦境。
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作者有话说】
写的时候想起一个很好笑的说法:在嬷嬷手上做0未必是件好事。
[吃瓜]猜墨拂歌的秘密在剧情更新前都是有效的。[垂耳兔头]可以继续猜。
204旧风雪
◎五日亥时,城南一叙。◎
墨临城的夏季总是花开繁茂,碧叶连天,仿佛长夏永无尽头。
自遥远北境而来的队伍身着异服,带着北地的风霜走入了新朝的京城。
叶晨晚对魏国与鲜卑人从无什么好感,两国交战已久,从前宁王府卫戍北境,她有无数亲朋先祖,都埋葬在无边的风雪之中。
可惜一国之君总有诸事身不由己,叶晨晚再不喜欢这群魏人,亦还是盛装出席在了宫宴之上。
丝竹管弦悦耳,歌舞升平不休,灯烛照得菱阳殿内彻夜通明。
高位处的君王身着华服,便自成一处风景。她眼角那点笑意称得上无可挑剔,却无人能看清她眼底的情绪,只这样静静注视着殿内灯火辉煌。
今日接见魏国使臣,也并未谈出个什么结果。
叶晨晚并不对此抱有多少期待,不过是例行公事地应付来使。
座下的使臣几杯酒下肚后,似有几分飘飘然地起身向她敬酒,“臣见过陛下,恭贺陛下荣登大宝。”
座上的帝王只是笑着应了一句,就摆手示意他坐回位置。
但使臣在坐回时,开口感慨道,“没想到臣十余年前曾见过陛下的父亲,今日还能有幸见到陛下。“他面色感怀,“陛下当真是与您的父亲很相似啊,尤其是这双眼睛。”
殿内众人寂静,连丝竹声似乎都停滞片刻,殿内歌舞升平,也遮掩不住冰冷而压抑的气息沉重地笼罩下来。
毕竟谁都知晓,这是一个禁忌的话题。
但君王依然不见半分怒色,只平静地俯视着殿内,“没想到张大人竟然还记得朕的父亲。”
“陛下父亲昔时一人也敢于大魏朝堂上与诸臣辩论,故而臣实在记忆犹新。”
隔着满殿灯火,叶晨晚的眸色模糊不清,她只淡淡垂着眼眸,却迟迟没有开口。
这种宫廷酒宴呈的不过是些助兴的果酒,叶晨晚自然不觉得使臣是酒后失言,相反,她很清楚这些人敢说这些狂悖之言,背后有谁的授意。
她的沉默像一把冰冷的刀刃悬在众人的头颅上,所有人都安静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听到叶晨晚缓缓开口,“可惜朕的父亲死于祁连山的风雪之中。”她的眼眸意味深长地扫视过玄朝使臣所坐的位置,“不过诸位魏国来使大可放心,大景境内,不会发生使臣伤亡的荒谬之事。”
叶晨晚这句话说得漂亮,让殿内如坐针毡的景朝大臣终于舒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得了叶晨晚不斩来使的保证,使臣竟是还未收敛,继续道,“哎,昔年容大人在大魏朝堂上谈苏武持节,风骨气节亦不输苏武,真是让人怀念。”
话音刚落,他便成为了殿内目光的焦点。或有忠于新帝的大臣对他怒目而视,又或有领着新朝俸禄的玄朝旧臣惭愧不堪。
毕竟容应淮忠的是哪位君,哪个国,而他的女儿却又踩着他所效忠王朝的森森白骨坐在帝位之上。
终于有臣子按捺不住,起身怒斥,“陛下的父亲是忠义之士,但灵帝凶残昏庸,恶比桀纣,陛下顺天应人,清君之侧,此乃天经地义,天下士民无不心服。遂闵宗效尧舜之事,禅位于能者,实乃天下之幸事。”
叶晨晚看着殿下大臣争得面红耳赤,神色也依然平静,走上这条路时,她便知晓荣光当与诋毁并存,几个使臣在下面空磨嘴皮子,并不值得她为此多看一眼。
她终于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这才看向魏国使臣,“朕的父亲出使魏国时,昔时文帝还与朕的父亲提起贵国皇室和睦,兄友弟恭。却不知宣帝崩逝,其子年幼,魏皇既自诩忠孝,何不效仿周公,辅佐幼主,七年还政于成王?”
*文帝:拓跋雍之父,拓跋诩之兄*宣帝:拓跋雍
冕旒珠玉相撞之声清越,而珠光后的那双琉璃眼眸笑意浅淡,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话到让魏国使臣如坐针毡起来,拓跋诩做了些什么,他们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偏偏夺位后他自己心虚,还要四处宣扬自己如何忠孝,是迫不得已为社稷登基,这下倒是将把柄送到了叶晨晚手上。
叶晨晚无非是父亲是个忠臣,女儿却做了新朝的君王。
和拓跋诩这种弑兄弑侄的人比起来,倒也是眉清目秀起来。
要将拓跋诩比为姬旦,行周公辅政之事,不过是让天下人嗤笑罢了。
殿内甚至掩盖不住窸窣的笑声,叶晨晚才终于挥手,“今日佳宴,何必多谈朝政?诸君还是莫要辜负良辰。”
丝竹声起,菱阳殿内又复归歌舞升平的模样。
在魏国使臣的座位后,慕容锦依然安静地扮演着斟酒的宫人,安分得如一片尘埃。她用了易容之术伪装成魏国使团的侍女,混入这场宫宴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她对这种两方说些没意义废话的行为显然是不感兴趣的,这些使臣敢在宫宴上如此挑衅叶晨晚,自然背后有元诩的授意。可惜他自认为提起容应淮是在戳对方的脊梁骨,倒是忘记了自己的手上还沾着亲侄儿的血。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过宫殿内衣衫各异的众人,只为了寻找那一个人的身影——可惜并不在。
看来祭司大人对这场宴会的态度是和自己一样的——无趣的口舌之争罢了。
有了叶晨晚的纵容,墨拂歌就更少出现在这些无趣的宫宴与朝堂之上。
但所有人都知晓,她是君王身后无处不在的影子。
、
墨临城邀月楼
新皇登基,旧朝覆灭,伴随着对无数旧贵族的清洗,亦有他们府邸内的无数宝物流入了京城中的拍卖场里。
面对前面拍卖的无数奇珍异宝,雅间内的女子都不曾多看一眼,直到一楼的看台上呈开一副卷轴,其上笔墨入木三分,笔力遒劲,自成风骨。
“诸位请看,前朝水月居士江月明的真迹《西北高楼序》,笔画如行云流水,自有气韵风骨,确是她的真迹无疑。”
此言终于让白衣女子起身,用扇骨轻挑起垂幕珠帘,叮咚作响。
自二楼远眺,粗略看去,的确是江月明的真迹无疑。
这也是她会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楼内唏嘘声不已,江月明因书画享誉盛名,流传于世的作品却少之又少,是以不少人都不敢相信这是她的真迹。不知是哪家的传家之宝因故流落,才出现在了这座拍卖场内。
一楼看台上的拍卖师仍在滔滔不绝地介绍这副作品,“江月明流传至今的作品寥寥,《西北高楼序》更是她的成名之作。诸位万莫错过。”
木锤敲击在台面,“五千两起拍——!”
竞价声四起,可惜书画之物,终究不似奇遇珍宝,最需能欣赏的有缘之人。
随着价格喊到接近十万两时,已是大浪淘沙,只余下了两位天字雅间的客人竞价。
“小姐,对面天字二号雅间出价九万六千两,您还要加价么?”
留给侍女的不过是白衣墨发的冷淡背影,墨拂歌面上并无多余神色,她只是有些诧异,自从新皇登基,清算了无数旧臣,如今的墨临城能,或者说敢与自己竞价的贵胄少之又少。对面雅间与自己竞价时,每次都只在自己的价位上多加一千两。
就像是挑衅一般。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十万两。”她沉声道。
可惜她看上的东西,便是势在必得。
随着十万两的价格报出,满楼寂静,座下人眼神交换,能出得起这个价码,又爱为书画一掷千金,一号雅间内坐的是哪位,他们心中自然也是有猜测的。
何必在这位陛下的红人面前如此高调呢?
“十万两,可还有人加价?”
仍然是满楼寂静。
二号雅间里的那位客人也没了声响。
“五——”
“四——”
“三——”
“二——”
“一——”
一锤定音,拍卖师向着一号雅间遥遥行礼,“那就恭喜一号雅间的这位贵客以十万两拍下这幅《西北高楼序》了。”
邀月楼的动作很快,不过片刻之后,便将包装完好的卷轴送来了一号雅间,“小姐,这是您拍下的《西北高楼序》。”
墨拂歌应了一声,抬眼时正看见侍女怀中除了卷轴,还有个精致的木盒,“这是什么东西?”
