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蛇
无为峰的桃花林终年不败,风拂过,月下吹落如飞雪,虞宁又一次来到这这座桃花林中的水榭楼台,却没看到谢霁尘。
她问小道童,小道童却说,师兄在桃花林的后山,已经很久没住在水榭这里了。
后山?
虞宁没去过桃花林的后山,修仙宗门的后山多是险恶之地,瘴气灵兽遍布也是平常,若是往常,虞宁咸鱼一个,胆子又是极小,定会打道回府。
但这次不一样,秘境剧情影响极大,只要她成功阻止了师姐和那个狗男主的幻境恋爱副本,让师姐和大师兄在幻境里恋爱,她便能成功撮合师姐和谢霁尘!
如今按系统的提示,谢霁尘无情道被破的可能性一直停在0%,此次幻境副本,她若能让师姐和谢霁尘在一起谈恋爱,说不定任务完成的可能性会大大提高。
这次的任务,她不能再失败了……失败了说不定真的会被抹杀,彻底消失。
而且,她也好想体验一把元婴期的世界,在宗门大比上装一个大的。!
如此,虞宁便脑袋一热,去了后山,想去寻谢霁尘蹭蹭修为。
算算日子,她的情蛊又要发作了,自从上次炼制的情蛊解药被莫名毁掉后,炼解药的原材料她那都没有了,短时间内她只能找谢霁尘压制。
不然,她当真要跳下那千年寒潭了。
桃花林后山果真是极少有人踏足之地,此处瘴气浓郁,林木繁盛疯长,将月色都隔绝在外,虞宁走在其中,看不到一缕从枝桠间漏下的月色,她又不敢轻易化出火焰,怕会招惹来什么野兽,便只能摸着夜色慢慢地走,一边走,一边小声地喊着师兄。
她想,师兄来这后山,应会寻个洞穴之类的修炼吧,她在洞穴找到师兄的几率会比较大。
虞宁便去寻洞穴,终于,在摸黑走了许久后,虞宁跨过一条小溪流,看到了一个洞穴的入口。
洞穴入口处时不时现出亮光,似有什么摩擦地面的声音透出,还有沉重的低吼声,又像是在呜咽嗥叫,磨得她耳朵都麻了。
是什么?
师兄在里面吗?
好奇心被勾起,耳朵又被那声音磨得发麻,这种麻意似是和她脑海深处的某种感觉重合了,当真是既陌生又熟悉。
霎那间,像是有一种诡异的力量在引着她往那处去。
虞宁找了这么久,只寻到这处动静,她想,也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敢在谢霁尘的地盘作祟吧,便朝洞穴走了过去。
虞宁走进了这个洞穴。
洞穴昏暗潮湿,水声滴滴答答也黏黏糊糊,里面实在是太阴冷了,虞宁一跨进去,就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就在她踏进的一瞬间,她身上的气息,她身上的味道无声飘散,洞穴里还在发情期的蛇似乎对此异常敏感,它剧烈地开始颤抖起来,蛇尾缠绕着的两根发带猛地绷紧。
这两根发带本就被蛇尾蹭得残破不堪,上面满是脏污及某些不可名状的、已经结成了块的液体痕迹,已然失去了原本缠在少女发上的明媚颜色,此刻忽地被绷紧,竟是一下断了,成了一地碎片。
然而即使是成了破布碎片,也被蛇尾小心翼翼地卷了过去。
又是低吼的一声呜咽。
虞宁脚步一顿,怔在原地。
听到这低吼着的呜咽声,她莫名觉得一阵难过。
一股股的难受涌上心头,似是将她的心脏都泡得酸酸软软。
这是什么叫声……
听起来好可怜。
虞宁听到这呜咽吼声心疼得不行,还以为是什么灵兽刚产下的小崽子,小崽子被妈妈抛弃了,在伤心地呜咽嗥叫,谁知待她走到洞穴深处,猛地冲入她瞳孔的,却是一条巨大的……蛇。
它全身覆盖着冰冷的黑色鳞片,黑色鳞片泛着阴冷幽光,蛇身几乎占据了整个洞穴,四处都是撞出的深坑、裂缝、碎石,而那蛇身不仅有七八个她这个大,还肌肉满布鼓起虬结,蛇尾摆动时,蛇身肌肉爆出,似乎有什么极其恐怖的力量蛰伏在里面,充满了令人恐惧的力量感,似乎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一切活物绞杀。
