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1 章


    自从年羹尧回京, 雍正帝只觉多了一副左膀右臂,处理政务越来越得心应手。


    尤其是翰林院那边,因为年羹尧是正经进士出身, 不光是作文,还是辩论,都能应对的无懈可击,更是时常在养心殿里将三王辩的哑口无言, 雍正帝见了就心中高兴。


    三月暮春,德亨正在府上和属下佐领议各佐领内领取第一季度兵丁禄米事务,就见芳冰急急来报,道:“主子,畅春园有人拼死来报,赵爷爷和咱们派去送东西的人都被隆科多抓了!”


    德亨面色陡变,问道:“送信的人呢?”


    芳冰:“就在门外。”


    德亨对各佐领道:“你们且续茶,我去去就来”


    来德亨府上报信的不是小太监, 是畅春园太监刘狗儿的儿子刘二郎。


    刘二郎一身狼狈, 头发是散的,鞋子没了一只, 露出的袜子上都是泥泞。


    刘二郎一见到德亨就跪下磕头,哭道:“王爷您快去救赵爷爷吧。我爹他老人家腿脚不好,见到赵爷爷被隆科多抓走,想来报信,结果露了行迹,也被抓了, 我拼死跑出来给您送信, 您能不能救赵爷爷同时, 也救一救我爹。”


    德亨让他起来, 道:“你仔细与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二郎:“这事儿,还得从兴庆苑说起”


    前头说了,刘狗儿家祖上就住畅春园,皇上要修园子,那没的说的,阖家老小都搬迁了,也没搬多远,就在畅春园附近安家。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刘狗儿家里穷,靠着一座皇家园林,就谋算着靠畅春园吃饭。


    他是民人,靠畅春园吃饭只有一个途径,就是做太监。


    他是有打算的,先是一下子娶了两房妻子,生够了儿子女儿之后,才自割入了畅春园。


    他不为名,也不为利,他也没那个本事,他就是为了每月内务府那点子例银,再从畅春园倒腾点子瓜果菜蔬名贵花儿这样的外快,一家子老小十来口人就能很过的下去了。


    就那点子别人不要的瓜果花草,正经赚不了几个钱。


    畅春园就是一个小的名利场,刘狗儿在名利场外围好奇张望时候,和同样游走在名利场之外的德亨看对了眼。


    德亨听了他的故事,觉着刘狗儿这人庸俗的可爱,就让他去自己最常待的侍卫班房做杂活儿。


    刘狗儿肯吃苦,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康熙帝的一等侍卫们看在德亨的面子上,也不为难他,刘狗儿就扎根畅春园侍卫班房、具体来说是澹宁居外的侍卫班房,一干就是十几年。


    白天天不亮就去畅春园点卯,畅春园下钥他就出园子回家睡觉,十日一休沐,家里有红白喜事就请假,日子过的无波无澜,非常规律。


    儿子娶妻,闺女嫁人,刘狗儿都做了爷爷了,也熬成了老太监。


    他做了大半辈子太监,家里仍旧不见多少银子,更没有大富大贵,但他有父有母,有兄有弟,有妻有女,有儿有孙,房子盖了一大排,在京郊这十里八村的民户中,谁见了不得说一声殷实之家呢?


    先帝驾崩,先帝最得用的几个大小太监,都养老了,有的来了畅春园,有的不知道去了哪里。


    自从先帝驾崩,畅春园就空了下来。


    有前途的侍卫们都去了紫禁城,小太监们也各自想法子钻营,刘狗儿一如既往的做边缘人。


    每一个侍卫班房都是有主的,澹宁居近处的侍卫班房锁了门,刘狗儿想着自己腿脚还利索,就去了大厨房,领了往四处送饭的差事。


    刘狗儿自认是边缘人,但在畅春园侍卫、太监圈子里混过的,都知道他的底色,所以,不管他想做什么,都没人为难他。


    畅春园如今半空,能关的都关了,里面的人就都吃大锅饭。


    能有大锅饭吃就很不错了。


    主人不在,往各处送饭的小太监,自然是能偷懒就偷懒,能推脱就推脱。刘狗儿既不偷懒,也不推脱,他同时领了给赵昌、梁九功和兴庆苑送饭的差事。


    兴庆苑是修书的地方,大部分都跟着徐元正回了紫禁城武英殿,但里面还是有一些修书的士子留守。


    刘狗儿往上八辈都是泥腿子,天然对读书人有敬畏之心,对兴庆苑的人就很客气。


    这人吧,都是趋利避害的势利眼。你对他颐指气使的,他反倒唯唯诺诺不敢言,你要是对他客客气气的,他就拿你做死太监腌臜人。


    用鼻孔看你,指使你做这做那,还嫌弃你做不好,脏污了他的斯文圣地。


    刘狗儿在兴庆苑受了气,去了赵昌和梁九功那里不免抱怨几分。


    刘狗儿就是个普通老实人,没主意,没脾气,老好人。


    他在畅春园“顺风顺水”了一辈子,临了临了被人欺负,心里不得劲儿,也不想着报复回去,就和老熟人赵昌抱怨两句,实属正常。德亨和刘狗儿交好,赵昌也高看刘狗儿一分。


    赵昌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闲的发慌,就去兴庆苑给刘狗儿出头。


    跟梁九功不同,梁九功是罪人,被康熙帝圈禁在这一方小院,不能出去,赵昌是自愿进来的。


    他是主动退位,给徒弟赵拙言让第一太监的位子,也是避嫌。


    两人性质不同。


    赵昌来畅春园是做大爷的,德亨每月初四、十四、二十四三个日子,都会差使人来给他送养老供奉,所以,他在畅春园很有面儿。


    兴庆苑的修书士子自然是认识大名鼎鼎赵昌赵大监的,看他那一身行头,就知道这位赵大监并未失势。


    赵昌带着刘狗儿一出现,就震慑住了这些对着刘狗儿眼睛长在脑袋上的人。


    赵昌也没说什么,就坐在修书大厅里,坐在那个康熙帝、徐元正常坐的椅子上,拿着一本书翻看。


    修书的士子们就站在一旁端茶送水静候,他若是看书有疑问,他们好做解答。


    就去了这么一回,刘狗儿有面儿了,赵昌也爱上了这里。此后跟点卯似的,日日去。


    兴庆苑是个消磨时间的好地方啊,读书也能明理不是?


