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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当晚方颂安就要回家,可贺年却罕见地固执起来,不由分说地把人按在医院,无论如何都要让她住院观察几天。


    生病的人本就力气不足,连吵架都失去气势,何况事关自己的健康,她自知理亏,虽然一百个不情愿,方颂安还是半推半就地在急诊观察了一晚。


    事出紧急,贺年就近找的公立医院,资源紧张,没有空余的病床。他整夜守在方颂安床边,一手轻轻覆在她输液的手腕上,用掌心的温度暖着因为药液而变冷的血管,一夜未合眼。


    熬到第二天清晨,方颂安一刻也待不下去。贺年皱起眉头,根本没听她的意见,直接把医生叫了过来。


    直到医生松了口,说可以回家观察,贺年才放心下来。


    “出血量不大,问题不算严重,近期避免劳累,最好卧床休息,饮食以易消化,低刺激的流食为主。”


    贺年把医生的叮嘱一项项记下来,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人带回了家。


    回到熟悉的环境,方颂安满心都是回公司工作,可贺年现在却不像能听进去话的样子。


    她想了想,问他道:“你今天不用上班?”


    “请假了,”贺年仿佛洞悉她的意图,又道:“也帮你请假了。”


    方颂安一怔:“你跟谁请的?”


    贺年垂下眼睫:“我跟何欢姐说,你昨晚半夜吐血,进了急诊,今天不上班了。”


    话音刚落,方颂安的手机便响了。打开一看,正是何欢问她的身体状况,后面还附上了重新调整,全部后移的工作安排。


    何欢一直清楚她的身体状况,之前也多次劝过她保重身体。


    方颂安看着屏幕,无声叹了口气,没再坚持。


    罢了,就当提前休假了。


    安顿好方颂安后,贺年默默出了门,不久后回来,手中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分门别类地放到冰箱里。他整个上午都耗在厨房里,到了中午饭点,才过去敲主卧的门。


    里面没有回应,贺年直接推门而入。


    方颂安正靠在床头看书,见他进来,合上书放到一旁,双脚踩上地板,颇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要亲自喂我。”


    从医院到现在,贺年几乎事必躬亲,把她当成个瓷娃娃,就差连走路都要抱着。


    贺年走过去,半跪下身,把她的拖鞋穿好:“方总需要的话,我乐意效劳。”


    方颂安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贺年,我的胃病很多年了,也不是第一次进医院,好好注意就行,不会对生活有太大影响。”


    “我知道,”贺年停下动作,声音有些喑哑:“我只是害怕。”


    天知道昨晚看到地毯上那滩血的时候,他心脏几乎停跳。


    去医院的路上,他把这辈子能求的神仙都在心里求了个遍。他宁愿方颂安一辈子都不爱他,只要她能平安健康地活着。


    以至于今天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张沾了血地毯,毫不犹豫地拿出去扔掉。


    方颂安正是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后怕,才纵容他一上午的过度保护。


    绷紧的弦不能骤然剪断,得慢慢松懈。她安抚地拍了拍他。


    “我只是忙起来总忘记吃饭,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不需要这样的照顾。”


    贺年沉默了一会,似乎找回了些许理智,他直起上身,趴在方颂安腿上,仰起脸看她,目光里带着些恳求。


    “我这几天留在这里,等你身体好了我再回去,可以吗?”


    他声音软软的,像是快哭出来,方颂安心里被戳了一下。


    有一瞬间,她想起了母亲生病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小心翼翼,每一刻都想陪在妈妈身边,生怕哪一眼看完后就是永别。


    她并不讨厌生病时被人关心,况且她的身体也确实需要有人给她做饭,让贺年来总比请阿姨强。


    于是她松了口:“那你住次卧。”


    贺年眼神一亮,抿着唇,总算露出一丝笑意。


    吃完午饭,贺年说要回家拿几件衣服,离开了一会。


    方颂安在家也没闲着,下午便钻进了书房,远程开会。书房的门没锁,没过多久,就响起开门的声音。


    贺年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她左手边放了一杯热牛奶,一句话也没说,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下午开了两场会,刚关上电脑,门口便响起三声敲门声。


    贺年温润的声线响起:“吃饭了。”


    她的家里好像忽然多了一个人形闹钟。贺年不声不响,存在感也不强,真的像全职男仆一般,默默地让她的独居生活变得便利许多。


    但她的全职男仆第二天就要去工作了。他毕竟刚上班,请假一天已是极限,今天再不上班有些说不过去了。


    幸而方颂安的住处离公司只有不到十分钟车程。贺年午休时还能回来给她做午饭,盯着方颂安把药吃了,再继续回去上班。


    他从前以为方颂安只是不喜欢去医院,但这两天又发现,她其实也不爱吃药。


    但她不会表现出抗拒,只是装作忘记的样子,不提起,她便不吃。拿去了,她也磨磨蹭蹭,非得盯着她把药片咽下去才行。


    药片都是胶囊,没有味道,也不知她为什么不爱吃。他也不多问,只看着她把药吃完就好。


    没过几天,方颂安的身体就好差不多了,要回公司上班。贺年见她身体恢复差不多了,也没再拦。


    只是照理来说,她身体好了,贺年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可两人却十分默契地对此避而不谈,谁都没提让贺年离开的事。


    贺年依旧维持着“男仆”人设,买了一个保温餐盒,早上就提前做好午餐,出门前把餐盒递给方颂安。


    两人同时上电梯,在一楼分别,一个坐地铁,一个开车,去往同一个目的地。


    方颂安今天一来,何欢的目光便在她右手上停顿了一瞬。她当然感觉到了,急忙解释:“医生说要及时吃饭。”


    想了想,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一句:“我请了个阿姨。”


    何欢微怔,她好像没问吧……


    但一个优秀的秘书必不可能让老板冷场,于是微笑道:“方总是该多注重身体,之前邵总给您安排的营养师我还留着联系方式,需要的话随时跟我说。”


    “暂时不用。”方颂安神色冷淡下来,迅速岔开话题:“今天的日程安排发我一下。”


    “好的。”何欢迅速进入工作状态,跟在方颂安身后进了办公室。


    上午开完会,贺年的mentor忽然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贺年同学,好消息!”


    贺年的mentor名叫蒋春雨,是一个圆脸微胖的女生,性格大大咧咧的,对贺年很好,工作上的事知无不言。


    贺年转过椅子看向她,配合地惊讶道:“什么好消息?”


    “邮轮团建!”蒋春雨笑道:“实习生也去,丽丽姐说方总为了等你们这批实习生,特地推了一周。”


    贺年心头一跳,即便知道他不可能影响方颂安在工作上的决策,却还是擅自做主,将原因归结到了自己身上。


    想想又不犯法。


    旁边的人也参与进这场讨论里来。


    “邮轮诶,我们方总还真是大手笔。”


    “方总对员工一向很大方的。”


    贺年默不作声,安静地听他们的谈论,其中不乏有二部过来的老人,在他们口中,他又了解到了没见过的方颂安。


    “小方总刚回国的时候,在二部一点架子都没有。那时候她主要带市场部和品牌部,没事就给我们买下午茶发福利,我还是她亲自面试进来的。”


    “对,我记得那时候最开始的策划案都是小方总写的,经常加班熬夜,有时候碰见我们加班,还会带着我们一起出去吃宵夜。”


    隔壁的实习生伸个脑袋过来。


    “怎么说得像创业公司一样。”


    “跟创业也差不了太多,小方总几乎把二部之前的管理模式全部推翻了。”


    “那刘总愿意让她这么折腾啊。”


    “咱们方总最后赚钱了呀,这年头,当然是谁能赚钱谁说了算。”


    贺年看似在工作,其实心飞了有一会儿了。


    这些天他听着同事闲聊,不止一次提到了方颂安。


    作为一个公司的老板,方颂安在员工里的口碑可以称得上不错。虽然偶有微辞吐槽她严厉刻板,但其实言谈间不难听出,她们对方颂安的敬佩喜欢。


    贺年也从他们的交谈中,东拼西凑出她刚回国时的那段艰难历程。


    他本以为听完后会对方颂安越发敬佩,或是以她为骄傲,与有荣焉。


    可实际上这些都没有。


    心里只有细细密密的,蚂蚁啃噬般的疼。


    同事只说她眼光毒辣,手段雷霆,每个人口中的方颂安,都是无坚不摧的强者,运筹帷幄的领路人。


    可他却曾见过方颂安深夜里被噩梦缠身,崩溃哭泣的样子。那天晚上的梦靥里,她一声一声叫得惊恐,喊的只有两个字,父亲。


    外界只见她年少有为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耀加身之前的那段灰暗的岁月,她又是如何度过的?


    母亲早亡,父亲刚去世,继母和未成年的弟弟虎视眈眈,她独自扛着一个走下坡路的公司,举目无亲。


    深夜的加班不是天性勤劳,是不确定公司未来会如何,看不清前路,只能靠加倍努力,来缓解心里的焦虑。


    那时的她,年纪也就和自己现在差不多。


    他忽而想起戚雨曾经跟她说过,心疼方颂安一路走来的辛苦,也说过那段时间是邵熙云陪伴在她身边。当时的他并不了解这些过往,只觉得两人姐妹情深,也在心底暗自嫉妒过邵熙云。


    嫉妒他占了先机与她先行相识,也嫉妒他家世显赫,能与她并肩而立。


    可现在,他却无比庆幸那段时间有邵熙云陪在她身边。


    有人相伴,总好过她一个人孤独地背着责任与枷锁踽踽前行。


    如果能早点认识她就好了。


    如果自己能成长得更快一点就好了。


    当晚回到家,方颂安也跟他说了邮轮团建的事。


    “我那天还有别的安排,你自己过去。”


    贺年知道这只是说辞,她不可能和自己共同出现在公开场合,可他并没有因此难过。


    “放心吧,丢不了。”


    团建当天,实习生群里几个住所相近的约定好一同出发,贺年也在其列。他们出发得很早,到的时候,人还没来多少。


    几个刚出社会的大学生聚在一起,从学业谈到了实习。


    “诶?你们的mentor都对你们怎么样呀?”


    问出这话的人叫邱史良,是他们同期里学历最高的,听说已经过了头部大厂群面,因为崇拜方颂安,才追求她的脚步来到了千禧三部。


    贺年敏锐地察觉这个话题有陷阱,低着头当没听见,但总有人不喜欢把话掉在地上。


    “我mentor人超好的!问她什么问题都耐心回答,还会主动给我布置任务。”


    “啊?给你布置任务还叫好啊……”邱史良满脸不屑道:“不会是她手头的工作做不完,直接甩给你来做了吧。”


    “不会吧……”那人的回答有些不自信。


    邱史良道:“你们还是对自己的能力太没自信,我跟你们说哦,我mentor就会这样。每次都给我布置一些任务,其实就是在偷偷剽窃我的idea。”


    “不会吧……”有人反驳他:“他们工作这么多年,经验比我们丰富多了。”


    “信不信随你们咯,反正我已经感觉到不止一次了,你们去网上搜索一下,也会经常看到实习生被霸凌的帖子,还是都长点心比较好。”


    也许是贺年一直低着头沉默着,邱史良忽然cue他。


    “咦?贺年,我听说*你面试表现也很好诶,你的mentor对你怎么样,有没有压榨你?”


    贺年茫然抬起头:“嗯?没有吧,我不太懂这些。”


    邱史良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贺年已经不想待在这里,余光扫向大门,看到廖春雨来了,立刻找个借口离开了餐桌,找她去了。


    “春雨姐!”贺年跑过去叫她。


    “小贺,你来这么早呀。”廖春雨对他笑道。


    换了个交际圈,谈论的都是些明星八卦,吃饭穿搭,贺年觉得舒服多了,虽然也不怎么搭话,但至少不用提心吊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邮轮上的人也越聚越多,贺年简单环视一圈,差不多公司的人都来齐了。


    忽然门口传来了一阵骚动,贺年目光看过去,是方颂安。


    但在看到她身边那人时,嘴角的笑容骤然凝住。


    第32章


    方颂安下午早早便出了门,原因无他,邵大少爷给她下了命令,让提前三个小时去接他。


    到了地方才知道,竟是骗她试礼服来了。


    方颂安无奈道:“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不用这么隆重。”


    邵熙云没正形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店员送的饮料,看着她刚换的一身衣服,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衣袖。


    “我这不是怕方总再怪罪我吗,可得请你来亲自试试。”


    来都来了,方颂安也没跟他客气。


    她这次没选长裙,换了一身oldmoney风的马甲,下身是亚麻色阔腿裤,里面随意搭了一件衬衫,简约不失格调。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没再穿高跟鞋,选了一双稍微有点坡度的尖头平底鞋,整个人看起来轻松又贵气。


    邵熙云靠过去,问她:“这套还满意?”


    方颂安对着镜子左右照照。


    “还行,都自己人,随意就好。”


    邵熙云转头对店员道:“给我找套同色系的。”


    方颂安看向他,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看我干什么?咱俩婚约可还在呢。”说着邵熙云看向她的手:“上回给你那戒指呢?”