也能将她绞紧,窒息,弄成碎片。
甚至,它能将她生吞活剥,直接吃下。
骨头都不会剩。
骨头都不会剩……
虞宁当真是被吓傻了,在看到的一瞬间,她震惊得呆在原地,当反应过来浑身都冒起冷汗时,她终于想起来了要跑。
而此刻,方才一直盘旋在地面的蛇竟是立起了蛇身,缓缓朝她爬过去,伸出了脑袋。
一双巨大的,猩红的竖瞳骤然到了少女眼前,虞宁被迫与蛇来了一次对视。
竖瞳泛着阴冷幽寂的微光,少女完完整整地倒映在了它瞳孔。
它看着面前惊慌发抖的少女,伸出了舌头。
蛇的长舌分叉,上面粘腻濡湿着液体,似乎,要舔上她的脸,再缠上她的脖子。
虞宁当真要昏厥过去,她一瞬间极度想尖叫,唯恐面前的蛇一下就将她整个生吞下去,只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哭出声。
而此时此刻,如果虞宁能看得仔细点,便会发现,在那缠绕的蛇尾处,在那黑色的鳞片里,隐约可见红色和黄色的布条。
那便是她丢失的两根发带。
但此时的虞宁显然没心情去关注其他,在与蛇的对视中,在蛇的长舌便要舔上她的脖子时,在那些黏稠阴湿的液体就要沾上她的皮肤时,她猛地一激灵,只觉得恍惚间好似看到了这条蛇对她的欲望。
它想吃了她!
这
条蛇真的想吃了她!
虞宁吞咽了下口水,转身想跑时,腿却软了。
虞宁的确没看错,也没感知错,这条蛇,也就是此时的谢霁尘,的确想吃了她。
谢霁尘化形成蛇,人的意识和欲望都被蛇的本性压下,在虞宁踏进这个洞穴的那一刻,她身上的气息,独属于她的味道和清香,对发情期的他而言,更成了一种催/情/药。
蛇的本性和欲望一瞬间被激发。
爱欲,也是杀欲。
甚至对此时已是蛇的他来说,更像是一种无法抗拒的食欲。
在这一瞬间,作为一条蛇,面对眼前娇弱白皙的少女,它当真是把她当成了猎物,整个吞咽下去。
绞/紧
侵/入
交/合
:=
杀死
吃了她。
这些在蛇的欲望里,被不断地放大。
下一刻,不过瞬息之间,少女便被巨大的蛇尾缠住,缠紧,卷了过去。
——
虞宁难以去形容被一条黑色巨蛇的蛇尾缠住是什么感觉……
她被吓坏了。
她只是想来找师兄蹭下修为,为什么会被一条蛇缠紧啊!!!
她再也不当咸鱼了呜呜呜……
蛇尾慢慢攀附而上,自她的腿,她的腰,再到她的背,她的脖子。
蛇的鳞片一寸寸贴着她,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虞宁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鳞片的湿滑阴冷,也能感受到鳞片下流动着的,独属于冷血动物的冰冷血液。
蛇尾某一处好像有什么凸起,好似是开叉分成了两根,像是粗大而坚硬的刺,又带着锐利的危险性。
一点点地剐过她。
彻骨寒意猛地传遍全身,还有一种粘腻的,阴湿的触感渗透到她皮肤,虞宁一哆嗦,脸色发白,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些隐约的,模糊的画面。
好似在一个深夜,桃花香弥漫的深夜,也是这样一条蛇尾缠上了她……
这种感觉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熟悉。
但虞宁根本来不及细想,蛇尾还在不断地绞紧,恐惧和害怕淹没了她。
她的手脚都被缠住,就算没有,她储物袋里的雷电火符也对这条庞大的蛇起不了作用。
它可以轻而易举地绞碎她,就像是在绞杀什么猎物。
事实上,的确如此。
蛇的本性和欲望让谢霁尘不断地缠紧她,这是蛇对猎物天然的猎杀方法。
缠绕,绞紧。
然后呢?