“噢,这是对面天子二号雅间的客人,一位姓慕容的姑娘,说恭喜您拍下心仪之物,送给您的一份小礼,请您务必赏光收下。”侍女面色恭敬地呈上木盒。
在听见“慕容”二字时,墨拂歌眉眼微沉,不动声色地收下了这份本打算拒绝的礼物。
屏退众人,雅间内终于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她此刻无心去看自己高价拍下的前朝真迹,只小心地打开了这个精巧的木盒。
随着拨开锁扣,连夏季的闷热也被盒内冰冷的气息驱散。
暗红色的光芒流淌,玄黑冰冷的矿石安静地躺在盒内,只有那诡异的血色泛开幽冷的色泽,映得她漆黑的眼眸里一片血色。
盒内角落还有一枚纸条,打开纸张,上面是陌生的漂亮字迹。
“五日亥时,城南一叙。”
【作者有话说】
我问亲友: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好吃的妹宝0饭给我吗,那种会喊姐姐的妹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龙女做0吗,那种会掉小珍珠的小龙女。
亲友:你别问了,再问又刷到长把的你就老实了。
我:赫赫你怎么知道这辈子见到别人写龙女永远是长把还长两个,永远是龙性本x。
我受够了这辈子只能反刍自己东西的日子了。
205遇豺狗
◎说吧,你想要什么。让我看看你能狮子大开口到什么地步。◎
五日亥时,墨拂歌准时赴约。
纸条上约定的地点在城南朝阳门的城墙上,深夜时间,连守城的士兵都也不会途径此地。
即使是独自夜行,她也仍是经年不变一袭白衣。自城墙上眺望,澄江如练,在月色下泛出粼粼波光,安静地自城墙下蜿蜒而过。
“从此处看,沧江很像瑙川河。过瑙川河,则为魏界,沿河往南可至大魏皇都大晏城。”微带沙哑的男声有着金属般的冰凉质感,突兀地响起在夜色下。
眼角的余光瞥向声音来源处,他恰好站在城墙的阴影下,黯蓝衣摆垂落,一袭夜行服融入在夜色里。也只是一眼,墨拂歌就收回了目光,“陛下,这里是景界。我真不知您有如此大的胆量,竟敢亲入大景皇都。”
她确实诧异了一瞬,她以为来人应当是慕容锦,但没想到会是元诩。
无视了墨拂歌的提醒,男子向前迈了一步走出阴影,自顾自地继续道,“瑙川河直穿晏城,再沿河往西,可至祁连山。瑙川河养草原,天苍野茫,可现牛羊。”指节甚至起伏着打起了节拍,“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拓跋诩眼角余光看向身旁的墨拂歌,月光落在她素色白衣,泛开清浅涟漪。而她仍然垂眸看着城墙下河水流淌,不停不息,仿佛对他所言没有半分兴趣。见此,他终于抛出了那个蓄谋已久的问题,“但是祭司可曾见过祁连山的冬景?”
“陛下说笑,祁连山于魏国腹地,拂自然不曾去过。”依然是拿捏的刚好的语气,遣词称得上恭敬,却带着她一贯的疏离冷淡。
他却自己回答了问题,“祁连山的冬季,大雪纷飞,寸草不生,莫说牛羊,千百里鸟飞绝廖无人烟,是苦寒之地。祭司不知,景帝却该是知晓的。”
墨拂歌终于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眸若深潭,“你想说什么?深夜亲自入景界找我,就为了提起晨晚忌讳之事。”
“叙叙旧而已,祭司何必如此冷漠。”拓跋诩只笑,负手而立,一副悠游态度。
“我与你并非故人,无旧可叙。”只一眼,墨拂歌就全无兴趣地收回了目光。拓跋诩打的算盘绝非好事,和这种人还是不要有任何纠缠的好。
对方却又迈步离她更近,强行进入她的视线,“怎会。你不觉得感慨么,祭司,并未过去多少年月,九州已是天翻地覆。玄朝灭,景朝立,大魏易主。”而正是这个女人,搅弄着其中大半风云。“我已不是当年的我,当初的质子也贵为九五之尊,而偏偏当初的玄朝祭司,现在还是景的祭司。”
拓跋诩的目光离她那般近,鹰隼般的目光钩嵌在她身上,像是随时可以剥下血肉来。“为什么呢,墨氏的家主,你盘算了这局棋,没有人比你更接近那把龙椅,你却要将这个位置拱手相让,而甘心仍旧屈居祭司。”
“王朝兴灭,自有定数。墨氏只是顺承天命,无意纷争。”而她只留给拓跋诩一个毫无表情的冷淡侧脸。
拓跋诩唇角的笑蓦然变得讥讽,“墨拂歌,你觉得你说的话,会有人信吗?”开口亦是直呼她名姓,“我不知道当初你们和玄朝有多少积怨,也不知道你们究竟谋划了多久,但是你的父亲墨衍可看不出半分为玄效忠的模样。否则,又怎会处心积虑地要谋害掉玄朝忠心耿耿的使臣呢?”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气氛降至冰点。眉头微微下压,墨拂歌仿佛终于在此刻对他有了些许兴趣,“你在威胁我,因为自诩拿到了我的把柄?”
“一些当初被掩盖的事实罢了。”他意味深长地看向皇城的位置,“只是不知道这些事实让当初也算当事人的某些人知晓,会作何感想。”
墨拂歌做出沉吟姿势,单自面色看不出她的情绪。“元诩,你费尽心思派使臣出使,又处心积虑地乔装混入墨临,只是为了见我?”眸光浅淡地扫过来,他终于赢得此人的注视,“说吧,你想要什么。让我看看你能狮子大开口到什么地步。”
他的手在半空从右至左划出一道线,“朔河以北,燕云十六州。自此景魏互通商市,永为棠棣之国。至于归还人质,互为姻亲种种,一切都可以谈。”
话到此处,连墨拂歌也不禁嗤笑。“昔时秦晋也于漓水边立誓互结为棠棣之国,而结果如何?虽有言死丧之威,兄弟孔怀。与其说是外御其侮,兄弟阋于墙到是更多。”她终于好似笑了起来,浅淡的一分讥讽,“说想结为棠棣之前,不先擦擦你剑上亲人的血吗?况且燕云要地,我一任祭司如何做主。”
“祭司觉得朕的要求太荒唐?那朕可以换一个。”拓跋诩踱步至她身边,似乎是伸手想抚她衣摆,又被对方一个旋身避开,“朕望与景百年相安,愿双方互换质子,以示诚意。啊,朕知道,景帝未有婚配,亦无子嗣,不如派祭司来魏,既可显景帝诚意,又不失大景身份。”
他的笑声低沉喑哑,如若刀锋划过砺石,“质子,多么熟悉的词语,对于叶晨晚来说——江山和美人,该如何抉择呢?”
“元诩,你既高看亦低看我。我既比不上燕云十六州江山社稷,却也不至远赴北魏沦为人质。”入夜的江边有些冷,夜风扑面而来,猎猎吹起衣袍。
“但这对她而言依然很难抉择。墨拂歌,玄朝的朝堂里,要么是些庸人,要么是些哑巴。我却不瞎。玄承佑十六年,焘阳起兵,天下乱,你虽被软禁看似不知动乱,而实则多为你之手笔。那时还是宁王的叶晨晚虽带着亲兵入主墨临,但是短短时间她便敢自封摄政王,而后扶植傀儡再禅让称帝,必是已拿捏百官。她于墨临为质十余年,一举一动都在灵帝的监控下,势力断然到不了如此地步,想来多是墨氏的手笔。你既已然能在朝堂里只手遮天,却还将位置拱手相让,而她登基之后敢留着墨氏酣睡卧榻旁,还将你捧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只能说,你们二人都疯得可以。”
拓跋诩扫她一眼,唇角上扬,仿佛淬了毒的倒钩,锋利而致命,竭力想要撕开那副看不出神情的冷淡表皮,“你虽自认为比不上燕云十六州,但是对于叶晨晚而言却依然是个难以衡量的选择。你说如果这时候她知道了当初的真相,又会怎么样呢?这时候你与燕云十六州孰轻孰重,对她又是否不言而喻?”
上扬的语调已经显露出他此刻的心情愉悦,自诩已经完全把握住了主动权,“祭司,燕云之地难得,毁掉你却很容易。而至于怎么得到那片土地,是你要去思考的问题,与我无关。”
拓跋诩的目光未曾从墨拂歌身上挪开过半分,他极力想看见这个从来平淡的人面上浮起波澜,等待着她的惊慌或是恼怒,而墨拂歌眉头上挑,却是说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承佑十五年春狩,百官随行,你也在列。”
不知她为何说起当年旧事,拓跋诩还是颔首,“确有此事。”
“春狩设宴时,灵帝说听闻鲜卑人善舞,望能一见。而你,主动出来跳了一曲胡舞。”那双眼眸比夜色还沉两分,看不出喜怒。“那时燕矜诧异,说北魏皇族屈膝也如此容易,此般大辱也甘心俯身为犬。叶晨晚却摇头,说你既敢逼宫,而此时又能忍下大辱,狼子野心却能屈能伸,玄帝把你从笼中放出,养虎为患,将来必有祸事。”
听见这个评价,拓跋诩到是极为满意地笑了起来,“景帝好眼光,到能识人。说到此,我很好奇祭司对我的评价了。”
“你是豺狗,不得势时是最奴颜婢膝的狗,但赏多少块肉都得不到满足,一旦时局变换,啖肉饮血,连骨头都不会剩一根。”墨拂歌拂袖,斜靠在墙垣上,眸色冷淡如霜,“玄若清蠢钝却刚愎,觉得你是好豢养的鹰犬。而你关在笼子里却也后患无穷,留着你的命就是错误。”
听着墨拂歌言语,拓跋诩眉头蹙起,最后不怒反笑,“想不到和燕将军与景帝相比,祭司到是最狠毒的心。听你言语,这事是没得谈了?”