    方颂安道:“我戴首饰不舒服。”


    邵熙云还想说些什么,店员恰在此时拿了衣服过来,他便也没再坚持。


    等他换完衣服出来,方颂安拉着他到镜前照了一下,忽而笑道:“咱们俩这衣服一个设计师吧,还挺像姐弟装的。”


    她说完就去一旁挑首饰,没看到身后那张骤然黑了下去的脸。


    选完衣服,两人便一起去了邮轮会场。


    邵熙云一路跟在她身边,和她一同入座中央主位,回头扫视了一圈,在她耳边低声道:“看见不少老面孔,你从二部调来的?”


    方颂安道:“我从面试一步步亲手带起来的人,难道还要给她刘夏留着?”


    他们两人在前面低着头私语,后面人的视角里,像是在大庭广众下调情。


    “方总身边那人那是谁啊?没见过,看着好贵气。”廖春雨身边的同事把脑袋凑过来,低声问她。


    “邵熙云邵总,希云传媒的公子。”


    “我的妈呀,是我知道的那个希云吗?咱们方总人脉这么广的?”那人震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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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春雨道:“哦对,你是三部成立后才入职的,之前在二部的时候,邵总经常来公司,我们好多项目他都有投资。”


    “哇,那岂不是金主爸爸。你别说,这么一看,邵总和方总还挺般配。两个人都长得好看,强强双a啊,简直豪门小说顶配!”


    廖春雨道:“当年方总刚回国的时候,都说两人要联姻,但一直都没消息,说不定这次真要好事将近了。”


    贺年在一旁听着,微微咬住腮肉。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明知道邵熙云对方颂安来说很重要,联姻大抵也不是真的。可看到他们并肩而行时,心里还是会有尖锐的,令人窒息的嫉妒。


    嘈杂中,会场的灯光忽而暗了下来,活动即将开始。


    方颂安上台简单说了几句三部的成绩和未来规划,鼓舞人心,随后又重磅介绍了邵熙云的到来,接下来就是一些合作游戏环节。


    活动是人事全权策划的,本来只安排了正式职员,按部门分组。但何秘通过审批方案的时候,特地说了延期是为了新入职的实习生。


    人事主管眉头一紧,直觉方颂安很注重这批实习生,换方案已经来不及,索性把实习生编成一个队伍,参与进游戏里。


    贺年的形象实在太过突出,一群人排队上来,方颂安一眼便看到了他。


    她能看到,旁人也能看得到。


    身边忽然传来一声轻佻的哼笑:“方总把人都带公司来了,这是准备玩办公室play?”


    方颂安眼皮都没抬,淡淡斜了他一眼。


    “看不起他还是看不起我,我什么时候让私人感情影响过工作?”


    邵熙云眉头轻挑:“这么说他还有点本事?”


    “你对他有偏见。”方颂安摇了摇头,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目光投向别处。


    邵熙云却不肯罢休,胳膊搭在扶手上,身体微微倾向方颂安那边,用一种闲聊的语气随口问道:“Anna,你不是认真了吧。”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方颂安顿了两秒,垂下眼睫,唇角牵起一个略带嘲弄的弧度。


    “怎么算认真?结婚?可能吗?”


    邵熙云拿起桌上的杯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像是在斟酌什么。


    片刻后,他偏过头。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他的桃花眼里带着少有的认真,语气里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我是说,你不会真喜欢上这个穷小子了吧。”


    方颂安这下是真觉得稀奇了,看怪物一样上下打量他一番。


    “邵姨催婚给你催疯了?八卦起我的感情来了,给你闲的。”


    邵熙云被她噎得一窒,颇为恼火道:“我这是关心你!”


    他略微正色起来:“你清醒点好不好,你俩门不当户不对的,圈子里多少这样的,哪个有好下场?到头来伤筋动骨的还不是你。”


    方颂安还没打算跟贺年怎么样呢,听这话没觉得警醒,只觉得邵熙云有病,忍不住怼他。


    “你怎么还当上我妈了,八字没一撇的事呢,我都没急,给你急成这样,我心里有数。”


    邵熙云见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咬牙道:“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种人就是奔着吃绝户来的,等你反应过来就晚了。”


    方颂安嗤笑一声:“能吃着算他的本事。”


    邵熙云彻底没了声,鼻子里重重喷出了口气,不知有没有生气。方颂安懒得理他,继续把目光放在台上。


    活动游戏环节居多,三部都是年轻人,几个游戏下来就都放开了,何欢坐在方颂安身边,时不时和她聊几句新人的性格履历,一场活动下来,方颂安也把人认全了。


    最后一个游戏的时候,人事把方颂安也拉了上去,游戏是团队协作,她没有队友,众人起哄着把邵熙云推到她身边。


    人事准备的是个简单的双人配合小游戏。两人刚配合着走了几步,方颂安脚下不知绊到什么,身体猛地向前踉跄。


    惊呼还未出口,身侧的邵熙云反应极快,手臂瞬间发力,一把牢牢揽住她的腰,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方颂安下意识地揪住他胸前的衣料,刚欲道谢,忽而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方总,得罪了。”


    话音未落,不等她反应,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猛地一收,另一只手已利落地穿过她的膝弯。


    一阵天旋地转,竟是被他打横稳稳抱了起来。


    四周瞬间爆发出更响亮的起哄声、口哨声和掌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方颂安只觉得恼怒,狠狠瞪向邵熙云,却撞进他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


    但当着众人面前,她不可能直接下邵熙云的面子,挣扎又像是打情骂俏,更令人误会。只能任由他抱着,在众人的目光和喧闹中,完成了剩下的游戏环节。


    贺年在实习生的队伍里,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


    抱起方颂安时,邵熙云眼中的爱慕在那一刻不加掩饰。


    可他与方颂安同床共枕三年,对她的表情动作无比熟悉。


    方颂安并不高兴。


    她身居高位,无论什么情境下,都要把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此刻被一个男人以近乎强迫的姿态当众抱起,绝非她所愿。


    邵熙云想要借投资试探拿捏她,才是犯了大忌。


    贺年微微垂下眼,心中那些对他们俩关系的揣测,对邵熙云酸涩的嫉妒,倏然全部散尽。


    一个念头骤然清晰起来——


    在走向方颂安这条路上,他的对手从来不是邵熙云,而是方颂安。


    邵熙云的家世财富,他望尘莫及,但方颂安所求的并非这些。邵熙云能给的,她凭借自己唾手可得,邵熙云给不了的,才是她心里真正缺少渴求的东西。


    他其实根本无需嫉妒。在这条路上,他比邵熙云站在更近的位置。


    娱乐赛结束,方颂安与邵熙云并肩上台领了奖。刚一下台,她便步履不停,眼神径直掠过邵熙云身后,没有丝毫停留。


    邵熙云眉心微蹙,几步追至她身侧,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走这么快?”他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探寻,“生气了?”


    方颂安停下脚步,长舒一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邵熙云,别用对付你那些逢场作戏对象的手段来对我。”


    人毕竟是她请来撑场面的,不可能为这点事真生他的气。可刚才被他当众抱起的情景在脑中挥之不去,那股被冒犯的不适感依旧萦绕周身。


    “我怎么可能那样对你?”邵熙云立刻反驳,语气透着诧异,“以前一起玩的时候不也抱过?我以为你不在意这些。”


    他松开手,耸了下肩,话里带着若有似无的刺:“怎么,怕有人吃醋,要跟我划清界限?”


    “两码事,”方颂安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以前是私下玩闹,今天是在公司活动上,众目睽睽的,注意点分寸。”


    邵熙云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明显放软了下来。


    “……是我欠考虑了。”


    他松开握着她的手,指腹却无意识般轻轻摩挲过她腕骨刚才被抓住的地方,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没想让你难堪,我就是跟你这样习惯了,一时没注意场合。让你不舒服了,我道歉。方总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回,嗯?”


    方颂安向来吃软不吃硬,邵熙云低姿态到如此地步,她也不可能再追究下去。


    “没生你气,这边快马上结束,要开餐了,走吧。”


    第33章


    邮轮上设置了全景餐厅,夜色已深,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将夜景装框起来,霓虹灯光倾泻而入,洒在水晶杯上,折射出的光都充满了金钱的气息。


    不锈钢餐台上摆满了海鲜盛宴,甜品台层层罗列,像是餐厅的装饰塔。


    方颂安找了个靠窗角落的位置,拿了两份甜点。她来也不是为了吃饭的,简单吃两口垫一下,一会还有别的任务。


    邵熙云特地点了一份热汤,放到她面前。


    “胃不好还不注意点。”


    方颂安接过来喝了两口,轻轻推到一边。汤的味道不差,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对邵熙云道:“一会我还有得忙,你提前去房间休息吧。”


    方颂安包下了整个邮轮,船已经开到泗江中央,今晚所有人都在船上过夜。


    邵熙云知道她一会还得应酬,他身份特殊,确实不便久留。


    “那好,”他点头,目光扫过她有些许倦怠的脸:“一会儿别沾酒了,看你这几天脸色不好。”


    方颂安没敢跟他说自己胃病进急诊的事,面上不动声色,只连声应道:“知道的,你放心。”


    邵熙云也没再多言,用完餐刚好看到不远处的谢修远,许久不见,正好叙叙旧,便起身同对方一道离开了餐厅。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如同一个无声的信号。观望中的人群仿佛得到了许可,很快便有人端着酒杯,走向方颂安所在的角落。


    团建对于有些人来说,是难得的接近核心的契机。


    贺年和一群实习生同桌而坐,目光却一直隐隐挂在方颂安的身上。她餐盘里的食物几乎没动几口,便已经被接踵而至的寒暄与谈话包围。贺年眉心不自觉地蹙紧,有些担心她的身体。


    “哎,你们说,他们为什么都往方总那去啊?”邱史良突兀地响起,带着些挑事的语气。


    因着他之前又蠢又坏的套话,贺年完全没有想理他的意思。


    倒是旁边有人接话道:“大概是有工作上的事找方总说吧。”


    邱史良撇撇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这一桌人听见。


    “说是团建带着实习生,结果来了就把咱们晾这,光顾着跟老员工亲热去了。我可是拒了好几个大厂的offer选的千禧,没想到环境这么……啧。”


    旁边立刻有人小声附和:“唉,职场都这样,国企嘛,懂得都懂,哪能跟外企比。”


    贺年攥了攥放在桌下的手,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压住心头的火气。


    他听不得人说方颂安不好。


    “和正式员工多说几句话,就是环境差?今天公司有苛待过实习生吗?”


    邱史良看过来,像是被激起什么斗志,梗着脖子道:“我也没说苛待啊,但新老员工总得一视同仁吧,跟老员工就那么亲热,我们在这连个眼神都不给?”


    “他们都是主动过去找的方总,你去了方总也一样对你。”


    “呵,去就去,当我不敢吗?”


    邱史良嗤笑一声,像是找到了什么证明自己的机会,猛地抓起桌上那瓶香槟,给自己倒了一杯,豁然起身往方颂安的方向去。


    贺年被他的动作惊得一愣。他只是随口一说,谁想到这二货真能过去。


    心中甚至慌了一瞬,他是不是……又给方颂安惹麻烦了?


    方颂安刚和研发部的人聊完,刚准备离开,忽然旁侧里蹿出来一个人。


    头发打理得油亮,细长眼睛,举着一杯香槟对她道:“方总您好,我是市场部新入职的实习生,Dennis。”


    方颂安目光微侧,看向何欢,后者立刻上前道:“千禧没有用英文名字的企业文化,还请同学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那人略显尴尬:“好吧,我叫邱史良,仰慕方总已久。其实在来千禧之前,已经接到了辽飞的offer,因为想要追随方总的步伐,才选择来到千禧。”


    方颂安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欢迎来到千禧,也相信你在千禧能够实现自我价值,不辜负你自己的选择。”


    客套两句,她不欲在此多费唇舌,便要离开。不料这人却错开一步,拦住她的去路。


    “方总,我是代表所有实习生来的。”


    他微微侧身,示意方颂安看向实习生的方向。


    “虽然我们并没有参与到实际项目中,但在加入千禧的这几天,已经感觉到了千禧的文化和氛围,并且十分喜欢这里。也希望方总能给我们更大的平台,让我们能发挥自己的实力。”


    说着他便把手里的香槟递给方颂安。


    方颂安这么多年来也算是见多识广,但确实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纯正的蠢货了。


    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递酒,相较之下,连他刚才那段急于彰显自我的说辞,都显得没那么愚蠢了。


    虽然很想把酒接过来泼他脸上,但这种情况并不需要她处理。她还未开口,何欢便利落地挡在了她面前。


    “同学,千禧不会忽视团队里的任何一个伙伴,当然包括实习生,方总非常重视团队健康和积极的氛围,否则也不会安排这次团建。每一位伙伴的价值都会被看到,实习生自然也不例外。”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拦着邱史良往旁边推,给方颂安让出一条路来。


    方颂安没空搭理他,抽身离开是非之地。


    实习生的位置离方颂安很远,贺年远远看着,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何欢将人推开。


    同桌同事的议论声嗡嗡传来,有人冷嘲热讽:“呵,还以为他有多大本事,结果被人拦下来了。”


    但也有人被邱史良那套说辞蛊惑。


    “那不更证明这公司不重视实习生吗?”