交/合,繁殖。
然后呢?
吃掉她。
一行泪自少女眼尾滑落,滴落在蛇黑色的鳞片。
窒息感涌上,虞宁渐渐喘不上气,但窒息感没有生出痛意,而是生出了少女对死的恐惧。
虞宁不知道,她灵府中的反伤符咒亮了起来,那被蛇尾绞紧的痛又反噬到了谢霁尘身上。
骤然之间,巨蛇瞳孔中的血色散去,沉黑空茫的眸色渐渐覆盖所有。
兽类的本性和欲望被压下,谢霁尘作为人的意识和神智刹那回复。
虞宁又听到了那一声声的呜咽嗥叫,再下刻,那窒息感一瞬消散,绞紧她的蛇尾也渐渐松开。
她被轻柔地放到地上,虞宁剧烈地咳嗽起来,刚想离那条蛇远一点,却见那条蛇一下爬远,瞬间就消失在她面前。
只剩虞宁在原地目瞪口呆,百思不得其解。
它……竟然没有吃她,还把她轻轻地放在地上,跑了?
跑了?
……
——
蛇一下就跑了。
虞宁睁大眼睛,在原地看着蛇离开的方向好久,好久。
为什么?
她脑袋里尽是疑惑,怎么都想不明白,待惊惧过去,回过神后,她才走出了这个洞穴。
走出洞穴时,虞宁脚下都是飘的,再也不敢去找谢霁尘了。
谁知待她从桃花林后山走出,正准备灰溜溜地回去睡觉时,却忽然在水榭那处看到一袭熟悉的白色身影。
长身玉立,清冷独绝。
那人在月下凭栏而立,透过一层层的纱幔看去,在如水的月色下,便似天上不染凡尘的仙人一般,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
当真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虞宁第一眼都看昏了头,第二眼才认出是谢霁尘。
果然不愧是师兄,不愧是书里那狗男主看到就会嫉恨得发疯的男配,无论虞宁看过谢霁尘多少次,都会被他那张脸,被他身上那种如莲花般高洁的气质所折服。
这种人才配当男主好嘛。
“小师妹。”谢霁尘喊了她。
这声音太平静了,宛若月下的一泓湖水,风吹过也不起一丝涟漪。
被这么谢霁尘一喊,虞宁方才被那条蛇吓到的心逐渐平复下来。
仿佛站在他身边,就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毕竟师兄这么强,有师兄在,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用怕了!
“来。”谢霁尘朝她伸出了手。
虞宁乖乖过去了。
谢霁尘一身清辉,肤色极白,浑身仿佛有淡淡寒气泄出,虞宁走到他身边时,实在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纳闷,师兄身上怎么越来越冷了。
而谢霁尘似乎在打量她。
他看她良久,忽然倾下身,声音似是哑成了气声,问她:“疼吗?”
疼吗?
“什么?”
他忽然这么一问,问她疼吗,虞宁一下子没反应,愣愣地抬头看他。
她望着他那双眼睛,只觉得里面似乎蒙着一层雾气,在月色下更模糊了。
谢霁尘面色不变,一贯的没有表情,又道:“你情蛊应该要发作了,师兄问你,疼不疼?”