    这里应有尽有,全是书,他想看哪本就看哪本。


    给新帝的书,他先看,还要挑拣着看,要的就是这高人一等的爽劲儿。


    这就是隆科多给雍正帝汇报的“他去兴庆苑去的挺勤快”。


    雍正帝让隆科多盯紧了赵昌,赵昌日常实在乏善可陈,正当隆科多以为自己多想了的时候,三月十四号这一天,德亨日常差使人去畅春园给赵昌送东西。


    快入夏了,除了换季衣裳鞋袜配饰被褥铺盖蚊帐等,还有消暑的冰、防虫香料丸药,应季的水果,磨牙的干果,上好的粮米,时兴的点心,甚至还有德亨新给他淘换的顽器等等,赵昌和梁九功做邻居,德亨还给梁九功备了表礼


    这一趟,送的着实有些多了。


    被隆科多安插的侍卫暗线逮个正着。


    隆科多安插的侍卫一看押车的是德亨手下常用的差役,立即去禀报了隆科多,这里面的人,除非隆科多亲来,他带着手下的人恐怕按不住他们。


    赵昌对德亨手底下人很客气,每次来给他送东西,都要留茶留饭。来送东西的人也很懂事,殷勤的询问一些赵昌的日常起居和趣事,带回去说给德亨听。


    赵昌受用就受用在这里,感觉他要是有亲儿子,孝顺的话,也就这样了。


    所以,隆科多赶来的时候,一切如常,被堵了门,“人赃俱获”。


    哟,赵大监,您跟定王爷交情匪浅呀!


    您知不知道如今不比以前了,太监禁投诸王阿哥门下啊?


    咱们怀疑京中满天飞的小册子就是出自您手,您跟咱走吧,慎刑司里去跟皇上分辩吧!


    赵昌知道隆科多是做什么的,也知道隆科多会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实”禀告给雍正帝,所以,他尽量的跟隆科多拉扯解释,别管有没有用,先将话说清楚说明白了,看隆科多的架势,他怕以后再没机会说了。


    伺候了康熙帝一辈子,赵昌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


    刘狗儿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是来赵昌这里串门的。


    他知道今天德亨会遣人来送东西,他是来看热闹的。


    结果,就遇到隆科多带来的侍卫抽刀架上了赵昌和德亨派来的人的脖子。


    他转身就跑。


    然后就被抓了。


    隆科多抓人动静闹的不小,有那和刘狗儿交好的太监,知道事情始末,就去刘狗儿家中送信,说明被抓因由。


    于是就有了刘二郎报信这一出。


    德亨问清楚明白,看了看天色,赶在皇宫下钥前入宫请见。


    赵昌已经进了慎刑司了,雍正帝也已经听隆科多汇报完,他已经让隆科多去审赵昌,德亨这个时候请见,雍正帝就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德亨来的比雍正帝想象中还要快。


    雍正帝让赵拙言去回复德亨:不见。


    德亨预料到了雍正帝会不见他,见是赵拙言来传话,还是松了口气,道:“不管是因为什么,且容师父分辩几分吧,还有那个叫刘狗儿的老太监,他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个寻常老太监,你是知道的。”


    德亨是在跟赵拙言求情,毕竟,如今赵拙言和苏培盛同得雍正帝信任,雍正帝倚仗赵拙言,还要比苏培盛更盛。


    赵拙言态度淡淡的,只道:“知道了。”


    然后就转身,进了宫城大门,大门缓缓合上。


    落钥了。


    德亨注视着合上的朱红大门,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作者有话说】


    刘狗儿之前出现过的,就148章,那个“混到侍卫班房”给德亨开小灶的小太监,大家还有印象吗?


    网友:寻暖发表时间:2025-01-23 02:27:09[设置浏览进度]


    元宵赛诗会


    翩翩少年郎,熠熠生光辉


    圣祖光阴去,德亨恰少年


    老少尚得宜,无事雍亲王


    若要论满蒙,身胡心在汉


    永乐典尚在,夜尽曦可追


    第 362 章


    如果赵昌的死是罪有应得, 那么,刘狗儿的死就是草菅人命。


    赵昌是金盆洗手了,但他以前做的恶事, 仗着康熙帝的宠信得罪的权贵,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这不是江湖,这是皇宫大内,是皇帝的一言堂。


    如果雍正帝要赵昌死, 恐怕别人会道一声:死有余辜。


    但刘狗儿不一样。


    刘狗儿不曾靠近澹宁居一步,这也是他第一次进紫禁城。


    他是纯然无辜的。


    德亨是在第三天夜里见到两人的。刘狗儿已经身亡,赵昌则是被用了大刑,成了一个废人。


    德亨被带着到了慎行司,隆科多大马金刀的坐在刑房外头一个小厅里,道:“皇上仁慈,允你见赵昌最后一面。”


    德亨已经看不到隆科多的嘴脸,他几乎是踉跄着抱起了赵昌软绵绵的身体。


    赵昌看上去很干净, 头脸上一点伤痕也没有, 脑后辫子也是整齐的,他身上里衣已经换过, 身下是一块斑驳的木板。


    德亨一抱赵昌,似有乌黑又鲜艳的血痕从他干净的里衣由内向外渗,确是后继无力,最后只能看到布料上一片一片的渍染。


    他的刑伤被处理过。


    康熙帝贴身大太监有文有武,似是梁九功、李玉、魏珠这样的,就是文太监, 赵昌是唯一的武太监。


    在伺候康熙帝漫长的岁月里, 他都是被当做御前侍卫用的, 因为是太监, 可以跟随康熙帝入后宫。


    所以当年,康熙帝指了他做德亨的师父,教他做御前侍卫的规矩。


    这样一个武人,此时被折磨的只剩一口气了。


    刘狗儿的尸体胡乱扔在墙角根,无人问津。


    德亨小心翼翼唤道:“师父,师父”