    贺年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怒火。


    罢了,人各有命,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劝。


    纷乱中,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他低头一看,是廖春雨发来的消息。


    【做好准备,一会带你去见方总。】


    贺年心头猛然一跳。


    这种场合下去见方颂安,总有一种暗渡陈仓的偷情要被曝光的错觉。


    他面上不动声色,淡定起身离席。


    廖春雨插了个空,带着他来到方颂安面前。


    方颂安的目光几乎瞬间便落在了他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旋即不着痕迹地移开,转向廖春雨。


    她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春雨都开始带实习生了?时间过的真快,我记得当初你的终面还是我面的。”


    “哈哈,方总您记性真好,我刚入职那会儿可没少气我师父。”廖春雨笑着接话。


    “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你尝尝滋味了?”方颂安调侃道:“实习生没让你头疼?”


    “哪儿能啊!”廖春雨顺势在贺年后背轻轻推了一下,将他送到更近前,“我得谢谢刘姐,知道我爱看帅哥,分了个最赏心悦目的给我,还特别省心,一点就透。”


    方颂安这才重新将目光投注在贺年身上。这一次,她的视线不再是一掠而过,而是带着点审视,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玩味。


    从眉眼到身姿,细细描摹了一遍,才慢悠悠地开口:“嗯…是挺好看的。”


    她的目光如有实质,贺年感觉被注视的皮肤微微发烫,立刻上前一步,低声道:“方总好,我是贺年,华秋大学大三学生,很荣幸能加入千禧。”


    方颂安唇角笑意加深:“mentor对你怎么样?有没有欺负你?给你个告状的机会。”


    这话问得随意,尾音轻轻有些上扬。看似是在调侃廖春雨,可却有些只有他们之间才能意会的暗涌。


    他莫名有些脸热,偏过头识趣地没接这话头,只是微微抿了下唇。廖春雨笑着打圆场:“天地良心!小贺又认真又努力,我想骂都找不着借口,可比我当年强多了。”


    “春雨姐对我非常照顾,教了我很多。”贺年适时补充,声音诚恳。


    “不错,”方颂安放轻了声音,目光中带着些期许:“期待你转正,以后和春雨做同事。”


    “好的,谢谢方总。”


    贺年迎着她的目光,眼底的光亮更盛,仿佛有星辰坠入其中。


    晚餐过后,人事没再安排集体活动,让他们自行体验邮轮上的各项娱乐设施。


    贺年对这些兴致缺缺,径直回了房间。


    他靠在床边,心神不宁。手机屏幕被他拿起又放下,反反复复,指尖无意识划过冰冷的屏幕,心底某个地方,在藏着他不愿承认的期望。


    他在期待方颂安的消息。


    万一她今晚心血来潮,需要“侍寝”呢?


    同事环绕的邮轮上,她的隔壁很有可能住着邵熙云,她传闻中的未婚夫。


    在这种地方与她亲近,光是想想,就足以激起他心底那阵带着禁忌的颤栗。


    然而,时间一点点爬向午夜,不知戳开多少次对话框,屏幕的现实却始终没有变化国。


    心底那簇微弱的火苗越烧越弱,几乎快要熄灭。


    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缠绕在他心头,压得他泛起了困意。


    12点,若是还没有消息,他就睡觉。


    就在他马上就要睡着时,“嘀”一声轻响,房门开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却在触碰到门口那张脸时,猛然收回视线。


    晦气。


    邮轮上房间紧张,两人一间,好巧不巧,他被分配到的室友,是邱史良。


    他哼着小曲,神采飞扬地走了进来,见到贺年后,脸上堆满了惊喜的笑容。


    “哟!这不是巧了嘛!贺年同学?没想到咱们这么有缘分,居然分到了一间。”


    贺年皱起眉,没打算搭话。邱史良好像也不在乎他会不会回答,大摇大摆地坐到床上,环顾房间打量了一圈。


    “唉,还是小厂,连邮轮都找这种低级的。我在飞速的朋友给我发过他们的团建场地,那才是真金白银花了大价钱的。”


    贺年忍不住了:“那你怎么不去飞速,是不想吗?”


    “我去了啊,”他好像就等着贺年问这句话,语气里都是得意。


    “这不是因为仰慕方总,拒了飞速的offer吗?”


    贺年眼皮一抽,觉得自己搭理他纯属有病,肯定是被他的愚蠢传染了,当即转过身,背对邱史良,盖好被子。


    “我要睡觉了。”


    邱史良自讨没趣,轻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贺年闭上眼,瞌睡如潮水一般袭来。


    迷迷糊糊之间,忽然听到手机响起一声提示音。


    浑身猛然打了个机灵,心脏忽而擂鼓般狂跳。


    他猛然拿起手机,点开屏幕的手指都有些颤抖——


    【去甲板。】


    是方颂安的消息。


    血液轰然冲上头顶,他甚至来不及想原因,噌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抓起外套便往外跑。


    方颂安真的来找他了!


    邱史良被吓了一跳,在他身后嚷嚷。


    “嚯,你干什么去?”


    “跑那么快,约会啊?”


    贺年哪里顾得上他,头都没回,“砰”地一声把门甩出一声惊天巨响。


    春夜的冷风还是有些寒凉,吹得他清醒了几分。贺年拉好外套拉链,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亮眼睛,在甲板上搜寻着心中的那道身影。


    只是仔仔细细找了一圈,都不见有人。


    心头的热切渐渐转为不安,他掏出手机,给方颂安发消息。


    【我到啦,没有看到你,是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消息发送后,他轻咬着下唇,手指频繁地敲击着屏幕,等待着回答。


    屏幕忽然间亮起,伴随着急促的震动。


    贺年一惊,险些没拿稳把手机扔了出去。


    方颂安居然直接回了电话过来!


    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按下接听键,轻声道:“喂……方总……”


    方颂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


    “你跑太快了,还有两分钟,再等等。”


    贺年喉结滚动一下,试探道:“你要过来吗?”


    “别急,耐心点。”


    她声线从容,游刃有余地掌控着节奏。贺年几乎能想象到她现在的样子,刚洗完澡长腿交叠坐在椅子上,手指一下下地敲着,像是在思考如何享用他。


    电话并未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在寂静夜色里交织缠绕。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清晰可闻。


    贺年的思绪漫无边际地漂浮起来,感官集中在耳畔细微的声响中,幻想着他们的未来。


    直到时钟跳跃到零点——


    “砰——!”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响起,贺年浑身一颤,猛地转身!


    深邃的湖面上空,璀璨光束骤然升腾,飞速冲击到夜幕中央,轰然炸裂。


    七彩烟花如泼洒的星河,碎了宁静夜色,也撞进他的心脏。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瞳孔倒映着漫天绚烂烟花,和他砰砰地心跳声重叠在同一节奏里。


    所有的酸涩,寒冷,横亘于他们之间无形又宛如天堑的距离,都在此刻被这铺天盖地的光华彻底淹没。


    “好看吗?”


    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好似带着温热的呼吸,真真切切响在他的耳畔。


    贺年忘记了回答,目光追随着烟花,直到最后一朵余烬消散,喃喃道:“好看。”


    他想描述更多,想诉说内心的震撼,想表白自己的悸动,却发现此时此刻他的语言有多么贫瘠。


    烟花散尽,夜幕重归寂静,指余下空气中淡淡的硝烟气息。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才刚过去一秒,贺年便开始回味那瞬间的感动来。


    耳边忽然传来一丝笑意,温软的,不易察觉的,独属于方颂安的。


    如同羽毛一般扫过他心尖。


    “贺年同学,入职快乐。”


    第34章


    邮轮顶层的全景套房里,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江景与漫天烟火交织出一副盛宴。


    邵熙云坐在窗边,指尖玩着一只打火机,沉默地看完整场烟花秀。


    谢修远窝在他对面的沙发里,晃了晃桌上的酒,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小姐,下这么大本钱哄小情儿开心。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大好的夜景跟你在这干坐着。”


    邵熙云冷冷瞥了他一眼。


    “窗开着呢,嫌闷自己跳下去爽爽,没人拦你。”


    然而谢修远那句无心之语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刺入他心底。


    在泗江上放烟花,邮轮是最好的观赏位置,这场烟花秀到底是谁放的?为谁放的?


    心里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沉吟片刻,他忽而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他声音平静道:“陈少爷,今晚泗江上动静不小啊。”


    听筒对面传来模糊的笑语。


    “哟,邵总,这是打电话跟我来炫耀来了。要说你们家小方总,对你可够好的,这一场烟花十好几万,就为了哄你开心,有老婆就是好啊……”


    耳边轰然响起一阵尖锐的轰鸣,后面的话被耳鸣吞噬,邵熙云挂断电话,指节用力到发白。


    他可真他妈有病,早就猜到的答案,还非要亲手揭开方颂安盖好的幕布,听着别人一字一句,生生凿进他胸口。


    目光落向远空,他的眸色比夜色更沉,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修远,帮我个忙……”


    习惯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不知什么时候,方颂安下班后,已经对家里亮着的灯毫不意外。


    贺年穿着围裙,从厨房里冒了个头出来:“你回来啦。”


    方颂安倒了杯水,靠在吧台边,看着家里悄然发生的细微变化。


    这些天来,贺年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把他的东西挪了进来。


    这套房子的装修风格是暗调,灰黑为主。但现在,灰色的真皮沙发旁边,站着一棵被剃了寸头的发财树,墙上挂着几缕茏葱的悬挂绿植,餐桌中央摆着一个素白花瓶,插着新鲜的白玫瑰和满天星,这是她家里从来没见过的风景。


    厨房里飘来的香气引诱着她的胃在蠕动。


    有科学研究表明,胃是情绪器官。


    她的胃今天好像很开心。


    连带着她也感觉不错。


    厨房里锅铲挥得火热,她回过头,抿了一口水,看着灶台边的身影,没什么诚意地道:“要帮忙吗?”


    贺年戴了一条发带,正把配菜下锅,闻言微微向她这边转过一点头,眼睛却没有离开锅。


    “不用,还有最后一道菜,快了。”


    方颂安便没有动,安静地欣赏着他的做饭时的样子。


    发带束缚住头发,露出他的额头,平日里乖乖的顺毛翘了起来,眉眼整个露出来,才发现贺年的长相其实很凌厉,只是平时放下头发,才显得气质温和。


    这样看上去,好像和他19岁时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


    不知是不是她的视线太直白,还是厨房的新风系统坏掉了,温度太高。


    贺年的颈部悄然泛起薄红,一点点蔓延到他的脸颊和耳根。炒菜的手有些僵,目光却一直盯着那口锅,不敢多看她一眼。


    方颂安唇角的笑意几乎藏不住,但为了自己的晚饭,她还是放下杯子,默默转身走出厨房。


    客厅之外,书房也未能幸免。添了一把椅子,书架的空档上多了几本陌生的专业书,连她的书桌一角,也盘踞着一盘小小的绿植。


    方颂安目光巡视了一圈,走到桌子前,伸手戳了戳盆栽的叶子。


    想想又觉得不解气,直接揪下来一片,指着它道:“鸠占鹊巢的坏蛋。”


    她把叶子捏在手里,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这套公寓视野极佳,书房,客厅,主卧都是整面的玻璃幕墙,此刻站在窗边,脚下便是城市灯火交织的繁华夜景。


    天色刚刚昏暗下来,方颂安静静看着外面,无意识地揉着那片可怜的叶子,把它撕成点点碎片。


    她很难形容现在的情绪。


    接受贺年进入自己的私人空间,她用了三年。甚至在他住进来的第一天,她都觉得自己很快就会把他赶出去。


    但现在,她的家被破坏了,她应该生气,抗拒,可她竟一点都没有不适的感觉。


    贺年没有大张旗鼓地入侵,他被允许踏进自己的世界,却也只是画了一个圈,把他好好地围起来,再伸出一点点触角,告诉自己他来了。


    客厅的花瓶,桌子上的盆栽,书架上的专业书,看到这些时,方颂安不自觉地想起他那双最擅长表演无辜的眼睛。


    这是他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些和他不小心发错的照片,楚楚可怜的眼神,不经意间的撩拨一样,三分演七分真。


    可她也同样没法遏制自己对此的反应,就像每次都会对示弱的贺年心软一样,她情愿配合他踏进这场演出。


    手中的叶子被揪得更紧,方颂安忽而觉得贺年这个人十分可恶,就该把他压在床上好好欺负。


    书房的门被礼貌地敲响三下。


    “在忙吗?要吃饭啦。”


    贺年好像很开心,说话时的尾音有不自觉的上扬。


    方颂安摊开手,把可怜的叶子碎片扔进垃圾桶,打开门,看到贺年笑眯眯的眼睛。


    她忽而凑过去,在他侧脸落下一吻,摸了摸他的脸颊,说道:“奖励,真乖。”


    然后,她如愿以偿地捕捉到了贺年微微瞪大的双眸中,那抹清晰的讶异。


    晚饭后,贺年拿出电脑,在客厅工作。方颂安难得闲暇,顺势坐了过去。


    “春雨交给你什么活了?”


    贺年道:“是为实习生比赛做准备的策划案,让我先打个初稿。”


    “比赛?”方颂安有*些诧异:“市场部还搞了这个?”