“哦……”虞宁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耳垂泛了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不会疼,就是发作的时候有点难捱。”
虞宁还惦记着那蛇的事,感觉要快点告诉师兄,他们后山居然有那么大一条蛇!
“师兄!我刚去后山找你,在洞穴里发现好大一条蛇!我想想怎么给你形容……”虞宁从水榭这头跑到水榭那头,手脚并用地比划了一下,眼睛都睁得老大,“就是有这么大!浑身鳞片都是黑色的,瞳孔是血色,还会用尾巴缠人!”
虞宁没有察觉到,面前男人阖了阖眼,眼眸里的雾气更重了。
谢霁尘听后淡淡道:“不过是未开灵智的畜牲罢了,下次师兄去杀了它。”
“杀了?”虞宁被谢霁尘这话惊到了,手里比划的动作都停下了。
她愣了愣,不自觉地蹙眉:“其实它也没对我做什么,后面把我放了,没吃我,自己走了。”
想到这,虞宁也觉得奇怪。
那条蛇怎么突然就放下她爬走了,现在又在哪呢。
谢霁尘弯了弯嘴角,看上去像是笑了,眼底却雾气浓重,毫无笑意。
他微微弯腰,披散长发倾泄而下,几缕掠过少女白腻脸庞时,虞宁不由得眨了下眼。
痒痒的。
也香香的。
师兄身上总是有一股很好闻的香气呢。
“你不想让那畜牲死吗?”谢霁尘问。
“它……”虞宁不好怎么说,想了好半晌。
“这里是什么?”谢霁尘的目光落在少女白皙的脖子,被发丝掩映的之处,似有红色缠痕。
少女肌肤莹白,脖颈纤细,那蛇尾的红色缠痕便尤其明显。
仿佛是,再重一分力气,那纤细的脖子便会被绞得粉碎。
她太脆弱了。
“那畜牲弄出来的么?”谢霁尘问。
师兄一口一个畜牲,对那条蛇这么大的敌意吗?
说不定那是条灵兽呢。
虞宁摸了摸后颈,没怎么在乎:“可能吧,不过不疼诶,可能它也是饿了,然后我闯进了它的领地,把我当猎物了,但后面它又把我放下,自己爬走了……”
“它看上去好可
怜的样子……”虞宁想到那条蛇,心里莫名涌上一股很难受的情绪。
那叫声,太可怜了。
“可怜……”
男人声音上扬似乎含着笑意,可眼底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平静得犹如被冰封的湖面。
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小师妹觉得那畜牲可怜么?”
他说着话,便抬起了手,好似这是一个不受他控制,也没有意识的动作。
男人苍白修长的手放在少女后颈几尺之处,他抬起手,在虞宁看不到的地方,一团暖色金光发出,红痕便消了。
虞宁无知无觉。
就如同她不知道每次那阵似有若无桃花香是从哪里飘来,又是否真的存在过。
不知道她手腕的那道红痕是如何消的。
也不知道她灵府有一道反伤符咒。
“嗯……说不出来的感觉……”虞宁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莫名的难受,乖乖地低着脑袋道歉,“唉,对不起大师兄,我不该擅自进后山找你,希望没给你带来麻烦。”
“无事。”谢霁尘低声回。
“哦……”虞宁低下了头,没再说话。
寂静蔓延,两人之间许久都没说话,他好似在看着她,目光又好似在别处,虞宁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和小九九都要被面前的谢霁尘看穿了。
好久,好久,为了元婴期修为,虞宁决定厚脸皮一点。
她首先勇敢地挑起话题,打破了这平静:“就是那个,师兄,解情蛊不是要进灵府吗……”
话还没说完,虞宁却听见谢霁尘说道:“解情蛊不用进灵府,时辰到了,来找师兄便成。”
虞宁震惊了,一下抬起头,晶亮的杏子眼里满是疑惑:“那以前……”
谢霁尘沉默了。
“哦……”
她情蛊发作的时间其实还没到,但宗门大比过两天便要开始了,也就是说,她必须要在这两天突破元婴期……
这个话题就这么被终结了,虞宁对了对手指,一副还不想走的样子。
两人之间又沉寂了许久。
尴尬,好尴尬,虞宁简直要汗流浃背了。
她感觉谢霁尘的目光似乎还落在她身上,却也没开口说话
是想让她主动走吗?