月光只照亮她半张侧脸,另一侧融入夜色中,明暗相接正如她在叶晨晚身后的位置,明如祭司万人敬仰,暗如那个背后搅动乾坤的谋臣。而她依旧一身皎皎白衣,仿佛其余纷扰都与她无关。
随着她开口,先前不染尘埃的气质仿佛都是错觉,冷淡的语调透出两分狠意,“拓跋诩,你不会有命说出这件事的。在这之前,魏国趁乱夺去的三州,都要连本带息地吐出来。”
拓跋诩先是一怔,随后朗笑出声,“哈哈哈——墨拂歌,我已经在鬼门关走过许多来回,可惜阎王不收。那就比一比谁的命更长吧。”
最后一句话飘散在北风中。
“你最好,活着看见你是如何被毁掉的,祭司。”
【作者有话说】
在这里放一下前期比较重要的伏笔点,帮助大家捋一下这条线.
1.34章第一次提起叶晨晚的父亲容应淮,当然她平时在外用的化名容朝暮,也是用的父亲姓氏+朝暮对应晨晚.
2.67章提起过叶父是忠臣.
3.68章其实很早就暗示了墨拂歌的态度,她当真不认识那种诡异的矿石么,不,仔细看她的表现,她其实是认识的。她当然是会骗人的。原文中还提到过“当年若不是容应淮非要横插那一脚”.
4.85章,123章提起过容应淮的死因.
5.154章,墨拂歌为玄旸的事情道歉,她为什么会道歉呢?其实她是在为叶晨晚从前被囚禁在冷宫的事情道歉.
6.146-148,浮屠两面下的三章,其实就是为了写叶晨晚从前冷宫被囚禁的暗线。
还有很多细节,就不一一提起了,文章里很多次强调墨拂歌问心有愧,她一开始在叶晨晚面前就背负着相当沉重的愧疚。
她能恨到去刨了墨衍的坟,自然是有很多原因叠加的。
再叠甲,本文是几乎不写好男人的,确实文章一开始出场的男的也都挺多,但那是22年的存稿且看到后面也都明白了开始的剧情就是男反派一览,现在杀得差不多了也就没什么男出场了。
叶父也基本没用什么笔墨描绘,出场纯属剧情需要+强调叶晨晚的家庭状况很健康,所以她本人心理状况也挺正常,仅此而已。
206慕容珩
◎做我的同谋,我可以与你分享我的所有秘密。◎
披着深夜的风露回府时,墨拂歌的神色依然平淡。
元诩的条件狮子大开口,她当然不可能答应。不如说,知晓她秘密的人始终是个祸患,而她只相信死人的嘴巴。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竟一时间没有察觉周遭潜伏的陌生气息,直到庭院内的紫藤花叶簌簌摇落之时,霁清明才猛然出鞘,在月色下划开一道冷弧。
“什么人——”
剑锋被一个力道不轻不重地抵挡,荼蘼花香馥郁着将人浸没,有人自身后按住她的肩廓,指尖轻点在唇瓣之上,“嘘,小声一点,你也不想,被别人听见吧?”
女人的声音轻缓,微勾起尾调让人想起海沫中的精魅,只需一句歌声,便可让无数人沉沦入海。
但墨拂歌的反应异常平淡,仍然将手中剑比在她的咽喉处,“晏珩。”
在听见这个名字时,她的表情明显冷了一瞬,无视了贴在咽喉处的剑锋向前迈步,任由锋利的剑刃在她咽喉处擦出一道血光,她却伸手贴近墨拂歌,几近看去是一个自身后相拥的缠绵姿势——除却她的手就扣在墨拂歌的咽喉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冰凉肌肤下跳动的脉搏。
花香浓郁得几近要将人淹没,墨拂歌皱起了眉——她并不喜欢这种气息。
二人如此僵持,剑锋贴在她的咽喉,而她的手扣在墨拂歌的脖颈。
直到晏珩终于笑了一声,指尖沿着她脖颈下的血管来来回回地抚摸着,“墨拂歌,我对你如此友善,如果你再拿苏辞楹的剑比着我,再用这个姓氏称呼我——那么明日全天下都会知晓你的秘密。”她意味深长地看向远处宅院自窗扉透出的那点烛光,“我知晓你可以不在意天下人的眼光,但,你总会在意某些人的。”
闻言,比在咽喉处的剑终于收剑入鞘,晏珩亦松开了手,于月光下盈盈而立。
这是墨拂歌第一次看清这个本只该出现在史书中的人。
月光将她发丝衣衫笼上薄雪一般的霜色,只不过是倚着花树而立,便似一尊玉人,肌肤白皙,骨骼清润,泽如玉髓。
偏偏这落雪般的肌肤上又有眼尾上点缀的些许绛色,将她周身勾出数笔风情,如仙更胜魅。
但她眼底泛着冷淡的灰蓝,对视时如海上终年不散的薄雾,冰冷又湿润。
在亲眼见到晏珩之前,在墨拂歌的预想里,那个史书中惊才绝艳的晏相应当会矜持淡漠许多,而非这样芳如杜若,眼含春雨般的山鬼模样。
可三百余年前的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时,更多是恐怖的意味。
她终于迈步,一步步走到自己身边,“无论是我的本名慕容珩,还是你所憎恨的仇人容珩,亦或是你所好奇的慕容锦,都是我。你可以挑一个你喜欢的称呼。”
她眼底还含着笑意,显得整个人友善又温和。若非知晓她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存在,大抵会给墨拂歌留下一个很不错的印象。
“为什么不是晏珩?”墨拂歌沉声问,她的确有些好奇,因为此人于史书上留下的,便是晏珩这个名字。
晏相辅佐重光帝开太平盛世,当属千古名臣。她毕竟是这千百年来第一个以女子之身坐上丞相之位的人,自然也是这百年来在书册上占尽风光的角色。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厌恶那个姓氏,就和你厌恶你的姓氏一样。”慕容珩漫不经心地解释,眼中的笑意也显得敷衍了许多。
“厌恶称不上。它可以是墨衍的姓氏,但也是墨怀徵的姓氏,于我而言,只是一种责任而已。”这的确是她的真心话,虽然不愿接受自己是墨衍的女儿,但既然承袭了观星的天赋,背负了沉重的血仇,很多东西,就成了责任。
慕容珩已经在庭院内找了个位置坐下,一手撑着下颌,颇为不解地看着墨拂歌,在她眼里墨拂歌年纪轻轻却相当迂腐,有许多麻烦都是自找的。“和元诩聊得如何?”
按照墨拂歌的推测,这个纸条显然是慕容珩的手笔,元诩的狗爬字可写不到这么漂亮。
“我以为是你想见我。”
“我想见你如此简单,何必那般大费周章?”慕容珩不屑地挑了挑眉头,“不过是他很想见你,我大发慈悲帮了他一把。”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在她对面坐下的墨拂歌,“况且他开的条件实在是天方夜谭,你不听一听他的狮子大开口,如何能明白我给你条件的丰厚呢。”
元诩提的东西固然是在做白日梦,但她也并不认为慕容珩会有多么好心,“我并没有做千古罪人的打算。”
慕容珩却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笑出了声,“墨拂歌,你要搞清楚,你本就是乱臣贼子,不过是你扶持的皇帝比起前面几任像个人,所以免于骂名。可见世人并不在意过程,只看结局如何书写。”
坐在桌边那人脊背始终是笔直的,孤高得如同千山月雪,“世人的口舌我不在乎,后世说我乱臣贼子或是开国功臣都罢,于我不过几点笔墨而已。但凡事我有自己的原则,请回吧,我不会答应你的。”
“不用把话说得这么笃定。”慕容珩整个人半倚在石桌上,并没有因为墨拂歌的拒绝而沮丧,“墨拂歌,你都不知道我要什么,何必就立刻拒绝我呢?”
