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花潭一吻


    潭水没过洞口,融去最后一丝蛟毒,幽光被尽数吞灭,微末的温度渐渐褪去,躯体被摇曳的潭水打得摇晃,耳边也只剩下了水浪撞在崖壁的闷响。


    带毒的潭水渗进未愈的伤口,鲜血被水流舔舐,像是有万千银针扎入皮肤。


    不知道被洞壁上锋利的石边割伤多少次,可没有,依旧是没有。


    那只蛟龙,从一开始就打算困死他们。


    这里,不可能有任何通道了。


    “师尊……”谢寒惊的呼唤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


    花琅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茫茫黑暗中只余她一人了。


    她下意识顺着声音向前几步,可很快,又被水流拍回壁上。


    明明知道谢寒惊就在不远处,可漆黑的洞室加上淹到脖颈的水流,还是让她陷入了莫大的孤独和害怕中。


    等她死后,系统部说不定会大发善心,将她送回二十一世纪。


    记忆里,冷漠又高高在上的父母,逐渐与梦中洛云王、洛云王妃的身影重合。


    就算回不去的话,似乎也没关系了……


    忽然,一个与潭水一般冰冷的怀抱拥住了她,带走了她的彷徨。


    是谢寒惊,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他身上未愈的伤口太多,即便是泡在潭水中,也能让花琅嗅到浓重的血腥味。


    花琅迟钝地想道,这也是她和男主最后一面了,他是天狐,如果不带上自己,应该是能从原路逃出去的……


    如果还有机会回到二十一世纪,她就删掉在《仙道》下留的评论。


    这本书里的每个人都是存在的,从不是什么纸片。


    一笔带过、被吐槽设定潦草的燕容,有着不被看见的伤痛和绝望。


    问鼎中州身居尊位的谢寒惊,也曾在小摊前,因囊中羞涩而驻足。


    还有青莱的师姐师兄……


    太多太多……都是书中没有的。


    谢寒惊的怀抱几乎是在紧紧勒着花琅,他像是很害怕花琅不说话。


    极静之下,他终于学会了放柔声音,音色再也不见半分冰冷,犹如流水在穴室内回荡,“师尊,你在想什么?”


    花琅动了动指尖,终究还是没有把谢寒惊推开。


    像是有一道虚掩着的门,她只要稍稍用力,那些欲藏还露的想法,便会全数铺陈在她的眼前。


    “你走吧,你还有机会出去。”


    说完,花琅便静静等着他自己撤开手。


    可谢寒惊不仅没走,还垂下了头,下巴就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肩头。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花琅一愣。


    “弟子绝不会走的……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的。”


    “师尊,别怕……”


    一道微弱的灵气渐渐溢出,环绕包裹起了花琅,没等她明白情况,随即,是比潭水更猛烈的灵气从谢寒惊体内倾泻而出。


    花琅抬起头,霎时间就意识了他要做什么。


    他想自爆!


    花琅猛然挣开谢寒惊,转身狠狠掐住他的手,厉声道,“你在做什么?!”


    谢寒惊的声音如风中游丝,却像是重锤砸在花琅心上,伴着艰难的喘息,他没头没尾地留下一句,“师尊……如果,梦都是真的……就好了。”


    随着血液涌出的片片缕缕金丝,磅礴的“灵”照亮洞穴,催生万物的能力下,早已干枯的凤眼莲在暗处破开种壳!


    金光蜿蜒在黑色水中,以他们二人为中心,极速地往周围扩散,景象梦幻又震撼!


    借着这犹如星子的亮光,花琅终于看清了谢寒惊的脸、看到了那双眼睛,和里面,欲藏还露的深意……


    莫大的震惊感犹如洪流冲破堤坝,花琅颤抖着手,狠狠给了谢寒惊一巴掌,几乎把他的头都打得一偏!


    花琅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我为什么收你为徒?!”


    谢寒惊被打得一懵,他惨白的脸上立马浮起了红印,但听到花琅的话,他又笨拙地重新摸索着拉上花琅,“师尊……”


    花琅听到他的声音就心烦,她打断他,冷冰冰继续说道,“我收你为徒,是希望有一天你能站上中州最高处,而不是让你自爆来救我!”


    “这洞穴位于山岭之中,你以为你一个筑基期,真能炸开这里吗?把你的灵气给我收回去,若是连这话也不听,那我们的师徒缘分,也早早断了为好!”


    闻言,谢寒惊猛地扣紧花琅的手,他下意识就这么做,像是已经做过无数次一样,但如今看着花琅的态度他才回神,只能慌乱道,“师尊,不要……”


    花琅一把甩开他,想转身走开时,才发现密密麻麻、盛开的凤眼莲已经将二人牢牢包围,细白孱弱的根系紧密地缠绕上她的腿,让她一时动弹不得。


    谢寒惊趁机再次拉上了她的手。


    可还未等他缓过气,满潭的凤眼莲就剧烈地颤动了起来,像是石室马上要炸开了一般!


    花琅的气息一急,谢寒惊一个用力将她拽回怀里,随后迅速地往旁边一滚!


    “噗通”一声。


    二人瞬间落入水中,花琅呛了水,下意识想挣扎,谢寒惊却以躯体作为牢笼,紧紧地压制住了她。


    很快,他们就一起沉入了昏幽的潭底。


    花琅的眼前是被他们一同带入水中的暗紫色凤眼莲,转眼间,凤眼莲就被挥去,摇曳在水中的墨色长发飘到二人中间,一张如画中鲛人的面孔凑近了花琅,与水流极为不似又极为相似的柔软触感覆上了花琅的唇……


    谢寒惊!


    花琅紧紧揪住了他的肉,可谢寒惊仍没有松开她,他强行往花琅嘴中渡过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瞬间又像是很久……


    直到巨大的晃动强行分开二人,谢寒惊紧紧地抓住地面凸起的石块,始终用身体掩住花琅。


    一道极为凌冽的剑气先至,随后山体才猛地崩开,巨响裂空,声浪几乎将一切碾成粉末,崖壁震颤着整块倾泻!


    潭水猛地冲刷出去,几乎要将二人一并带走!


    花琅被谢寒惊紧紧抱住,原本柔软无状的水此刻化作滚石,激烈地从二人身上压过。


    山体坍塌、潭水枯竭,是一切都在嘶吼咆哮的声音!


    在这剧烈的动荡之时,花琅却怔怔地感受到了,来自谢寒惊的心跳。


    “咚……咚……咚……”


    万物终歇去时,天光乍破。


    花琅疲倦地抬起眼,就见山体连带着石洞,被平整地切开。


    双目被光线刺出泪珠,朦朦胧胧的视线中,一高挑女子持剑,从巨大的切口处缓缓走了进来。


    扫过地上湿透、气息奄奄的二人,她淡声评价道,“太弱了。”


    紧接着,她又问道,“瑾书,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天资卓越的小师妹?”


    她加重了“天资卓越”四个字。


    另一道花琅极为熟悉的声音,从持剑女子身后咋咋呼呼地响起。


    “大师姐,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明瑾书从华落灯身后走了出来,她一把冲上去,跪在泥里抱起花琅,哭道,“呜呜呜小师妹,你让师姐我担心死了呜呜呜呜呜呜。”


    花琅被她哭得迷糊,明瑾书见她要闭上眼,生怕她真死了,连忙在身上摸索一番,不知道掏出了一碗什么东西,就干脆利落地往花琅嘴边灌去。


    “还好在临行之前去勿翎峰偷了几碗药,快,小师妹,喝下这碗药!”


    熟悉的臭味瞬间唤醒花琅,她想推开明瑾书,可这点力道,明瑾书甚至都没有发觉她动了。


    眼见要灌下去了,一道略有嫌弃,却在此刻宛若天籁的声音及时打断明瑾书,“好了瑾书,把药收回去,除你之外,没有人会喜欢喝这个。”


    明瑾书一向听华落灯的话,闻言,她依依不舍地把药收了回去,重新摸出来一把药丸,全塞进了花琅嘴里。


    她悄声道,“师妹,我还是觉得百足汤效果最好,但大师姐发话了,你就将就这吃丹药吧,至于百足汤,等到回了青莱,师姐带你去勿翎峰喝个够。”


    回甘的药丸瞬间化作一股暖流钻进喉咙,艰难地咽下一嘴的药后,花琅终于有了点力气,她一把攥住明瑾书的衣袖,微微启唇。


    明瑾书惊喜地看着“活过来”的小师妹,附耳去听她想说什么。


    “师姐……若有……下次……直接给我吃丹药……就好……”


    说完,她就晕了过去。


    第42章 亦亲亦疏


    “别扎我!都说别扎了,我生气了啊!诶诶诶,我可是你师姐,拿你几碗药怎么了?”


    “呵,几碗药?要不是太重,恐怕你连药鼎都想一起顺走!”


    “就当提前孝敬一下你师姐不行吗,够了,别追我了!”


    “?”


    “哎呦撞死我了,慕容鹤,你杵在这里做什么,走开走开。”


    “……”


    花琅睁开眼,屋内熟悉的陈设和门外刻意压低的吵嚷声,终于让她有了逃出蛟洞的实感。


    她掀被下床,推门便看见了在她不在时,开得格外灿烂的梨花海,以及绕着慕容鹤追逐的明瑾书和宫桦裘。


    花琅:……


    慕容鹤忽然伸出手,宽大的臂膀瞬间隔开了极为幼稚的二人。


    “。”


    明瑾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了站在门前的花琅。


    她几个大步跑到了花琅背后,警惕地盯着黑脸的宫桦裘。


    “你总不能扎小师妹吧!”


    宫桦裘瞪了明瑾书一眼,收起针,走到花琅面前道,“既然醒了,那就说说你的灵气去哪里了吧。”


    花琅等着他解释,可宫桦裘却也像是等她开口一样,二人大眼瞪小眼。


    花琅这才意识到他在问自己,可她也毫无思绪,只能弱弱道,“大概……被什么吸走了?”


    这个回答太敷衍了,宫桦裘冷冷盯她一眼,“看你的样子,也不似走火入魔,难道是中毒了不成?下山一趟,倒真是会给你师兄找活干。”


    明瑾书不悦道,“你小子要是不会说话,就熬你的药去。”


    她低下头,问花琅道,“小师妹,是谁狗胆包天给你下毒,告诉师姐,师姐把他皮剥了!”


    花琅比他们更茫然。


    毒?什么毒?


    她在罗水村,根本就没有中毒的机会,这分明都是狗系统的锅啊!


    盯着二人视线,花琅颇具压力回道,“我……我也不知道。”


    听到她这么说,明瑾书和宫桦裘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宫桦裘一副“傻到自己中毒了都不知道?”的震惊表情。


    半响,他缓缓道,“你若是不知道,那便难办了,我虽学医毒同修,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毒。”


    明瑾书白了宫桦裘一眼,道,“你不知道就回去多看看书,说给小师妹听有什么用,光知道吓唬她!”


    她安慰花琅道,“不必害怕,我们去找师尊,那老酒鬼早些年看过不少毒书,他一定有办法的!”


    也对,莫竟鸿连寒毒都知道,说不定真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


    六神无主的花琅瞬间定了定心,道,“那我去问问师尊。”


    说着,她眼光扫到一旁被重新搭起来的、属于燕容的木屋,又问道,“师姐,罗水庄的事怎么样了!”


    明瑾书摸了摸她的头,端正了脸色,“罗水庄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地底的魔息派了弟子去清除,至于那只妖狐,现在正被关在妖塔里。”


    花琅:“那燕容和王水易呢,他们怎么样了?”


    “放心吧,那些孩子都没事,王陌戚一路护着他们呢,算算时间,此刻应该已经进罗垠秘境里了。”


    花琅微微松了一口气。


    明瑾书看了一眼天色,捏捏花琅的手,低声道,“今日门中事务还未处理,师姐得回画堂峰了,有什么事,随时来找师姐就好。”


    处理门中事务?


    花琅茫然问道,“大师姐不是回来了吗?”


    明瑾书道,“你大师姐还要去找人,此次也不过是碰巧路过赫水罢了,还得过几日才回青莱呢。说来还是她感应到了你体内的翠玉印,若是她晚到一步,师姐我真就要被你吓死了。”


    华落灯又走了?!