但她不想走啊……
虞宁想着那一步之遥的元婴期,挪不动脚步。
不劳而获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于是,她决定再勇敢一点。
“那师兄的神识能进我灵府,让我蹭蹭修为吗?我的修为快到元婴期了,但一直突破不了,想让师兄帮帮我……师兄你放心!以后我就是师兄的狗腿子拥护者!谁也别想说师兄一句坏话!”
虞宁仰起脸,双手合上,眼睛发亮,一副可怜兮兮的小狗模样,她表忠心说好话,硬是厚着脸皮问了这一句。
虞宁实在是不想努力。
努力太累了。
而且女配的设定也没什么资质,完全是为那狗男主服务的存在,实在是可恶!
她本来也不想这么咸鱼的!
谢霁尘似是歪了下头,目色疑惑,启唇道:“蹭修为也不用进灵府。”
“啊?”虞宁这下着实是不懂了,脑子里一团浆糊。
解情蛊不用进灵府,蹭修为也不用进灵府,那之前师兄为什么要进她灵府?
还跟她说,只有他能进她灵府。?
虞宁实在是想不明白,但还没等她问出口,余光便扫到一道银光法力。
谢霁尘两指并起轻点她眉心,虞宁只觉有什么东西强势地冲涌进了她灵府,继而遍布全身。
她整个人都处在了一种极其玄妙的状态。
灵府被强行扩大、加强,她浑身被一股极其充沛、极其强大的灵力灌溉、滋养,全身经脉涌动着一阵阵,如河流奔涌不息般的力量。
在她经脉间涌动的灵力迅速凝结成了真元,她竟是一下直接突破了。
天上颇为应景地劈下一道道的雷,但谢霁尘一挥袖,道道法力而去,那在别人眼中如临大敌的雷劫竟是被消弭于无形。
虞宁直接突破了。
什么?
什么!
什么??!!!
她震惊得好久都回不过神,呆呆傻傻地盯着面前的谢霁尘,简直想当场表演一个痛哭流涕。
她的眸光实在是太刺眼了。
“成了。”谢霁尘垂了垂眼。
他说的如此平静,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好似他方才所做之事当真不过顺手罢了。
虞宁却激动得眼泛泪光,甚至想跳起来跑两圈。
谢霁尘恐怖如斯!
谢霁尘朝虞宁摊开手,对面前的少女说道:“运气试试。”
虞宁才反应过来,张开手,尝试运气,手心便聚起了一团滋哇作响的紫色光球。
她兴奋地往水池一掷,顿时一阵巨响,水浪溅起千丈,威力巨大。
“师兄!!我进阶了!进阶了!”虞宁掷完光球后扭过头去看谢霁尘,桃花小脸上明媚生动,尽是好颜色。
谢霁尘平静看着她,从虞宁的角度看过去,便是见他眉眼下压,眼底尽是化不去的冷意。
他这般看着她,忽然说:“以后若无事,便不要来此处。”
虞宁脸上的笑蓦地止住。
她听到他又说:“这不是你该来之处。”
“若日后需要师兄替你压制情蛊,可去执法堂。”
一阵夜风拂过,似是将他身上的寒意都吹了过来。
虞宁忍不住发抖。
一张漠然冰冷,仿佛永远都在置身事外看着世人的脸,一身冷过寒霜,威压深重的气息,还有那双蒙着雾气,叫人看不真切的眼睛。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当真像极了那不容人亵渎的、高高在上的神,让人惶恐,也让人不敢接近,不敢多说一个字。
师兄好像更冷了。
少女脸上的神采渐渐消失,虞宁往后退了一步,睫毛扑扇着抬起,怔怔地,怯怯地看着他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受惊的的兔子。
“哦……”虞宁只觉得后背忽然就凉透了,她弯着眼睛扯了扯嘴角,笑得仿佛还是一脸明媚,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是我……是我来打扰师兄了,哈哈哈哈,谢谢师兄帮我压制情蛊,以后我不会来这打扰师兄了。”