    听到声音,赵昌缓缓睁开眼,抬了抬手,又无力垂下。


    德亨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黏腻的冰凉,还在不受控制的痉挛。他一定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赵昌浑浊的眼睛慢慢聚焦了瞳孔,看着德亨,虚弱道:“是王爷啊,莫要哭,先帝知道了,会心疼的。”


    德亨强忍悲痛,道:“我带您出去。”


    赵昌摇摇头,道:“走不了了”


    德亨要将他整个抱起来,执拗道:“我带您出去。”


    赵昌痛苦的闷哼一声,吓的德亨赶紧住手。


    赵昌用力握紧他的手,嘶声喊道:“赵拙言,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德亨手动了一下,赵昌更加用力握紧,眼睛示意他莫动莫出声。


    没一会,赵拙言从黑暗中出现。


    德亨看着赵拙言的眼神平淡又冰冷,赵拙言心肝微颤,告诉自己,自己没有错。


    赵拙言站在了赵昌能看到他的地方,垂目看着这个已经废了的老人。


    德亨将他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让他说话能顺畅些。


    赵昌“呵”“呵”两声,眼睛阴毒的盯着赵拙言,喑哑道:“好徒儿,青出于蓝,胜于蓝,够狠,够毒,师父没白调/教你这么些年。”


    赵拙言:“您过奖。”


    赵昌:“你去回禀皇上,我赵昌这一生,垂髫入宫,耳顺出宫,伴侍先帝五十余载,忠君体情,尽心侍奉,未曾有半分逾矩。先帝崩后,亦是安分守己,平淡度日,不曾仗着先帝的恩情,为非作歹,为祸今上就算到了地下,面见先帝,我也能,理直气壮。”


    赵拙言:


    赵昌:“要说心愧之处,只有一件,就是带累了定亲王。我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唯定亲王,因对我心存怜惜,念着往年几分师徒情分,多照顾了几分,就以为我们相互勾连,阴谋乱上,实是未有之事。”


    “隆科多企图屈打成招,殊不知,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望今上明鉴。”


    赵拙言:


    赵昌也不让赵拙言保证什么,最后闭上眼睛,不再看他,道:“你走吧,我死前,不想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你。”


    赵拙言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德亨看着他僵硬着脊背同手同脚的走进现身的黑暗里,低头看赵昌。


    赵昌正定定的看着他。


    赵昌的气息正在急速衰弱下去,这是一直坚持的心气儿已消,存了死志了。


    德亨强自压抑着愤怒,道:“师父,您再坚持一下,我一定能救下您的。”


    赵昌已是弥留,道:“不,我已经是废人,活下来,也是受苦罢了。你去跟今上,请罪,就说,都是我这个老阉货,挟昔日情分,赖上了你,你不得不,送我些财物,打发我,如今我死了,你也,解脱了。”


    “今上仁慈,念在你是,他膝下养大的,孩子,会宽恕你的。”


    见德亨无动于衷,赵昌心下着急,他用尽最后的生命掐着德亨的手,用力的脸都狰狞起来,努力抬高了身体,盯着德亨的眼睛,逼声道:“你答应我!”


    德亨狠狠闭了下眼,哽咽道:“好,我答应您,去跟皇上请罪。”


    听到这话,赵昌“呼”的一声卸了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他松开德亨的手,眼睛努力睁开着,气绝身亡。


    死不瞑目。


    德亨就这么抱着他坐在地上,愣了一会,他合上赵昌的眼睛,将他放在木板上,掏出手帕,盖在了他的脸上。


    又将刘狗儿的尸体抱过来,和赵昌放在一起,尽力捋直他僵硬扭曲的肢体,脱下披风,盖在他身上。


    走出了刑房。


    隆科多站在外头,看着他。


    德亨对他点点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隆科多面向了黑暗,雍正帝从黑暗中缓缓走出,身后跟着赵拙言。


    雍正帝:“这就是你跟朕说的,看好戏?”


    隆科多跟他说,要想知道赵昌和德亨到底有没有勾结,让他们见一面,听听他们都说了什么就知道了,说不定是一场好戏。


    结果他看到了什么?


    看了一出主仆情深生离死别的大戏!


    隆科多单膝跪地,铿锵道:“臣失策,但臣并不后悔审问赵昌。他在说明册的事情上可能是无辜的,但他在畅春园,仗着曾是先帝大太监,作威作福,凌虐他人,更是坐在先帝曾经坐过的位子上,受修书士子伺候读书,僭越犯上,乃大不敬之罪,罪该万死!”


    雍正帝:“起来吧。”


    隆科多起身,问道:“赵昌和刘狗儿的尸体怎么处理。”


    雍正帝:“一起葬去太监陵园吧,到底是先帝的大太监,办的体面些。”


    隆科多领命,目送雍正帝带着赵拙言离开。


    他没有提一句德亨。


    其实审问到中途时候,隆科多就已经察觉,恐怕在说明册事情上,赵昌和德亨都是无辜的。


    所以,他立即将德亨的人给放了,但留下了赵昌和刘狗儿。


    刘狗儿无关紧要,关键是赵昌。


    隆科多不能承认自己错了,他已经放了德亨的人,可以当做卖德亨一个人情,他要是再放了赵昌,就只能承认,自己办错了案子,抓错了人。


    成为一个笑话。


    在雍正帝这里留下办事不力的印象。


    所以,赵昌必须有罪。


    定赵昌的罪太容易了。


    赵昌昔日小辫子一抓一大把,更是曾经轻贱过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皇子的雍正帝,甚至于,昔年侍奉先帝时候,曾经听过先帝对今上的评价?


    亦或者,曾经听到过先帝嘱意过哪个皇阿哥,想要将皇位传给他?


    所以,赵昌死了,就能带着先帝的秘密永远闭嘴了。


    对今上来说,这是好事。


    德亨站在奉先门前,对守门的侍卫道:“开门,本王要进去祭奠先帝。”


    侍卫面面相觑,一个侍卫道:“皇宫宵禁,没有皇上特命,恕我等不能开门。”


    德亨点头,就站在原地等候。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的月亮过于圆了,明天十七,这圆月,该缺了。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雍正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知道他到了多久,又看了德亨多久了。


    德亨望着圆圆的月亮,没有回头,只平静道:“等着谁能让我进奉先殿,顺便看看紫禁城的月亮。”


    雍正帝声音亦是无波无澜,问道:“你进奉先殿做什么?”