    贺年也有些惊讶:“诶?我还以为这些活动要通过你的审批。”


    “那我不用干别的了,坐电脑前批一整天都批不完。”


    “哈哈,忘记了,方总日理万机。”贺年笑道。


    不过既然话都到这了,他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急忙把电脑放到方颂安面前。


    “春雨姐说,这次是让我们做一个零食营销的策划案,方向自选,我选择的是大学生方向,感觉我更熟悉,有内容可以做。”


    方颂安左右无事,便接过他的电脑看了一眼。


    比较基础的策划案,贺年框架搭的其实还可以,她大概看了看问题,正要开口对贺年说,忽然看到他十分紧张的神色,不由笑了出来。


    “怎么,怕我骂你?那还主动送上门来让我看?”


    贺年立刻换上笑脸:“方总的经验宝贵,当然要听您的。况且说的一针见血,怎么能叫骂我呢?”


    “呵,油嘴滑舌,”方颂安摇了摇头:“这次不骂你。上次说你,是因为简历不该出现那样的错误,求职前,你自己应该认真准备。但策划案你还没有接触过,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她将电脑推回给他,指尖点了点屏幕。


    “主要问题是东西太多了。作为新手,没办法驾驭庞杂内容的情况下,不如去繁就轻。你选择的面向客户是大学生,那就思考你产品针对大学生的核心卖点是什么,抓住最独特,最能打动客户的一点展开,既能发挥你的优势,也能把这一点做得透彻,吸引投资人的目光。”


    “还有,”方颂安把电脑交还给他:“职场比赛和大学生活动完全不同,你要思考的是,公司为什么举办这个比赛,要把比赛和千禧联系起来。能力再强的人,如果不能把实力发挥在千禧上,对公司来说,就只是一块版型错误的拼图,毫无价值。”


    贺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话音刚落,放在茶几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她低头一看,是何欢。


    方颂安脸色微变。


    不是紧急事件,何欢不会在下班后给她打电话。她想了想,按下接通键。


    “方总,四福那边可能出了点问题。”


    何欢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脸色沉了下来,立刻起身走向书房,反手带上门。


    “之前四福将合作改为竞标后,我遵循您的交代,一直没有放弃那边,保持接触。按照他们的流程,下周就要进行竞标会。但是刚才,合庆的孔文祥孔总,忽然公开发布了一条求婚动态。”


    方颂安敲着桌面的指节忽然停下。


    “对象是程路的女儿。”


    何欢顿了一瞬。


    “是,方总您也收到消息了?”


    方颂安没有解释,说道:“继续。”


    “这条消息释放出的信号对我们不利,几乎默认四福的季度新品主推位是合庆的,可能对其他渠道有点影响。”


    方颂安深吸口气。


    她对孔文祥联姻的消息并不意外,湖心岛那天,黄千帆曾通知过她,那天之后,她也做了一系列的应对手段,只是现在还需要收尾。


    前段时间出去开拓渠道的时候,他们没少借四福的名头。对外宣传已经和四福签约合作,倒逼渠道商快速签单,如今联姻的消息传出来,他们难免会有被愚弄之感。


    不过这并不重要,只要新品的销售额足够,这点微不足道的印象分完全可以扭转回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正在洽谈的合作尽快拿下。


    “联系市场部销售部负责人,半小时后线上开会,你带着秘书部立刻整理一份现在所有在谈渠道商合作进度,已经签约的放缓节奏,分给次级负责人推进,还没签合同的,在本周内必须全部拿到明确结果,无论成还是不成。”


    “好的,方总。”


    何欢利落地答应下来,挂断电话后,立刻在工作群里发送会议通知。


    接下来的几小时里,方颂安再没出过书房。会议间隙,她打出去十几通电话,声音从最初的冷静慢慢染上沙哑。


    终于靠在椅背上喘口气时,目光扫到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将近午夜。


    她揉着发僵的后颈起身,准备去喝点水。推开书房门,客厅一角暖黄的落地灯光下,蜷在沙发上的身影让她脚步一顿。


    “你还没睡?”方颂安有些意外。


    贺年闻声合上笔记本,抬起头道:“在等你。”


    “不用等了,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


    贺年没接话,去厨房给她接了杯水。


    “稍微休息十分钟,应该没关系吧。”


    他把水杯递过来,微微歪过头看着她。


    方颂安无声叹了口气,接过水杯,坐到沙发上。她小口着喝水,脑子里飞速梳理着明天的处理方案。贺年也不说话,只在一旁静静地陪着她。


    一杯水喝完,方颂安也渐渐平静下来。


    其实今晚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再要紧的事也要等到明天才能处理。


    贺年接过空杯,问她:“要再来一杯吗?”


    方颂安摇头,高强度用脑后的疲惫感终于漫了上来:“不用了,休息吧,你也早点睡。”


    贺年点点头,轻声应好。


    方颂安洗完澡,躺在床上,脑海里不自觉地回顾起合同的事来,翻来覆去半天,感觉很累,但睡不着。


    “笃笃。”房门突然被敲响。


    方颂安睁开眼:“门没锁。”


    门被推开一条缝隙,贺年像只灵巧的猫,悄悄掀起被子,摸了上来。


    方颂安没忍住。


    “这么大人了,还要陪睡?”


    贺年钻出来一只脑袋,揽住她的腰,声音闷闷的,带着些撒娇的鼻音。


    “我是来陪睡的,自荐枕席的那种,方总今晚需要服务吗?”


    方颂安笑了笑:“今晚没力气陪你闹。”


    “不闹你,”贺年半撑起身体,真诚地看向方颂安:“我觉得我的胸肌比枕头好睡一点,要试试吗?”


    第35章


    胸肌疗愈法效果拔群,方颂安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直到闹钟响了才幽幽转醒。


    一抬头,刚好看到刚睁开眼,睡眼惺忪的贺年。


    她在昨晚的“专属枕头”上蹭了蹭,翻过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戳了戳弹弹的肌肉。


    “很好用,好评。”


    贺年揉了揉发酸的手臂:“面对我唯一的VIP客户,随时可□□。”


    方颂安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回来换衣服,看到贺年也起床,对他道:“今天不用做早饭,我要出去谈合约,晚上也不回来吃。”


    刚系好扣子,身后忽然钻过来一双手,抱住她的腰,脑袋抵在她颈窝上。


    “那要好久都见不到你,让我吸一下再走。”


    方颂安笑着推他:“别粘人。”


    贺年顺着她的力道跌回到床上,仰头看着她:“我会乖乖在家等你回来的。”


    方颂安掐掐他的脸,简单化个妆,便出了门。


    司机已经在楼下准备好,何欢也坐在了副驾上。她刚上车,何欢就汇报道:“方总,七禄那边还没给我消息,也许他们还不知道孔文祥联姻的事。”


    “知道也无妨,”方颂安道:“与四福合作只是接近他们的敲门砖,之前的进展很顺利,对我们的产品有点自信,不愁卖不出去。”


    何欢点头道:“新品试点的市场反馈确实不错,相信上市后肯定会大卖。昨晚敲定的策划案ppt我发您邮箱了,您看一下还有没有要更改的地方。”


    车子平稳开出,方颂安没有片刻休息,在车上看着提交上来的ppt,做最后的修整。


    行到半程,副驾忽而传来何欢找东西的窸窣声。方颂安抬眼看去。


    片刻后,何欢动作停下来,回过头,脸色有些泛白。


    “方总,我没有带样品。”


    方颂安骤然拧紧眉心。


    “我在前面路口下,现在回公司取,应该来得及。”


    “来回要四十多分钟,会议已经开始了。”方颂安揉了揉额角,沉吟片刻:“我让人来送吧。”


    看着手机盯了一会儿,方颂安按下拨通键。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接通,对面的人好像正在刷牙,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怎么了?”


    “我昨天背的那个白色的包,记得吗?”


    “有点印象。”


    “在衣帽间,我一会发你地址,把包带过来。”


    贺年有些匆忙地漱了口,说:“好的,很急吗?那……我开你车去?”


    “可以,钥匙在吧台上。”


    方颂安不知道贺年是以什么车速开过来的,竟比他们还早到了一分钟。


    下车的时候,刚好看到一双长腿靠在她的车门上,手里拎着一支女士包。


    看到她,贺年忙跑过来,问道:“是这个吗?”


    “对。”方颂安点头。


    贺年松了口气,笑道:“我还怕我拿错了,把所有白色的包都带过来了。”


    方颂安忽然感到一丝不妙,透过车窗看过去,车后座上东倒西歪堆满了她的包,场面颇为壮观。


    她倒吸一口冷气,狠狠瞪了贺年一眼:“你给我等着!”


    但会议在即,现在不是跟他算账的时候。


    她从包里翻出样品,递给何欢,回头看向贺年,上下扫了他一眼,见他穿的还可以,能出去见人,说道:“你跟我们一起进去,有人问你就说是助理。”


    贺年一愣,刚悬起的心还没放下,听到后半句话,立刻反应过来,迅速收敛神色,跟在了何欢身后。


    进了会议室,他才知道方颂安今天过来是做什么的。


    为了表示合作诚意,方颂安此次亲自向合作方做了ppt展示讲解。她从容不迫,站在台上侃侃而谈,条理清晰地阐述着新品的理念策略,相比之下,他昨天做的策划案简直像是在过家家。


    贺年听得十分认真,他也是第一次如此完整地了解新品的核心卖点,立刻拿出手机,认真地记录下几个关键信息。


    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双方都有些疲态。好在结果不错,基本确定了合作意向。


    方颂安提出立即签约,对方犹豫了一瞬,说需要详细研究合同细则,暂停会议,拖到了下午。


    就差临门一脚,方颂安也不会纠结于这点时间,带着何欢贺年找了个附近的餐厅吃饭。


    何欢只在落座时扫了一眼贺年,坐下后便一语不发,全程埋头吃饭。贺年却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时不时抬头看向方颂安。


    在他第三次抬眼时,方颂安径直看了过去:“有什么事?说吧。”


    “啊?”贺年有些懵,没想到自己举动如此明显。想来是跟方颂安相处久了,愈发藏不住心事。


    “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刚才开会的时候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白,我记下来了,等你有空再问也来得及。”


    餐厅做菜油重,方颂安近来口味被贺年养刁了,有点吃不惯,放下筷子道:“我吃差不多了,就现在吧。”


    贺年连忙打开备忘录。


    “我之前查过便利店渠道的报价,感觉我们的定价和市场价相比似乎偏高,但七禄那边好像完全没有异议,全盘接受了。”


    方颂安跟何欢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但方颂安却没有解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道:“除了市场报价,你还查了什么?”


    “合约细节在公开渠道都查不到,报价还是春雨姐给的网站,我自己搜到的。”


    方颂安点点头:“刚才开会的时候,除了产品本身,你觉得我提出的核心竞争力在哪?”


    贺年皱着眉思索了一会,试探答道:“是……合作营销的模式?”


    方颂安微微挑眉,露出赞许的神色。


    “没错,”她接过贺年递过来的柠檬水,抿了一口,继续道:“七禄作为国内唯一能和四福掰掰手腕的便利店品牌,已经不满足于千年老二的地位,近些年来一直在做些改革变动。”


    “如果关注他们近期的动态,就会发现上个季度,他们在线下举办了很多快闪活动,合作的都是一些年轻潮牌。”


    “不巧,千禧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年轻,有创新。我们提出的线下营销活动,他之后也完全可以用在其他合作品牌上。而且活动本身还包含了代言人的影响力,场地又是在七禄的店内,无形中也会提高七禄的品牌知名度,怎么算他们都不亏。在进价上多付出一点,换来的这些回报,他们绝对值了。”


    贺年神色认真的听完,标记了几个重点。


    “当初对四福也是同样的条件吗?”


    “当然不是,”方颂安摇头:“谈生意要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七禄想要的是变革,四福求的是稳,用模板卖东西是卖不出去的,我们针对四福也做了一些功课,只是可惜,他们还有别的打算。”


    贺年笔尖微微停顿了一下,这才知道和四福的合作已经告吹。他想了想,问道:“给四福的营销方案,我可以看吗?”


    见他好学,方颂安也乐得成全他。


    “当然,”她看向何欢:“回去给他发一份。”


    贺年抿唇轻笑,眼中闪着求知的光,继续问道:“不过方总,对四福这种量的老牌企业来说,联合营销活动的吸引力应该不够吧。”


    方颂安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知道他这是心里有想法了,便不着急回答,只递过去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贺年心领神会,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您刚才分析四福求稳,在新型营销上相对保守。那真正能打动他们的核心筹码,应该是实打实的让利空间。是价格优势?”