虞宁极是尴尬,尴尬得头皮发麻,只能傻笑着,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但面前的男人却如一尊佛龛,低垂着眼,神情平静到近乎诡异。
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被他这样看着,虞宁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恐惧。
虞宁忽然就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就走了。
近乎是落荒而逃了。
少女走后,水榭处空空荡荡,白色的帷幔被夜风吹起,像极了零落的月色。
谢霁尘盯着少女飞快隐入桃林的身影,眉心一拧,下一刻,竟是毫无预兆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一条被开膛破肚的狐狸闪过眼前,继而是,血肉模糊的少女。
蛇尾又幻化出来。
谢霁尘面色不变,他抬手,手中骤然出现他本命剑。
三尺青锋,寒光毕现。
破蚀剑似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不停地颤抖,发出震鸣声响。
下一刻,他手握长剑,毫不犹豫便刺穿了蛇尾。
而剑刃寒光,转眼便鲜血淋漓。
黑色蛇尾又消失,只留一地鲜血。
谢霁尘往回走,每走一步,地上都留下一滩血。
对那个少女生出禽兽才会有的欲望时,他便会化蛇。
这时,他眉间的血印便会淡去。
而这个血印,是他母亲亲手落下。
他是谁?
“母亲,我是个怪物。”
“您是不是早就知道。”
——
“乞丐!”
“这里有个小乞丐!”
“哈哈哈,他好脏啊,咦,他身上好臭!”
“臭死了!”
“臭死了!别让他在这!”
“我们扔石头吧!”
“扔石头打他!”
“打他他就会走了!”
“咦,为什么打他都不走?”
“肯定是我们扔的石头不够多!”
“我们再多扔一点!”
“呀!他流血了!但他怎么还不走!”
“是个傻子,肯定是个傻子!”
“不管了,回去吃饭咯!”
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地上积雪深深,小孩蜷缩在墙角,一双被冻得青紫的手环抱着双腿,脑袋埋进膝盖里,鲜红的血顺着他头发,一滴滴地落在雪地里。
无暇白雪霎时被鲜血染红。
他看上去异常的瘦小,积雪在他身上堆了一层又一层,像是要将他活活埋在雪下。
但这小孩一动不动。
他低垂着眼睛,瞳孔极黑,卷翘浓密的睫毛似是也被冻住,一眨不眨。
如若靠近点,便能听到这小孩在一声声地念着数字。
“三百三十一,三百三十二,三百三十三……”
娘亲让他待在这里别动,只要他数够一千下,娘亲便会回来。
他已经数了十个一千。
娘亲为何还不来找他。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
砰!
将要数到一千时,小孩面前的雪地忽地被砸出一个深坑,雪末飞溅。
小孩猛地抬起头,在溅起的雪末落下时,他那双漂亮又漆黑的眼睛猛地睁大,
“娘!”
女子撑着剑从地上爬起,她一身狼狈,荆衣布钗难其美艳,可偏偏目光里又带着柔软的温情。
“小团儿对不起,娘亲让你等了这么久。”
女子咽下一口血,将剑插到地上后,手将将抚上小孩的脸,想要替他擦去脸上污迹时,却瞥见小孩脑袋上被砸出的血洞。
她一下愣住,浑身不停地颤抖,然后蹲下身,紧紧抱住了面前小孩。
她在哭。
“是娘亲对不起小团儿……小团儿,娘亲让你受苦了……”
她抱了一下又极快地放开,看了眼西北方向,神色一凝,双手捧起小孩的脸。
来不及了。
“你怪娘亲吗?”