    德亨回道:“去跟先帝说一声,赵昌死了,先帝若是有灵,在那头接应他一下。”


    雍正帝问道:“赵昌是怎么死的。”


    德亨:“受我连累而死。”


    德亨回头看着一丈开外的雍正帝,道:“如果当初我知道上那道建图书馆的折子,会引出这么多事情来,我不会上。”


    雍正帝:“德亨,你是在跟朕请罪吗?”


    德亨:“是,我在跟皇上请罪,请皇上宽恕我。”


    有夜风吹来,将这句话吹的幽幽灭灭,吹向雍正帝的耳边,吹散在方正威严的宫墙内外。


    雍正帝:“好,朕宽恕你。”


    对守门侍卫道:“开门。”


    就算是皇帝,说开门,这皇宫内的门也不是那么容易开的。


    因为开门的钥匙,不在守门的侍卫手中,而是一入夜,各宫门钥匙,会统一送去侍卫班房保管。


    东翼宫送去景运门,西翼宫送去隆宗门。


    好在,景运门不远,侍卫首领很快带着钥匙来,打开了奉先门。


    雍正帝带着德亨去奉先殿。


    雍正帝袖手站在灵前,看着德亨烧香,叩拜,起身。


    “完了?”


    “完了。”


    雍正帝点头,道:“走吧。”


    出了奉先殿,德亨回望这座皇宫家庙,允礽曾经说过的话,像是诅咒一般在耳边响起:


    “我要好好活着我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奉先殿就像一个嗜人的猛兽,对着德亨张开了黑洞的大口,欲要将他吞噬。


    “德亨?”雍正帝站在阶下,催促唤道。


    德亨收回视线,迈下台阶,些许懒散回应道:“来了。”


    【作者有话说】


    好了,接下来开始反击了。


    第 363 章


    第二日, 德亨直接回府,没有过问赵昌和刘狗儿的身后事,现在还不是时候。


    哦, 对两个奴才这么好,是不是心里对朕有怨啊。


    德亨给了刘二郎一些银子,让他回家,接回刘狗儿的尸身下葬, 不要多想,安心为刘狗儿守孝,做好孝子。


    隆科多!


    德亨吩咐下去,若是岳兴阿再来府上,请他来见


    又过了几日,在遵化督建、修整帝陵的十七阿哥允礼上奏皇帝,帝陵已经准备妥当,可以迎先帝梓宫入陵了。


    钦天监定了大行皇帝入陵吉日, 雍正帝择定下发引日期, 率领诸王阿哥百官,亲将大行皇帝梓宫移送遵化景陵。


    大行皇帝梓宫从景山东门出, 走朝阳门,去往遵化景陵。


    雍正帝披麻戴孝,徒步跟随梓宫行止,玉车随从在后,预备皇帝出城登车,护送梓宫去景陵。


    朝阳门外, 满汉四品以上官员, 跪送大行皇帝梓宫。


    除了四品官员, 翰林院、国子监、在京士子们亦请命, 齐聚朝阳门外,送先帝归陵。


    这是先帝文治之功,雍正帝不能制止,只能允许他们在远处跪送。


    自然是兵勇森严,禁止靠近,避免冲撞了梓宫。


    现在,这群读书人,已经越过了警戒线,挡在了梓宫行进的正前方。


    雍正帝站在梓宫侧前方,看着前方围聚过来越来越密集的士子们,眼神如利剑一般射向身后允址。


    允址冷哧一声,小声道:“若是我说这不干我的事,皇上定是不信的。”


    雍正帝咬紧牙关,允禩在旁看的清楚,心道,四哥这是恨不能将牙齿咬碎了。


    可惜,就算咬碎了牙齿,也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吞了。


    允禵看着前方越来越严重的骚乱,眯起了眼睛,心下思量起来。


    允禄疾行过来,回禀道:“皇上,臣弟已经命令禁军戒严,护卫梓宫和皇上,弘昇带护军去驱散附近百姓,防止歹人趁机作乱,隆科多已经带步兵去处理拦驾士子,很快梓宫就可以继续前行了。”


    允禄作为新的禁军统领,反应不可谓不快了,雍正帝下令道:“禁止随行发引诸王阿哥大臣乱动乱蹿,违者,斩。”


    允禄领命,将谕令传下去,尤其是八旗王公,务必要看守好了。


    允禄怀疑今日这一出,就是不知道哪个八旗王公和宗室干的,阻了先帝御道,当真该死!


    年羹尧神色凝重道:“皇上,务必要谨慎处置”


    年羹尧之后的话被前方突然传来的骚乱打断。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有人扑倒在地,在捶胸哭嚎:


    “先帝啊,老臣来送您了!”


    他身后乌压压跪倒了一片,跟着哀哀哭嚎:


    “先帝啊,您有遗命未成啊,先帝啊,您怎么就这么去了呢!”


    “先帝啊,老臣无能,残年之躯,不能完成您的遗命,今日,就随您去了,到了地下再跟您请罪吧!”


    “先帝啊”


    有在送葬队伍前方开道的八旗王公上前厉喝道:“阻拦梓宫通行乃是大罪,我这就杀了你们这帮子书呆子,看你们还闹不闹!”


    身侧之人忙拉住他抽刀的手,劝道:“今日发引,不宜见血”


    “血”字消失在陡然高亢的哭嚎声中,吓乐要抽刀砍人的那个王公一大跳。


    隆科多带人及时赶到,手一挥,如狼似虎的步兵一拥而上,冲进人群中去捉人。


    有那悍不畏死的老书生,牙一咬,眼一瞪,猛的朝刀尖扑过去,“噗嗤”一声利刃入胸膛,鲜红的血液顺着刀锋流下,汩汩滴落在地上。


    老书生仰头喷出一口鲜血,悲愤大呼:“先帝,老臣来见您了!!”