    花琅急道,“师姐,你能联络上大师姐吗?”


    联络她做什么?


    明瑾书不解,还是答道,“要想找她,只有师尊能办到。”


    花琅愣了一下,她的心底浮起一个荒谬的猜测——


    看似随时都要偏移的主线,


    其实,一直都在正轨上!


    花琅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本以为提前出现的华落灯能够扭转青莱命数,但像是冥冥之中天意早已注定一样,武力最高的华落灯又消失了。


    莫竟鸿……对了,还有师尊!


    明瑾书不知风雨将至,她提醒道,“你大弟子还在屋内躺着呢,他身上的伤势不轻,至今还没醒。”


    谢寒惊……


    花琅光是想到这个名字,思绪就瞬间绕成乱麻,她忐忑地踏进谢寒惊屋内,绕过屏风,看到了躺在床上尚在昏迷中的谢寒惊时,才松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清醒的谢寒惊。


    在他心中,自己到底是什么?


    主线无法撼动更改的话,谢寒惊终究会走上修炼无情道的道路。


    花琅攥紧了手,心底浮起一缕微末的希冀。


    谢寒惊身负重伤,不应该会暴露妖族血脉,燕容如今又在秘境,也许,这一切还有扭转的余地。


    想到这里,花琅不由自主呼吸都变快几分,一种莫大的罪恶将她淹没,让她难以分析底下被淹没的,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她本是为了维护主线而来,现在居然在祈祷主线偏移!


    最后看了一眼尚在昏迷的谢寒惊后,花琅便急急出了门,她低着头直奔歧净峰而去。


    到了寂静的山底,她忽然有些不安,回过了头。


    是慕容鹤。


    他没有再像以往一样静静跟着花琅,他走了过来,高大身躯瞬间罩住花琅。


    随后,他一把拉起了花琅的手。


    “四师兄?”花琅愕然地看着慕容鹤。


    慕容鹤粗粝的指腹在花琅的命脉上滑过,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忽然,他的脸色扭曲起来,像是极为愤怒!


    一切毫无征兆,花琅被他的怒意吓到,连忙抽回手,就听到一道沙哑、痛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是、诅、咒!他、还、想害、多、少人!”


    花琅没想到他会说话,一时间,只能震惊地盯着慕容鹤,“你、你不是哑巴?!”


    慕容鹤重新抓住了花琅,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她的手给折断似的。


    他像是很久都没有说过话,言语颠三倒四道,“你和娘、是、什么关系!妹、妹,你是、我妹、妹!”


    花琅猛地甩开他,失声道,“四师兄,你在做什么,我是花琅,不是你妹妹!”


    慕容鹤神色痛苦,完全没有理会花琅的话,他自顾自继续说着,像是要把这几十年都没说的话都补上一般,“你、忘记、娘亲了吗、慕容筠、青莱的、上一任掌门!她、是你的、娘亲啊!”


    花琅后退一步,“你在说什么?慕容筠是我们的师姑,上一任掌门分明姓林!”


    慕容鹤低垂下头,像是无力又像是暴怒,脖子上根根青筋暴起,他忽然道,“林、不是、林!”


    像是想到什么,他怒吼道,“天、疏,给我、天疏。”


    花琅没有灵气召不出天疏,自然没办法给他,她虽想知道慕容鹤想说什么,但慕容鹤此刻神智不清,随时都会扭断她的脖子似的。


    花琅转过身,立马想离开此处。


    慕容鹤却一把拉上了她的胳膊,横冲直撞的雄浑灵气顺着花琅的手臂钻进体内,剧痛让她立马发出尖叫。


    可慕容鹤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仇恨中,直到位于花琅灵海里的天疏,被他召了出来后,慕容鹤才撤去灵气,他暴虐道:


    “天疏、认、主,认的是、慕容筠!你,就该、姓慕容!”


    见花琅恐惧地盯着他,慕容鹤像是哀求像是威胁,原本俊朗的五官变得极为骇人,“下山、现在、和我下山!”


    说完,他竟然就拽着花琅走了起来。


    花琅完全抵不过他力道,惶恐之下,她叫道,“煤球!”


    慕容鹤回过头,他的脸上就猛然扑上一个黑漆漆的生物,那生物像是长着尖牙一样,瞬间咬住了他的脸。


    慕容鹤吃痛,就要去撕煤球。


    花琅趁他松手,赶紧往山顶逃去,身后,慕容鹤甩开煤球,大步朝她追来。


    花琅喘着气,噗通直跳的心脏几乎要蹦到嗓子眼!


    莫竟鸿!


    她必须要赶紧找到莫竟鸿!


    可自莫竟鸿闭关后,逢攸宫内就空无一人,身后粗重的脚步声愈发逼近,眼瞧着花琅已经无处可躲,她猛然想到一个地方!


    酒窟!


    莫竟鸿一定在酒窟里!


    刚来青莱时,莫竟鸿带她去过一次,原本已经模糊的路线在危急之下变得格外清晰,花琅猛地冲向酒窟……


    听着脚步声在头顶盘旋一阵,最后朝着其它地方而去。


    一动也不敢动的花琅才如获新生,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


    酒窟静谧,只有烛蜡的气味弥漫,半柱香过去,花琅终于缓过气。


    她环视着酒窟。


    这里,除了堆积着的酒坛外,空无一人。


    莫竟鸿呢?


    莫竟鸿不在的话,她就必须去找明瑾书或者宫桦裘,勿翎峰地处内外门交界太远,只有画堂峰最近。


    规划好路线后,花琅咽了一口口水。


    慕容鹤方才说,青莱上一任掌门是慕容筠,可她刚来青莱,就已在藏书阁认过历任掌门!


    慕容鹤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暂时想不明白这个问题,花琅站起身,看着燃烧的蜡烛,莫名有些反胃。


    跑了太久,烛油的气味刺激得她想吐。


    ……不对。


    花琅抚着胸口,看向为防点燃酒液,而被罩在灯罩中的蜡烛……


    烛味为何这么重?而且……酒窟里,不应是酒味吗?


    花琅缓缓走向酒坛,她伸出手,指尖却轻易地穿透了酒坛。


    障眼法!


    她没有犹豫,一步一步……


    走进了藏在酒坛后的另一间石室。


    诺大的地面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烛火,正散发着难闻的烛油味。


    而在烛阵中央,是一盏小小的、熟悉的魂灯。


    其中跳跃的魂芯,几乎被烛光压尽。


    只能依稀看见,那缕不同于其它魂灯的白!


    是她的魂灯!


    花琅连忙踩过烛阵,走到魂灯旁。


    叠得规整的女子衣物、发钗、甚至是青莱掌门印……都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对准了魂灯。


    她拿起一册翻开的薄书——


    “新来的弟子叫莫竟鸿,名字太难听了,他师兄叫阿箐,那不如他就叫阿疏吧,一‘亲’一疏,刚刚好!”


    莫竟鸿就是阿疏?!


    花琅胸口猛地悸动一下,难言的撕扯感让她直接跪倒在地。


    碰倒的灯烛,即将燎断她颈侧荡下来的发丝时,一只手替她揽起了头发。


    不知何时,她的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支着身子的手臂颤抖起来,花琅侧过头。


    白发束得规整的莫竟鸿正垂眼瞧着他,神色难辨,只是声音慈祥得近乎暧昧,


    “已经很久了,你终于,要回来了吗……”


    第43章 命薄缘悭


    “瑾书,外面是何人?”


    明瑾书从刚从门外走进来,莫竟鸿就皱着眉头询问道。


    明瑾书走到书案边,扫过被莫竟鸿翻动的灵笺,道,“是小师妹她大弟子,叫谢寒惊的那个。”


    明瑾书*本以为莫竟鸿会继续与她聊门中事务,没想到他追问道,“这个时候,内门弟子不应在罗垠秘境之中吗,他来找你做什么?”


    明瑾书回道,“他前段日子和师妹一同外出,受了点伤才醒过来,今日便去罗垠秘境。”


    说完,她又有些不解,“小师妹这次怎么又走得如此匆忙,突然跑去罗垠秘境不说,连封信也没给他弟子留……”


    莫竟鸿在灵笺上搁下茶杯,不轻不中的落杯声打断了明瑾书,他道,“那你是如何回他的?”


    明瑾书:“自然是让他去罗垠秘境寻小师妹。”


    莫竟鸿的语气随意:“你师妹她平日里与弟子关系如何?”


    明瑾书本就疑心莫竟鸿突然出关,眼下又陪他聊了这么多不要紧的话题,有些不耐,“师尊,他们是师徒,关系自然密切。”


    话音刚落,忽然,门又被扣响了。


    莫竟鸿摆了摆手,明瑾书只得再去开门。


    片刻后,莫竟鸿见她回来,问道,“门外又来了何人?”


    明瑾书皱着眉头,“是四师弟。”


    莫竟鸿:“他来做什么,又是问你小师妹?”


    花琅这次下山,除了莫竟鸿,其余人一概没有通知,不知是何事令她如此匆忙。


    明瑾书道,“嗯,宫桦裘今日配了些药,正找她试药。”


    莫竟鸿皱起了眉头,“药,你师妹她需要喝什么药?”


    明瑾书惊讶道,“师尊你不知道吗,师妹她似乎修为有碍,真是怪了,她分明说要找你问此事,真是不将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等她回来……”


    莫竟鸿的脸色阴了下去,声音依旧平稳,“她只说了要下山,其余一概没说。”


    明瑾书还想问,莫竟鸿却又道,“这次吾来找你,是让你尽快将门中事务交接给慕容鹤,再过几日,吾会宣谕,由慕容鹤担任青莱的下一任掌门。”


    明瑾书敛了表情,她虽已猜到莫竟鸿来找她是为此事,但真正听到时,还是不由自主沉默了。


    片刻后,她道,“师尊,这件事情,还是等大师姐回来之后再说吧。”


    莫竟鸿:“不必等她,照吾说的去做。”


    明瑾书再也忍不了了,她直接质问道,“师尊,慕容鹤他有什么好的?师姐她在你门下多年,你为何就是瞧不见她!”


    “这么多年来,无论是资质还是修为,她都是当之无愧的青莱首席,掌门之位的决策,你怎么可以直接跳过她!”


    莫竟鸿被她顶撞,神情也带了怒意,“修为再高又有什么用,你师姐下山这么多年,可有回来过一次,想让吾将青莱交给她?”


    “做梦!”


    直到莫竟鸿挥袖离去,明瑾书依旧愣愣地站在原地。


    师姐都是为了青莱,才离开这么多年啊。


    师尊他,为何从来都不将师姐的付出看在眼里?


    *


    离开画堂峰后,莫竟鸿重新回到了酒窟。


    背手站在酒坛前,等到障眼法消散后,他才移步进了密室。


    密室内一个人都没有,阵法被擦得凌乱,书册衣物都被翻得乱糟糟的。


    不过离开半日罢了,莫竟鸿眼也未抬。


    一道黑影破空,带着风声从他的身后袭来,眼看就要砸上他的后脑时,却再无法往下半分。


    莫竟鸿转过头,看着拿着狼牙棒的花琅,毫不惊讶。


    这石室阵法,岂是她一个小小金丹能破开的。


    莫竟鸿抢过狼牙棒,松开了桎梏,看着后退的花琅,他的怒气反而缓和了下来。


    他摸过狼牙棒,轻轻道,“这也是师尊当初用过的武器,我将它赠予明瑾书,没想到,居然到了你的手上。”


    花琅闻言,犹如雷劈,她不可置信质问道,“师姐她们,也是你找来为慕容筠夺舍的试体!?”


    这几日,莫竟鸿将她关在此处后,彻底不再伪装下去,这石室内的阵法,正是夺舍所用。


    莫竟鸿放下狼牙棒,这才抬眼看她。


    句句冷酷无情,语气却像是伪装惯了一般慈和,“华明灯、纪君兰,明瑾书,这三人资质虽出众,却都无法让师尊用过的武器认主。只有你,小七,你才是最适合成为慕容筠的人。”


    看着花琅往后退去,莫竟鸿也不介意,他继续说道,“你现在恨我,但等你成为慕容筠后,你就不会恨我了。”


    “师尊,我已经替你寻到了一具可以重新修炼的躯体,快回来吧,不要再生弟子的气了……”


    随着他的低语,阵法重新亮起,被死死钉在阵法中央的魂灯惨白,灯芯明灭摇曳如遇狂风。


    与此同时,尚在寻找逃跑机会的花琅立马跪倒在地。


    拉扯和被剥离出体的感觉犹如一双巨手,狠狠地撕扯着她!


