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燕迟抬头望了望门前牌匾上的“文悦楼”三个字,曼声问道。


    旁边一婢女连忙应声:“就是这里,我亲眼见到文昌侯府世子进去的。”


    燕迟瞟了那婢女一眼,语气轻缓,却让人不敢忽视:“你最好所言非虚。”


    婢女当即便跪下直呼:“婢子万万不敢欺瞒公主!”


    燕迟不作应答,带着身后一众仆从,朝着文悦楼走进去。


    她甫一踏入文悦楼便直往最里处去,任谁阻拦也没用。


    如此声势浩大,自然是引起了注意。没过一会儿,便有一风韵犹存、梳着妇人发髻的中年女子迎了出来,远远便笑道:“我原当是哪位公子,没承想竟是位姑娘。”


    燕迟脚下一顿,循着声看过去。


    出声的中年女子神情一滞。


    文悦楼是烟花之地,里面的漂亮姑娘比比皆是。她是这文悦楼的老板,见过的更是不少,却也没有一个比眼前的少女更摄人心魂——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加之那通身的高华气度,绝不是普通人家能将养出来的。


    花娘定了定心神,脸上浮夸的笑意收敛了些,几步上前,便到了燕迟跟前,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到这文悦楼来是为何事?”


    她不由自主放低了姿态,话语里也和缓许多。


    燕迟视线扫过花娘脸上厚重的脂粉,不答反问:“文昌侯府世子现在何处?”


    花娘迟疑一瞬,犹疑道:“不知姑娘寻世子是有何要事?”


    燕迟睨了花娘一眼,殷红的唇瓣微微翘起,与白如新雪的肌肤相映衬,更显得艳似骄阳,透出一股极致的、奇异的美丽。


    “你说,本宫找他能有什么事?”


    花娘还陷在那双幽黑如极夜的双眸之中,只觉得整个人犹如踩在云端——人间哪能见到如此美人?


    直过了两息才回过神来,听清对方的话语。


    “本宫”二字略过脑海,她霎时便是一惊,立刻明白了过来。


    难怪有这身气派呢,竟是天家女儿。


    与文昌侯府世子有关系的也只能是那位……臻阳公主了。


    臻阳公主恋慕文昌侯府世子已久,其又一向是个肆意张扬的主,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似乎无情。世子态度不明,一直未曾答应尚主。偏偏臻阳公主不肯轻易言弃,执意要凑上前去。


    这也给了想看笑话的人送上了由头。京中贵人将近一小半都与臻阳公主不对付,苦其嚣张跋扈久矣。只是碍于对方身份贵重,平日不敢多说什么。


    这次总算让他们逮住了机会,皆翘首以盼,等着臻阳公主栽个大跟头。


    像这样的人还不少。身处人来人往的花楼,花娘自是听过这些传闻的。


    此时听到燕迟这样问,花娘哪里还有不明白,当即掐着声回答:“世子在二楼左三厢!”


    虽说文昌侯府世子那一伙得罪不起,可臻阳公主恶名远扬。她还真怕对方气上头把文悦楼给砸了,那更是划不来啊。


    燕迟得了信,矜贵地颔了颔首,便带着人抬脚往二楼走去。


    花娘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当,招了个人过来耳语几句后,才也跟着上去。


    左三厢就在廊道尽头。燕迟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地方,却并未急着进去,而是驻足停在了门前。


    里面乱糟糟的,初时只听得推杯换盏时的叮铃哐啷,和着管弦丝竹的靡靡之音,教人无端心头起火。


    冷不丁曲乐到了低潮,声音减弱,有人问道:“言谨,你对臻阳公主到底怎么想的?给我们几个说说呗。”


    花娘屏住了呼吸。文昌侯府世子,名陆怀安,字言谨。


    房内丝竹之声依旧。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道清朗男声缓缓应答:“公主是君,我等是臣,不可妄议。”


    花娘偷觑燕迟的脸色,却见她面上没有恼怒,反而殷红似血的双唇微微一弯,衬得那张姝丽面孔十足生动。


    “扫兴!你这小子,嘴还挺硬。现在又没有外人,说说怎么了?”


    “就是就是,只有我们几个在,你怕什么?”


    “别的不说,臻阳公主虽然名声不好,性子烈了点,可那副相貌……”


    说话之人嘿嘿笑了两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燕迟听到这里,发出一声轻笑:“呵。”抬脚就踹开了房门。


    花娘跟在后边,默默为里面这群不知死活的人捏了一把汗。


    一声巨响,房门打开,屋外的阳光倾洒进来,使原本昏暗暧昧的室内亮堂不少。


    众人皆被吓了一跳,转身朝门口望去。


    却见来人一袭绯色烟罗裙,整个人笼罩在光晕里,虽看不清面容,却也熠熠生辉,灼人眼球。


    屋子里的人互相看了看,脸上俱是惊疑不定。


    “方才不是还说得很高兴么?也说来给我听听啊。”


    身后仆从搬来一把椅子,放在门口右边的位置,燕迟施施然坐下,声音里仿佛含着极轻的笑意。


    丝竹之声不知何时已经暂停,没人敢作声,一时寂寂无声。


    “你说。”燕迟随手点了个人,正是先前出言调侃她相貌的那位。


    “公、公主,我……”那人结巴一下,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了。


    “莫不是不想告诉我?”燕迟坐直身,姝丽面庞上浮现出纯质天真的神情,仿佛好奇般问道。


    然而,却没有人真的敢将她当作天真无知的少女那般去哄骗。


    “既然没人说,那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打听了。”燕迟朝被点到的人微微挑起唇角,勾出一抹美得离奇冶艳的笑容,话语里却蕴含着高高在上的冷酷,“念桃,掌嘴!”


