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伏，暑气未消。
周玄清开着破旧的电动车到单位时，刚好七点二十。
取下头盔，发丝捂得湿漉漉的，淡蓝色的衬衣贴在身上，又粘又腻。
“呼……热死了！”
望了眼灰蒙蒙的天，把自己的电动车往里挪了挪，希望尽量别淋雨。
把西装马甲挂在手腕处，赶紧开了银行的卷帘门。
他们网点是头寸的第一站，而周玄清，就是接头寸的那个倒霉鬼之一。
七点半，钞车准点过来。
等交接完，核对好，上了系统，周玄清才开始吃冷掉的早饭。
“小周啊，来这么早？”
大堂的保安大叔提着一杯浓茶进来。
“叔，我每天都七点过来……”
大叔抿一口茶，听到他微弱的抱怨，满不在乎，“没办法啊，我们银行，要么就是漂亮小姑娘，要么就是主管经理，要么……”
“嘿嘿，你看我的年纪也大不是？帮不上忙。”
哦，合着就他一个牛马。
周玄清感觉手里的小笼包不香了，更像是难嚼的稻草。
是牛马的餐食里，最下等的那种！
这会儿还早，今天天气也不好，没客户来敲门，保安大叔心情大好地坐着和他唠嗑。
“你叔我呀，也同情你。”
周玄清咽下半个包子：呵呵。
上个周你还专门把难缠的客人带到我窗口。
“接钞车又不费力，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连轴干呢，其他柜员还轮换呢！”
周玄清：那你去和我们主管提意见啊……
“要说呢，还是你运气不好，你看一共三个窗口，人家有孩子的有孩子，谈恋爱的谈恋爱。你又不谈恋爱，也不结婚，每天没事儿可做，这不正好被抓壮丁嘛！”
周玄清一口包子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噎得直捶胸。
“叔老家有个女娃，刚到这儿来找工作，人踏实肯干，就是条件稍微差点，要不，相看相看？”
周玄清赶紧拿来水杯，咕噜喝了一大口，才缓过气来。
“叔，谢了啊，我暂时不考虑相亲。”
“人家可厉害，工资比你高，还养四个弟弟呢……”
周玄清脚底抹油，赶紧跑了。
没等他把包子吃完，就已经到八点半了，同事也陆续到岗。周玄清把包子放到一边，套上马甲，准备晨会。
他们网点，一共也没几个人，一个行长、一个副行长，外加一个主管和大堂经理，三个客户经理，三个柜员。
还有一个混五险的保安。
而周玄清，是里面最纯正的牛马，没背景的那种。
“月初了啊，这个月的业绩也得抓紧哈！”
“存款，小额贷款，项目贷款，还有保险、基金，开卡……”
主管每念一项，周玄清的头就低一次，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
“周玄清，上个月我们网点就你完成度最差！这个月开始，晚上的推销时间多加一个小时，还有周末的培训，你也积极努力点，行里的资源那么多，怎么就你拉不到客户……”
嘭嘭嘭——
周玄清觉得有人用石头砸自己的脑袋，要不然怎么开始头痛了？！
这哪是晨会啊，简直可以叫他的批斗大会！
散会时，走在他旁边的徐薇悄声道：“你怎么那么傻，用工资自己买点，糊弄过去呗！”
徐薇是今早和他一起接钞的同事，也是保安大叔口中谈恋爱的小姑娘。
周玄清叹气，“我一个月才四千，房租水电生活费，买了保险还能买根绳子。”
可不像她们，业绩完成得好，也不用扣钱，每个月上万。
徐薇一头雾水，“买绳子干嘛？”
周玄清用手指了指大门，拖着声音道：“买根绳子吊死在银行门口！”
徐薇捂着嘴不敢笑出声，关了铁门才安慰他，“哎呀，别难受了，等我回家问问，指不定这个月能帮帮你。”
隔壁的李姐探出头来，“有人在我这儿存钱，我也输你的工号。”
“行~那我先谢谢你们。”周玄清也没和她们客气。
要不说他是这儿最纯正的牛马呢，李姐的丈夫是做工程的，进出上亿，徐薇的家里三代银行人，资源分分钟能到位。
只有周玄清，读了个硕士，拼命考进来，结果月月不达标。
来不及追悼他那些业绩了，九点一到，就有客户来办业务。
周玄清一秒扬起标准的假笑，举手道：“您好，办理什么业务？”
“取钱，五万。”
“好的，请问您是什么用途呢？”
“关你什么事啊？”
周玄清：“……”
“我要投诉你！探听客户隐私！”
好嘞！
周玄清嘴角的笑一僵，刚想解释，玻璃外的客户已经开始打电话了。
“等等等等……”
他着急制止对面，连标准化的流程都来不及做。
“……他的工号是xxxx，服务态度还差，”男人高傲地撇了他一眼，“连笑容都没有，活像我欠他钱似的！”