    方颂安笑着点头:“差不多。”


    她想起在黄家那次初谈,正是靠降价才让程路眼睛亮了起来。


    “那四福为什么拒绝合作?”贺年疑惑道。


    方颂安微微挑眉,当初黄千帆给她消息的时候,贺年也在场,应该是没把孔文祥和合庆对上号。


    不过何欢在这里,她不愿提起和黄千帆的私下交易,便隐晦道:“因为友商儿子多,挑了个不成器的,送去联姻了。”


    倒不是刻意贬低孔文祥,但如果孔令山重视他,一定不会找程路这样的家世。一个渠道商对于合庆来说可有可无,有则锦上添花,没有也不会产生什么波动。孔文祥为此付出结婚的代价,显然是已经被当成了弃子。


    贺年一怔,联想到湖心岛那天的事,也大抵推测出来。


    他心里向着方颂安,低声吐槽:“这未免也太不光彩。”


    方颂安却不以为然地一笑,带着些许淡漠:“没什么不光彩的,比这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多了去,只要能谈成单,没人在意你用的什么手段。跟七禄合作,我也用到了小雨的资源,包括希云的宣传渠道,也是七禄最终点头的重要原因之一。有资源不好好利用,才是傻子。”


    贺年微微一怔,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方颂安对他笑道:“都已经踏入职场,学生思维要抛弃掉了。”


    下午回去谈合同时,方颂安依旧把贺年带在身边。他谨记自己的身份,沉默低调,没有引起过多关注。


    合作谈得十分顺利,双方当场便签下合同。


    签约时,七禄的运营拍下照片,准备做官方号的宣传素材。


    或许是贺年太过打眼,七禄的运营实习生年纪也不大,偷偷拍了一张他的侧脸,发到了社交账号上。


    【偶遇供应商神仙颜值小哥,搬砖都有劲了。】


    千禧三部工位上,邱史良刚被mentor大批一顿,策划案的文案全部推翻重改。他满心不爽,瘫在椅子上摸鱼。手机屏幕不断刷新着无聊的动态,忽然,一张刺眼的面孔毫无预警地闯入他的眼帘!


    他猛然坐直身体,眼睛瞪得溜圆,手指在屏幕上划着,不断把那张照片放大再放大,反复观看。


    确认无误后,飞速点下截屏,保存证据到手机。


    他心脏狂跳,点开许久未联系的同学的头像,手指噼里啪啦地敲下键盘。


    【宝宝!你也找到实习啦,现在在哪里高就呀,你们公司今天是不是跟千禧签了个大单?】


    第36章


    与贺年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生活,比方颂安想象中更加和谐。


    如今的她早已不像刚接手千禧时那样忙碌,工作节奏稳定后,她的下班时间也规律许多。


    贺年没搬来之前,她会去喜欢的私厨吃点东西,回家运动或者放松一下,整理工作内容,十一点左右就休息。


    而贺年来了之后,她的私厨就搬到了家里。


    每天临近下班的时间,手机里总会准时跳出贺年的消息,问她想吃什么菜。方颂安偶尔回复,大多数时都只说随意,或者不回。


    但无论她是否给出指示,推开家门的瞬间,餐桌上总有意外之喜在迎接她。


    一周后,她看着体重秤上上涨的数字,皱紧了眉头。


    她没有什么身材焦虑,但为了保持健康,有刻意控制自己的体重。


    “贺年,我觉得我们的晚餐需要减量。”


    贺年从沙发上探出脑袋,看到她在做什么时,眨了眨眼睛,不赞同道:“可是贺厨师的营养搭配非常健康。”


    “那我们要在晚餐后运动一下。”


    贺年歪了歪头:“嗯?什么运动啊?”


    他的眼神看上去非常纯真,可方颂安却知道,他脑子里一定没想什么正经事。


    自从上次爬床成功后,他在次卧住的时间越来越少。今早起床时,方颂安甚至在主卧的卫生间里看到了他的牙刷和剃须刀,完全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偷偷搬过来的。


    简直得寸进尺。


    也许是感觉到了她指责的目光,贺年非常迅速地调转话题。


    “那我们一会出去散步消消食,如果觉得运动量不够,回来再继续。”


    方颂安思考了一下,如今渠道商合约都定下来,不需要加班做什么工作,现在时间也早,平时这个时候,也是她读书运动的时间。


    “也好。”她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换了身轻便的休闲衣,一起下楼走出公寓大门。


    方颂安走在前面,不久后,身边就多了一个略带热度的气息。贺年像块小磁铁,不动声色,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然后,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覆盖住了她的手。


    肌肤相触的瞬间,方颂安几乎听到了身边那人“咚咚”的心跳。


    他的呼吸凌乱,手臂僵硬着,走路好像都有些不自然。


    方颂安忍不住勾起唇角,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只悄然收拢手指,回握住了那只紧张的手……


    身边急促的呼吸声猛然停了数秒。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默默走了好长一段路,那份无声的悸动才渐渐平复下来,只余下掌心的余温。


    路过街边一家超市时,贺年道:“家里的冰箱空了,我们去采购一下?”


    方颂安脚步一顿,着实愣住了。她十天半个月才进一次厨房,冰箱常年只放点饮料,有几个鸡蛋都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从来没有过从超市进货的这个选项。


    还没等她回神,贺年便当她默认了,直接拉着她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


    这里是方颂安的盲区,对于超市的布局,出了鸡蛋的大致方位,其他的一无所知。必要时需要购买食物,她会选择线上外卖。


    但贺年却如鱼得水,方颂安推着车子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对每一块食材精挑细选,仔细比价,竟也觉得挺有意思。


    超市开在高档公寓的旁边,食材的品质自然是商城路,同样,价格也令贺年忍不住皱眉。


    他拿起一小盒包装精美的西兰花,转头吐槽。


    “一份西兰花居然40?才100g!”


    方颂安笑:“大概是从南半球空运过来吧。不过就算是郊区温室里现挖的,我也不知道。”


    她耸了耸肩:“这附近大概都是这个价位,买吧,别管价格了。”


    出去后,贺年提了满满两袋子的食物,看着价单上的总金额,咬着牙道:“我从大学城买完打车过来,都比这便宜!”


    方颂安笑:“你去什么市场部,你应该去采购,就喜欢你这种抠门的。”


    从超市出来,贺年一手提着沉甸甸的购物袋,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顺势牵住方颂安。


    方颂安垂眸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没有挣脱,任由他牵着,一路沉默地往回走。


    上了电梯,贺年侧过头问她:“明天早饭想吃什么?鸡蛋吐司?还是皮蛋粥配虾饺?”


    方颂安正皱眉思考着,“叮”地一声轻响,电梯门开了。


    “皮蛋粥吧,今天早上就吃的吐司,我有点……”


    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贺年专注地等待着她的答案,见她忽然噤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瞳孔猛然缩紧。


    淡灰色的门前,邵熙云随意地依靠在门边,手上提着一个袋子,修长的双腿交叠,姿态慵懒。


    也许是听到了方颂安的声音,他嘴角噙着一抹惯常的浅笑,转过头来,却在目光触及两人交握的双手时,猛然间散去眼中的笑意,脸色忽沉。


    看到邵熙云的刹那,方颂安条件反射地抽回了手,莫名涌起一种心虚感。


    不知为何,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


    她轻咳了一声,强装镇定。


    “你……你怎么有空过来?也没提前说一声。”


    邵熙云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声笑:“呵,是我不识趣,打扰方总的好事了。”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方颂安忽而皱起眉头。


    他没打招呼就往人家跑,到还反客为主了。不就是让他在门口站了会,不高兴个什么劲?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的跟贺年住一起了,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刚才那些许莫名的心虚也荡然无存,方颂安的腰板忽而又硬了起来。


    “没打扰,”她声音淡淡:“刚吃完饭,出去散步来着,进来坐吧,你吃了没?没吃现给你做点。”


    她反手拉住贺年的手腕,动作利落地打开门,一把将他塞了进去,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尴尬从未存在。


    邵熙云深吸口气,皮笑肉不笑。


    “好啊,我正好路过,还没吃呢。”


    他靠着门框,微微挑眉看向贺年:“弟弟做?”


    方颂安就是顺势客套一下,没想到他真应下了。还没等她回应,就听身后的贺年道:“好呀,熙云哥难得来一回,当然要好好招待。”


    “不过……晚饭我和姐姐都吃完了,可能要稍等会,我现做,熙云哥有什么想吃的吗?”


    “都行,我跟Anna口味差不多,你按她喜欢的做就好。”


    方颂安觉得氛围有些诡异,但又说不出哪里诡异,张了张嘴,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干脆直接开门,让出半个身位:“先进来再点菜吧。”


    邵熙云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方颂安。


    “江之栋的桃花酥。”


    方颂安之前喜欢吃这家店的桃花酥,一个月去了六七回,邵熙云知道后,见面时不时就给她带上一些。


    “谢了。”她直接拿了一块吃,剩下的顺手递给了贺年。


    贺年也打开袋子尝了一块,冲着邵熙云眯起眼睛笑:“谢谢熙云哥,很好吃。”


    邵熙云一口气堵在喉咙口。想指着他鼻子问“让你吃了吗?”,可为了一块桃酥,说出来又显得自己小气,张了张嘴,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心气不顺,他索性不看贺年,转身走向客厅。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方颂安的新居。目光扫过客厅,落在沙发旁那棵被剃了寸头的绿植上。


    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方颂安的品味。


    他微微挑眉:“哟,转性了?开始养花了?”


    这不是花,也不是她养的。


    但方颂安直觉此刻提起它的主人绝非明智之举,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邵熙云的目光一转,落到餐桌的花瓶上,骤然定住。


    绿植还能勉强解释为心血来潮,但这束蓝白色鲜花……绝对不是方颂安的手笔。


    是谁布置的,答案呼之欲出。


    邵熙云呼吸一滞,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堵在胸口,像塞进了一团浸满醋液的棉花,灼烧着喉咙,吐不出心中的怒火,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方颂安去厨房倒了杯水,走过来递给他。


    “怎么突然想着来我这?”


    邵熙云压下翻腾的情绪,接过杯子,指节微微发白。


    “希云跟千禧对接品牌推广的事,何欢不小心说漏了嘴。你前几天胃病发作进医院了?”


    方颂安沉默了一瞬。


    她上次犯胃病的时候是邵熙云给她扛去医院的,去的时候她还一直挣扎,答应过邵熙云好好吃饭注意身体。


    “没什么大事,老毛病了,就是前一阵太忙,没及时吃饭,这几天已经养好了。”


    邵熙云瞥了一眼厨房:“这是给你当保姆来了?”


    “嗯,我不习惯生人,”方颂安看了一眼忙碌着的身影,微微勾唇:“也许还有别的用处呢。”


    看着方颂安脸上的笑,邵熙云嘴角发苦,恨不得回去扇自己一巴掌。


    没事瞎问些什么?


    心里泛起阵阵酸涩,让他连玩笑话都说不出口。


    他太了解方颂安了。或许是从小就知道连父亲都未必可靠,她早已习惯不依赖任何人。在商场上,她可以毫无负担地利用身边一切资源,因为她有实力等价偿还。


    但在生活里,她从未真正向谁敞开过心扉,展露过脆弱。以前他没那么忙,总能及时察觉到她的不适。如今希云的重担压在身上,分身乏术,竟不知不觉间被她推得更远……


    他其实并非气恼她瞒着自己,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真正刺痛他的是,他不知道,但贺年知道。贺年不仅知道,还借此机会接近他,成了被她依赖的角色。


    邵熙云的心里蓦然涌起一阵心慌。当初在洗车店与贺年对峙时,他尚且自信自己在方颂安心中的地位。


    可现在,邮轮上刻意为贺年放的烟花,住进方颂安的住所,都让他曾经的自信变得岌岌可危。


    方颂安的天平在向贺年倾斜。


    失去的恐慌笼罩住他,邵熙云突然觉得,在医院那天,就该顺着母亲的话将联姻定下来。


    她不愿意也罢,感情总是能慢慢培养的,也好过现在眼睁睁看着她走向别人。


    心中那团占有的□□越烧越烈,也许还有余地,还有转机。他们现在也挂着联姻的名头,假戏真做又怎样呢?


    他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Anna……”


    “我跟你商量件事……”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划破沉寂。


    邵熙云喉结滚了滚,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


    “你先说。”


    方颂安无意识地蜷了蜷指尖。


    “我们联姻的事,有空澄清一下吧。”


    第37章


    “我们联姻的事,有空还是澄清一下吧,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


    有些话,一旦错过时机,便再难宣之于口。


    邵熙云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一整晚积压的怒火与酸涩在胸腔里疯狂搅动,冲得他眼眶发热,脑海嗡鸣。


    理智尚未厘清,质问却已脱口而出。


    “怎么就不是事?”


    “我没有结婚的打算,对我毫无影响。你呢?”


    他语气尖锐,方颂安不由蹙眉。


    邵熙云平日看似不着四六,实则心里拎得很清,一张笑脸下面的心思百转千回,鲜少如此情绪外露,对她更是无底线的包容。


    今晚却接二连三地反常。


    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他不会这样。


    “你到底怎么了?”她放缓了语调,带着探询,“是希云那边……出状况了?”


    邵熙云猛地偏过头,忽而感到一阵绝望。


    方颂安仅凭寥寥数语就能精准捕捉到他的烦躁与不安,却偏偏读不懂这情绪的源头。


    而这源头,他无法言说,也无力言说。


    他深深吸了口气,将所有翻腾的痛楚狠狠压回心底,重新变成理智的大人。


    “抱歉,最近公司事多,有点乱。”


    “没事,”方颂安表示理解,“你忙就先放着,我也不急这一时。”


    “既然不急……”邵熙云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放在那儿冷处理不是更好?过个几年,谁还会记得?”