    那手执腰刀的步兵吓的后退两步,手掌还紧紧握在刀柄上,带着刀锋后抽,脱离了老书生的胸膛。


    老书生僵直的身体重重仰倒在地上,脖子一歪,双眼外凸,死了。


    他眼珠子瞪视的方向,正是梓宫的方向,也是雍正帝闻声带人来的方向。


    和死去老书生眼珠子对了个正着的雍正帝:!!!


    场面因老书生的死静了一瞬,突然群情鼎沸:


    “杀人了!隆科多在大行皇帝面前杀人啦!!”


    隆科多眼睛一厉,抽刀砍了那个“大放厥词”的人,无视了新增的鲜血,下令道:“全部捉拿!”


    “慢着。”雍正帝在他身后大喝。


    隆科多一身狠厉肃杀,禀道:“皇上,有悍匪行凶,臣已经拦杀,请皇上稍候片刻,梓宫即刻前行。”


    见到雍正帝出现,沸反盈天的读书人更加激动,大呼大喊着:“皇上,皇上,学生有话要说。”


    “纵使皇上不愿意完成先帝遗命,也不该残杀我等,我等乃是替天请命的读书人!”


    “皇上,还请皇上听学生一言”


    “奸佞当道,请皇上清君侧!”


    “请皇上清君侧!”


    “请皇上清君侧!”


    “请皇上清君侧!”


    乱哄哄,闹哄哄,雍正帝只觉天地倒悬,头晕目眩,气怒攻心,恨不能喷出一口老血,让这群无法无天的人看看,他的血是红的,不是黑的!


    张廷玉站出来,道:“皇上,容臣去劝两句。”


    雍正帝:“就拜托卿了。”


    张廷玉走出步兵包围圈,走进血泊,合上那位惨死的老书生双目,叹口气,起身,高声道:“众位,请安静,听老夫一言”


    德亨看着前方的乱象,中间隔着步兵、禁卫和雍正帝、允址等诸王,他站在人群后面,听不清张廷玉在说些什么,大抵就是一些安抚的话。


    只是,已经见血了,真的能轻易安抚住吗?


    整个送葬队伍已经戒严,每一个人都要乖乖待在原地,乱动乱蹿者,格杀勿论。


    德亨和弘晖、弘昀等阿哥们站在一起,弘昼吓的抱住弘旦,弘旦一手一个护住永华和永璋,几个小少年跟鹌鹑一样挨在一起,相互安慰取暖,一旁的弘历不住翻白眼,暗暗骂没出息,哼!


    德亨的视线在不远处跪着的文官群体里逡巡,弘晖见状,低声问道:“你怀疑谁?”


    德亨摇头,道:“没有头绪。”


    他的视线平平略过徐元正,收回视线的时候,目光一凝,落在了跟在梓宫之后的太监群体上。


    弘晖的视线随他而走,最终落在了魏珠和李玉,以及特许来为先帝发引的梁九功身上。


    弘晖和德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


    但怀疑也只是怀疑,这个时候,还是安静为要。


    雍正帝开始说话,说了什么,这会子无人传送,得等过后才能知道了。


    梓宫很快重新启程,德亨被队伍裹挟着,踩过被众人踩过已经变淡的血泥,在不知道有多少的学生、士子目光注视下,走向前方


    梓宫已经入景陵与先帝四位皇后和静敏皇贵妃合葬,夜晚,德亨在享殿留护。


    雍正帝白日在享殿行礼,入夜就带着太后皇后妃嫔诸王阿哥文武百官去了行宫,夜晚的享殿静谧又阴森。


    好在已经入夏,草木生发,虫啼蛙鸣,也算热闹。


    如果忽略时不时哀嚎出声的乌鸦老鸹的话,其实景陵这边的夏夜还是很怡人的。


    允禵拎着一个酒坛子走进来,用樽爵倒了三樽酒,一樽撒给先帝,一樽塞德亨手里,一樽自己饮了。


    德亨看着手里金黄的酒液,允禵道:“雄黄酒,喝点没事。”


    德亨没喝,抬手将酒樽放在了供桌上。


    允禵看了眼那樽酒,道:“怎么,怕我下毒?”


    德亨摇摇头,道:“这酒樽一看就没人用过,还不知道干净不干净呢”。


    一口闷的允禵:


    允禵干呕两声,没好气道:“你不早说,娘”


    “十四爷,祖宗面前,注意您的教养。”德亨慢吞吞道。


    允禵“啧”了一声,抬手就要将酒樽扔了,德亨眼光轻飘飘一扫,酒樽在半空转了个弧度,最后落在供桌上。


    允禵一屁股坐下,道:“梁九功、魏珠、李玉三人分开审,很快就能出结果了。”


    德亨:


    允禵:“你说,就算审出来了又如何?就算是他三人做的又能如何?就算他三人背后有人又又能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死了也就死了,活人的问题,还得要活人来解决,你说是不是?”


    “今上当真有先见之名,勒令禁止太监私投诸王阿哥府上,这太监要是闹起来,是真的要人命,还能成事。你说,他们是怎么说动那群书呆子拼死的?或者是蛊惑?许了什么好处?”


    德亨幽幽开口道:“十四爷,您听我一句劝,您这幸灾乐祸的势头,还是要收一收为好。”


    “哼!”允禵不屑。


    德亨道:“或许,您希望留在这里,为先帝守陵。”


    允禵猛然坐直了身子,厉喝道:“你说什么?!”


    德亨:“我没说什么,您就当听听算了。”


    允禵:


    “皇额娘不会允许的。”


    德亨感叹道:“噫吁嘻您以前是怎么得先帝爱重的,真是让人疑惑。”顿了一下,又平平加了一句:“蠢的令人发指。”


    允禵拔刀而起,拔了个寂寞,他身上的兵刀都被收走了。


    德亨哧声道:“色厉内荏,当真可笑!”


    允禵:“你在故意激怒我。”


    德亨:“你说是,就是吧。”


    允禵:


    德亨给康熙帝烧纸,允禵就这么两只眼睛沉默的盯着德亨看。


    好一会,允禵问德亨道:“你猜猜看,幕后主使会是谁?”


    德亨:“不管是谁,都和我无关。”


    允禵哈哈笑两声,道:“我第一个猜,是你!”