周玄清看了眼大门处，双眼无神。
也不知道现在哪里有卖尼龙绳的，这b班他是一秒钟都不想上了，就很想死！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等到李姐她们吃完回来，周玄清才关了核心系统，锁住箱子，出去吃饭。
一边吃饭，一边写检讨。
正写着，有人给他发了个网页过来。周玄清点进去，密密麻麻的文字中，左上角的那张脸很是瞩目。
半高领的毛衣，外搭一件羊绒大衣，头发三七分，喷了发胶，每一根都好看。
图片上的人，带着淡淡的笑，温润中带着客气。
周玄清连饭都忘了嚼，发消息的人好像意犹未尽，直接给他打了电话。
“大忙人，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了吗？”
周玄清喝了一口水，回神道：“我又没瞎。”
“啧！怎么给你爹说话呢，我这可是一手的消息，网页刚更新的，我看到后就立马转给你看了，够意思吧！”
周玄清：“尹慕儒，你发这个给我看，只会让我死得更快。”
尹慕儒可冤枉了，“怎么会？陆道衡可是你男神，你男神回国了，还在华大任副教授。”
“二十六岁的副教授啊，往前数，全国也没几个！”
“所以说啊，”周玄清食之无味，放下筷子，“你说人家和我们一起上课的，怎么这么优秀呢？”
“你看我们……”
尹慕儒这可不同意了，“说你自己就行了啊，我可不想和他比。”
陆道衡和他们同读一个高中，成绩从高一开学到高三毕业，就没出过全年级前三。
“周周啊，咱们认命，这个和努力没关系，全靠智商，咱们就没那智商！”
周玄清笑了，“你那是智障！我不一样，当初陆道衡和我是同桌，还帮我补习过一段时间，要不然我也不能考上华大。”
他还是有点智商的嘛！
尹慕儒：“切，我不也考上了？”
虽然是被调剂到冷门专业。
周玄清：“你那是学了我的二手知识！”
“还不赶紧跪谢你爹。”
尹慕儒：“我谢你？我要感谢，也是谢谢陆道衡好吧。”
“就是当初他居然直接出国了，我还没来得及请他吃饭呢！”
挺遗憾的，虽然当时陆道衡可能根本就不想认识他，但谁叫自己和周玄清是好友，而周玄清又是陆道衡的同桌呢。
周玄清看了眼时间，吃饭的时间快过去了。
“行了，没时间和你聊了，记得把钱存到我这儿来，今早又被主管批了。”
尹慕儒：“什么？居然敢骂我儿子，让他等着，待会儿我就去买彩票，中头彩后拿钱砸穿你们银行……”
周玄清没等他说完，直接挂了。
毕竟，和做白日梦的人没什么好聊的。
下午五点，周玄清刚把暂停办公的牌子翻过去，就接到他妈的电话。
“宝贝，下班啦？”
周玄清：“没呢，什么事？”
“不是已经到五点了？怎么还没下？”
周玄清说了一天的话，嗓子已经冒烟了，“五点是我们行卷帘门的下班时间。”
连他们网点的保安大爷，也不敢这么早。
更别提业绩连续不达标的周玄清了。
“您到底有什么事儿？”
“妈给你找了个相亲对象……”
话音未落，周玄清赶紧打断她，“妈，我忙着呢，这个不着急。”
“嘿！你这孩子，终身大事不急，什么才急？”
周玄清：“现在我最着急的，是我的业绩，你那些跳舞的闺蜜，要开卡的，存钱的，贷款的，买保险的……”
“行了行了，你忙，晚上再给你打电话。”
周玄清看着挂断的电话，轻笑一声，因为他这个工作，他妈已经被他烦死了。
刚开始考进来的时候，他妈还觉得十分骄傲，觉得自己辛苦培养的孩子终于有出息了，要不是周玄清拉着她，非得在她那闺蜜群传个遍。
但现在周玄清上班还不到一年，他妈每天的任务，就是出去给他推销，为此惹人烦不说，有的一看到她就离得远远的。
渐渐的，她也开始烦他这工作，她不明白了，银行不就是存钱取钱嘛，怎么还要卖东西？
晚上十点过，周玄清边和他妈打电话，边往外走。
“我给你说啊，这个相亲对象不得了，是大学教授！他家里，以前还和我们是邻居呢！”
周玄清弯腰把电动车座位上的水擦干，单手推出来，下过暴雨的晚上，带着丝丝凉风，吹得人很舒服。
周玄清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人家教授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你是不是又出去吹牛了？”
而且都是教授了，不是四十多，就是五十多的老头，他妈也敢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