小孩攥着拳头红着眼睛,用力地摇头。
“小团儿,娘亲可能……以后都陪不了你了。”
“你自己要好好的……”
小孩又摇头,死死拽着她娘亲。
女子泪流不住,但还是快速结起了法印。
“小团儿,是娘对不住你。”
“是娘对不住你。”
“娘亲让你受苦了……”
法印在小孩额间落下,形成了个血印,很快,一群黑衣人追来,女子又用全部灵力结出传送阵,把小孩推进了阵内。
小孩一声声喊着娘。
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他娘亲被黑衣人重击脑袋,爆体而亡。
那时候,谢霁尘便在想,如果他够强,便可以把他们都杀了。
他的母亲,也不会死。
自这天过后,他便再也没见过他母亲。
他的母亲死了。
——
他不知道自己被传送到了哪,一个小孩到处流浪,和野狗抢食,最后在他快被冻死时,道巳将他带回了青云宗,他开始修炼。
谢霁尘想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变强,找到当年杀死他母亲的人,复仇。
然后前尘往事,至此终了。
道巳将他带回青云宗。
青云宗内有一处妖邪之地,聚集着大量恶灵,恶灵彼此残杀,互为容器,道巳将他带回青云宗后,便将他投入了此妖邪之地,言若他能从此地出来,便收他为徒。
谢霁尘在这里面七天七夜,从里面出来时浑身鲜血,缠身的恶灵却尽数被他吸化,黑气在他周边环绕,发出一声声的凄厉惨叫。
他抬眼看向面前的道巳。
不过一个小孩,看人的眼神便已是叫人不寒而栗。
道巳看到这小孩,微微一怔,后缓缓笑了。
他将他收为徒弟,在他体内种下禁制,他随时可摧动,随时可掌控他的生死。
青云宗众人只知,他们宗主在外捡了个天赋极高的小孩当徒弟,他极为看重倾力相授,这徒弟修为进阶飞速,却不知,这小孩对这宗主而言,不过是傀儡罢了。
道巳让他杀妖除魔执行宗门法规,借他手抵御魔族,修补千乾大阵,他在一次次的修魔对战中取胜,杀尽魔族,就连魔尊也对他忌惮三分,不敢轻易冒犯。
青云宗至此声名大噪,一跃成为修仙宗门里的大派。
道巳对他的要求已是苛刻,但比起他对自己的要求,却是算不了什么。
他修道,练剑,日夜不停。
因而他修为进阶极快,不过二十,便已是元婴,此后容颜不变,修为不断进阶,寿命不尽。
谢霁尘只想变强。
他所在的无为峰犹如荒山,终日只有山风和林叶飘动声,毫无任何生命迹象,宗门里的人大多饲养灵兽,有用来当坐骑,也有用灵兽内丹来炼制丹药,有一日,谢霁尘在无为峰捡到了一只狐狸灵兽。
狐狸很小,许是被其他猛兽攀咬,后颈雪白的皮毛被血染红,气息奄奄地在水榭外惨叫。
谢霁尘看到这只灵兽,便随手施了个治愈法术,救了这只灵兽。
他养了这只灵兽。
他也不知为何要养,无情道开始修,他的情感感知都被慢慢封闭,无所谓怜悯,无所谓垂怜,许是这无为峰太静了,他想要听一点声音。
只是后面,这只小狐狸却被开膛剥肚,头被斩下扔在了水榭的台阶前。
道巳言他心有杂念,于无情道进阶无益,他须得尽快进阶,踏平魔族,否则,他便会摧动禁制,捏碎他全身经脉。
谢霁尘没说什么。
他垂首躬身,只道了一个字:是。
他想的只是,变强。
就如同后面看到了那个小姑娘,他想的也只是变强。
如此,他才能保护住想保护的人。
他如今还不够强。
远远不够。
他需要突破渡劫,成为青云宗甚至是整个修真界的第一人。