    寂静无声中,慢慢浮现出了悉悉索索的低语,像是无数亡魂在觊觎这这具即将无主的躯体!


    诡异的铃铛声驱散开低语,一下一下的“叮铃铃”化为一句又一句的“慕容筠”,从灵魂的最深处呼唤着。


    “你……错了!……我中了毒……早就……无法修炼了!”花琅额头冷汗津津,她咬牙,像是报复一般狠狠道。


    铃铛声骤然一停,莫竟鸿大步上前,他一把拉上花琅的手,片刻后,他几乎捏碎手中神器魂铃。


    “怎么会……怎么会,这不可能!”


    花琅脑子里仍在嗡鸣,但她听到莫竟鸿的怒吼时,反倒清明许多,她嘲道,“看来,你的计划,又要失败了……”


    莫竟鸿一把甩开花琅,怒火让他的胸膛不停地起伏着,“你毁了一切!明明我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明明我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过一劫吗!你唯一的作用,就是成为她,现在你无用了,那便下地狱陪她去吧!”


    话音落地,室内烛火瞬间猛烈摇曳起来!


    除了魂灯,所有的光亮瞬间消失,比极夜还深的黑暗中,光斑犹如飞萤一般朝着一处涌去!


    光芒重新亮起时,一把从犹如白昼般耀目的剑出现在了莫竟鸿手上。


    花琅知道难逃此劫,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无心走主线,主线却如轮碾般势不可挡,这么想来,在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见到莫竟鸿的那一刻,弑师剧情就已悄然开启。


    蝴蝶效应早就发生,可钉死的主线轨迹,依旧没有改变分毫。


    剑光刺目,让她下意识闭上双眼——


    就在此刻,一道声音与与铮然剑声同时响起!


    “师尊!”


    是明瑾书的声音!


    她正在酒窟上方徘徊,声音极为清晰,“那老酒鬼又跑哪里去了?烦死了,怎么老是找不到人!”


    花琅犹如抓到救命稻草,她下意识呼喊道,“师姐,师姐!”


    莫竟鸿一褪往日慈和,犹如看着一株杂草一般,不带半丝情绪,他再次抬剑,道,“她不可能听到室内声音,现在没有人能救你,而且,就算她听到了,吾也只会将她一同杀了。”


    剑光挥落的瞬间——


    “臭老头,慕容鹤那小子逃下山了,你这话我就摆在这儿了,你没听见,可就不管我的事了。”


    鹤儿?!


    天光剑融去时,莫竟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石室内。


    *


    谢寒惊站在山门前,眺望着云雾缭绕的内门。


    同行的弟子喊他,“顷竹峰的那位师兄,诶诶,该走咯!”


    这一行人,要么是犯了事被扣到现在,要么就是受了伤被治到现在,眼瞧着终于能去罗垠秘境了,个个都迫不及待,恨不得立马冲下山。


    “我们是最晚一批去罗垠秘境的,再磨蹭下去,恐怕秘境里草都要被人拔秃噜皮了!”


    谢寒惊终于转过头,这些弟子见他脸色白得像鬼,被吓了一跳。


    有个勿翎峰的师妹关心道,“你的脸色好难看,可是伤势未好?”


    另一人却没这个耐心,“我们这里谁不是带伤下山?罗垠秘境都要关了,你到底去不去啊,不去我们可就不等你了!”


    谢寒惊压下不安,道,“走吧。”


    师尊为何去了罗垠秘境?


    是为了躲他吗?她若是知道自己也跟着她去了秘境,会不会生气?


    但无论如何,他都会去罗垠秘境,找到师尊,蛟洞一行中,他还有很多话,都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随着谢寒惊一步一步走出青莱,山门变成一抹遥不可及的烟。


    他抚上胸口,本以为他会期待与师尊罗垠秘境再会,可越走,他的不安却没有消散,反而愈发强烈了起来……


    第44章 天狐现形


    花琅劫后余生,却没有半分喜悦之情,莫竟鸿随时都可能回来,她必须抓紧时间。


    在这几日,她已经研究过了,只有取出魂灯,彻底毁灭阵法,莫竟鸿的夺舍计划才能被彻底打碎!


    可她再次伸手去够阵法中心的魂灯时,依旧是伴着一阵犹如来自魂魄的震动,指尖刚刚碰到灯盏便猛然被弹了回来。


    花琅只能焦急地用着石室内的其他东西,试图涂花或者擦去阵法,可不过片刻,被抹掉的阵法又重新恢复了原样。


    只有静下心来,才能寻找阵法的缺口。


    虽说如此,花琅的目光仍是不时看向密室入口,莫竟鸿随时都可能从那里出现。


    伴随一阵电流杂音,001先出现了。


    【宿主,别忙活了,青莱马上要灭门了,我们该走了!】


    石室不知昼夜,她虽然有预感,但没想到这个剧情点会来得这么快。


    花琅心跳加快几分,问道,“那谢寒惊呢?”


    001:【检测到男主已经去罗垠秘境了,正好可以避开青莱灭门,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了宿主!】


    花琅看着低暗狭小的石室,茫然道,“再等等……。”


    001急了,【宿主,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穿书部已经为您准备了新的身份,您何必再在这里磨蹭呢!】


    话虽如此,花琅仍是没有应声,她频频望向石室入口,问道,“001,你先借我一点积分灵气,我有急用!”


    001没有说话,但是花琅体内很快就多了一股陌生的力量,她摸索着想要使用,才发现这居然是妖气。


    花琅:……


    “001,你给我找的身份是妖?”


    001也不心虚,【宿主,这个时候了,咱不能挑剔了,能避开天道视线就行!】


    花琅也只是问一嘴罢了。


    她歪歪扭扭地用妖气刻好灵笺,再一一藏在石室各角,到莫竟鸿打开石室,这数十张灵笺,只要有一张能够飘出去,说不定就能救下师姐她们。


    正犹豫着还想写下什么,001却已经不耐地催促了起来,花琅只得匆匆放好最后一张灵笺。


    等到她“身死”后,在青莱经历的一切作废,所有因她而起的偏移亦会随时间恢复正轨。


    在主线这把大刀下,所有节外生枝的因果都会被利落斩去,“花琅”这个名字,也会成为书中成百上千女配中的一个,平凡而不起眼。


    【宿主,闭眼!】


    摒弃脑中纷乱杂念,花琅刚刚闭上了眼睛,放好的数道灵笺就猛然乱窜了起来!


    情况突变,地面的烛火忽然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内室忽然暗下的同时,遮目般的黑暗中,游动着细线般的白光,明暗交错,犹如月华流照。


    这是,有人在强闯阵法?!


    没等她辨清形式,黑暗中,细碎的声音响起——


    “造孽!造孽啊!真是天大的丑闻!她身为青莱掌门,先是在墟界一役中选择叛离仙道,最后又被妖族种下寒毒修为尽失!”


    “如今中州各族施压青莱,吾决不会再容忍她一错再错了!吾已将刻有她名的掌门令毁去,记住,青莱从来都没有她这个掌门!”


    是沙城虚影!


    花琅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像是不觉得刺目一般,死死地盯着阵法外,愈发强盛的白光——


    一瞬,石室内的万物倾倒翻转,地面上重叠的阵法化为千万锋利血线朝外卷去,石室外白光犹如云开月来,终于破开障眼法闯了进来。


    一道皎洁的影子瞬间照亮晦暗,如云絮般的狐尾几乎占满了整座石室,天狐近乎琉璃般的雪色瞳孔紧紧地锁定了花琅。


    伴着在001的乱码声,花琅低语道,“果然是你……”


    天狐张开嘴,一口咬住了交错的血线,但仍有分散的血线划破它厚密的白毛,很快便在纯白中泅出密密麻麻的细长血痕。


    它却像是不觉得痛一般,震断拦在前方的细线后,便直接用肉身牵制着血线,往花琅靠近。


    见天狐控制住阵法,花琅很快回过神,借着妖气趁机扑上魂灯,惨白的魂光摇曳一瞬,便如风中残烛一般不甘地熄灭了。


    魂灯被她摧毁、阵法随之损坏的那一刻,石室墙壁发出了阵阵嗡鸣声,万千道剑影从中浮现!


    是天光剑,莫竟鸿马上就要赶过来了!


    石室晃动犹如随时都要倒塌一般,眼见砖块将要砸落下来,天狐长尾一扫,花琅瞬间被它卷上了背,在酒窟倒塌的前一秒,它带着花琅跃出了狭小的洞室。


    花琅紧紧抓着手底细长的白毛,她眯着眼睛躲过刺目的风,回首,就看到逢攸宫亭中,拟出了两道虚影。


    宋箐的剑指上了莫竟鸿咽喉,他痛心道,“师弟,你怎可为了掌门之位,做出这种事!”


    莫竟鸿不敌他,跪坐在地擦去嘴角的血,语气沉沉,“……师兄,从小到大,师尊就偏心你,哪怕是与我在一起,她也绝不会考虑将掌门之位传给我,她就算不为我考虑,难道不该为鹤儿考虑吗!”


    “这皆因你对妖的执念太重!师尊她本以为将你带在身边,便可改变你的看法,可你依然去墟界虐杀灵妖,你若当上掌门,只怕北地无一妖可活!”


    “妖就是妖,你们总说什么灵,可这天底下,那个灵最后不会变成妖?与其等到它去害人,不若我先通通将它们都杀了!”


    宋箐见他仍执迷不悟,失望至极,狠狠扔下剑,道,“如今青莱已被你逼到风口浪尖,我会带着师尊鹤儿下山暂避,你便好好享受偷来的掌门之位吧!”


    宋箐转身之时,方才颓废跪地的莫竟鸿,一把抄起了地上的剑,猛地暴起!


    还未及身,另一道虚影忽然冲了上来,转眼间,幻相水光飞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滚落在地……


    花琅极为不忍地撇过头,就见一旁花丛中,正有个五六岁大的孩童虚影。


    他被眼前一幕吓得跌倒在地,直至消散都未爬起来。


    水相不过昙花一现,天狐一路专挑无人小道,转眼间,它就下意识带着花琅躲进了顷竹峰。


    轻轻放下花琅后,天狐正要往山下逃去。


    花琅立马拦住了它,她一眼便看见了天狐沾血的白毛下,一团隐隐约约可见的黑影。


    “谢寒惊。”


    花琅冷冷道,“你为何要来找我?”


    谢寒惊总觉得要失去什么了一般,直到见到花琅,这种隐隐约约的直觉仍未消散。


    他骤然化为人形,伸手拉住花琅道,“师尊,煤块说,慕容鹤要加害您,还有方才那阵法,为何……”


    花琅看着他满是血痕的手,没有告诉他真相,只是淡声打断道,“好了,慕容鹤已逃下山,此事你不必管,至于你,从今日起,便离开青莱吧。”


    “师尊……”


    在谢寒惊愕然的目光中,花琅轻轻解释道,“谢寒惊,你是妖啊。”


    最后的这四个字几乎飘散在风中。


    谢寒惊急忙解释,“师尊,弟子虽是妖,却从来都没有害过人,弟子也从未有过害人之心!”


    花琅拂开他,“你有无害人之心尚不可知,可如今人妖早不两立,你留在青莱一日,便多一日隐患!”


    谢寒惊磕磕绊绊走近花琅半步,花琅余光一扫,才发现他的衣摆已经被血染红,连走路都困难了。


    “师尊,弟子发血誓……决不会加害青莱……”


    见谢寒惊仍不愿离开,花琅闭上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别说了,离开青莱,这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


    “我需要的是能够立足中州的徒弟,而不是一只妖物,谢寒惊,罗水庄与赫水妖蛟一事,你也参与其中,那数里魔息皆因两只妖而起,如今形势,你当真不清楚吗?”