    他话音一顿,倏地抬起头,目光如炬,带着一种近乎逼迫的锐利,直直刺向方颂安:“还是说……安安,你对他认真了?”


    方颂安像是被这目光烫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一只手臂不自觉地横抱在胸前,形成一道微弱的防线。


    “我……”


    这个问题,在邮轮那晚他就问过。她本想如同上次一般含糊带过,可邵熙云此刻的眼神不容她闪躲。


    怎样才算认真?现实层面上,她跟贺年横亘着无法跨越的鸿沟,结婚绝无可能。


    感情上呢?喜欢?爱?这些字眼对她来说未免太遥不可及。


    “我不确定……”方颂安的视线飘向桌上的花瓶,声音轻如耳语,“只是……和他相处,感觉很舒服。”


    邵熙云猛地闭上眼,将喉间翻涌的苦涩狠狠咽下。


    他们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两个人。


    正如方颂安能感知他的情绪异常,他何尝不了解她?


    细微的动摇,从未有过的迟疑,对她这样情感内敛的人来说,已是最直白的信号——


    她心动了。


    “滋啦——”


    厨房里油锅的响声猛地惊醒了两人。


    邵熙云换上惯常的笑意,来到方颂安身边,挨着她的胳膊。


    两人并排站着,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肩并肩靠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对着满墙的爬山虎,也能一言不发地消磨掉整个下午。


    他侧过头,声音故作轻松,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成年人,能碰上个相处舒服的不容易,别吃亏就行。”


    方颂安的手臂放了下来,转头看向他,唇角弯起一个真切的弧度。


    “我什么时候吃过亏?”


    “也是。”邵熙云想了想她的战绩。


    “毕竟是敢拿活虫子吓唬人的战士。”


    高中时,方颂安绩点高,人又傲,骨子里透着*生人勿近的清高,几乎成了班里男生的公敌。不知是谁带的头,有人开始往她书桌里塞虫子恶心她。


    她没声张,接连一个星期从桌子里看到虫子,她都面无表情地用瓶子装了起来,暗自查监控,锁定了所有参与者。


    一周后,男生们发现她反应无趣,也不跳脚反击,纷纷失去了兴趣,不再搞恶作剧。


    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到此结束,却不想第二天午餐时间,同学们拿出分发好的餐盒,教室里忽然响起一声惨叫。


    放虫子的男生打开饭盒,里面不是准备好的饭菜,而是满满一盒爬来爬去的虫子。


    此后一周,所有参与的人都受到了报复。方颂安一战成名,再也没人敢惹她。


    后来邵熙云知道了这事。


    把人挨个堵在校外的巷子里,他们在方颂安那放了什么虫,他就把那只虫塞进那人的嘴里。


    方颂安也想起了这桩旧事。她那时正值青春期,心理有些偏激,换成现在肯定不会再用那样的方式。摇了摇头道:“比起我,应该更忘不了你吧,你可比我狠多了。”


    陈年回忆带来的熟悉感让她松弛下来,对邵熙云道:“我还以为你又要跟我数落他。”


    她知道邵熙云看不惯贺年,这个圈子里的人大多如此。对这种靠身体上位,获取跨越自身阶级资源的人,有着天然的鄙视,却从不审视自己脚下的基石是如何而来的。


    作为朋友,方颂安不会和他争辩这些,只希望他别跟贺年有什么冲突。


    “呵,我至于么?”邵熙云短促地笑了一声,不屑溢于言表:“咱们多少年的关系,他还能越过我去不成?”


    方颂安笑着对他眨了眨眼:“你们不一样。”


    “那是,”邵熙云恢复了往日的笑容:“我可是正宫,跟他能一样吗?”


    方颂安没理他的玩笑话:“我去看看你的晚餐。”


    进了厨房,贺年刚好出锅最后一道菜。方颂安给他递了个盘子:“辛苦我们大厨了。”


    贺年摆好盘,低着头凑到方颂安面前,圆眼期待地看着她:“所以大厨有奖励吗?”


    方颂安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奖励,但他刚刚出了门,身上还沾了些许油烟气,她有点嫌弃,并没直说。


    “有客人呢,晚上再说。”


    贺年很满意“客人”这个定位,摆好晚餐,对邵熙云道:“熙云哥,时间匆忙,招待不周,别嫌弃。”


    邵熙云没理他,走到方颂安身边,替她拉开椅子,自己才到她对面就座。


    “啧,还是有人伺候好啊,我之前来可没这待遇,还得带你出去吃。”


    方颂安白他一眼:“谁带谁?哪次不是去我探过的店。”


    贺年的餐椅无人代劳,自顾自地坐到方颂安旁边,在她面前放了一杯刚调好的气泡果汁。


    邵熙云扫了一眼满桌菜肴,略显挑剔地夹了块牛肋排尝了尝。


    “手艺不错,有你在这照顾Anna,我也能放心点。她一直以来胃都不算好,不爱吃药也不看医生,说不听。”


    他目光越过桌面,看向方颂安,眼中略显责备,却透露着旁人插不进去的熟稔。


    贺年微微抬眼,轻笑了一声。


    “熙云哥不必操心,你在国外的三年,姐姐的起居都是我在照顾。她胃不好,我自然更加上心。你还有希云要管理,这些小事就不必劳烦了。”


    方颂安怎能听不出他们俩话里的争锋,见邵熙云脸色微沉又要开口,立刻给他夹了块牛排。


    然而贺年见缝插针,将冰糖绿豆汤往邵熙云的方向推了过去。


    “天气热,熙云哥多喝点这个,正好降降火气。”


    方颂安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顺手拿起面前的果汁,把吸管塞进贺年嘴里。


    “食不言寝不语,都好好吃饭。”


    总算暂时平息了这场纷争。


    男人不说话,世界都变得安静下来。


    贺年的手艺确实不错,哪怕邵熙云嘴上与他争执,却还是诚实地一扫而空。


    看着桌上的一堆空盘,方颂安对邵熙云道:“都给你做饭了,碗自己洗啊,来我这就别当少爷了。”


    晚饭是贺年做的,她也不能真把人当保姆用,怪不尊重的。她自己就更不可能了,家里连个洗碗机都没配,说明她根本没把这项家务划进生活范畴。


    邵熙云颇有些不满:“用我的时候是金主爸爸,不用的时候连少爷都当不成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拿着碗要收拾。


    不料话音刚落,贺年却站了起来,动作麻利地收了碗筷。


    “熙云哥是客人,怎么好让他动手,还是我来。”


    邵熙云手里的碗倏尔被抢走。


    他就是想骗方颂安几句好话,却被贺年直接定成了“客人”,想反驳又失了先机。


    算了,他就是丫鬟命!爱洗碗让他洗去吧。


    邵熙云深吸口气,对方颂安道:“新品的广告拍出来了,发给你了吗?”


    聊起工作,方颂安稍微正色了些。


    “今天品牌部给我看了,还不错,后面应该还有两支?”


    邵熙云点头:“第一波的宣传先给代言人拍,新品上市后市场反馈不错的话,后面的准备用几个新签的小艺人,做个宣传大使。”


    以希云的投资力度,别说塞几个小艺人,就是直接换代言人,方颂安也会考虑。


    “没问题,”她说道:“只要背景干净就行,不然后续处理起来麻烦。”


    邵熙云道:“我这正好有资料,给你选选?”


    “也好。”


    左右也没事,方颂安便和他一起进了书房,谈论接下来的广告方向。


    贺年在厨房洗完了碗,又洗了澡,改完了论文,甚至把实习生策划案比赛的ppt都润色了一遍,书房里的人还没出来。


    已经十点半了。


    邵熙云是没有夜生活吗?


    他紧紧盯着关闭的书房门,忍着去敲门催促的冲动。


    不能打断方颂安的工作,她不会喜欢没分寸乱吃飞醋的人。


    也许邵熙云就坐在里面等着他犯错,不能让他得逞。


    书房里,方颂安靠在椅子上,也有些焦急。


    艺人就那么几个,20分钟就看完了,邵熙云却停不下来,从代言人到广告,到品牌发展,甚至到千禧的年报。


    若非他是投资人,她早翻脸了。


    一气聊到十点半,方颂安实在顶不住了,干脆直接下了逐客令。


    “太晚了,你明天也要工作,先回吧,后面有什么事我随时找你。”


    “也好。”


    意外的是,邵熙云直接答应下来,起身便准备离开。


    方颂安本以为他今晚是有什么事要跟她说,不好意思开口才拖到现在,他这样干脆,倒令她愣了一瞬。


    难道自己想错了?


    但她也累了,无心细究,只想让他快走自己赶紧休息。把人送到了门口:“我就不送你了,晚上开车小心点。”


    “知道,回吧。”邵熙云向她挥挥手,转身离开。


    关上门,方颂安松了口气,身后忽而也传来和她同步的叹气声。


    她回过头,看向同样松了口气的贺年,不由笑了出来。


    贺年已经洗过澡,放下电脑,走过去把方颂安围在玄关处。


    “客人都走了,该给我好好表现的奖励了吧?”


    今天贺年确实乖得不行,方颂安摸摸他的下巴,闻到他香香的沐浴液气息,按住他的后颈吻上去。


    两人在一起久了,对彼此的一举一动也更加熟悉,情事上也比从前更契。,亲着亲着,方颂安的手便放到了喜欢的位置上,贺年的声音也逐渐染上欲色。


    “咚咚咚!”


    难舍难分之际,敲门声忽然响起,两人都被吓了一跳,闪电般分开。


    方颂安盯着门缓了一会,待到心跳逐渐恢复平静,才略带怒气地嘀咕了一句:“谁啊!”


    打开监视器,看到了邵熙云那张欠揍的脸,她顿时无语,一把推开门。


    “落东西了?”


    “没有,”邵熙云有些无辜:“我车胎被人扎了。”


    “哈?”


    这套公寓开在产业园附近,能住进来的都是创业小有所成的新秀,安保等级自然也是一等一的,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她惊了一瞬,回头拿上车钥匙递给邵熙云。


    “你先开我车回去,我去找保安看看。”


    “嗯……”邵熙云犹豫道:“你车也被扎了。”


    “什么?”方颂安更加震惊:“不是,谁干的?有病吧!我跟你去看看。”


    她批了件衣服便跟邵熙云下楼。


    看着面前两辆四个轮胎都扎了钉子的车,方颂安气得险些骂人。


    “这谁干的?什么仇什么怨啊,有病吧!”


    邵熙云耸耸肩:“可能是哪个手欠的倒霉孩子吧。”


    “不行,”方颂安冷脸道:“我现在就去调监控。”


    “哎,”邵熙云拉住她:“都这么晚了,看监控得折腾到什么时候去,明天再说吧。”


    方颂安道:“那你怎么办,司机来接你?”


    “手机没电了,”邵熙云晃晃手机,颇为无辜道:“不然方总发发慈悲,让我借宿一晚?”


    方颂安一愣,要是放在之前,她也就答应了。


    可是现在,贺年在啊……


    “我……我家就俩房间,你睡哪?”


    邵熙云理直气壮:“我跟弟弟睡一间,我不嫌弃他。”


    方颂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不是,这对吗?


    第38章


    客厅里,三个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一丝淡淡的尴尬环绕在空气中。


    方颂安简要说了一下情况,贺年差点没控制住表情,目光掠过邵熙云时,眼底的冰碴几乎化为实质。


    “邵总金尊玉贵,跟我挤太委屈了,还是你单独睡次卧吧。”


    这话听上去没问题,可稍一细想就知道不对劲。


    次卧单独给邵熙云,那贺年睡哪?


    她决定远离战场:“太晚了我明天还有工作先休息了怎么睡你们自己安排。”


    飞速说完这句话,她当即回了主卧,“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方颂安一离开,两个人也不装了。


    贺年接吻到一半被搅局,想杀了邵熙云的心都有。


    “邵总手段真花啊,扎车胎都能想出来。”


    “比不上你,借着照顾病人的噱头趁虚而入,赖着不走了是吧。”


    “呵,到底是谁赖着不走?书房里什么充电器没有,邵总在里面待了两三个小时,手机还能‘刚好’没电?”


    邵熙云松了松领带:“我们很忙。”


    他着重咬着“我们”两个字,令贺年怒火冲天。


    “也是,”贺年道:“毕竟邵总除了投资,也没什么理由往她跟前凑。今天把借口都用完了,下次用什么?”


    “大学生就别操这份闲心了,”邵熙云冷冷截断他:“上亿的项目,有你说话的份吗?先把你毕业论文写了吧。”


    两人一番唇枪舌战,谁也看不上谁。


    说跟他挤一起睡只是邵熙云留下的借口,他当然不可能跟贺年躺在一张床上,冷脸道:“我睡次卧,你睡客厅。”


    “邵总真会安排,把这当你家了?”