果然,这话终于引得墨拂歌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我和元诩不一样,他不过是自诩拿捏着你的把柄来勒索你,我对这些没有兴趣。说到底,把你的秘密捅出去,对我没有好处。叶晨晚当她的明君,你要当那个死心塌地的忠臣,是天下人喜闻乐见之事,我也一样。”
她取下腰间那根烟斗,漫不经心地点燃,任由花香焚烧升腾,隔着袅袅烟雾看墨拂歌朦胧不清的眉眼。
“我只是来同你做一个交易的,一个双赢的交易。”
淡色唇瓣终于牵起一点讥讽的笑意,“慕容珩,我不会帮你打龙脉的主意。”
女人胸有成竹的神色终于僵硬了片刻,看向墨拂歌的眼神也严肃了些许,“你知道的到不少。”
这一点也不难猜测,慕容珩当初借助玄靳的人力物力,在墨临城的皇宫地底建造如此庞大的阵法,定然是要需要龙脉做逆天改命之事。
在亲眼看见慕容珩从未被岁月侵蚀的眉目时,她心中的猜测有了佐证,“你需要靠龙脉维持长生,是么?”
慕容珩嘴角的笑容维持在一个摇摇欲坠的弧度,她轻嗅着烟杆中药物焚烧的青烟,最后开口道,“你看,我总是喜欢和聪明人交流的。你既然知晓,那我也不用浪费口舌。我与你做个交易,墨拂歌,我需要借助你的血脉重启阵法,事后我可以从此消失再不出现,而你的秘密我也可以让它从此埋在地底。”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加重了后面的音调,“包括其他知晓这个秘密的人。”
听见她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件事时,墨拂歌的指节扣紧了冰冷的桌沿,指节都泛起青白,“你疯了么,慕容*珩,你还想妄图逆转天命,又要让墨氏去承受血脉的诅咒!”
她终于站起身,灰蓝色的眼瞳俯视着墨拂歌,冷淡又悲悯,如同欣赏一件易碎的器物,“这点代价比起你获得的,不值一提罢了。再言之,前十几年,你不也一样这么承受住了么?墨拂歌,你知道你能得到的是什么吗?是叶晨晚的朝代千秋万代。我的阵法是完美无缺的,只要你别和墨怀徵还有苏辞楹一样,蠢到不惜承受反噬也要去毁坏阵法,你所效忠的人,她的王朝就能万世千秋——”
“够了,我扶持她,只是为了将她的命运拨回正轨,只是因为她会是好的君王。而不是为了千秋万代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墨拂歌起身欲走,不愿和这个疯子再做交流,却又被慕容珩生生摁住了肩膀。
“虚无缥缈?我既能够做到,凭什么就算虚无缥缈?我可以帮你除掉元诩,只要我想,他马上就能在明日曝尸荒野,变成被野狗啃食的尸首,再用点手段,魏国的国土就可以双手奉上。而你们要处理他,怕是要花上不知道多少财力兵力吧?”慕容珩的面颊贴近她耳畔,“我还能给你许多别的东西。苏辞楹和闻弦,还有她帮助萧遥墨怀徵所延续血脉的方法,虽然现在已经失传,但我可以复现。”
她的语调轻柔而蛊惑,就贴在她的耳廓,“你不想拥有么?和叶晨晚共同延续的血脉继承皇位,这样就不会有怀有异心的祭司,从此景朝的皇帝都能预知天命,何愁不能千秋万代?”
“慕容珩,我迄今已经受过太多苦痛,也见过祖辈无数的悲剧,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这条血脉到此为止。而且我自己能做到的事,不需要你的垂怜。”她避开慕容珩热切的目光,用力想将她推开,“况且你自己清楚,你是容珩,我们之间还有无数没料理清楚的仇。”
但她的手在接触到慕容珩时,却忽然在使不出力气,只能任由她捉住自己的手腕用力一推,腰间便重重磕在了石桌的边缘。
墨拂歌只能背靠着石桌边缘,任由她堵住去路。
夜色下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海潮汹涌,连洒落的月光也被海潮吞噬。
却又焚烧着滚烫的疯狂。
“如果你觉得这些都虚无缥缈,那你还有一个机会,来做我的同谋,我可以向你分享我的所有秘密。”慕容珩的手像是在抚摸墨拂歌的颌骨,却又毫不吝惜地掐住她的脖颈,感受着跳动的脉搏,“你最好仔细考虑,毕竟上一个不识抬举的人,叫做叶照临。”
她笑意嫣然,连满庭花树都沦作陪衬。
“她的下场,你也知晓。”
【作者有话说】
有人会问,啊慕容是不是经历了什么,失去了爱人才会这样纯恨呀。
不是的哈,在这里再强调一遍,她一直就这种恨天恨地的疯子精神状态。
和什么失去爱人无关。
怎么会两本书的女主掐得这么你死我活呢,怎会如此呢【擦汗】
207霁清明
◎慕容珩,我不屑于苟活。◎
慕容珩手上的力道并不算小,不过堪堪给了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做我的同谋吧,墨拂歌。”她似乎在看向自己,但又透过她看向更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可以与你分享,长生的秘法,从此以后我们就是最亲密的合作伙伴。”
月光下她的肌肤无瑕,五官精致,岁月的磋磨没有在她的面容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在向自己发出邀请,完成一个古往今来帝王穷其一生,穷尽所有也追求不到的愿望。
慕容珩终于松开了对墨拂歌的钳制,指节摩挲着她的颌骨,欣赏着面前人年轻的五官。“等你和我一样拥有长生之后,等你度过了百年的光阴,你就会知晓,你之所爱不过是岁月一隅,王侯将相在时光里都渺如尘烟。你现在所有的忠诚,爱慕,贪恋,都不过是一叶障目。”
“古往今来,世间人莫不求登仙长生,而只有你我能够做到。”她语调蛊惑,荼蘼花香浓郁到几近要将人淹没,“我们可以去扶持新的君王,让他来做你脚下的傀儡,等到厌倦之后,又可以随意毁弃,去挑选新的玩物。什么江山,什么社稷,都只是你我的掌中之物。”
但白衣女子的神色始终是平静的,纵然她拿出世间无数王侯将相趋之若鹜的筹码,她依然如一片亘古不变的雪色。
“你曾说,你去寻过叶照临,来找她做你的同谋。”墨拂歌看着慕容珩,只说出这样一句不知目的的话语。
“是。”
慕容珩并未否认,久远的记忆里,那个面色冷淡的女人,面对自己的拉拢不为所动。
她或许的确是那个时代的天骄,但那又如何?在岁月的洪流里,也不过化为了一片尘埃。
“我向她发出了邀请,请她来做终结这百年乱世,流芳千古的君王,这明明是双赢之事,你说是不是?”终于自那些落灰的尘封记忆里想起叶照临冷淡的嘴脸,她不屑地扯了下嘴角,“可惜她不识抬举,她说,天下都是她的囊中之物,又为何要从我手中去取?”
“真可笑。”慕容珩用指尖点着墨拂歌的肩廓,“她不知道,纵然这天下都是她的囊中之物,我也可以让她一无所有。很遗憾,她最后的确什么都没能握住,无论是她的江山,还是她的所爱。”
她唇角的弧度锋利,如同淬了毒的弯钩,在她有意的刺激下,终于看见墨拂歌眼底的情绪浮动了一瞬。
但墨拂歌仍然什么都没有说。
或许是为了继续刺激她的情绪,又或者是自己的确想起了许多往事,慕容珩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三百年前,初霁死后,云朝大乱,诸王混战,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坐上那个位置。初霁的妹妹初云找到了我,说她想坐那个位置。”
她重新拾起先前被搁在桌面的烟杆,开口时的目光不知是讥讽还是悲悯,“我答应了她,帮她坐上了那个位置。可惜,她不过空有皮囊,实在是太蠢了,坐不稳那把龙椅,所以她跌下去了。”
墨拂歌仔细听着她所言,史书上自从重光帝死后,晏珩此人也随之消失,没有人知晓她的踪迹,多数人都以为她死于百年的战乱间。
但或许慕容珩确实没有骗她,因为依照史书记载,初霁的妹妹初云确实短暂地登上皇位,但是在那个时代,龙椅上的人如同走马灯一样轮换,她很快又被反对者推翻,淹没在了乱世的滚滚洪潮里。
“再然后他们都太蠢了。”慕容珩厌倦地吐出些许青烟,“直到梁国的开国皇帝,还算个聪明点的人,可惜也不够聪明,我给了他那么多时间,居然做不到统一三国。而他的后辈不怎么听话,又贪得无厌,竟然还敢在我这里大放厥词,说我也要对他俯首称臣。”
“这些人要是履行与我的约定,我本来是不关心他们爱做什么的。但贪得无厌想骑到我头上,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我只需要挑唆一下他宫里那些不安分的妃嫔,他就死在了他的龙床上,被他的妻子们乱刀分尸。自此孤儿寡母,垂帘听政,这梁国自然也不是他们宋家的了。”
“我实在是厌倦了,我等了这么久,居然这群梁国的蠢货连统一三国这么小的事也做不到。”她无奈叹息一声,月光将她浓密的眼睫投射出一片阴影落入眼瞳,竟真有几分疲倦的落寞之感,“所以我找到了叶照临。啊,后面的事,你也知道,叶照临不识抬举,所以她成了一无所有的输家。”
她耸了耸肩,“我原本是不想找的玄靳的,毕竟他也算不上聪明,还喜欢咬人。我不喜欢他眼底的野心,不过唯一的优点是,在我面前还算一条听话的狗,说什么做什么。”
“很遗憾,他在背地里算不上听话。我曾劝过他不要对萧遥动手,墨怀徵性格温吞,若能和萧遥相安度日,她不会多事。但把她逼急了,她也会玉石俱焚。”
“他不听,所以他亲手为他的王朝埋下了祸患。”
手中烟杆意有所指地点了点墨拂歌。
“不过呢,他也让我安心度日了两百年,也算是尽到了一条狗的指责吧。”
慕容珩安静地凝视着墨拂歌,“墨拂歌,我同你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我只需要聪明的合作者,或者是听话的狗,你显然是前者。你瞧玄朝这两百年,我也几乎不会过问其中事务,能得龙脉长生,我不会对其余凡庸之事多做干涉。所以你与我合作,我不会干涉你与叶晨晚的种种。”
“你若想得长生,我们就可以是最亲密的同谋,自此天下社稷,万里河山,谁主天下都可以在你我的一念之间。”
她笑起来,似乎正是意气风发的模样,“毕竟,我的确可以做到,不是么?”