    德亨说话的声音都没波动一下,玩笑般道:“滚犊子,信不信我打你。”


    允禵:“真没意思。不过,我刚才那句可不是玩笑话,是真的有人会怀疑是你背后策划的。听说赵昌死在了慎刑司,你向来重情,要是想替他报仇也不是不可能。”


    德亨:“我要是报仇,会找隆科多,不会找皇上,更不会让先帝的梓宫在中途停滞。不管赵昌是怎么死的,都没有先帝顺利入陵重要。怀疑我的人,一定是个连这点都想不明白的糊涂人。”


    允禵:“你说的对,你和先帝的感情,不是一个赵昌能撼动的,若是我想报仇,也不会耽误先帝的梓宫入陵。”


    享殿里又寂静下来,只有偶尔一两声烛火燃烧的噼啪响,听在耳边尤其的大声。


    烧了一沓纸,这回换德亨问允禵道:“你不在行宫养着,来这里做什么?”


    允禵:“你管我。”


    德亨:“不会是来找我的?”


    允禵:“自作多情。”


    德亨:“让我猜猜,皇上已经答应满京城读书人的请愿,要按照先帝遗愿,建图书馆了,你是为着这事儿来的?你想领这个差事?”


    朝阳门外那一闹,有两种处置方式。


    一种是暴力镇压,杀几个、打几个、抓几个,差不多就能解决。但是,人太多了,当日闹事的,虚虚数一下,超过三百之数,不乏满洲旗人和汉军旗人。这是露面的,暗地里肯定还有没露面的。


    这些人现身的目的就是闹事,不是打杀几个人就能恫吓住的,相反,你杀的越多,事情会越严重,越一发不可收拾,除非你把京城所有读书人都搜罗一遍,然后将所有可疑之人都杀了,直接结束大清朝的文运。


    这就是年羹尧为什么跟雍正帝说“务必要谨慎处置”,因为这群穿长衫的,真不是普通的小民,他们是真的会让你遗臭万年的。


    第二种,就是好言相劝,这需要有个名望有学识的泰斗出面,这样这群打了鸡血的读书人才会安静下来听你说话,张廷玉的威望算一个,所以他主动站出来说话,意图平息事端。


    但还是那句话,这是有预谋有扇动的起事,不是真的只是为了建一座图书馆,人家要的是清君侧。


    所以,需要皇帝出来说话。


    雍正帝可以采用拖字诀,但大行皇帝梓宫不能拖。


    所以,雍正帝站出来说明,他身边没有佞臣,他身边辅佐的都是肱骨之臣,暂且搁置建图书馆是他这个皇帝自己的意思,是为了多层考量,但是,他承诺一定会实现先帝遗愿,有生之年必将图书馆建成!


    有生!之年!!


    要不说皇帝最会春秋笔法呢。


    雍正帝一出现,那群读书人就已经矮了三分,等雍正帝一说话,那群读书人只顾着激动了,哪里还能思考雍正帝说了什么,只激动跪地嚎哭:“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皇帝跟我说话了耶,好激动


    皇帝采用了我们的谏言了耶,好激动好激动


    他们自以为创造了一场可以流传千古的君臣佳话,然后就这么散了。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呵。


    不少人都看出来雍正帝许了一张空头支票,为的就是先应付眼下,等先帝入陵,空出手来,他一定会“血洗”这群书生。


    允禵也看出来了,但是,只要四哥你不痛快的,弟弟就痛快了哈哈。


    经过先帝立太子、先帝驾崩、先帝入陵这一年多,允禵已经学会不跟德亨对上了,德亨嘲讽他,那就嘲讽吧,他现在首要的是保全自己。


    艹,经过德亨一提醒,允禵突然发觉,老四是真的有可能将自己圈禁在皇陵,为先帝守陵的。


    所以,允禵向前凑了凑身子,商议道:“你也想建图书馆吧,教给我,怎么样?”


    德亨叹息:“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想建了,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就听不到我说的话呢?”


    允禵:“嘁,谁信呢?”


    德亨:


    “就因为无人相信,死了多少人了,何必呢。”


    允禵:“那算什么,死几个人而已,做事哪有不死人的。”


    德亨:


    话不投机半句多,德亨将一沓纸一下子都扔火盆里,起身,离开。


    允禵愠怒的目送德亨的背影离开,奶奶个熊的,这小子脾气越来越大了,一言不合就走人!


    在享殿门口,德亨遇到了允祥。


    德亨打招呼:“十三叔,您来了?”


    允祥:“啊,来看看先帝。”


    静敏皇贵妃是唯一以非皇后之身陪葬景陵的妃嫔,配享奉先殿香火,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允祥未必是来看先帝的,但一定是来看静敏皇贵妃的。


    德亨点点头,道:“十四爷在里面。”然后就离开了。


    不管允祥在殿外听了多久都无所谓,他君子坦荡荡,说了什么都不怕人知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啦


    有没有发现,德亨话太多了,解释太多了,以前他和允禵都是能不说就不说,能说两句绝对不说三句,嘿嘿,大家猜猜,这场大戏是谁导的?


    先透露一下,这不是的德亨的反击哦


    网友:绿晋江质检委员发表时间:2025-01-23 00:15:12[设置浏览进度]


    元宵赛诗会


    东北崛起清朝兴,入关定鼎四海惊。


    康乾盛世安乐景,嘉道中兴国运升。


    鸦片战争烽烟起,甲午海战国运倾。


    百年风雨尽沧桑,历史长河留其名。


    第 364 章


    孔尚任, 孔子四十六代孙,秀才功名,典田捐纳国子监监生, 康熙帝南巡,至曲阜孔庙祭拜,孔尚任为其讲经,受到康熙帝嘉奖, 授为国子监博士,从此,开始了十年京官。


    孔尚任在京为官期间,真正在国子监讲经时间并不多,曾辗转在工部、户部等部门任职,但是,他孔子传人的身份不可小觑,且专习礼乐, 教习族中子弟礼乐, 监造礼乐祭器,工诗文画作。


    每次去国子监讲经, 都座无虚席,尤以京城祖宗出身草莽、后代却以读书为己任的八旗贵胄子弟最为吹捧。


    都说孔儒、孔礼,多少人读着论语长大,但真正的“礼仪”是什么样的,看一看孔尚任就知道了。


    而孔尚任与之结交最笃之人,乃是安亲王岳乐十八子岳端。


    孔尚任成名作乃是《桃花扇》, 然, 也是因《桃花扇》获罪, 被康熙帝借故罢官。


    《桃花扇》余韵中有一句:“开国元勋留狗尾, 换朝元老缩□□”,最为玄妙。


    杨士庭向德亨讲述孔尚任的生平,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声音都低了几分,从眼角小心去觑德亨的反应。


    而德亨的反应是反射性的想笑,脸部肌肉都调动起来了,又发现不对,他可是爱新觉罗宗室,怎么能笑呢?