    声声责问犹如重锤落下,谢寒惊半响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师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呼吸变得急促,脸上断续的血痕也重新渗出血来,想重新拉上花琅,却被花琅以轻语逼退。


    “慕容筠信任妖族,最后却落个被妖背叛、被人族抛弃,最后修为尽失惨死的下场,你若是想让我步她后尘,大可继续留在青莱。”


    谢寒惊的脊背被彻底敲断一般,他颤抖着,不断往后退去,惨白的脸上都被逼出了冷汗,似乎遭受着莫大的痛苦一般。


    当人太久了,都忘记自己是只妖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明鉴寂灭


    【14:51】


    黑红的倒计时倒计时在远方亮起。


    【宿主,这是最后的时间了,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只有这十五分钟!】


    听到001的话,花琅仍是久久凝视着落满梨花的台阶上,那抹极为碍眼的血色。


    这是谢寒惊走前,叩首的地方。


    但很快,沾血的花瓣被来人剑气吹散,花琅侧身堪堪半躲过一道昼光,捂着被划伤的手臂,她回过头。


    剑影始处,穿着粗褐麻衣,披着凌乱白发的莫竟鸿,出现了。


    “夺生阵,是吾用妖血,绘制修改数十年而成。”他极静的语气中似压抑着怒火滔天。


    “你以为毁掉这一部分,吾就没有办法了吗?”


    花琅从他的话中察觉到了不对,“你还想害人?”


    莫竟鸿收起天光剑,几步逼近花琅,“青莱附近千里,凡是屠戮过妖物之地,皆有吾借血布下的夺生阵,你能毁去一处,可还能毁去千千万万处?况且夺生阵已成,只需靠血便能维持千百年不散,你毁去一处,吾便杀更多的妖、人补上即可!”


    花琅没想到他疯魔至此。


    可若是今日无法毁去剩下的夺生阵,等到青莱覆灭,阵主莫竟鸿死去,上千夺生阵失去控制自发运转,凡是闯阵之人,都会受到牵连,北地必定大乱。


    可这么多座阵法,凭她一人,又要如何摧毁呢?


    花琅想到了在酒窟时,夺生阵显露的万千条血线本体,她心中计算着倒计时,眼神直直看向了莫竟鸿,开口道,


    “你亲手杀死慕容筠,又被自己的儿子目睹这一切,再多阵法又有何用,你们二人之间早就横亘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说来,你一定不知道,慕容鹤他根本就没有失语,他只是怕你、恨你,才始终不肯与你说话!”


    莫竟鸿瞬间被她激怒,他动作如迅雷,一把掐上花琅的脖颈,喘着粗气吼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是谁告诉你的!是慕容筠对不对,她回来了,她在你的身体里对不对,你为什么要替宋箐挡剑,到底是为什么!”


    花琅被他掐得说不出话,耳边也只能听到自己的喉骨发出的细微脆响声。


    汇聚起残余的半点妖气,她猛然刺向狂怒中的莫竟鸿心口!


    “妖?你竟然还是只妖!”


    天光剑挡在莫竟鸿身前,轻易替他化去了花琅凝集了全部力量的一击。


    莫竟鸿回过神,伴着消散的妖气,他收起怒意,重新审视起了在他手中气息愈发微弱的花琅。


    半响后,他竟然大笑起来,“不愿回来又如何,你既然是妖,又是灵魂与师尊契合的授阵之人,只要用你的血,就可以唤醒只召师尊残魂的夺生阵,我也不必再为新的躯体等上数十年了哈哈哈!”


    说完,莫竟鸿便迫不及待地一把扣住花琅肩膀,灵气猛然从他身侧暴涨,周遭景象错目飞逝,他竟然带着一个人,直接挪移到了一处绝崖之上。


    “渡劫崖,妖塔中所有被吸干妖气的妖物,都会被投尸至此,这里的夺生阵,才是吾所作之中,最为强大之处!”


    渡劫崖上,残雪只余薄薄一层,枯黄干萎的杂草从雪中探出凌乱的头,嶙峋怪异的黑石被风吹雨打雕磨得锋利,泛着摄人的寒光。


    花琅从不知道内门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一登上崖,冰冷泛腥的雪风就刮了她一脸,可即使如此,她也只是眼也不眨地盯着崖心。


    渡劫崖上方,正是倒计时所在处!


    【10:04】


    莫竟鸿将花琅扔在劫台上后,就用灵气将她禁锢在了台心阵法上。


    风雨欲来,最后的时间了。


    【09:59】


    “血契为引,魂烬为薪,命轮镇阵,阴阳倒转……”


    阴邪的阵法随着咒语缓缓亮起,花琅的手腕一痛,一道锋利的伤口贯穿了半节手腕,大股大股涌出的血在挨到石台的那一刻迅速消散。


    与此同时,四肢愈发沉重了起来。


    隐约有寒鸦拍翅而过,它们停在怪石上,歪着头,似是不解又似是贪婪地盯着劫台上的血人。


    莫竟鸿做完这一切,他就伸出手,摸上粗糙染血的石台,喃喃道,“师尊……”


    花琅抬起眼皮,看见跪在自己身前的莫竟鸿,他粗短的白发也被风吹得凌乱,五官已经在花琅的眼中变得模糊起来。


    “……”


    狂风大作,天地隐约都晦暗了起来,花琅的血液被风吹起来,凌乱地飘过天地,落入深渊。


    只有【07:58】的倒计时依旧显目。


    花琅张开嘴,正想出声,一道利呵就打断了她。


    “师尊!”


    是明瑾书。


    她的衣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手中一方通幽鉴却不受风向所扰,稳稳地指向莫竟鸿和花琅的方位。


    而在她身后,是无数名尚在门内的青莱弟子,众人极为惊愕地看着眼前这血腥阴森的一幕。


    莫竟鸿从痴迷的状态中抽身,他转过头,脸上还挂着花琅的血。


    “师尊,你在做什么!那是小师妹吗,你在对小师妹做什么!”


    莫竟鸿的声音比风声还要震耳,“吾在做什么?明瑾书,你什么时候也敢质疑吾了!”


    花琅的计划被打乱,她看着明瑾书,哑声喊道,“师姐。”


    声音还未传出便散乱在风中。


    莫竟鸿看着明瑾书手上的通幽鉴,似是知道了什么,他回头看着花琅,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真是天助我也,等你将阵法唤醒后,明瑾书的躯体,正好可以容纳师尊!”


    随后,莫竟鸿站起身,依旧是掌门的气势,他走向阵法边,对着明瑾书道,“你手中拿着的不正是通幽鉴吗,那你看看,这到底是你的小师妹,还是一只妖孽!”


    所有人如梦初醒,从这满天飞舞的血珠中找回重点,急急看向通幽鉴——


    神器依旧稳稳地指着花琅。


    有人惊呼:“花峰主是妖?!”


    躲在明瑾书身后的阿照先哭了起来,“我、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逢攸宫里有一只大妖,我,我不知道那就是她,我不是故意说出来的,我不是故意的!”


    这一语,像是彻底坐实了什么一般。


    明瑾书指节一松——


    “咔擦。”


    明幽鉴落地,鉴身粉碎!


    【02:31】


    “不可能,这不可能……”


    莫竟鸿见目的达成,他厉声道,“有何不可能,她蒙骗青莱上下这么久,如今,也该让她付出代价了,血尽渡劫崖,就是她的报应!”


    说完,似是害怕众人仍不接受此事,莫竟鸿又缓和了语气道,“吾本想藏下此等丑闻,等到过段时日,就说你师妹不幸殒身秘境即可,没想到你竟带着这么多人胡闹,今日之事不宜外传——”


    话未尽,他目光重重扫过明瑾书身后的弟子们。


    众人闻言,没等她发话,最后看了一眼那道躺在台心一动不动的人影,和台前对峙的师徒二人后,都或惊恐或慌乱地纷纷离开了渡劫崖。


    他们本是为了诛杀大妖而来,竟然得知了这么一庄秘闻!


    明瑾书无能为力地看着他们离开,纵然如此,她也无法接受此事,她重新望向莫竟鸿,“师尊,这不可能,师妹绝不可能是妖,这中间一定有什么问题。”


    见闲人散去,莫竟鸿撤去表情,目光透着让明瑾书心慌的冷,他幽幽道,“你若不信,便自己去看吧。”


    明瑾书慢慢走向石台,黑鸦被她惊动,拍翅离开。


    石台上,花琅甚至能感知到身下的阵法开始发烫,融去了覆着的薄血,犹如对一步步逼近的崭新躯体蠢蠢欲动一般。


    花琅不再犹豫,闭上眼轻轻道:“阿疏……”


    莫竟鸿耳力极佳,他听到慕容筠为他取的称呼响起,瞬间犹如雷击,将明瑾书摒在身后,飞身回到花琅身边,“师尊?是你吗师尊?!”


    【00:15】阵法大亮。


    “花琅”听到呼唤,睁开眼睛。


    目光似是极为茫然一般,直到停在了莫竟鸿身上,才终得半分清明,她再次低低开口唤道:


    “阿疏……”随之,还有努力对抗着阵法吸力,向莫竟鸿缓缓伸出去的染血双手——


    莫竟鸿立马攥上了花琅的手。


    “是我,师——”


    花琅紧紧回握住了他,树妖所用过的吸蚀术在她体内猛然运转起来!


    【00:03】


    莫竟鸿的灵气化作猛烈地瀑布,汹涌地灌入花琅的体内——再顺着滴落的血液浸入阵法,近乎溢出的妖气犹如利剑,在花琅的操控下,一一轻易地捣毁、撕碎了阵法下盘根错节的红线,石台崩解破碎,如蛛丝般的裂痕扩大……


    江海的蔓延远未停止,遥遥上千座阵法一线相连,像是顺着曾蜿蜒过的妖血踪迹一般,源自莫竟鸿的灵气瞬间倾泻而出,将所有的阵法劈毁!


    过盛、来不及转换的灵气荡向四周,将冲上前的明瑾书震飞出去。


    莫竟鸿缩紧了瞳孔,他几乎是捏断花琅的手,才终于将自己从吸蚀术中拔了出来!


    他松手猛地往后退去,颤抖地着看向双手,不可置信地感知着与夺生阵建立起的千万联系全数湮灭!


    而唯一还有机会承载慕容筠残魂的花琅躯体,也在这庞大的灵妖两气中彻底毁坏,莫竟鸿猛地上前,在他怨恨的神色中,花琅也终于闭上了眼睛……


    【00:01】


    ……


    【00:00】渡劫崖上,黑稠魔气犹如潮起迅速蔓延。


    *


    乌曼慈踢倒脚前的石块,底下翻开的泥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上一片乌色。


    远处慌乱惊叫声不绝于耳,她却只是颇不耐烦地一脚踩上魔息,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渡劫崖,像是在等着什么一样。


    终于,空气中泛起一阵涟漪,一只巴掌大犹如小舟的东西慢慢浮现身影,乌曼慈利落取下上面的信纸,两三下展开。


    纸面上,一字,墨迹如银钩:


    “救。”


    她活动了一下五指,立马冲向渡劫崖。


    只一眼,很快她就锁定了漆黑石台上那道像是已经失去生息的躯体。


    可刚冲进魔气里,还未出手时,一只浑身斑驳着血迹的纯白雪狐猛地窜了出来,它叼起花琅,便要往崖下跳去。


    乌曼慈皱起眉,她果断冲上前,没有理会魔气中隐约浮现的天光和苦战的莫竟鸿,匆忙之下,她竟一把抓上了白狐的尾巴!


    伴随着一道炸开的血光——


    乌曼慈愣愣地低下头,手中便多了一截巨大的断尾。


    【作者有话说】


    [小丑]迟到了


    第46章 剑哭鬼影


    白狐分明吃痛,却也固执地往崖下冲去,乌曼慈意识到不对,她反手将断尾收起,挪步欲要靠近白狐。


    可这时,崖边魔气顿散,一道犹如小山般的身影显露踪迹,慕容鹤脸色呆滞阴沉,他手持骨鞭,向白狐抽去。


    前后夹击,那只白狐却仍不愿意放下花琅,它被困在灵气中,却依旧往前冲去,直到额间撞出一块巨大的血渍。


    慕容鹤见到血,微微一滞,白狐寻到机会,就要逃出去,明瑾书却又跌跌撞撞地赶了上来,她也朝着白狐嘴中的花琅而去。


    莫竟鸿一心修复阵法,按理说青莱身处仙地,灵气充裕,魔息无法停留太久,可厮战了这么久,魔气不仅没有渐弱,反而愈发猖狂了起来,让他根本找不到时机去修缮阵法。


    他余光瞥见底下几人,咳出一口血,喊道:“鹤儿,瑾书!”