“元诩又蠢又不听话,我本来也不准备留着他。我可以把魏国广袤的北地尽数奉上,当做我们合作的见面礼。要发兵平魏,又是多年征战,要花费无数钱财兵力,不如与我合作,叶晨晚也可以做这三百年来第一个收复北地的君王。这可是无论叶照临,或是玄靳,又或是仁宗玄安妤都没能做到的事,多么无上的荣光,唾手可得。”
“只需要你一个点头,又可以避免一场战事。”
她向墨拂歌伸出了手。
墨拂歌始终安静地倾听着,直到此刻才终于抬起眼。
她唇角浅浅弯起一点笑意,沉吟片刻后才开口,“慕容珩,你的意思是,这三百年来,你为了你的长生,你的贪欲,挑唆了无数的征战,百年的战火,杀害了无数无辜之人,却在此刻与我说,只要我与你合作,就可以避免一场战事?”
墨拂歌终于伸出了手,却没有握住慕容珩的手,相反,她只用指尖扣住了慕容珩手腕的脉搏处,流光绽放,灵力顺着经脉游走,感受着她紊乱的脉象,“那你为什么从来不同我说,长生不老所带来的痛苦呢?你的脉象相当紊乱,身体也承受着相当痛苦的反噬吧。”
她松开手,指尖轻轻一弹慕容珩手中的竹制烟杆,“一年春事到荼蘼,与留春住莫教归。你所用的药,是荼蘼春吧,一种镇痛所用的禁药。你宁愿去忍受这种药带来的幻觉,也不能忍受长生给身体带来的反噬,可见这是一种多么长久的苦痛。”
那双眼中的海潮终于破碎地翻涌着,慕容珩攥紧了手中的烟杆,因过于用力而微微颤动着,“你是在嘲讽我么?墨拂歌,想活着又有什么错呢?你在承受阵法的反噬时,你就不想活下去么,你就不恨为什么上天连多一点的时间都不愿给么?!天不怜我。我就自己去取。”
“想活下去当然没有错。”她疲倦地阖上眼,不去看慕容珩眼里那些汹涌的恨意与疯狂,“但我做不到去背负着千万人血恨,去背负着天谴,承受着如此多的痛苦苟活,这样的长生不死,我不屑于拥有。”
“你在我面前说这么多,只不过是为了苟活长生,让我觉得很可悲。”
她轻叹一声,神色厌倦,“我一生有无数遗憾,受过无数痛苦,见过无数血恨,我知晓为了我的复仇,我做过许多违心之事,犯下诸多杀孽,手中有无数血债,若有一日因果循环,我自会有我的果报。此生至此,大仇得报,心愿已了,若因果报偿寻我,我不会有怨言。只不过遗憾人生苦短,不得相守而已。”
她站起身,轻抬起头,脊背始终笔直,一如风霜雪雨不曾摧折的松竹,自有一番风骨。
她始终是这样清高的,骄傲的,不容摧折,濯清涟淤泥不染。
“慕容珩,我不屑于苟活。”
慕容珩看着她坚定的神色,好像觉得有些刺眼,最后只从唇角溢出讥讽的笑意,“很好,你们墨氏是这样喜欢抱着这可笑的清高自寻死路的。墨拂歌,你确定也要做这个不识抬举的人是么?”
墨拂歌只重新握住了那柄伴随她多年的长剑,月色下的硕大宝石透彻无暇,折射出的光芒夺目更胜月华。
满庭紫藤摇落,剑刃似乎也因为感受到她的情绪,在剑鞘中震鸣出声。
“你是容珩,我们之间有着血海深仇。”
拇指拨出一段剑刃,酽紫流光溢彩,她立于紫藤花树下,身影影影绰绰与那个记忆中厌恶的身姿重合。
“霁清明,曾经也沾过你的血,是么?”墨拂歌感受着霁清明在鞘中震鸣,“这说明,你并非不死不灭,刀枪不入。”
“我曾拿这柄剑手刃过无数血仇。”
她隔着月色与她对视。
“我也会拿霁清明取你的性命。”
【作者有话说】
其实慕容珩给的条件真的很丰厚啊她是真的欣赏墨拂歌所以想要拉拢的。
可惜,油盐不进.jpg
毕竟墨拂歌的确清高,并且将她的清高贯彻始终。
不过若说这个角色,这么多年我的确最喜欢她的清高。
可能接下来要休息两天,打磨一下后面的剧情。
以及祝我自己生日快乐[好运莲莲]
208心归处
◎臣本非君子,亦非良人,只是得陛下偏爱而已。◎
在初听见墨拂歌所言时,慕容珩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一般。
毕竟她已经习惯了无数人对她的恐惧或是臣服,但却是第一次有人说,将会来取她的性命。
“真是有趣,这般不识抬举又不知死活的,你是第一个。”她笑出了声,“你大可以来试试忤逆我的下场。”
倏然风动,她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夜色下。
慕容珩消失得悄无声息。
花叶摇落,紫藤花仍然开至荼蘼,仿佛她从未来过。
除了掌心忽然出现的一朵荼蘼花,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她信手将这朵花拂落至尘土中。
墨拂歌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自己的居所,踏入院落时,屋内的烛光透过窗牗在夜色里泛出暖黄光芒。
像风浪间的唯一一盏孤灯。
其实她知道,这盏灯已经亮了许久,但她在推门而入时,还是做出了诧异的神色,“陛下怎么来了?都这么晚了。”
坐在房间内的女子起身,脚步匆匆,“晚间正好无事,就想来看看你,没想到白琚说你出门了,也不知道你去了何处。”
“怪我,不知陛下会来,让陛下久等了。”墨拂歌笑着牵她的手,同她往里间走去。“有些事耽搁了,回来得晚了一点。”
叶晨晚看着她,她的神色是一贯的温柔,但眉眼间弥漫着些许忧愁,隐没入眉间山色。
这样的神情总让她想起从前玄朝未灭的时间,墨拂歌也总是这样,眉眼间的忧色挥之不去。
她知道墨拂歌从来是一个有秘密的人,就像此刻对方只是用“有事耽搁”轻描淡写地盖过了她今晚究竟去了何处。
可既是爱人,总该互相信任,她既然相信墨拂歌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就应该选择相信她。所以,叶晨晚最后选择了没有追问。
跟着墨拂歌回到里间,又听见她问,“都这么晚了,明日要早朝怎么办?”