    于是就又用手掩唇,在手掌下,笑了起来。


    杨士庭:


    仔细分辨了一下德亨笑眯的眼睛和逸散出来的愉悦气氛,心道,您还真是不在乎啊。


    其实余韵一整篇,都是在似有若无的讽刺,讽刺清廷征辟山林隐士是锁拿,而最明显的“狗尾”“□□”那一句,就更是明晃晃了,近乎直白的讽刺汉士子的剃头和变节。


    此阙一出,《桃花扇》被禁,孔尚任驱逐出京,结束了他十年的京官生涯。


    孔尚任在康熙五十七年去世。


    深处这个时代,德亨偶尔会半夜惊惧而起,像是孔尚任这样的“老人”都故去了,这片大地上会更新迭代出什么呢?


    杨士庭来德亨这里,不是说孔尚任的,他是来说出身安王府的吴尔占的。


    吴尔占是岳乐的儿子,是上一任安郡王玛尔珲的弟弟,号雪斋,能诗善画。自玛尔珲去世后,安王府的王爵就至今悬而未决。


    悬而未决有两个结果:


    一个是皇帝某一天令支脉中某一个人承袭王爵。可能是自家子弟,也可能像是庄亲王爵那样,让“外人”袭了。


    另一个就很可怕了,废黜安亲王爵。那么,玛尔珲将是最后一任安王,岳乐这一支子孙,彻底消弭于宗室之间。


    庄亲王爵之事一出,吴尔占等彻底坐不住了,说不清“外人”袭爵和废黜这两个结果,哪一个更可怕。


    所以,他投入了允址门下。


    允址门下多文人,他也是搞文的,自认在康熙帝的诸王阿哥中,他也只能与允址说到一起去了。


    这就是杨士庭所知安王府全部了。


    没有网络,没有深度搜索,没有国家公布信息,作为一个完全脱离宗人府的汉人,能调查到这么多,杨士庭已经很会收集、总结消息了。


    德亨自然知道的更多。


    据德亨所知,康熙帝最厌恶安王府的一点是岳乐这一支子弟,尤其亲近“外汉人”。


    没错,康熙帝管有别于汉八旗的汉旗人,称之为外汉人。


    安亲王爵始于努尔哈赤第七子饶余贝勒阿巴泰,阿巴泰之子岳乐将父爵发扬光大,晋封和硕安亲王,阿巴泰也追封和硕饶余亲王。


    阿巴泰在清初未入关前,征直隶和山东,抢略来的战利品,将金银、牲畜人口等财货上交皇帝,将满腹经纶的文人留给自己。


    等到岳乐征湖广、江西时,承袭家教,作战同时,不忘搜集日后可供子女学习和观摩的书画典籍,并且留心为子女物色有学识的先生。


    可以想见,两代亲王下来,安亲王府得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王府里面供奉的教书先生和幕僚都是一种什么样的水平,岳乐的子孙,受到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教育,而这些子孙,平时结交的人,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他们完全脱离了满清正常王公氛围。


    岳乐之子岳端十五岁封郡王爵,二十一岁降为贝子,二十九岁革去贝子。


    康熙帝给他定的罪名是:各处拒不行走,但与在外汉人交往饮酒,妄恣乱行。


    这是康熙帝的说法。


    翻译一下,就是说岳端这个人,看不起宗室和旗人,认为他们粗鄙,所以日常不和这些人玩儿,不参加八旗教考、围猎这些宗室活动,更加喜欢和汉文人交往,吟诗作画。


    更可恨的是,你结交的都是什么人,“鼠尾”“□□”,骂谁呢?


    岳端此人,是不是有文人风骨已经不知道了,但他有文人如针鼻一样的心眼儿,却是可以确定的。屡屡降爵,最终革爵,给他造成了深重的打击,有诗、文风为证,中年郁郁而终。


    享年三十五岁。


    巧了不是,孔尚任“获罪”离京没两年,岳端就死了。


    岳乐死后,安亲王府由嫡子玛尔珲承袭,降等,袭郡王爵。


    玛尔珲,索尼的外孙,和名士王士祯交好,确切来说,是和王士祯私交甚好,更是政治同盟,他们都是坚定的太子党。


    王士祯,诗坛大家,标准的文人,官至刑部尚书,讲究正统,拥护正统。理所当然的支持、辅佐太子。


    一句话,人家辅佐的是太子这个位,不是太子这个人。


    后来和玛尔珲交好,那就也开始支持太子这个人了。


    玛尔珲能和王士祯私交甚笃,那就说明,玛尔珲此人,已经被彻彻底底的汉化了。


    或者说,安王府这一支脉,已经彻彻底底的“变节”了。


    你说康熙帝恨不恨。


    玛尔珲死后,王爵空悬,很难说,康熙帝有没有彻底消除这一支的打算。


    岳端出名,是因为有才,人们记得玛尔珲,是因为他继承了郡王爵。


    相比于两个哥哥,岳乐最小的儿子,玛尔珲的同母胞弟吴尔占此人,不管是文才,还是个人能力,就有些光华内敛。


    这不就来了吗,他策划了“发引案”。


    给“书生血溅康熙帝归天路”事件定义的人也是绝了,“发引案”,这是要再给康熙帝的生平“添光加彩”呢。


    安王府底色如此,吴尔占绝对支持建图书馆,并主导这么一出,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吴尔占聚集的这些文人,汉文人居然只是少数,有超过一大半的,是八旗文人,而这些八旗文人中,又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国子监。


    可见吴尔占,或者说是安王府的号召力。


    也很有力量啊,大行皇帝发引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全程有禁军、护军、步军密不透风的护卫,就这样,那群文人还不是透过层层护卫,冲到了大行皇帝前行的路上。


    更会选择时机。


    你看,先是德亨提出建图书馆,后是允址发力,然后是说明书小册子满天飞,接着就是赵昌之死


    事发之后,有德亨和允址在明面上顶着,迷惑人的眼睛,他吴尔占,是不是就隐藏了?