    众人还在这勾魂夺魄的笑容里愣神,侍立在一旁的侍女念桃便已听从了燕迟的吩咐,上前给那人掌嘴了。


    清脆的巴掌声在屋子里回荡,燕迟却像是听见什么宛转悠扬的小调一般,身体慢慢放松,斜倚在座椅上,脸上的神情也逐渐回暖。


    场内气氛凝滞,她好似全无所觉。


    有心人数着,约莫扇了二十个巴掌,念桃才收了手,退回了燕迟身边。


    这时,才终于有人大着胆子上前,赔着笑道:“公主,您看。这人也收拾了,这里也没我们什么事儿了。我娘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吃饭呢,在下就先告辞了。您和世子慢慢聊、慢慢聊。”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口移动,眼看着就要踏出房门了,却被横腿拦住了。


    燕迟依然坐着,左腿抵住门框,漫不经心道:“让你们走了吗?”


    被拦住的人,也就是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杜秋华,身形一僵,顿在了原地。


    看着燕迟腰间那标志性的软鞭,他憋不住在心头把之前那肆无忌惮编排对方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妈了个巴子的,一个六品官的庶子,还这么大胆,不知道这位主是个什么人吗?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臻阳公主,喜怒无常、一言不合就拿鞭子抽人的臻阳公主!


    更何况,京中遍布其眼线,指不定什么时候说的坏话就传到本尊耳朵里去了。他当时正想劝呢,谁知道人下一瞬就踢门进来了。


    那没眼色的东西还连累他现在也遭殃,简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公主啊,您看这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您行行好放我走吧。”杜秋华苦哈哈地道。


    他经常和陆怀安待在一起,自然有好些机会能见到燕迟,比起旁人对她更熟悉几分,也敢这么直接求饶。


    “正是因为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才更不能让你走。”燕迟扬了扬唇,忽而话里拐了个弯,“除非,你让世子替你求情。”


    杜秋华还没有反应,先前那被掌了嘴的人却是迫不及待便越了过去,扯着陆怀安的衣襟,痛哭流涕:“陆兄陆兄,你帮我求求情吧!我不想死我今年才十八还没高中状元呢,我不想死呜呜呜呜呜呜……”


    这人或许是想起了传闻中臻阳公主所做的那些恶事,譬如生吃小孩之类的,又被那二十个巴掌扇晕了脑袋,竟直接顶着肿胀的面颊哭了起来。


    闻言,陆怀安看向了燕迟,眼神不闪不避,只道:“公主心善,必定是不会如此的。”


    他生得一副清俊疏朗的样貌,着一身青衫,端的是芝兰玉树。


    “心、善。”燕迟念出声,细细品味了一番这两个字。


    众人也不知她对这求情的方式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便见她让人把陆怀安“请”到了面前,自个儿靠在座椅的扶手上,托着粉腮,笑吟吟地看着对方:“世子眼光这么好,何故与这些不入流的东西混在一起呢?”


    她语气轻描淡写。但这番说辞实在折辱人,场中立时有人忍不住驳斥道:“公主这话未免太过了!”


    “啊,不入流就算了,废话还多。”燕迟感叹一声,连个眼神也没给,说出口的话直戳人痛处。


    说话之人攥紧了拳头,面容半是难堪半是愤怒。


    场中却没有其他人多言。毕竟,的确如燕迟所说,这些人虽都是京中世家的弟子,却出于各种原因都未曾入仕。说一句不入流,倒也恰如其分。


    “公主言重了。”陆怀安适时出声,言语间不卑不亢,如玉般的脸上没有显露出半分多余的神情。


    燕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目光极有穿透性,像是要看到他真切的想法,他最内里的灵魂。


    陆怀安垂着眼睑,避开她的目光,垂在身侧的手却不由得动了动。


    燕迟却在这时蓦然失了兴致,脸上笑意全消,语气淡淡:“没劲。”


    陆怀安心头突兀地一紧,嘴角动了动,还是什么也没说。


    “你们走吧。”燕迟收回视线,随意摆了摆手。


    一行人忙不迭点头,顾不上别的,赶忙依次向门外走去。


    “慢着。”正在几人就要完全走出去时,燕迟不紧不慢的一声,让所有人都止住了脚步。


    燕迟伸出食指一勾,语气懒散,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中间那个,抬起脸来给我看看。”


    随着她话音落下,中间那人缓缓抬起头。


    像是故意的慢动作一般,先是白皙的脖颈,接着是优美的下巴,最后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张清隽秀气的面孔。


    与陆怀安不说一模一样,却也有五分相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