    “不然呢?”邵熙云道:“做人最重要的是找好自己的定位,不然你去把Anna叫出来,让她安排。”


    贺年刚欲反驳,忽而想到了什么,咬了咬牙,一副认栽的样子,去次卧拿了薄被,扔到了沙发上。


    见他如此,邵熙云讽刺地笑了一声:“算你识相。”


    说完走进次卧,甩上门,与客厅隔绝成两个世界。


    邵熙云洗漱后,躺在没有被子的床上,他拿出手机,按下开机键,看到秘书给他发的消息。


    【邵总,都处理好了,监控也删掉了。】


    配图是被扎的车胎。


    【很好,这个月绩效翻倍。】


    过了片刻,对面再度发来一条消息。


    【谢谢邵总,以后有这样的工作我随时效劳。】


    邵熙云没再理他,回了几条工作消息,准备睡觉。可闭上眼睛,翻来覆去都是方颂安诉说自己心动时的神情。


    心里好似烧了团火,让他坐立难安。


    刚才方颂安开门时,唇角明显是润泽的,两人做了什么不言而喻。


    等等!


    邵熙云忽然想到什么,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干了什么?


    他居然把贺年放在客厅?


    贺年他会老老实实睡沙发?


    邵熙云从床上跳下来,跑去客厅一看,沙发上果然只剩下一条薄被,哪还有人的影子!


    “操!”


    他懊恼地踹了一脚沙发。他就说贺年怎么那么听话,直接就睡了客厅,原来是早就算计好了!


    愤怒裹挟了理智,鬼使神差地,他向主卧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过去,双腿却不听脑子的使唤。


    声音从若隐若现逐渐清晰起来,邵熙云紧张得喘着粗气,轻轻靠近门边。


    “呜……”


    克制不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竟是低沉的男声。


    片刻后,方颂安的声音从门缝里泄露出来。


    “嘘……再叫要被别人听到了。”


    邵熙云脑子里轰然响起一阵轰鸣,心里告诉自己该走了,可双脚定在原地,却怎么也无法离开。


    他们私下里,竟是这样的吗?


    贺年他……


    他竟然……


    骚货!


    夜店的出身,学了这么些勾人的手段,怪不得方颂安离不开他。


    他竟是输在了这里……


    白日里的纠结与难过,尽在此时化成了无比的震惊。


    他没再听下去,缓步走回了沙发上。他想抽根烟,却想起这是方颂安的家,收回了手。


    原来她喜欢这种……


    如果她真的喜欢的话,自己……也不是不能接受……


    方颂安应该早点告诉他的,否则怎么轮得到贺年!


    贺年进来时,方颂安的被子盖的紧紧的,像是已经睡了。


    但贺年知道,她装的。


    她真正睡着的时候,被子早就被踢开了。


    他没有说话,掀开被角,钻了上去,在被子里一点一点爬到中央的位置,没有再往上,开始了他的唤醒服务。


    方颂安情难自抑地抚上他的头,五指伸进他的发根,慢慢收紧。


    贺年略微吃痛,发出一声闷哼,牙齿却撞到脆弱的地方。方颂安嘶了一声,一巴掌拍上他的脸。


    “用心点。”


    贺年颇有些无辜,但头蒙在被子里,方颂安看不到他。只能埋头下去继续让她舒服,期待得到她的赞许。


    后面的事便顺理成章,被伺候爽了的方颂安不吝奖赏,把人按在床上欺负了一遍又一遍。


    她觉得今天贺年有点过于敏感,平时没多大反应的地方,今天轻轻一碰就叫出声,压都压不住。


    平日里她当情趣,但今天邵熙云还在,即便知道隔音很好,次卧不可能听得到,她心里还是过不去那一关。


    最后怕贺年声音太大,捂着他的嘴骑在他身上,看着他因呼吸不畅而张着嘴流出眼泪,不受控制地呜咽挣扎着。


    方颂安的凌虐欲被强烈地满足,死死绞着他,双双到达顶峰。


    次日醒来时,邵熙云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什么时候走的,只给她留了消息,说希云有事提前离开。


    方颂安简要问了两句,见没什么大事,便没有多问。


    贺年要坐地铁上班,准备好早餐后便提前上班去了。


    方颂安到了公司,却意外地看到工位空了大半,停下脚步回头问何欢:“今天周六?”


    何欢冷静打开随身携带的平板。


    “是实习生的策划案比赛,在三会议室,说是人比较多,提前了一点,已经开始了。”


    方颂安想起前几天贺年跟她提过这事,当时她还给他指点了一下,也不知他改成了什么样子。


    想了想,偏头问何欢道:“上午什么安排?”


    “9点总部例会,10点半后原定品牌部会议,但下午目前没有安排,可以延后。”


    方颂安垂下眼睫,何欢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延后到两点。”


    “可以。”方颂安点头。


    何欢立刻给市场部经理发消息。


    【方总准备旁观实习生比赛,优质设计案放到十点半之后。】


    市场部全员都已经坐在会议室,准备抽签,经理武思的手机响了一下,她低头看了一眼,当即把签筒放到一边。


    “抽签号码有点小问题,稍等重新安排。”


    重新抽签后,贺年倒数第三个发言。他准备得充分,对次序无所谓。


    开始没多久,邱史良就挤了过来。


    “贺年,你第几个?”


    贺年并不想理他,但还是控制住了表情,没说话,只给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号码牌。


    邱史良对他笑道:“好巧,我在你后一个。”


    贺年微笑点点头,并没搭他的话。


    邱史良却丝毫没感觉到尴尬,凑到他身边。


    “你说这抽签不会有什么猫腻吧,我刚才问了一圈,后面的基本都是表现不错的。实习生里能跟我pk的也只有你了,不会是故意把我们放在一起的吧。”


    贺年依旧沉默不语,但邱史良丝毫没有不受欢迎的自觉,依旧自说自话。


    “你策划案做的什么主题?跟新品有关吗?便利店营销?”


    “一会轮到我就知道了。”贺年被他烦得不行,抬头看向前方:“快开始了,先听前面的人发言吧。”


    邱史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目光投向前方。


    演讲方案每人十分钟,开始的几个大家都还能保持高精力认真听,到后面几乎千篇一律,没有太特别的亮点,很难吸引别人的兴趣。


    贺年一边听一边总结,尽量把自己的发言改得更抓人一些。


    但长时间集中注意力,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消耗。一小时后,他的目光也开始涣散起来。


    昏昏欲睡之际,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打开。


    他目光随意一瞥,却在看到进来的人时忽然定住。


    方颂安来了!


    她一身商务西装,步伐随意,眼神绕着会议室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市场部经理武思的身上。


    武思立刻起身把方颂安迎了进来,转身对众人道:“让我们欢迎方总旁听本次的策划案大赛,各位选手可要好好表现哦。”


    方颂安在掌声中微微点头示意,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台上僵住不知所措的实习生道:“继续,不用管我。”


    比赛继续进行,可选手的状态明显变得不一样,还没上场的都开始跃跃欲试起来。


    邱史良不知什么时候又蹭了过来,低声道:“方总怎么突然过来了,不是故意为了谁来的吧。”


    贺年微微皱眉,扫了一眼他。


    “可能是听说过你的名声,为了看你来的。”


    邱史良冷哼一声:“我可没那么大面子。”


    贺年只觉得他有病,没再理他,不久后,便轮到了贺年上场。


    他走到屏幕面前,非常自信地对领导鞠了一躬,目光落在方颂安身上,浅浅勾出一点笑来。


    之前被方颂安指点过后,把方案简化,结合新品的年轻化特点,专门围绕社交属性做了一套方案。


    汇报时,他一直关注着方颂安的神色,可她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样子,跟其他任何人汇报的时候都毫无区别。


    他的心随着方颂安冷淡的神色渐渐被吊起来。他不在乎比赛的输赢,但想让方颂安看到他的进步,想得到她的肯定。


    可是直到发言结束,方颂安也没抬起头,多看他一眼。


    贺年深吸口气,快速调整好心态,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他看到方颂安的视线转过来,极其快速地对他眨了下眼。


    忐忑的心跳就这样被她安抚好,他努力抑制住上扬的嘴角,不让自己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任何不正常,回到了座位上。


    后面的两个人,贺年几乎没怎么听,满心都是方颂安刚才的那个眨眼。


    好可爱。


    内部比赛,评分当场便出来,贺年当之无愧地取得了第一。


    武思起身鼓掌,说道:“恰好我们方总在这里,第一名的颁奖就由方总来……”


    “等等!”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所有人齐齐看向声音的来源,居然是邱史良。


    贺年眼皮忽然猛地一跳。


    “我举报,这次比赛不公平,有内幕!”


    第39章


    方颂安抬起眼,回头看向说话的人,发现正是团建上那个找她敬酒的蠢货。


    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谁都不敢出声。武思的脸沉的几乎滴水,冷声道:“比赛过程全程公开公正,评分也是现场打出来的。请同学不要质疑评委打分的合理性。”


    “有什么问题可以向我提出,现在散会。”


    她几句话便想把事情压下,不料邱史良直接走到前面来。


    “我有证据!”


    他高喊一声摄住所有人的目光,手上不知何时拿了投影的遥控,按下一键,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脸年轻英俊,坐在会议桌旁,拿着笔记录着什么东西。即便只是一个侧脸,也能看出这人正是贺年。


    方颂安猛地皱紧眉头,她一眼便看出这张照片拍摄的地点。


    “这张照片里的人相信大家都不陌生,正是我们今天的冠军。”邱史良缓步走到屏幕前,冷笑道:“可这张照片的拍摄位置,是千禧和七禄的合作现场。”


    “请问贺年同学一个刚进入千禧没多久的实习生,凭什么能够越过我们所有人获得参会的资格?”


    武思给下属使眼色,准备强行把他拉下去。方颂安却在此时忽然起身,制止了她。


    她走到邱史良的对面,目光直视他。


    “我来回答你。”


    她从邱史良手里夺回了遥控,将照片关掉。


    “举报之前,要先把最基本的逻辑理清楚。贺年获得这次比赛的第一,绝非内幕,更与他出现在千禧和七禄的合作现场毫无关系。我知道你不服气,那我就来告诉你,你输在哪里。”


    “不可否认,你的策划案完成度很高,也很有自己的想法。但你的方案核心是什么?”


    邱史良很快便答道:“高端零食,极简轻奢。”


    “可千禧的定位从来都不是轻奢,”方颂安道:“从第一代产品‘小麦郎’开始,千禧走的就是经济合家欢的亲民路线,即便三部准备拓展年轻市场,我们也并不会抛弃这一核心品牌形象,这是其一。”


    “其二,整个市场部目前主攻的渠道,是便利店。我们需要的是快节奏,碎片化的零食消费场景,产品的核心是便利性,及时满足,和高性价比,根本构不成轻奢的条件。”


    “其三,千禧的优势在于大众渠道网络,成熟的供应链体系,好吃不贵的国民认知。发展轻奢品牌道路,要将原本的供应链和渠道体系全部推翻,成本高风险大,一个不慎甚至会影响到一部二部的经典产品,得不偿失。你的策划案结构严谨,理论扎实,但很可惜,根本不适合千禧的土壤。”


    说完,她转头看向贺年:“过来,把你的ppt打开。”


    贺年急忙上前操作。


    方颂安道:“给邱同学再演示一遍。”


    贺年当然知道方颂安想让自己说什么,和刚才比赛时不同,这次他着重强调了策划案里的社交营销和高性价比,证明在大学生群体中推广的可能性。


    这次他发言后,全场都响起了掌声。


    方颂安看着侃侃而谈的贺年,微微勾起唇角,对邱史良总结道:“你的方案策划是凌驾于千禧的市场之上的。我认可你的学习能力和态度,也相信你为此做出了诸多努力。但除去我刚才说的那些,绝大多数的数据和落地方案,都根据教科书改编的理论性内容。这套方案是一套空中阁楼,无法给千禧带来任何收益。”


    “这就是你输了的原因,清楚了吗?”


    邱史良脸色及其难看。他其实已经听懂自己的问题,却咬着牙不想承认,对着方颂安质问道:“可他凭什么能去千禧和七禄的会议现场?”


    方颂安眼神都不想分给他。


    “因为这是公司的安排。”


    她转而面向坐在下方的所有实习生,声音清晰。


    “相信在场的诸位应当都有同样的疑惑,我来一并说明。”


    “对于进入千禧的每位同学,我们都抱着极大的期待与尊重,也会在工作过程中挖掘同学们的潜力,找到更适合你们发挥的岗位。”


    “千禧的实习转正是赋分制,不是竞选制,只要达到转正条件,通过考核,都可以转正。贺年参与这场会议,与他能否转正没有任何必然联系,同样,也和这场比赛没有任何联系。”


    “至于他为什么可以参加,”她微微一顿,语气转冷:“抱歉,无可奉告。我想,我的每一个决策,似乎没有向诸位汇报的必要。如果任何人对此事还有异议,欢迎直接来找我,我的邮箱随时开放。”


    她单手插着口袋,随意地站在演讲台上,寥寥数语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让不少人都低下了头。


    初步平息了大部分人的情绪,她才把焦点聚集回邱史良这个刺头地身上。


    “邱同学,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邱史良咬紧了后槽牙。他不过是在朋友圈看到一张照片,手里根本没有贺年“勾结”谁的实锤。


    他原以为在大庭广众之下发难,方颂安为顾全公司名声,定会牺牲贺年。万万没想到,她竟如此强硬地把人保了下来!