    可二人根本无心理会他,都默契出手攻向白狐。


    莫竟鸿气得又呕出一口血。


    这只操控魔气的大魔似是能够预测天光剑的每招每式一般,让他全程处于对战下风处,几乎是被压着揍!


    “青莱受中州庇佑,今日你们魔族无故来犯,当真是想毁去仙魔百年太平?!”


    听到这话,魔气反而更无顾忌地砸向莫竟鸿,天光剑也慢慢钝了下去,随后,竟然直接抛弃了莫竟鸿这个主人,飞进了魔气里!


    莫竟鸿被击落在崖上,他抬起头,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你到底是谁,这不可能!”


    魔气犹如厚云卷腾起来,一道女影隐约浮现,她轻轻踏在了破碎的石台上,断裂的血线竟然蠕动起来,卷上了她的脚踝。


    声音熟悉,笑语如含春:“无故来犯?不是你邀请我来的吗……阿疏。”


    白狐这边背腹受敌,它踉跄一下,终于在被骨鞭锁住咽喉后,轰然一下,倒在地上,满天雪花和纷飞的狐毛中,它蜷缩起身体,将一具冰冷的尸体,护在了最为柔软的绒毛中。


    明瑾书和慕容鹤被震起的雪浪迷眼一息,再睁开眼时,乌曼慈的身影便如轻燕一般翻转而过——


    在白狐的哀鸣中,一道血花闪过。


    她一击击中白狐扬起的爪子,随后乌曼慈持笛一路划开白狐蜷缩的腹部,这么一个娇小的女人,行动犹如屠夫般利落血腥。


    她一把拉上陷在血泊中的花琅,空气中一道涟漪泛过,二人转眼便消失在了渡劫崖上。


    近乎被开膛破肚的白狐不甘地挣扎着、扑向空气,雪静之下,呜咽天地可闻……


    ……


    北地玄极,仙属之地,玄阙数千座,皆攘括于中州金镜之中,百年前,受*仙门所托,北地建青莱门,以御北地妖魔。


    然九年前突遭大变,现任掌门莫竟鸿被魔界城主慕容筠斩杀,从此,青莱衰落。


    “所以我们云浮宗就趁机上位,成为北地最大的宗门了对不对?”


    跳跃的火光照亮一张尚挂婴儿肥的脸,颊旁的雀斑若隐若现,圆圆的眼睛里透着纯然好奇。


    这故事众人都听得直打瞌睡,放眼望去,一队十来人,除了单月,其余人都悄悄闭上了眼。


    单月是第一次下山,这些以十年百年为缀的史事让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听得入了迷。


    “这可不是‘趁机上位’,”讲故事的裴谬端坐在草地上,容色肃穆,就连衣摆也是一丝不苟,他接着说道,


    “当年莫竟鸿虽然身死,但他座下有七名弟子,个个惊才绝艳,本可撑起青莱门楣。不料,这七人一死二伤,剩下四人都不愿接手这烂摊子,青莱门内无人主事,自然就散了。为防妖魔趁机作祟,仙门便令我们云浮暂管北地事宜。”


    单月挠挠后脑勺,依稀记得好似听过这个故事,又继续追问道,


    “其他四个人为什么不愿意当掌门,莫不是真如传闻一般,青莱中有一只狐妖幽魂,夜夜索命不成?”


    为什么不愿意当掌门?自然是青莱的名声已经臭了。


    中州派人调查此事时,顺着魔族出现的地方,发现了以青莱为中心的上千道枯碎邪阵,看这数量,那莫竟鸿至少屠戮了上万生灵以供养阵法。


    裴谬看着一脸懵懂的单月,语重几分,“狐妖幽魂?求仙问道者最忌多思,只要你坚守元神,一心问道,便不用害怕这些歪门邪道。”


    闻言,单月立马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张白嫩的脸上满是对大师兄的信赖与崇拜。


    “噗嗤——”


    一声有些娇懒的笑声响起。


    景云簪伸了个懒腰,一张极为明媚招摇的面容还带着三分懒意,她眯眸道,


    “大师兄你又带偏小师弟,小师弟要真按你的法子修炼,那师门里又要多一个小古板了。”


    裴谬平日多不待见懒散之人,见景云簪如此散漫,不由得有些不悦。


    景云簪却是半点不在意裴缪的冷脸,站起来捏了捏单月的脸,看着小师弟耳尖都红了,才悠悠收回手,笑吟吟道,


    “小师弟,师姐我这里也有故事,你若是叫我一声好师姐,我就讲给你听。”


    单月支支吾吾地叫不出口,借着火光向裴谬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裴谬面带秋霜,斥道,“如此行事作为,毫无身为师姐该有的表率模样。眼下虽在人界,但悟道固修亦不可懈怠,若是云浮弟子皆如你这般,那还成何体统!”


    这一番话下去,方才还昏昏欲睡的数名弟子瞬间惊醒,战战兢兢地端正了坐姿,摆出一副认真修炼的模样。


    而景云簪仍是当做一阵风吹过,搓了搓手臂,继续对着单月娇声道,


    “小师弟,大师兄半句不离修炼,你若是随他拜入洛长老门下,可就没得玩了,不如跟着师姐我,有什么好东西师姐都紧着你。”


    话头却再次被裴谬截下,他沉声道,


    “师妹,单月已被我百彰峰录入,你若是对此不满,不如回去禀明掌门,待掌门考虑过后再来询问小师弟,私下这般拉扯实在是不成规矩!”


    景云簪轻哼一声,环起胸,道,


    “师兄说得公道,谁人不知掌门单单扶持你们一峰,我们绝霄峰这么多年来,门下弟子不过十余人,要是闹她有用,我早把她的殿门槛踏破了。”


    明绝峰是继承青莱一派,当年青莱出事,三术衰落,新弟子对绝霄峰也多有忌讳,岂是因偏心所致。


    裴谬知她心中不服,但仙家百术过盈则溢、彼盛此衰,百彰刀流确是从中得益,其中关系错节盘根,岂是她一个小小内门弟子能改变的,一时无话。


    眼见气氛愈发沉重,单月觑了一眼师兄师姐的脸色,只觉坐立难安,他噌地一下站起身,


    “大师兄,大师姐,火有些小了,我,我去捡些柴火回来!”


    裴谬颔首,任单月去了。


    这剑枯林中有前人设下的剑阵无数,妖魔皆不得靠近,但枯树千万地势复杂,正好可以考验一下师弟的夜视修炼得如何了。


    不料才过去一盏茶功夫,林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


    听这个声音,正是单月!


    裴谬景云簪二人反应迅速,立马清点上其余弟子,一拢余柴作火把,朝林中走去。


    “小师弟?”


    “小师弟你在哪?”


    林中死寂,传声清晰,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愈往前走,林中愈发黑暗,仿佛所有光线都被吞噬了一般。


    众人提心吊胆地缀在裴谬和景云簪身后,忽而,有一团黑影投入裴谬怀里。


    火光照去,正是消失不见的单月,景云簪松了口气,问道,


    “发生了何事?”


    单月颤颤巍巍地抬起头,一张可爱的肉脸上挂着泪痕,在愈发微弱的火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芒,他哽咽开口道:


    “呜呜呜狐妖……狐妖的鬼魂回来了!!”


    话音刚落,火把再也坚持不住,火光猛然跳动一下便彻底熄灭,一时间众人只觉得阴风阵阵,四肢发凉。


    循着单月指的方向看去,


    前方本该漆黑的林中不知何时落了束月光,使得眼前景象清晰落入每个人的眼中,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清棱棱一片光照亮一抹红影,隐约有狐尾的影子映在女人身后。


    她站在一座坟前,背影寂寂,仔细看去,身上的红像是被血染就,真像是传说中殉情而死的狐妖一般可怖!


    忽地,她有了动作。


    只见狐鬼弯下腰,不知在做些什么,片刻再次直起腰来时,众人才看到先前被那白衣遮住的地方,居然还站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童!


    像是要对孩子出手一般,狐妖张开五指,便抓上那孩子脸——


    “这凡间的妖物竟如此大胆!”


    谢谬瞳孔一缩,怒极之下,将缩在自己手边的单月往景云簪那边一推,便幻出一柄银色大刀,冲了上去。


    那狐鬼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与想象的鬼脸大相径庭——


    月光下,露出的是一张拢在墨发里的美人脸,皮相精致,骨相剔透。


    血衣也遮不去她眉目的清凌仙气,双瞳是极为罕见的琥珀色,明暗交织下,如蕴天地光华。


    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躲在景云簪怀里偷看的单月也停止了抽泣。


    飞身上前的谢谬见状,急收回了刀,刀锋堪堪抵上咽喉。


    月光一照,锋利的刀刃上,就映出了花琅茫然的神色……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一下前一章,内容大概是增添了对阵法的说明和详细了小花的动机,增加400字,已购买的宝宝应该不用再买了[比心]


    忽然想到,小花小谢以后说话,岂不都是“嘤嘤嘤”(狐狸叫)?![狗头]


    第47章 躺尸九年


    “没想到,你竟是为了祭奠亡夫,才独身夜闯枯林,想来,你与你亡夫的感情一定很深。”


    一行人重新坐回火堆,景云簪感慨完,又看着站在花琅身边的男童,好奇道:“对了,这孩子应该也是你和你亡夫所生吧,居然都这么大了?凡人成亲都这么早吗?”


    “当然不是了,我……”花琅不假思索,下意识就要说出“根本就不认识这小孩”。


    可话还没完,一旁的男童就拧了一把她的手臂。


    花琅立马痛得捂住了胳膊,她震惊地撇过头,小小年纪,手劲咋这么大呢。


    景云簪不知她为何话说一半突然缄默,开口道,“怎么了,难道你们二人根本不认识?”


    其他人也被这动静吸引了过来,尤其是裴谬。


    他目光怀疑地打量过二人,就算剑阵对这二人并无反应,但深更半夜,一个八九岁男童怎么会独身一人出现在荒林中,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那男童掐了花琅却又不说话,对眼前处境像是半点也不着急的样子,他看了一眼花琅沾泥的血衣后,从身上掏出来一块手帕,慢慢地擦起手来了,明明还稚气未褪,动作间竟带上了一股说不清的端庄贵气。


    花琅读懂了男童的意思,极为不情愿地拉出一抹笑,“哈哈……怎么可能不认识呢,刚刚我想说的是,这孩子并非我亡夫之子,而是我和我如今的夫君所生……”


    要不是她刚从坟里爬出来,就被这来路不明的小屁孩逮个正着,她决不会替他找借口的。


    “如今的夫君?”景云簪默默撤回了方才的话,看来,她与亡夫的感情倒不一定很深。


    裴谬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他坐得笔直,开口道,“你亡夫既葬在剑枯林中,想来你也住在这附近村落中,不如我让师弟送你们一程?”


    花琅哪里知道这周围有什么村,顶着裴谬的目光,她压力巨大,“不不不,这个就不用麻烦你们了,等到天亮,我们母子俩自会寻路回村。”


    裴谬淡淡,“无妨,护佑凡人,亦是修仙者本分。”


    花琅环顾左右,“其实,我……我还不打算回村。”


    裴谬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这附近如此荒凉,你孤身一人带着孩子,到底是想去何处?”


    眼见裴谬又将手摁在了刀把上,花琅头皮一麻,她飞快调出主线,往面板上一扫,脱口而出:“我还要去鬼渊!”


    鬼渊?此话一出,气氛瞬间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景云簪疑声道,“你是凡人,怎么会知道鬼渊?”