“所以今夜就宿在你这里了。”
叶晨晚一边说,一边在椅子上坐下,卸去身上的珠钗首饰。
一只手轻柔地接替了她的动作,为她取下挽发的玉簪,乌发如瀑垂落,于指缝纠缠不清。
叶晨晚也阖上了眼,眉眼间隐有倦色。
“看上去陛下近日也遇上了麻烦事。”墨拂歌轻柔的嗓音响起在耳畔。
叶晨晚顺势靠在她的怀里,“麻烦么?倒也算不上。只不过是那些魏国使臣,看着让人生厌罢了。好在再应付几天,他们就也该准备返程了。”
“怪我,不该让这些狂妄之辈在宫宴上大放厥词。”前两日宫宴上的事,她虽并未出席,也听说了宫宴上发生了什么。
此事稍微动脑子一想,也知晓这背后若无元诩的授意,这几个使臣是不敢在宫宴上大放厥词的。大抵耍这个嘴皮子是他少数能获得优越感的地方吧。想敲打他们,有许多方法,该让这群口无遮拦的人知晓,此处是景界,是容不得他们放肆的。
“你何必去和这群东西浪费表情?和他们多辩驳一句都是掉价。”叶晨晚皱着眉,厌倦地摆了摆手。让墨拂歌接触这群人,不过也是惹一身腥罢了。
“那也不该由着这群人这样诋毁陛下的父亲。”
在幢幢灯烛里,墨拂歌微垂下眼睫,睫毛在本就浓黑的眼瞳里落下一片阴影。
在提起容应淮时,叶晨晚的神色悠远了些许,她安静地在墨拂歌怀里依靠了许久,才开口道,“其实我近日偶尔会想,倘若父亲还活着,今时今日又该如何看我。”
她毕竟走上了一条,与父亲意愿相违背的道路。
那双环抱着她的手臂也僵硬了片刻,身后人似乎斟酌了许久的用词,才轻声道,“为人母父,能看见女儿有所成就,总会为之自豪的。陛下要功炳千秋,是天下人的幸事。”
叶晨晚眼底的阴霾并未散去,墨拂歌从未见过容应淮,所说的也是安慰之言。但容应淮虽然逝去多年,他是个怎样的人,叶晨晚总归是有记忆的。
“他毕竟,效忠于玄朝,觉得玄帝对他有知遇之恩。”叶晨晚语调淡淡。
毕竟,昔年玄帝赐婚叶珣与容应淮,本就是为了监视叶珣为多,两人感情和睦,应当算是意外之喜。
哪怕是现在登基后,容氏一族也始终态度淡淡,大抵在内心并不认可这位新君。叶晨晚也索性有意在封赏之时漏过了父族,将朝堂中尚在的几个容家人全调去做了闲官。
既然爱做书香门第,那便去吧,也免得被言官嚼舌头,说她偏爱父族外戚。
记忆里父亲在儿时总会说许多圣贤书中的话语,说的都是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她幼时听得不算认真,更爱玩手里新得的玩具。母亲在一旁看着,既不附和也不反驳,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
再后来,母亲抱着他的尸骸自祁连山的风雪里归来,那些书中的话语,她就再也没有听过了。
她也不必再听了。
“为臣者,忠君忠国虽是本分,但更应以百姓社稷为己任。若君王昏聩,众生悲苦,还盲目效忠,岂非本末倒置?”墨拂歌将头靠在她的肩头,梅花冷冽的香气浅浅萦绕而来,安抚着烦杂的心绪。
闻言,叶晨晚先是一笑,随后点了点她的面颊。“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总有几分怪异的感觉。”
毕竟她知晓,墨拂歌本是不爱谈这些修身治国之事的,对这些君臣条框更是不感兴趣,能说出这种话,还是安慰她的成分居多。
墨拂歌只垂眸一笑,“臣本非君子,亦非良人,只是得陛下偏爱而已。后世如何评价,我是开国忠臣抑或是乱臣贼子,于我都不过云烟而已。”
叶晨晚被这话哄得嘴角上扬,心间那些挥之不去的阴云也终于释然着飘散。
“其实我后面也会想,或许也是命运使然,让我不必在父亲的立场与自己的愿望之间相抉择。”她叹息一声,掌心覆上了墨拂歌的手背,“已成定局之事,大概本就不值得为此伫足。”
掌心中的手在夏日也是冰凉的,墨拂歌的指节不动声色地僵硬了片刻,随后温声回答,“陛下能这样想,最好。”
“倒是你,“叶晨晚将她的指节也拢在掌心中抚平,“怎么像受了委屈一样?”
“怎会,陛下太担心我了。”墨拂歌很淡地勾了下唇角,“谁有胆子来给我委屈?”
“真的么?”叶晨晚坐直了身子,与墨拂歌对视,双手捧起她的面颊。
烛火照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透彻明亮,眼底仿佛一泓秋水,倒映出她的眉眼。
可她看不清墨拂歌眼底的情绪。
对方的面颊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笑意也是温软的,“自然是真的。如今我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陛下,还有谁能为难我?”
“噢?”叶晨晚捏了下她面颊上薄薄的一层肉,“听阿拂的意思,是在怪我了?”
“没有。”她略偏着头,侧脸就倚靠入掌心,“陛下是世间最好的人。”
叶晨晚一时怔忪,墨拂歌总是内敛的,很少会听她说出这样直白表述的话语。
很快她面上浮起一点绯红,“哪有这么夸张。”
“都是肺腑之言,并非夸张之词。”墨拂歌却又再一次重复,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恳切。
可她总在那人浮动的眸光里,看见一种悲伤,连叶晨晚自己都快分不清是不是错觉,只感觉那种悲伤的气息像是雨水里升腾的雾气,潮湿又轻薄,却挥之不去。
“你既觉得我是世间最好的人,那遇见什么委屈,一定要同我说,好么?”
“”墨拂歌眼里的波光浮动了一瞬,沉默了似乎一瞬,又似乎隔了许久,才终于听见她开口,“若有朝一日,我也会因为无法违背命运,而做违心之事,陛下会原谅我么?”
“会。”只不过片刻的思索,叶晨晚便给出了回答。
面前人的目光是温柔的,是坚定的,正如她从来一往直前的勇气,将灯烛都映衬失色。
墨拂歌近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快地回答自己,错愕着问,“陛下不问问,我会做什么吗?”
“很重要么?”叶晨晚将她的手拢在掌心,神色陈恳,“既是命运无法违背之事,便不是你的本心。这世间种种事,论心则无完人,论迹则无完美,论心论迹,都显偏颇。而于你,我希望你能得我的偏爱,不必被放在天平上衡量,也不必被口舌评论是非。”
“我希望你能有,世间他人所不能有的偏爱。”
“如果是你的选择,那我总会包容你,无论何时何地。”
墨拂歌眼底的潮湿终于氤氲成一场夜雨淅沥落下,她伸手与眼前人相拥,直到此刻,心间惶惶,终于停息。
白檀木香浅淡又温柔着将她包裹,夏夜宁静,万籁皆寂,她亦终于寻得心间安息之所。
是她的心之所向,是她的妄念所至,是她千机算尽只想求得的一份圆满。
【作者有话说】
[红心]很好的纯爱,精神病写多了再看正常人真的会流泪。
209万家灯
◎若这连城天灯能让你停伫一眼,于我已是得偿所愿。◎
夏日的清晨沾染着未干的露水,太阳还未升起,温度也算得上清凉。
可惜拓跋诩全然没有心情去感受清晨清新的空气,脚步匆匆地走过安置各国使节宅院的庭院。
当他走过其中一处院落时,正看见檐角下的阴凉处摆了张藤椅,树影摇动,掩映的花叶下,有人正舒适地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察觉到脚步声,慕容珩懒懒睁开眼,上下打量了一眼拓跋诩,懒懒开口,“今日是万寿节,你不该去安排使臣朝贺的事宜么?在这儿盯着我做什么。”
今日七月初七,正是七夕佳节,也是新帝的诞辰,是以又是万寿节。
闻言,拓跋诩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万寿节也是要休沐一日的,叶晨晚只有早晨会露面接受群臣和使节的朝贺,晚间的宴席一概不会出席,也不知在装些什么。”
面是不会露的,但礼却是要收的,拓跋诩自然是越想越气。
他本就不愿意给自己的仇家送礼,但偏偏万寿节有各国使臣来贺,他又不愿堂堂大魏朝的礼物被那些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边陲小国比了下去,只能下重金去准备贺礼。
一想到自己生辰时,可不见里面诸多小国朝贺,就更是气愤了。
慕容珩一听,自然是知晓叶晨晚在万寿宴寻不到人影是为了什么,“哎,她不露面,自然是七夕佳节有佳人要陪,陛下孤家寡人,当然不能理解。”
“墨拂歌?”他花了两秒才想明白慕容珩所指的人是谁,随即露出了嫌恶的神色,甚至忽略了慕容珩对他那点刻薄的嘲讽。“两个女人,真是不知廉耻。”
他不知道自己这句话也攻击到了身边的某个人,慕容珩冷笑一声,“我以为陛下见识多广,魏人民风开放,害兄弑侄的事都见过了,两个女人的事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拓跋诩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招惹到了这个女人。但慕容珩此人脾气古怪,和疯子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他咽下这口恶气,冷冷道,“墨拂歌油盐不进,千里迢迢赶来算是白跑一趟,又该怎么办?”
提起墨拂歌,和拓跋诩一样在她那儿吃了闭门羹让慕容珩顿感挫败,但她将自己的情绪掩盖得很好,只看向拓跋诩,“凡事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她不识抬举,我们也当做两手准备。”
慕容珩又问,“祭坛与阵法都准备好了?”