    眼下局面已无法扭转,他怨毒的眼神看向贺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有了,我认可比赛结果。”


    方颂安头也不回地对武思道:“继续颁奖吧。”


    武思还沉浸在方颂安刚才那番振聋发聩的“解释”里,心里翻腾着贺年到底是什么背景,能让方总如此兴师动众。


    突然被方颂安点名,她猛地回神,连忙组织颁奖流程。


    方颂安在场,自然由她来给第一名颁奖。


    她将奖杯递给贺年,唇角微扬,“加油,再接再厉。”


    贺年接过奖杯,眼睛里闪着光。


    “一定不辜负方总的期待。”


    散会后,方颂安回到办公室,眼中的笑意慢慢散去。


    她把何欢叫了进来。


    “谢修远的架构现在在哪里?”


    何欢道:“按照您之前的指示,没有单独成立数据分析部门,直接挂在了市场部的架构下,属于独立分部。但销售那边有数据需求,他也会提供支持。”


    方颂安忽而后仰靠上椅背,闭上双目思考了一会,对何欢道:“他缺个实习生,把贺年调过去。”


    何欢顿了片刻:“方总,现在对贺年有岗位变动的话……可能会造成实习生的不满。”


    “对公司有影响?”方颂安反问道。


    “当然不是,”她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但今天关于贺年特殊待遇的议论已经传开,再进行岗位调动,可能会对他的人际有影响。”


    “那是他的事。”


    方颂安捏了捏眉心:“要是连这都处理不好,他就白费我今天的心思了。”


    何欢心头一震。


    方颂安的话在她心中掀起一阵波澜。她忽而意识到,自己对贺年的定位有些偏差。


    她一直认为方颂安是因为和贺年的包养关系,对他格外纵容,像逗猫逗狗一般,哄着他高兴便罢。


    可现在却发现,好像并非如此。


    按下心中纷杂的想法,何欢依令行事,当天下午,贺年的调岗手续便已办妥,何欢亲自将人带到了谢修远面前。


    谢修远这人身上带着点技术工种的龟毛,初来时工作堆积如山,找方颂安要人。方颂安给他安排面试,他的要求却极高,不是嫌这个不行,就是挑那个毛病。方颂安没办法,只好从二部现调来了两个人给他用,总算是能勉强应付过来。


    带贺年过去时,何欢心里还有些忐忑。


    万一谢修远不收,她该如何跟方总交代?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谢修远答应得极其爽快。


    “华秋统计专业,不错啊,还得是方总,知道我忙,这就给我安排人来了。”他笑道。


    何欢顿时松了口气,赶紧把贺年推到他面前:“知道谢工要求高,不会给你乱七八糟的人。虽然是实习生,但脑子灵,上手也快,绝对值得谢工您教导。”


    贺年也躬身道:“谢工好。”


    “方总安排的人,我放心。”谢修远点点头,笑着转向贺年道:“跟我来吧。”


    事情顺利得超乎何欢预料,见谢修远没有意见,她立刻回去找方颂安汇报去了。


    贺年对谢修远知之甚少,只知道是市场部的数据大牛,平时鲜少有工作交接,也不总见他在工位上,一听要转岗到他手下,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然而见到谢修远后,悬着的心倒是慢慢落回到了实处,对方并非不好相处的人。


    谢修远带他走到数据分析小组,带着他跟两个同事打了招呼,言简意赅地安排道:“我们正在做购物节促销活动的ROI,你现在帮不上忙,先简单处理一下这份测试报告,有什么问题过来问我。”


    贺年才刚过来就被一堆数据砸了个晕头转向,但还好,谢修远没有刻意刁难他,都是他比较熟悉的数据处理方式。短短几天,他也能跟上谢修远的节奏,协助他做些搭建数据结构的辅助工作。


    连日埋头工作待到回过神来,贺年无心社交,待到回过神来,忽然感觉到了办公室里略带微妙的氛围。


    不知什么时候,实习生的群聊悄悄把他踢了出去。


    上班路上遇到同事,对方和所有人都打了招呼,却唯独对他熟视无睹。


    茶水间的同事正在聊天,他推门而入时,他们像看到什么怪物一般噤了声,低头离开。


    转岗一周后,贺年终于后知后觉地确认了这个事实——他被孤立了。


    第40章


    新品上市的时间刚好临近促销节点,市场部全员进入战斗状态,加班已成常态。


    午休刚过,mentor都被叫去开紧急会议。邱史良忽然站起来,扬声招呼道:“这几天大家辛苦啦,我请大家喝奶茶!”


    “哇!良哥大气!我要加奶盖!”


    自从策划案比赛后,邱史良在办公室越发活跃,经常自费请客零食奶茶。主管布置任务时,他第一个带头响应完成,还时常督促其他人的进度,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实习生的leader。*


    那边动静闹得大,贺年也只瞥了他一眼,目光便重新放回屏幕上。他现在直属谢修远的数据组,邱史良那套笼络人心的办公室政治,他无意参与。


    为了方便协作,数据小组的工位近期都市场部核心团队安排在一起。不出所料,邱史良拿着手机热情地挨个询问口味,却极其“自然”地跳过了贺年。


    周围的同事兴奋地点单,欢声笑语中,贺年周围形成了一片无声的真空地带。


    不多时,会议结束,谢修远一边和身边的人聊天一边走了出来。


    回到工位,他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到贺年身上,忽而皱起眉,转身问身边的一个实习生:“公司发下午茶了?”


    那人工作忽然被打断,有些不耐地抬头,看清是谢修远后,立刻正色道:“谢……谢工?没有,没发下午茶。”


    他顺着谢修远的目光,看到自己桌上奶茶上,连忙补充道:“哦,这是邱学长请大家喝的。”


    谢修远轻笑一声,眼中却没什么笑意,直接对上了不远处的邱史良,半开玩笑地道:“邱同学这是看不上我们数据组?整个办公室,就贺年没有啊。”


    办公室忽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本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孤立,此时被谢修远如此直白地指出来,众人都感觉到一阵难堪。


    谁都知道谢修远是方颂安特地请来的技术大牛,在公司里地位超群。得罪贺年可以,得罪他可不一样。


    邱史良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尬笑道:“谢工误会了,他坐得偏,我一时没注意就漏掉了。是我的错,我这就给他点。”


    谢修远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不必了。你花钱,请谁是你的自由。我还不至于一杯奶茶都让别人请,贺年的那份我来。”


    邱史良哪敢真的让谢修远破费,赔笑道:“哪能呢谢工,给我个弥补的机会,数据组的各位人人有份。”


    他立刻拿起手机,迅速给数据组的所有人都下了订单。


    职场向来看人下菜碟,谢修远的护短太明显,众人对贺年的看法都有了改观,当天下午,跟贺年打招呼的同事便多了起来。


    趁着周围安静些,贺年侧过身,低声对谢修远道:“谢工,谢谢您。”


    如果不是谢修远这番话,这种无形的排挤不知还要持续多久。虽然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实际影响,但该有的谢意还是要提出来。


    谢修远向他挑眉道:“在我手下做事,不可能让别人欺负到你头上。”


    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保护。


    贺年心头微动,刚想说什么,不远处忽然有人喊道:“谢工,销售那边找你。”


    谢修远应了一声,迅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U盘递给贺年:“正好,帮我个忙。我师弟在楼下的咖啡厅等着,你把这个交给他。店里人少,穿的最烧包那个就是他,你进去一眼就能认出来。你就说谢工让你来的,他明白。”


    贺年接过U盘,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没有多问一句,立刻保存好手头的工作,起身下楼。


    谢修远提前打了招呼,贺年很快在咖啡厅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年轻人,把u盘递了过去。两人寒暄几句,贺年没有多停留,礼貌告辞,赶紧回去工作了。


    刚坐下,手机屏幕亮起一条快递签收提醒。贺年瞥了一眼,指尖微顿,随即面无表情地按灭了屏幕,只有悄然蔓延至耳根的绯红泄露了一丝心绪。


    方颂安快要回来了,她近来忙得很,他需要巩固一下自己的地位。


    办公室发生的小风波终究还是传到了方颂安的耳朵里。


    她近来忙得不可开交,出差开会应酬,连家都很少回,偶尔见到贺年,也是说两句话就被工作打断。偶然听到这个消息,她有些意外。


    “谢修远?他会管这种事?”


    何欢耸耸肩:“我也没想到,谢工平时连例会都懒得参加,还会为别人说话。”


    方颂安确实想过贺年会遭遇排挤,本意是观察他如何应对。能让谢修远那样的人破例维护,倒也算一种本事。她没多言,只让何欢继续留意,便又将贺年的事暂且搁下,任他在谢修远手下自由生长。


    晚上处理完工作,她终于难得地有了点休息时间。片刻清闲后,疲惫感在此时忽而涌了上来,只想回家休息。


    可回到家一打开门,客厅居然是黑的。


    方颂安恍然一怔,自从贺年不知不觉地挤进她的家门,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空荡的感觉了。


    心头划过一丝异样,她蹙眉拿起手机。


    没有任何消息。


    贺年去哪了?


    她盯着手机走进屋,也没开灯,随手把包扔到沙发上,指尖在屏幕上戳了两下,拨通了贺年的电话。


    听筒里的电话铃声响起的同时,屋子里也忽而传来微弱的音乐声。


    是贺年的手机铃声。


    方颂安一怔,慢慢放下手机,寻着声音的来源走去,竟然在她的卧室里。


    卧室的门没有关,虚掩着露出一条缝,方颂安握住把手推开门,轻声问道:“贺年?”


    屋子里传出一点窸窣声,贺年闷闷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点鼻音:“嗯。”


    月色透过窗子打进来,她只看见床上微微隆起,好似躺着一个人,但被子严严实实地从头裹到脚,没露出一点,微微颤抖着,透出一丝无声的紧张。


    方颂安心里大抵有了些猜测,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闲庭信步地走进房间,拿起床头还在响的手机,按下挂断。


    手机被她捏着,放在手心随意地转着圈,她目光落在那团隆起的被子上,说道:“大晚上的不开灯,偷偷躲进我的被子里,想干什么?”


    被子里传来一声急促的抽气声,却没有说话,依旧沉默着。


    方颂安笑着戳了戳被子。


    “藏什么呢?自己出来。”


    被子动了动。


    也只是动了动。


    方颂安抿着唇笑:“不出来我可走了。”


    说着便要转身。


    身后的被子忽然跳了起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钻了出来,发丝微乱,一双眼睛在夜里黑得发亮,略带恼怒地看着她,像只炸毛的猫。


    也确实是只炸毛的猫……


    方颂安的目光落在他的头顶——


    两只毛茸茸的灰黑色长毛猫耳,从他的头发里钻了出来,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轻轻颤动着,配上他嗔怒的神情,像极了一只埋怨主人晚归的缅因猫。


    方颂安走过去,忍不住摸上他头上的那对猫耳。


    贺年不知从哪搞来的,触感异常逼真,温软蓬松,绒毛细腻,甚至带着一点温度,摸起来实在有些爱不释手。


    手刚伸过去,床上跪着的人就顺势贴了过来,抱着她的腰,脸颊埋进她颈窝里,在她耳边道:“我等你好久了。”


    方颂安稳稳环住他的腰,手指搭上他的后背。


    “等到变形了?”


    贺年在她耳边闷闷地笑,抬起头,湿润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吐出的字句却滚烫。


    “等到发口了。”


    方颂安呼吸一窒,指尖的温度发烫。


    “尾巴呢?让我摸摸。”


    贺年拉着她的手。


    凹陷的腰窝一闪而过,腰间那条细线被挺翘的臀挡住,毛茸茸的大尾巴恰好卡在尾骨最后一节,好像真的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


    方颂安握住尾巴,从尾根顺到尾巴尖,指尖在顶端绕了一圈,甚至比耳朵的手感还要好。


    她不吝赞美,声线低沉,带着些许占有欲,贴着贺年的耳朵惊叹:“好漂亮的尾巴。”


    因为这句夸奖,贺年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跪坐起身,掀开盖在腰臀上的被子,露出蓬松漂亮的灰黑色大尾巴。


    月色照在上面,泛着些许银光,随着他的身体轻颤着像是在满月变身的猫妖。


    他跪坐在床上,身上的医料少得可怜,脸颊绯红,垂首间,猫耳轻颤了两下,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他微微抬眼看向方颂安,歪了歪头,眼中露出恰到好处的,幼兽般懵懂的疑惑。


    “主人?”


    主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踢掉拖鞋上床,刚刚学会变形的可怜小猫误入人类地盘,被欺负了一整晚。


    贺年被捂着嘴按在枕头里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方颂安越来越过分了。


    猫尾巴湿漉漉的,被贺年自己叼在嘴里,颤抖着想哭都哭不出来。


    五位数的尾巴被两个人用成了一次性玩具,贺年瞳孔失焦地躺在床上,想着方颂安好喜欢这个尾巴,下次换个动物,小狗还是狐狸……


    放纵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两个人都没有被闹钟叫醒。方颂安睁眼时,已经过了上班时间,贺年昨晚累到脱力,眼尾还挂着泪痕,睡在她旁边,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


    她看着贺年精致的侧脸半晌,还是没忍心把他叫醒,让何欢帮他请了个假。


    然而到了公司后,却没想到,收到的第一条消息,就是“巨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