    醒来就死了老公,还喜提好大儿的花琅脸皮终有所增长,她自信开口:“这一切,都要从那一日的相遇说起……”


    “……孩子他爹被仙门瞧上后,他便斩断尘缘,将我们母子二人丢在凡间,我们孤儿寡母待在村中,时间久了,便不受村长待见了,在带着孩子逃出村庄的路上,我遇到一位仙长,他说在鬼渊曾见过我夫君,故而这才带着孩子去找那负心郎。”


    说完,花琅还低下头,假装拭泪。


    站在她身旁的小孩听完自己的悲惨童年,依旧木着脸,有了故事加持后,看起来竟像是被虐待得痴傻了。


    原是遇到了负心郎,真是可怜,难怪半夜来祭奠亡夫!


    “呜呜呜太可怜了……”单月率先哭出声来,他听得两只大眼睛里滚泪花,恨不得现在就冲去鬼渊揪出那个抛妻弃子的负心郎。


    单月一把拉住裴谬的衣角,将他一丝不苟的衣摆扯乱,哀求道,“师兄,她一个凡人如何找得到鬼渊,反正我们也要去鬼渊,不如将她们也带上好了!”


    裴谬未语,一旁的其他弟子也坐不住了,纷纷安慰起花琅:


    “真是岂有此理,我们是云浮弟子,这是我们百彰峰大师兄裴谬,那是绝霄峰大师姐景云簪,有他们两在,无论你夫君是谁,保准能把他揍得服服帖帖!”


    见花琅捂脸颤抖,又有人道:“师弟你快去寻点柴来,凡人不似修仙者皮实,我们把火再弄旺点。”


    花琅躲着笑了个够,直到她被热得冒汗,才连忙压平嘴角,抬起脸神色哀愁道,“……多谢你们,不过你们是仙门中人,仙凡有别,同行一事还是不妥。”


    同样被热得一头汗的弟子们齐齐看向裴谬,一定是因为大师兄不肯松嘴,才让人家不愿与他们同行。


    裴谬仍觉得这女人古怪,不过想来比起放走可疑之人,将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为稳妥,他终于松口,一锤定音道,“你夫君亦是修道之人,你身为修道之人妻子,何来仙凡有别一说,明日,你便随我们一同去鬼渊。”


    见他表态,众人才放下心来,连连道:“那我继续睡、修炼去了!”


    随后,都默默远离了堆得如同小山一般的火堆。


    见那些弟子一个个地合上眼皮,在棺材里睡了很久的花琅仍是精神奕奕,她戳戳旁边站了许久也不嫌脚麻的小孩,问到,“你到底是哪来的?”


    这孩子说来实在奇怪,荒郊野岭冒出来不说,光长着的那一张脸,就够让花琅心惊。


    因为,他五官与花琅极为神似,再加上一双琥珀色的瞳孔,简直就像是花琅和燕容的融合体。


    但花琅很确定自己没有生过这么大一个儿子。


    那小孩躲过花琅的手,神色极为嫌弃,默默又往旁躲了几步。


    花琅再接再厉地伸手去戳他,“别不说话啊,你娘呢?”


    看着被花琅挨脏的衣角,那小孩顿时冷了脸,但一个孩子做出这种表情,只会显得脸上的婴儿肥更圆,他嘲道,“你不就是我娘吗?”


    花琅总觉得自己被一个八岁小孩讽刺了,“怎么可能,我才二十二岁,哪里生得出来你这么大的娃。”


    “你?二十二岁?”带着童稚的语气满是怀疑。


    花琅点头,“如假包换。”


    小孩沉默了,他半响后才道,“你是不是在坟里睡傻了,都不知道现在是多少年了?”


    多少年?她顶多就在坟里睡了三天吧。


    小孩继续道:“现在是天览仙历二百三十一年。”


    二百三十一年?


    花琅愣了一下,她下意识计算了一下……


    一二三……九年?


    她睡了九年?怎么可能?!


    花琅立马跑去摇001,“001你在吗!出大事了,快告诉我现在是仙历多少年!”


    001启动,它像是生锈的机器一样,发出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叮、叮——叮——”


    花琅:?


    还没等她再出声,瞬间,犹如洪泄一般,花琅的大脑瞬间被密密麻麻的“叮铛!”、“叮铛!”、“叮铛!”刷屏!


    几乎重叠覆盖的声音像是积攒已久,终于等到阀门打开,便争先抢后地响起,嘈杂得令人头痛!


    ……响了近半柱香后,花琅的脑子里才清静下来。


    ……


    【积分+5】


    【积分余额:0】


    花琅:?


    她瞪大眼睛,翻来覆去地瞧那个巨大的“0”字。


    她终于有了躺尸九年的实感:男主一个人,在这些年里,帮她把一千积分的债都还完了!!


    【宿主,好久不、不不不——见!】


    001终于出现,但在看到花琅旁边的孩子时,它立马重新结巴起来,【等等、等等等等,宿主!这个人类小孩怎么长得和您这么像呢!】


    似是怕花琅不信,001还贴心地将花琅和这小孩的脸并排投影出来,它胡乱分析道,【您看,眼睛一模一样,鼻子一模一样,嘴巴也一模一样!!】


    花琅先是看向自己的脸,多亏定颜术,让她躺了九年看起来还是很新鲜。


    她早知这男孩与她长得相似,但她没想到,就连瞳色,二人都极为接近。


    花琅缓缓眨巴一下眼睛,“001,我的眼睛,怎么变成琥珀色了?”


    是与男童、燕容一模一样的琥珀色。


    都说孩子随妈。


    到她这里,怎么变成妈随孩子了?


    【作者有话说】


    狠狠迟到了,检讨自己八百字[爆哭]


    第48章 云梭诡相


    ◎防阿晋bug◎


    【宿主,统和您一起睡了九年,统也不知道哟~】


    说到九年,花琅这才想起重点,她问道:“001,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再多来几个九年,主线都要结束了!”


    001循循善诱道:【宿主,虽然您睡了九年,但主线并没有出问题,您间接少了工作,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


    话虽如此,但花琅本是假意死遁,可现在,她与修真界脱节九年,期间发生何事一概不知,就像是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一般,她对一切都感到茫然。


    系统的解释也充满了矛盾,她直接问道,“既然你知道无论有没有我,主线都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为什么还要唤醒我?”


    001的语气严肃起来:【宿主,并非您想的那样,现在的主线,其实已经有着非常严重的偏移了。】


    似乎是知道花琅想问什么,001继续道:【虽然主线出了问题,但下一卷任务中,会有一个纠正它的契机出现,这也是我们决定在这时唤醒您的原因。鉴于您曾在青莱的主线中,顶替炮灰燕容,成为男主的替罪狐,穿书部经过讨论,更改细化了维护任务,接下来,您只需要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即可。】


    花琅皱起眉头,听这段话的潜台词,往后她只需听从系统的命令,而且,极有可能会出现由她顶替部分角色的事情发生。


    虽说是细化任务,但不如直接理解为一种限制,对她行为的限制。


    “新的任务在哪里?”


    以前的001,见到主线偏移总会表现得十分焦虑,如今它却一改常态,不急不缓道,【等到您再见到男主的时候,任务面板才会自动为您开放。】


    系统明显不愿提前透露,看来只有去鬼渊找到谢寒惊后,花琅才能判断出主线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她重新将目光放回小孩身上。


    这孩子也古怪。


    无论是说话方式、还是行事作风,都完全与他的年纪不符,花琅从坟里爬出来时,他就已经站在坟边,像是在此等着她一般。


    花琅斟酌着开口,“好大儿,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又是谁?”


    小孩凉凉地看她一眼,只回答:“我叫容玹。”


    姓容?主线似乎没有姓容的重要角色,花琅又把容玹全身上下都细瞧了一遍。


    浑身衣衫粗看寻常,但找不出半点走线针脚,而且,分明一同在林里奔波了一晚,花琅的外衫皱皱巴巴,容玹的衣衫却半点褶皱也无。


    衣服不简单,这孩子也绝不是附近村童。


    但他衣袂垂坠妥帖,连每一道系带的盘结走向都严谨有序,这般精细的穿戴,显然不似八岁孩童所能为之,按理说,父母应当就在附近才对。


    容玹被她瞧得不耐烦,“你想问什么?”


    都说小孩不会说谎,花琅直白道,“好大儿,实话告诉我,你真正的爹娘都在何处?”


    容玹眼也不抬,“中州。”


    这么远?倒是和她想的不同。


    花琅:“你看起来不过八九岁,偷跑出来,家人不会担心吗?”


    此话一出,反倒是容玹露出了不解的目光,“这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个年纪,难道不正是踏遍四洲斩妖除魔的时候吗?”?


    花琅目瞪口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容玹的行为举止,完全不像她所见过的现代小孩了——修真界的仙二代,居然在资质都没觉醒的年龄,就开始斩妖除魔了!


    花琅瞬间多了点怜爱之情,看着天边都薄薄亮了容玹还是站着,她关切道,“中州的孩子,不会连觉也不睡吧?”


    容玹:……


    “睡。”


    他看着背靠着树,准备将就一晚的花琅,极为不解道,“你衣物上沾着这么多脏污,不换吗?”


    花琅不甚在意地拍拍衣服,她的里衣是干净的,只是外衣沾了血和泥。


    “血好像拍不掉……没事,等明日出了林子再换。”


    花琅指向一旁的石头,“你睡那里吧,离火堆也近。”


    容玹没动,“太脏了。”


    花琅闻言转过头,就见石头上分明干干净净,连半点青苔也无,不知道容玹是怎么做到睁眼说瞎话的。


    不过他是小孩子,偶尔闹闹脾气也正常。


    花琅转而道:“一点浮灰罢了,你方才说你这个年龄,连斩妖除魔都能做,那若是打斗中沾上血污,难不成还要丢下妖魔,先跑去换衣服不成?还是说,你刚刚的话,只是在骗我?”


    容玹见她脸上满是怀疑之色,立马像是被踩中痛脚一般,飞快否认道,“自然不是!”


    “我杀过的每一只妖魔,在族内都有记载,等到了中州,我一定要让你好好看看。”


    一边说着,他一边学着花琅的姿势,僵硬着四肢,终于靠上了石头。


    激将法,果然好用。


    花琅放心地闭上眼睛,可不过半柱香,她就听到惊天动地的干呕声响起。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


    “容玹?”花琅连忙爬起身,伸手去拉他,就见他一张小脸上满是冷汗,琥珀色的大眼睛里盛着泪花,看起来极为可怜。


    有人招呼道,“这是怎么了,师妹你学过医术,快来看看。”


    可会医术的弟子刚伸出手,容玹就立马缩回胳膊,抗拒之意明显。


    “他好像不让我碰啊……你是他娘,这孩子以前有什么旧疾吗?”


    花琅觉得这一幕颇为眼熟,她低下头,看着抽泣着爬进了她怀里的容玹,有了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


    该不会,他也有洁癖吧!


    修仙也治不了洁癖吗!


    “是、是有些旧疾,这病症只发作一会罢了,本打算先找到他爹,就去治病的……”


    见花琅支支吾吾,景云簪只以为她是害怕,安抚道,“原来如此,你先照顾好孩子,云浮宗药阁弟子已在城中等候,等上了云梭,我便找人来替你瞧瞧。”


    花琅道了谢,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下,她只能动作僵硬地抱住了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的容玹,好在这些人也没带过孩子,并未看出她的异常。


    见天色已亮,又发生了这种事,一行人便直接收拾起来,准备立马前往最近的城镇搭传送阵。


    八九岁的小孩算不得轻,要不是花琅并非凡人,不然背这一路,恐怕腰都要累断了。


    通过传送阵到最近的城池后,众人便登上了中州设在四城中的云梭。


    北地近百宗门所派弟子,都会同搭云梭前往鬼渊,简直就像是修真界的公共交通工具。


    住进云梭,又将容玹放在床上,迟迟没等来景云簪过来,花琅便一边沐浴一边分析起了主线。


    除去水声,只有走廊上传来些微脚步声,云梭内部在白天都显出一种极致的寂静来,这种环境下,很快,花琅的思绪就清晰了起来。


    现在,应该是男主在沧峦的剧情。


    沧峦是东域第一门派,与青莱的弟子分阶授课制不同,沧峦派讲的是实力至上。每月都会按照每位弟子剿妖灭魔的数量重新分配名次,排名愈前,则获得的心法和得到门中长老的真传愈多,而排名最为末尾的,会被逐出宗门,为下一届新弟子留出空位。


    故此,修真界每次大型战役,沧峦永远是跑在最前面的,毕竟风险愈大,相应的收益愈多。


    简而言之,沧峦就是一个卷王卷生卷死的地方。


    至于鬼渊,花琅了解的也不多。


    她只知道,鬼渊就像是镜面上的裂缝一般,是凡界与魔界之间天然的连通口,为避免凡人被深渊中爬出的魔物所扰,这片区域便被划入了修真界中,长期以灵气镇压后,倒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但每隔五年,鬼渊魔气过溢,灵气无法压制,仙门百家便会各遣弟子前去镇压魔潮。


    当然,其中沧峦弟子是跑得最快的。?