“嗯。”一想起登基后这段时日为了这些阵法,可谓是大兴土木,耗尽了人力物力,他还是觉得无比肉痛。但为了达成目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不就对了?”慕容珩阖上眼,继续感受着清晨温暖的日光,“回去准备着吧。”
拓跋诩在转身离开时,听见女人轻柔的嗓音缓缓哼唱起来。她的歌声清浅,像海雾弥散又似珠玉叮咚,只这样哼唱着,就从她的歌声里窥见一幅如画江南。
“江南好,建业旧长安。”
“紫盖忽临双鷁渡,翠华争拥六龙看。雄丽却高寒。”
、
应付络绎不绝的使节与大臣耗费了叶晨晚大量的精力,在回宫后她只想靠在椅子里放松。
桌边人倒是饶有兴趣地翻看着堆积如山的礼物,仿佛收到礼物的不是她而是自己,伴随着一件一件拆开封装看见礼品时,还伴随着专业的点评与赞叹。
“陛下不瞧瞧这些礼物?里面可有不少罕见的东西。”
“都不是你送的,无甚值得看的。”叶晨晚仍是兴致缺缺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墨拂歌翻看礼物。
墨拂歌却笑了笑,拆开了其中一个礼盒,拿出里面的一块乌木递到了叶晨晚面前,只这样轻嗅就嗅到了木料淡雅宁静的香味,顿觉心旷神怡,灵台清明。
叶晨晚也知此物珍稀,问道,“这木头是什么来历?”
“此木是扶桑木的木心,相传扶桑在东海之东岸,扶桑在碧海之中,地多林木,叶皆如桑,长者数千丈,大二千余围。树两两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为扶桑。但此为志怪传言,据说此树早已灭绝。而这般成色的木心,起码出自数千年生的扶桑木,不仅能够凝神静气,驱虫辟邪,更传取此木焚香,能神游海蜃,清解百毒。”
墨拂歌小心地将这块扶桑木放回礼盒之中,“虽然或许有夸张之词,但的确是散尽千金也求不来的珍贵之物,陛下好好保存吧。”
“这般珍贵的东西,是谁送来的?”
墨拂歌有些诧异的瞥了她一眼,大抵是明白这人在应付使臣时早已心猿意马,遂答道,“新任南诏王云溪的贺礼。”
此话终于引得叶晨晚的目光在礼盒上停留片刻,“她的确是用心了,能有这样的态度,日后和南诏国的往来也会轻松许多。”
她这样说着,却是始终看着墨拂歌的,“倒是不知阿拂送的什么礼物?”
面对对方灼烫的目光,墨拂歌只不动声色地继续清点礼物,“时辰未到,到时候陛下便知道了。”
虽不知墨拂歌到底在卖什么关子,但对方这样说,她也只能安静等待着。
趁着墨拂歌清点礼物的时间,环佩叮咚,叶晨晚已经卸下了身上繁复的珠钗首饰,褪下宫装,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裙。
墨拂歌抬头时,正见那人一袭水红衣裙,娇艳好似芙蓉花开,眉眼笑意盈盈,正像哪家要去春游的贵家小姐。
她一时恍惚,仿佛和此人还是无邪少年时候。
而她向自己伸出手,“好不容易终于有了空闲时间,阿拂,同我出门看看吧?”
她一笑,最后将自己的手放在面前人掌心,“求之不得。”
、
万寿节正逢七夕佳节,墨临城内格外热闹,无数青年女男出游,都沉浸在暧昧氛围内。
算来她与墨拂歌这样轻松出游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从前二人各有包袱,况且能见到祭司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即使见面也总是为了野心各自谋划。而现在却又政务繁忙,极难腾出时间过寻常人的日子。
比起墨拂歌的内敛,叶晨晚并不掩饰自己的愉悦。
或许说,能看见自己治下的太平场景,心中也总是自豪的。
眼见着叶晨晚怀抱着的诸多物什,还在摊贩前挑选糕点,墨拂歌有些无奈地替她接过其中一些包裹,“晨晚,不要做得像第一次出宫一样好么,明明许多东西从前都见过。”
但对方却全无帝王的架子,在人头攒动的云梦阁门前拥挤着排了许久的队,而后好不容易买出了一袋糕点。
墨拂歌自是不愿意靠近这种人流密集的地方,只找了个僻静处安静地等待着叶晨晚抱着个纸袋子走出来。
因为今日佳节,墨拂歌终于没有如素日里一样穿一身白衣,而是穿了身浅鹅黄色的长裙,上纹九华花簇重重。
“这是”她诧异地看着叶晨晚花了大力气就为了买到的这样一包糕点。
她确实没有想通,云梦阁的糕点虽然在城内闻名,素日里生意兴隆,但也未必比得上宫内御厨的手艺,作何值得她专程去买。
“尝一尝?”叶晨晚笑着将纸袋向她扬了扬。
“我不太爱吃甜点心”
她刚想推拒*,叶晨晚指尖一推,已经飞快将一块糕点塞进她的口中。
墨拂歌无奈,只能小口咀嚼着糕点,但在接触到榛子糕清甜的口感时,她咀嚼的动作忽然变慢了,抬眸与那人含笑的眼眸对视。
她终于咽下了这块糕点,叶晨晚笑着用指尖擦去她嘴角的些许碎屑,“感觉怎么样?”
“”墨拂歌似乎斟酌了许久的用词,而后才开口,“这是陛下喜欢的口味。”
那双眼里浮动着波光,流淌着脉脉情愫,“你一直记得。当初燕矜来看望春狩受伤的我,带的那盒糕点和伤药,其实是你准备的,是么?”
“陛下聪慧。”墨拂歌垂眼。“你看来早就知道了。”
夜幕四沉,七夕佳节灯火通明,人流也越发密集,穿行在沧江水岸的人潮中,被突如其来的行人推挤着,叶晨晚便不小心与墨拂歌分开在人群中。
叶晨晚心中焦急,当即眺望着去寻墨拂歌的人影,可惜在夜色的人潮里,那个人也很快被淹没在人海中。
她似乎从没有这样焦急过,花灯通明,街市熙攘,都无心去看。
只这样匆忙地不断在无数人中去寻找那一个人的身影,而千百张面容擦肩而过,却都不是她寻的那个人。
好似大海捞针。
就这样徒劳地在街道里穿行了许久,她才一拍脑门,意识到了自己的迟钝。若是人找人,何时是个尽头?她应当立刻回失散的地点等待的。
她凭着记忆一路走回她与墨拂歌失散的河岸边,就正好看见有人长身玉立,正站在石桥的灯盏下,暖黄烛光落在她鹅黄长裙,更显身形颀长,将她白皙的颌骨勾勒出一点温柔弧度。
周遭人莫不成双成对,却独她一人安静地抱着一盏天灯站在灯烛下,寂寞得遗世独立,与节日喜庆的氛围划开一道天堑。
叶晨晚急忙迈步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你原来一直在原地等我么,阿拂?”
在看见她终于寻到自己时,墨拂歌眼中闪过一瞬惊喜,但面色始终是平静的,“还没等到陛下来寻我,我自是哪里都不会去的。”
“如果有一日寻不到我,我都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她只觉咽喉干涩,刚想说些什么,墨拂歌却已经将怀里的天灯递给了她,“来放天灯吧,陛下。”
叶晨晚没有推拒,接过了这盏天灯,同墨拂歌一起点燃蜡烛,等待着灯罩撑开,可以放飞明灯。
她先前的注意力全在寻找墨拂歌身上,后面又全心全意地与她一起点燃天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关注过周围的环境,直到此刻才发现周遭行人纷纷驻足,惊呼声声。
“快看天上!”
叶晨晚抬起眼,这才看见不知何时何处,一盏盏天灯飘向夜空,霎时间灯火通明,如若置身星海。
明月失色,星辰隐没,只能看见无数天灯燃烧着飞向天空,照得七夕良辰的夜晚明明如昼。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观望着这几近奇异的盛景,猜测着又是哪位权倾天下的角色不惜一掷万金,只为博得心上人展眉一笑。
而眼前人只安静地捧着这一盏天灯,灯烛映在她漆黑的眼瞳里,像是安静,又焚焚燃烧始终的爱意。
她只这样轻轻松开手,手中灯也这样轻缓又奋不顾身地飞向天空。
“这些灯都是你安排的吗?”