而若想突破渡劫,短时间的唯一途径便是无情道大成。
无情道大成,突破渡劫,踏破虚空。
到那时,道巳不再是他对手,禁制可被他冲破,再也控制不了他。
他可以杀了他。
他可以外面寻杀他母亲的仇人。
若他寻到,杀之,大仇定能得报。
他要谁死,他要谁活,皆在他制定的规则之下。
小师妹,不会是那只小狐狸。
永远都不会是那只狐狸。
只是,无情道若要大成,如道巳所言,要炼到最后一层,突破渡劫,便是要生情再斩情。
古往今来,那么多的杀妻证道,便是如此。
有的修士会为了生出情,特意去凡间历练,再杀妻证道,成就无情之道。
无情道他要修,但这条路,他不会走。
他绝不会,把剑朝向那个小姑娘。
朝向他的小师妹。
于是,谢霁尘走了条极为粗暴的突破之法。
他选择用修为强行压制溢出的情感,封存灵府,再蒙住情绪感知。
他稳住道心,无情无欲地修至第九层后,他便会用洗髓草强行拓宽经脉,洗经伐髓,重塑全身,再强行用大量灵力灌注全身筋脉。
庞大的灵力和神识会充斥他灵府,他便可利用这一瞬间强行冲破无情道最后的封印。
突破渡劫。
这一法,险,每一步的修炼都宛如游走在悬崖边的吊桥。
若是中间道心动摇,不仅会功亏一篑,还会遭受反噬。
但谢霁尘没得选。
他必须要突破渡劫。
但是,既然生了情,这无情道又岂是这么好糊弄。
每每看到那少女,他都会生出本能的欲望。
想绞紧她,想吃下她,想和畜牲一样与她交/合。
欲望生情,每一次导致的波动对他而言都危险而致命。
每一次的波动,他都必须生生用法力压住经脉和灵府中暴乱的灵力,往上加固无情道法。
情感能压制,可偏偏他作为出畜牲的欲望却无法控制。
欲望肮脏,又会牵出感情,动摇道心。
因而,若是生出了禽兽的欲望,化了蛇尾,如此刻一般,他便会一剑刺入,用痛意激起他作为人的意识。
谢霁尘缓缓走过水榭长廊,一道道血痕蜿蜒诡谲,似是恐怖的符
咒。
他又并指,往自己体内注入法力,加固道法。
夜风更冷了,血腥气终是把那桃花香压了下去。
谢霁尘的确可以用法力强行加固无情道法,用以压制如海啸潮流般不断往上涌的感情和爱欲,但是,靠法力强行压下,不过是在饮鸩止渴罢了。
感情可以压制,那作为禽兽的欲念却无从禁锢。
且,不断强行加固早已被侵蚀的道心,终有被反噬的一天,到那时,只会陷入更深的欲念之中。
蛇的封印被完全破除的那天,作为蛇的他,会如何对那个可怜脆弱的少女呢。
毕竟,她实在是太美味了。
爱欲成了杀欲,又成了动物本能的食欲,交/配欲,繁殖欲,到那时,在蛇本淫性的放大下,他对她,又会做什么呢。
吃了她么?
让她繁衍蛇的后代么?
谢霁尘并不知道。
他或许是刻意地不去想这些,就如同,他刻意地去忽视自己的欲望的感情,只当作是突破无情道的阻碍,他坚定道心,跨过去,便能突破。
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杀他想杀的人。
其他?
谢霁尘并不知道。
他是个没有来处,也无归处的人。
他存活于世,以前是为了修道变强,找出杀母仇人,杀之。
而如今,他存活于世的理由多了一个。
那便是,保护好小师妹。
他够强,才可以。
为此,成佛,成仙,成魔,都无不可。
为了他曾得到的那一点甜,一点热闹,他做什么,都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