    花琅忽然动作一滞。


    一股强烈的被凝视感,从背后升起……


    随之而来的,还有如诵经般的低语声贴着耳廓响起……


    晦涩扭曲的声音像是蚂蚁爬动,让人下意识感到不适,水声静去,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花琅一人。


    一缕极为轻细的气流吹过,花琅身后有什么东西动了!


    她猛然回过头——


    “你为什么不先给我洗澡?”一道不满的童音响起。


    花琅没有功夫理会容玹,她的瞳孔紧缩,死死盯着完好不见一分缝隙的墙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一个与她长相极为相似的死人,在她转头的瞬间,与她对视一眼后,就被什么东西拖进了墙中,快得几乎像是她的错觉一般……


    只有地面多出的那一条笔直的落灰,在告诉她,方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你怎么了,墙上有什么东西吗?”童音再次响起。


    花琅慢慢回过头,一张同样与尸体相似的面容,正在浴桶下方看着她。


    和那个墙内死人,灰败的目光,重叠。


    这房间极大,光是找到浴室,花琅都绕了许多扇门,而容玹,却轻车熟路得像是回家一般。


    不对……


    候在坟边的容玹、消失的云浮宗弟子,以及、分明要住近千人,房间却大得不合常理的云梭……


    登上云梭前,种种不合理之处,犹如扫去浮灰一般,彻底明朗!


    “这不是去鬼渊的云梭,”花琅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轻轻道: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第49章 容成一氏


    容玹的眼神瞬间变了。


    他一改刚睡醒的惺忪,神色清明地看着花琅,一张小脸上甚至缓缓挂上了嘲讽,“你在墓里躺了这么多年,居然没有睡坏脑子,我还以为,直到中州,你都不会发现这件事呢。”


    “可惜,我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聪明人,只有蠢货,才能被我……等等,住手,你要干什么!!”


    花琅怒从心起。


    从来到这个世界,先是莫竟鸿拿她作为夺舍对象,然后又被蛟龙当成慕容筠丢进潭洞里,最后,她都换身份了,还要被一个八岁小孩戏弄!


    她只是个维护主线的穿书者啊!


    看着神色极为欠揍、小嘴叭叭个不停的熊孩子,花琅忍无可忍,她随手扯过旁边的浴巾裹住自己,然后一把拽起神色猖狂的容玹。


    伴着清脆的一声:“啪!”


    花琅沉脸问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容玹脸上的嘲讽彻底裂开,他耳边嗡嗡的,根本听不清花琅在说什么,脑子里也只有一句话——


    他一定要杀了她啊啊啊啊!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羞辱他!


    花琅见容玹不回答,果断又给他屁股来了一巴掌,“告诉我,你在替谁做事?”


    容玹的理智,也随着身后再次响起的声音,“啪”地一下,彻底断开了……


    花琅瞧着他久久没有动静,不像是宁死不屈,倒像是被打晕了一般死寂。可修真界的小孩,应该不至于如此娇弱吧,她不过打了他几下屁股而已。


    花琅低头弯腰,凑过去看容玹的脸。


    容玹分明睁着眼,但他面无表情,两只眼睛也彻底失去了光,眼泪水“吧嗒吧嗒”地滴在地上,花琅看向地板,就见到了两个小水洼。


    “你怎么哭了,有这么疼吗?”花琅悄悄将罪魁祸“手”藏到身后。


    意识到被发现此等丢脸大事,容玹浑身一僵,像是害怕花琅借机嘲笑他一般,猛然挣开她,同手同脚地逃走了。


    “容玹!”


    花琅匆匆换好衣服追了过去。


    临走前,她回首望向那面诡异的墙,但无论怎么看,她也没瞧出半分端倪,就连用手摸上去,也找不出任何玄机来。


    “云梭”彻底褪去伪装,来时七拐八绕的过道,如今多出一扇又一扇的精细雕花玉门。


    花琅这才明白,为何房间里的浴室远得离谱——原来这中间,还隔着书房、琴房、画室等诸多屋子,每间屋子都被打扫得片尘不染,琳琳琅琅的玉雕器物都摆放得极为对称。


    终于回到卧室,却没看见容玹身影。花琅目光落向变得宽敞精美的卧室门,那门虚掩着一道细缝,应该是容玹打开的。


    空荡屋内只剩下了她一人,没等花琅想好是留在此处还是出去时,走廊上忽然有了动静——


    是一阵低缓的诵经声,裹挟着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正向着屋子逼近……


    很快,花琅便拿定主意,浴室是最后一间屋子,倘若如她所料,这里的墙面暗藏玄机、能够转动的话,那么屋外,一定有这些谜题的答案!


    思及此,她不再犹豫,取下衣桁上的横杆充当武器后,花琅推开了门。


    一道阴影,却早已悄然停在了门前……


    随着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一张空白的面孔瞬间贴上了花琅的脸,密密麻麻、听不清内容的低语也顺势钻进了花琅脑中!


    花琅瞳孔一震,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立马用上妖力,将几乎攥热得衣桁捅了出去。


    诵经声瞬间消失。


    那无脸侍女化作虚无,而不远处,纯白的走廊上,又传来了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不过,扰人的低语终于消失了。


    这显然不是人。


    花琅抬头扫过白得没有一点浮灰的走廊,现在,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里是一处类似沙城的空间,并且,大概率是有主之地。


    但还有一处未解,这样的珍宝,在原著中,却根本没有提到过,实在奇怪。


    脚步声愈来愈近了,花琅藏回门里,决定再观察一下幻象。


    依旧是一位无脸侍者,她没有犹豫,依旧停在了花琅门前。


    花琅屏住呼吸,悄然调整姿势,以确保如果有什么异动,她可以瞬间这个幻象打碎。


    可侍者只是礼貌地扣了叩门,随后,一道声音从她空白的脸上传出。


    “贵客,浴室似乎脏了,请容我入内清扫。”


    浴室的水,不是自动更换的吗?


    但很快,花琅又想起了地上的那道细灰。


    这么说来,浴室确实脏了,但是这个侍者怎么会知道,难道是容玹告诉她的?


    “你知道容玹在哪里吗?”


    侍者没有回答,在花琅以为幻象听不懂话时,它空白的脸上裂开一道缝,有声音再次响起:


    “客人,无晷舟上,并无叫容玹之人。”


    花琅抓紧门框,这句话,是容玹这个名字有问题,还是“人”这个表述有问题?


    莫名地,她想起了墙内那具尸体。


    虽然与她相似,但同样,也与容玹长得极为相似……


    “客人?”花琅缓缓问道,“那无晷舟的主人是谁?”


    侍者脸上的缝再次裂开,却并无任何声音响起,花琅又问了一遍,依旧没有得到回答。


    看来,它无法说出这个名字。


    无脸侍者重复道:“贵客,浴室似乎脏了,请容……”


    花琅依旧将它堵在门外,她接着问道,“无晷舟的主人在哪里?身为客人,理应去拜会一下主人才对。”


    侍者见花琅堵死了门,它又沉默了一会,才伸手指向幽长走廊的一侧,“主人,现在正在*主厅里。”


    等到花琅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终于走进卧室的侍者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对着空气道:


    “主人现在,正在接见另一位贵客,这个时候,他不喜欢有人打扰……”


    走廊两侧对称分布着数间屋子,花琅挨个推门,却发现门扉皆纹丝不动。


    也不知走了多久,正当花琅犹豫要不要折返时,抬头一看,才发现已经到了走廊尽头。


    尽头处,是一扇宽阔的雕花大门,通体素白,雕刻繁复精美。


    不似其它对称的摆件,大门旁,一边空空荡荡,另一边,则是一座碎掉的玉雕。


    这个玉雕极为巨大,看轮廓倒不像是人形,只可惜碎得太过彻底,已经辨别不出来具体的形状了。


    犹豫片刻后,花琅先将手覆在了门上,可掌心瞬间传来细微震颤,让她几乎想缩回手。


    那股震动如涟漪般层层扩散,愈演愈烈,像是什么东西在靠近她……


    是门外?


    还是门内?


    震动突然停了下来,花琅来不及思索,那扇极为厚重的大门便缓缓开启。


    一张熟悉的面容,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花师妹,幸会”


    花琅盯着那张温柔慈悲的脸,半响才收回支在空中的手,“乌公子。”


    乌庭阙是无晷舟的主人?


    他为何会盯上自己,难道是想利用她来对付男主?


    花琅猜不透他的目的,但她很确定,现在还不能得罪乌庭阙。


    花琅神色自若,找借口道,“我来这里,是寻一名约莫八岁的男童,不知乌公子可否见过?”


    乌庭阙像是看穿了花琅的想法,解释道,“乌某并未见过此人,不过,无晷舟主或许知道此事,既然花师妹到了,不如进来一同详谈吧。”


    屋内还有人?


    花琅依言进门,还没看清这庞大主厅的布局时,一声冷哼便远远响起,花琅循声望向里厅那道巨大的画屏。


    画屏后的声音再度响起:“花师妹?她现在可不姓花。”


    花琅觉得这道声音颇为耳熟,但她一时无法想起,不过,这话中内容更令她疑惑,“不姓花,是什么意思?”


    轮椅轻轻碾过地板,乌庭阙摩挲着戒指,解释道,“从今日起,你便是容成云玟。”


    容成?


    这个姓氏花琅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她绝不会忘!


    只因这是书中,除去男主,唯一一个证道成功,诞生了“仙”的家族,但容成一族行事极为神秘,花琅本以为他们会是什么终极大boss,结果,因为烂尾,直到结局,容成家的人连出场也无!


    虽然知道这些,但花琅依旧不明白他们想做什么,她道:“我与两位,分明算不得熟悉,你们却不辞辛苦,将我骗到这里,既然有话,不如再明说些。”


    屋内男子像是对花琅充满怨气一般,闻言,又冷哼了一声。


    乌庭阙率先开口,他看了一眼花琅脸色,并未按照屋内那人的要求改口,“花师妹,因为某些原因,需要您帮我们假扮一人,当然,这期间并无性命之忧,只需出面,帮我们应付一些族中长辈即可。”


    “事成之后,无论是地位、财富,还是秘卷,乌家与容成家,都会双手奉上。”


    花琅盯着乌庭阙,他的脸蛋极具欺骗性,再配上他轻柔的嗓音,这件事,似乎确实充满了诱惑力。


    唯一一个成“仙”的家族,和掌权中州的乌家,这两家能给的东西,自然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整件事情,简直就像是天上掉馅饼。


    但是,莫竟鸿当初,不也正是像个大馅饼一样,从天而降砸中了花琅。


    花琅已经吃尽了这种话术的苦头,更别提,她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去鬼渊找谢寒惊。


    “既然你们需要我帮忙,那直接将我从云梭上绑回中州,就是乌家与容成家的待客之道?”