叶晨晚听见自己几近呓语着询问,眼前水光湿润,将灯火模糊成暖黄的星海。
冰凉的手指只是很轻地为她拭去泪水。
“不要哭,陛下。”
“若这连城天灯能让你停伫一眼,于我已是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说】
“江南好,建业旧长安。紫盖忽临双鷁渡,翠华争拥六龙看。雄丽却高寒。”出自纳兰性德《梦江南》
“扶桑,在东海之东岸,行登岸一万里,东复有碧海,广狭浩瀚,与东海等。扶桑在碧海之中,地多林木,叶皆如桑,长者数千丈,大二千余围。树两两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为扶桑。”出自东方朔《海内十洲记》
[熊猫头]因为电脑突然坏了耽搁了更新,这一章的字数多补偿一点,祝大家端阳快乐。
PS:请勿计较本章的火灾风险,实际可行性,环境污染等等问题,氛围最重要。
210麒麟血
◎麒麟泣血,山河一哭。◎
闻弦自己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未再踏入墨临城。
她对这座外人所钟爱的江南温柔乡提不起多少兴趣,或许这座城池承载了太多悲欢离合,又埋葬了她太多亲朋的性命。大抵再提起时,都是一些伤心事。
这一年之间的天翻地覆,她在云游时也曾听闻,心中最后只长舒一口气。
血仇在两百余年后终于得报,命运亦终于拨回正轨,可她终究意识到,属于她与故友的时代早已结束,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旧日的影子。
但在收到墨拂歌的传信时,闻弦还是出发赶往墨临。
再见的地点是在皇宫西苑地底的那座巨大阵法中。
自那次宫变后,叶晨晚不愿地底阵法的秘密公之于众被有心人利用,是以在确定没有坍塌的风险后,就将入口封锁了起来。只是这种程度的封印,对闻弦算不上什么阻碍。
穿过幽深地道,墙面符文依旧光怪陆离,但中心的阵法已然坍塌成了一片废墟,昔时墙内囚禁的那条游龙也不知去了何处。
在这片破败的废墟里,只有墙面上古老的符咒闪烁着幽蓝的荧光,地面的祭坛破碎一地,玄黑色的晶石像是大地经年不曾愈合的疮疤,而其上殷红的纹路便是流淌的血痕。
墨拂歌就这样站在祭坛的中央,墨发如瀑垂落,素白衣袂堆积如重雪,清寂如天山明月,在这片诡异的情景里显得格格不入。
在听见闻弦的脚步声时,墨拂歌终于回头,攒起一点单薄的笑意,“闻前辈来了。”
再见闻弦时,她并未着苗疆服饰,堇色长裙上点缀银饰,只有那支缀有紫藤花的骨笛仍被她别在腰间,显出几分诡异的凄美。
“寻我何事?”闻弦开门见山地问。
墨拂歌双手背在身后,只寒暄般问道,“前辈近日过得可好?”
“一切都好。”她淡淡答道,“你若不找我的话,会更好一些。”
“原是我叨扰了。”她垂眸,神色显得有些许落寞。
“约我在此处见面,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有何事相求,不若直说。”闻弦眉头向下压了压,直白地说。
墨拂歌收敛起落寞的神色,开口问,“前辈对容珩此人,了解多少?”
提起容珩二字,闻弦的面上顿时笼罩了一层霜色,久久不曾回答。
“看前辈的样子,应该是认识此人的。”墨拂歌仔细观察着闻弦的神色。
闻弦像是从一场可怖的梦魇里挣脱出来,过了许久才道,“她差一点杀掉苏辞楹。”
墨拂歌安静等待着后文。
“梁国熙和十七年,梁国与晋国交战于连云关,此事你也知晓。叶照临亲自率领十万精兵压境,势要以此战大败梁国,就连梁国境内,也没有多少人看好此役。”
“但最后的结局你我都知道,偏偏晋愍帝已经受不了被叶照临当做傀儡拿捏的日子,宁愿输掉此战,割让边塞,也要让叶照临死在连云关。因为他的出卖,晋国在连云关一役惨败,十万精兵全军覆没,叶照临无力回天,只能仓皇出逃。”
这是史书中所载,天下人皆知之事,墨拂歌只颔首表示知晓,听闻弦继续讲述。
“这一役背后,是苏辞楹往来梁国的商队,在开战前无意中探听到了一些晋愍帝卖国的风声,以及与梁国背地里的往来,遂找到墨怀徵仔细调查此事。借助墨氏在梁国的势力,两人才知道了晋愍帝卖国的真相,但为时已晚,此时晋梁两国已经在连云关开战,等到墨怀徵与苏辞楹昼夜奔赴至连云关时,见到的只是尸山血海修罗场的炼狱,与晋国营地的熊熊大火。”
“对于这件事,所有人都无力回天,苏辞楹只能在火海里寻找叶照临的身影,想要救出她。好不容易在火海里救出叶照临,苏辞楹只能匆忙带着她她逃离晋梁两国的追杀。”
“晋梁两国都将叶照临视为眼中钉,与将她除之而后快,只能带着她向秦国逃去。但就在逃亡的路上,遭到了容珩的追杀。这场追杀只有她一个人,在梁国与秦国的边境布下了阵法,车队都只能在边境的树林里一直打转。”
“这个人极其擅长奇门阵法,布阵精妙,结合山川风水,阵法浑然天成,一人便困住了整个车队。苏辞楹寻了整整半日,才找到了阵法的阵眼,就在要破除阵法时,见到了容珩。”
“那时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来路,是什么身份,她不仅想杀了叶照临,连苏辞楹的性命也想一起取下。万幸的是,她并不精于武功,近身后反倒是没那么大的优势,霁清明成功伤到了她。可惜,她们二人两败俱伤,苏辞楹也不过是借助树林草木茂盛坠崖才逃过一劫。”
闻言,墨拂歌记下了这一点,仔细回忆,确实没有见过慕容珩拿武器的情景,若是这个人不精于武功,倒的确是一个值得利用的弱点。
闻弦说着,也紧皱起了眉头,很显然这并不是一段愉快的回忆,“我也是在之后才得到消息,赶往清河。虽然侥幸从容珩手上逃脱,但她也受了重伤,一直高烧不退,昏睡的时候总在抽搐。”
“是因为受伤感染了吗?”墨拂歌追问。
“不。”闻弦摇头,“这不是寻常的病症,当时请遍杏林中人,都说这并非病症,故而药石无医。”
她阖上眼,当时在高烧昏迷不止的苏辞楹身边束手无策的恐慌感又真切地浮现在脑海里,“这不是病症,这是一种诅咒,一种巫术。容珩趁她不备,在她身上下了一种恶毒的秘术,会让人高热昏迷,沉浸在梦魇幻觉中永远不能醒来。”
“那这诅咒是如何破解的?”
苏辞楹的手札中只轻描淡写提起她自连云关救回叶照临,叶照临便在清河隐姓埋名修养了两年,她全然不知这背后还有这样一段隐情。
闻弦看向她的目光复杂了些许,“破解的方法没有参考的价值。我在她身边研究了许久,也寻不到解除诅咒的方法,无奈之下,只能动用秘术将诅咒引到了自己身上。我因为出身苗疆的缘故,自幼百毒不侵,用以毒攻毒之术,饲以蛊毒,才解掉了这个诅咒。”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可墨拂歌听她所言,也知道生生将巫术诅咒过渡到自身,再去承受万蛊噬心之痛解毒,其中痛苦不逊于刀山火海走上一遭。
“巫术的过渡,需要秘术血统的人才能承担,而万蛊噬心之痛,世间也没有几个人能够承受。”闻弦瞥了她一眼,“你若是中了这种诅咒,也很难找到人为你解毒,你的身体,也承受不住替他人解毒。不要打这个方法的主意了,你做不到。”
她没有料到,慕容珩除了擅长于奇门阵法,竟然还会这样恶毒的巫术。“那之后呢,前辈可还有找到她的消息?”
“呵。”闻弦嘴角扯出一个阴冷的笑容,“她给苏辞楹种下这样恶毒的诅咒,我当时自然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但是我们几人用遍人脉势力,竟然都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来路,只知道她是梁帝最信任的客卿。她与玄靳有所勾连,都是许久后才知道的事。再后来我死去了,自然也不知道往后发生了什么。”
她这样说着,在阵法内缓缓踱步,观察着阵法的构造,“即使不用你说,我也知晓这座阵法是她的手笔,这就是她常用的手法。无论她多么恶毒,这世间能有如此手笔的人,千百年也难见一个。”
墨拂歌拾起地面上碎裂的玄黑色矿石,放在手中感受着冰凉的触感,“你觉得她所精通的秘术,会与魏地的流行的巫术有关么?毕竟她在这个阵法里,也用到了这种名为麒麟血的矿石,这是只有魏地才会产出的秘术媒介。”
“你竟然也识得这种稀有的矿石?”闻弦也凑近了观察墨拂歌手中的矿石,“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多数人都对魏地的巫术知之甚少,现在灵气稀薄,秘术也接近失传了。”
“因为这个阵法,对矿石略有研究罢了。”墨拂歌眸色幽深,握紧了手,感受着矿石坚硬的棱角嵌入血肉传来痛感,随即又松开手将它随意丢回地面。
“这毕竟是两百多年前的事,许多证据已经无从考证,我对她的了解也相当有限。”闻弦无奈地摇头,“你今日来寻我提起她,又是想知道什么呢?”
良久的沉默,墨拂歌最终走上了祭台残骸的中央,随着她的指尖轻点过石台上残存的祭文,淡蓝流光飞舞,墙面上硕大的夜明珠光线幽冷。
“若我说,容珩便是三百余年前的云朝丞相晏珩,她长生不死活到了现在,就是依靠的这个阵法呢?”
几近死寂的沉默,许久后闻弦的惊呼终于打破了这潭死水。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迟来的儿童节快乐。[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