    乌庭阙轻轻摇头:“花师妹误解了,乌某绝无此心。”


    无论乌庭阙此人心里是怎么想的,目前他表露出来的,都是一种可以沟通的态度,花琅试探问道,“可我现在要去鬼渊,合作一事,实在是分身乏术。”


    乌庭阙:“无妨,等花师妹忙完,乌某与容成公子,会在中州等您,这无晷舟不过一方须弥空间,花师妹不必担心,现在我们几人,都在前往鬼渊的云梭之上。”


    乌庭阙转头,看向屏风。


    容成云玹极为不满地哼哼两声,随即,主厅竟像是那个消散的侍者一般,渐渐透明,直至虚无。


    等花琅再回过神时,她已经坐在了一个狭小、甚至有些发旧的屋子里。


    方才的一切,就像是梦一般。


    但她刚抬起头,就立马清醒过来了。


    在她眼前,端坐在瘸腿木桌前、与整个屋子格格不入的白衣人,正是才聊过天的乌庭阙。


    至于她找了半天也没瞧见的容玹,则坐在木桌另一方,眼眶红红地盯着她,看那神情,似乎恨不得将她咬下一块肉来。


    “咚咚咚。”


    屋门被敲响,透过薄薄的木门,甚至能看清屋外人隐约的轮廓。


    是景云簪。


    “妹妹,快开门,我带来了药阁的朋友,她可以帮你的孩子瞧一瞧。”


    似乎是怕花琅没听到,“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照这个手劲,再敲一次,这二人就可以直接破门而入了。


    花琅还不想对着人来人往的过道睡觉,她连忙起身去开门。


    手已经搭在门扣上了,花琅想起什么,连忙回头,看向了巍然不动的乌庭阙。


    乌庭阙却像是看不懂她的眼色一样,目光专注地把玩着手上的戒指。


    花琅:……


    屋外景云簪又一次抬起了手,马上就要敲在门上时——


    花琅视死如归地打开了门。


    【作者有话说】


    呃啊!卡点


    第50章 相见不识


    “这位是?”


    虽是问乌庭阙,景云簪却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花琅。


    花琅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她凑近景云簪低声道,“他是我夫君的朋友,云梭上意外碰见了,就进屋叙了叙旧。”


    景云簪怀疑地打量过乌庭阙,“是吗?看他的穿着,倒不像是北地的,依我看,还是去查一下名籍为好。”


    “师妹,你现在去找梭主借名籍。”


    一件再寻常不过的衣衫,花琅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不同的,但她好不容易骗过他们,要是因为乌庭阙,被连带着逐出云梭,那就得不偿失了。


    在花琅考虑要不要出卖乌庭阙时,一声轻响响起。


    只见乌庭阙将一沓薄册轻轻搁在桌上,那瘸腿木桌不堪重负,顿时发出“嘎吱”一声。


    “云梭名籍正在乌某身上,二位师妹不必再去寻找。”


    景云簪拿过名籍细细查看,这确实是名籍无误,可此物,不该在梭主身上吗?


    “你就是梭主?”


    乌庭阙颔首。


    “你这朋友大有来头啊!”景云簪对花琅悄悄道。


    随后,她也不多客套,微微一揖首后,景云簪道,“既然是梭主,那云簪就放心了,事不宜迟,让我师妹来替这孩子瞧瞧病症吧。”


    容玹被众人的目光齐齐锁住,当即蹙起眉,语气不耐:“我没病,用不着诊治。”


    药阁师妹见多小孩,听这话依旧笑意盈盈,温声哄道:“好好,知道你没病,姐姐就想给你搭搭脉罢了。”


    话音未落,容玹已利落地跳下椅子,警惕的目光在屋内一扫,果断躲到了花琅身后,将她当做挡箭牌。


    景云簪不知这孩子居然这么能蹦,急道,“快,将这孩子捉住,小小年纪讳疾忌医怎么行!”


    容玹大怒,躲过向自己捉来的手,“你们敢!”


    乌庭阙轻咳一声,打断闹剧,“好了,云梭停在泱海时,我会带着他返回中州,若是有什么病,也不急着这一两日。”


    闻言,众人只得打消了继续逮捕容玹的念头。


    等到那些人离开,容玹满脸嫌弃地瞥向身上衣物,“这云梭破旧得不成样子,你们乌家何时这般不讲究了?”


    乌庭阙也不发怒,淡淡道,“毕竟是几十年前的物件了。”


    容玹:“这里太脏了,我要回无晷舟,等到了中州再叫我。”


    话音刚落,他的身形转瞬便消散在了空气中。


    屋内只剩下乌庭阙与花琅二人了。


    气氛有些安静,花琅清清嗓子,率先道,“乌公子,如今四下无人,关于合作一事,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二。”


    乌庭阙抬眸看她:“花师妹请讲。”


    花琅直截了当道:“容成云玟到底是谁?又为何选中我来假扮她?”


    乌庭阙将手搭在轮椅边,沉吟道,“容成云玟之事,待花师妹抵达中州,自会知晓,至于为何偏偏选中花师妹……”


    乌庭阙淡淡一笑,“方才那个孩子,是容成云玟的胞弟。”


    花琅瞬间领会了他话里的深意,看来,她与容成云玟长得十分肖似。


    “容成云玟现在何处?”


    乌庭阙声线依旧温润,即便是在讲述着一件诡异的故事,“容成云玟早已亡故,并在中州各族族长的注视下下葬,本不该再提及旧事,可前些时日,有墓贼掘开她的坟茔,意外发现棺内空空如也……余下的事,今夜不宜多谈,花师妹还是早些安歇吧。”


    花琅虽还有满腹疑问,但见他要走,只能抓紧最后的一点时间,急急问道,“那我,能拒绝这次合作吗?”


    乌庭阙回过头,一张病白的脸上依旧是如沐春风的笑,他轻轻反问道,“花师妹以为呢?”


    “鬼渊事了,乌某会亲自来接花师妹回中州。”


    “嘎吱。”


    木门被合上,轮椅碾过地板的声音也远去了。


    花琅焦躁地在屋内转了数圈,直到躺在床上,她心中才暗暗下定决心:等她去了鬼渊,一定要找个藏身之地,绝不能被乌庭阙逮到!


    这么想着,又听见过道间不时响起脚步声,花琅全无睡意。


    莫名地,她又想到了无晷舟上的那具死尸,那人究竟是谁?


    乌庭阙说容成云玟尸身不翼而飞,莫不是被他,和那个容成公子藏进了无晷舟?


    花琅越琢磨越觉得事有蹊跷,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此外,今日的事,还有一处对不上——


    时间。


    她在无晷舟上待了大半日,等到出来时,景云簪刚好带人赶到门外,难道无晷舟内的时间流逝亦与外界不同?


    还没想通其中关窍,花琅就来了睡意,她逐渐闭上了眼睛……


    可忽然,她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顶头的床帐。


    原著中,男主彻底掌控沙城后,便将它视作了一处修炼宝地——皆因在沙城中苦修数年,外界不过过去几月。


    而无晷舟时间流速亦同沙城,甚至其中设施,比沙城更要适于用作修炼。


    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从出生开始,他就在无晷舟中修炼,那么于外界而言,他的年龄,会否有所不同……?


    花琅的困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


    “小妹,快些下来!闷在这小屋子里好些时日,总算能透透气了!”


    景云簪这几日常来找花琅串门,二人虽不能一起探讨修炼功法,但关系倒是密切了不少。


    花琅顶着黑眼圈踏出云梭。直到云梭中途停靠泱海,乌庭阙带着容玹离开前,二人在她门外叩门告辞,她都躲在屋内,没敢露面见他们。


    想到自己对实际并非八岁的容玹做了什么,花琅更加坚定了不能和他们合作的决心,容玹绝对不会放过她的,等去了中州,她就真成砧板上的鱼肉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下云梭,花琅这才注意到周围已经停了无数只云梭,穿着各异的修士正从其中散出,极目望去,这片极为宽阔的平地上,恐怕已站了数千人。


    “景师姐,这里就是鬼渊吗?”怎么和花琅想象的完全不同。


    穿过平坦的地界,眼前豁然展开一片极为广袤的……凡间街巷。


    没错,确是凡间街巷。


    无数条街巷蜿蜒向远方,盏盏红灯笼如星火串缀,即便相隔甚远,里面此起彼伏的吆喝叫卖声依旧清晰可闻。


    “这里不是鬼渊,穿过红市,后面的地带才算鬼渊。”


    花琅有些不解,“鬼渊如此危险,为何会有这么多凡人在此?”


    景云簪一边拉着花琅走在最前,一边吆喝着身后师弟师妹跟上,忙活孔隙,她解答道,“这里是修真界与凡界相交之处,这些凡人卖的可都是些修士需要的东西,作为交换,我们会支付灵石给他们,这一本万利的机会,凡人自然不愿错过。”


    花琅点点头,“原来如此。”


    景云簪扫视着周围也要踏入红市的各门派弟子,与几个熟面孔寒暄两句后,转头对花琅正色道:“你一介凡人,贸然踏入鬼渊实在凶险,不如趁这会儿仙门百家刚下云梭,快些说说你夫君是那门弟子,说不定顺藤摸瓜,在红市外就能找到他。”


    花琅斟酌道,“他应该是沧峦弟子,景师姐,沧峦一派在附近吗?”


    此话一出,方才还等着吃瓜的众人都撇过头去。


    景云簪呵呵一笑,尬道,“沧、沧峦吗?按他们的速度,现在……应该已经进鬼渊了吧。”


    为了修炼,做出抛妻弃子这种事,安在卷王沧峦弟子身上,瞬间就合理多了呢。


    一行人挑了条人流稍疏的街巷,走进去后,还是需得小心躲避,才能不撞上别的修士。


    花琅仔细打量附近摊贩,居然都是在卖一些面具,再看周围人,十有八九都戴着形形色色的面具,环境太过嘈杂,她只能调高嗓音,“景师姐,为何这里卖的都是些面具,难道进鬼渊还需要戴面具吗?”


    景云簪同样大声回她,“小妹,我们来鬼渊,说是斩妖除魔,其实是去压制魔潮!”


    “鬼渊魔潮中,不乏有些大妖大魔出现,曾经有个小门派,混战中,不慎将一只大魔打伤,后来,这只大魔为了寻仇,便从他们门派‘借道’而过,将整门上下杀得干干净净!”


    虽然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几句,但花琅仍是明白了景云簪的弦外之音——戴面具,是为了避免被报复。


    来鬼渊的门派,大多是碍于规矩才派人参加,可又都不想真得罪这些穷凶极恶的妖魔,这才想出了戴面具遮掩身份的法子。


    “小妹,你也戴一个吧,你虽是凡人,但鬼渊魔物众多,哪怕不小心踩折了棵草,都可能替自己招来无妄之灾!”


    “这么玄乎?”花琅震惊完,还是乖乖地给自己挑选起了面具。


    没走多远,一个无人问津的小摊出现在眼前。


    在这么多人的红市中,就连卖个臭豆腐,都会有久未入世的修士好奇去尝一口,但这个小摊,竟一个客人也没有。


    花琅扒拉开人群,好奇地挤了过去。


    不大的摊位上摆满肢体细长、身着各式宫裙的人偶娃娃,只有角落里才堆着几个面具,而那面具,竟是照着人偶娃娃的脸雕琢而成,眉眼口鼻与真人分毫不差,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或许正是因与活人太过相似,才犯了众人忌讳,落得无人问津的境地。


    “小妹,你在哪?面具买好了吗,我们要进鬼渊了!”


    花琅看不清景云簪在何处,但还是连忙回道,“我马上就好!”


    花琅不再犹豫,取下一个人偶面具,付了钱后,她随手将面具扣在脸上。刚要挤出人群,人流忽然涌动一下,竟将她撞了回去。!


    身后是那些精巧的人偶娃娃,若是撞坏了可就麻烦了!


    花琅拼力想稳住身形,无奈人潮汹涌,除了身后那点摊位,根本没有落脚之处。


    预想中撞上摊沿的情形并未发生,她像是撞在了一个结实的后背上,太过用力,花琅甚至能感受到身后之人的微微的踉跄。


    花琅忙扶稳面具,抬头诚恳道歉:“失礼了!道友你……”


    那道挺拔身影缓缓回身,骨节分明的手中正握着个人偶,脸上则是扣着个素白无纹的面具,瞧不清容貌。他望向花琅,目光正与花琅露出的珀色瞳孔相接。


    花琅喉间的话忽然凝住——她觉得这人十分熟悉,未及开口,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攥住。


    景云簪拽着她,急道:“快走小妹,再磨蹭,你夫君就进鬼渊深处了!”


    被拖拽着离开的刹那,花琅心头涌起莫名焦躁。她回头望去,那人仍立在摊位前,手中人偶在灯笼下投出细碎阴影。


    ——这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