    高啊!


    德亨问道:“能聚集这么多人,并不是一呼百应就能行的,期间勾连互通,定是有先兆的。”


    杨士庭道:“是,我们在南城,早几日就听到了风声,但不确定他们到底在筹谋什么,他们言语、行动皆密,很有组织力。现在我猜测,他们的主场应是国子监,并不在南城,所以我们被屏蔽了。”


    杨士庭所说的“组织力”,其实是指八旗作战风格,有组织,有纪律。八旗有自己的圈子,杨士庭说他们这些南城的汉人被屏蔽了,就是这个原因。


    德亨手指敲击着膝盖沉思。


    杨士庭轻咳一声,道:“属下猜测,纯猜测啊,徐大人应该是心中有数的。”


    德亨:“怎么说?”


    杨士庭:“出事前几日,他给我们安排了很多功课,完全牵制了我们的精力,还教导我们:谋事在人,要竭尽全力,但有时候,顺一顺天意也是很有必要的。您说,这个‘天意’,是不是就是指这件事?”


    “且,他在内城也有宅院,有家人,能提前知道一些,也不是没有可能?”


    德亨:


    “既是猜测,就不要胡言乱语了。”


    杨士庭顿时低头:“是,属下知错。”


    心下却是已经确定了,这事儿,徐元正肯定提前就知道了!


    但是他装作不知,任由事情发生了。


    嘿,他要是提前知道了,也会顺其自然,嘻嘻。


    德亨想,徐元正若是有可能提前知道,那张廷玉,就是一点不知了。


    但是,这件事,最终还是张廷玉平息的。


    张廷玉这么容易就平息了吴尔占导引的带有明确目的的文人?


    张廷玉在文坛的影响力有这么大了吗?


    完全可以称之为文坛领袖了。


    至于后来雍正帝一出现文人们就滑跪三呼万岁,并老实散去,德亨更想称之为做派,是将雍正帝给高高架起来了。


    咱们认可你做皇帝,但做事情要听我们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吴尔占等文人要的是过程,和这个过程所带来的影响力。


    为了加重这个影响力,主动赴死的那个喊着“老臣”的老书生,可能也是提前安排的。


    吴尔占


    真的还有调动八旗兵力的能力吗?他真的能渗透、或者还在禁军、护军、步兵有影响力,并且操纵,让护卫出现缺口吗?


    安王府沉寂了十几年,这十几年中,康熙帝没有清理八旗中安王府的旧势力?


    德亨对康熙帝的能力百分百信任。


    这可就有意思了,给吴尔占开方便之门的是谁?


    允址?


    不,允址没这个本事。


    还有,梁九功。


    最有可能拿赵昌之死做文章,明着将隆科多牵扯进来清君侧暗地里又将德亨牵扯进来的人,德亨第一个怀疑梁九功。


    赵昌去畅春园养老,和梁九功做了邻居,说是作伴。


    梁九功圈了这么久,来了老朋友,是欣喜宽慰的,结果,临了临了,老朋友莫须有的死了。


    兔死狐悲,很正常。


    梁九功身后的人,允礽?


    不,也有可能是弘皙。允礽圈了,弘皙在外行走,虽然受限,但谁知道人家从废太子父亲手中继承了多少财产呢?


    汉文人的默许并助力,八旗文人的冲锋,神秘八旗王公的暗中支持,废太子残余势力的浑水摸鱼


    呵呵,胤禛,你要如何应对呢?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的是不是有些早了嘿嘿,早睡早起就这点好处啦


    玛尔珲和王士祯在前文出现过,第84章,允祹初领宗人府,组织宗人府考,考场就在国子监,当时叶勤和德隆的叔叔都要参考,所以小伙伴们德亨、弘晖、德隆三个就跟去凑热闹,在国子监里受到了汉士子的鄙夷哈哈。


    第 365 章


    德亨在密会属下, 雍正帝这里也没闲着,他召见弘晖、隆科多、马奇、年羹尧议事,后来从享殿祭奠回来的允祥也加入其中。


    允祥其实是去找允禵的, 在监视了几天后,最后想直面试探一下允禵对“发引案”的看法,遇到德亨,纯属意外。


    但是, 这比他单独见允禵得到的信息还要有用。


    允祥说了听到的两人谈话,总结道:“德亨说的对,但凡对先帝哪怕还有一点君父之情,都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这是让先帝英灵不安,属大不敬。”


    弘晖厌恶道:“所以,背后谋划之人,狼心狗肺, 大逆不道, 阴险恶毒,该千刀万剐, 凌迟处死!”


    弘晖不吝以最恶毒的刑罚诅咒幕后之人,他这极端的反应和言语,让雍正帝和隆科多暗中侧目,同时再一次确认了,这件事,跟德亨百分百毫无关系。


    否则, 弘晖是绝对说不出“千刀万剐, 凌迟处死”这样的话的。


    雍正帝心下有些恍惚, 同时又有些失措, 他


    他是不是做错了?


    对德亨,他是不是应该更多一些温情脉脉?


    所有事情证明,德亨只是无意间起了个因,然后因为他最开始的处置不当,后续事件一件接一件,变的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他也发现了,就算他答应建图书馆了又怎么样?怎么建,建到什么时候,最后还不是他这个皇帝说了算。


    委实不用那样丁是丁卯是卯泾渭分明没有一点余地的拒绝的。


    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


    雍正帝问道:“三太监那里审讯的怎么样了。”


    马奇道:“如果十四爷那里没问题的话,已经可以九成确定,李玉和魏珠跟此案无关。”


    马奇说九成,其实就是十成十,百分百确定李玉和魏珠两个是无辜的。


    雍正帝点头,道:“那就是梁九功了。”


    年羹尧不信道:“梁九功被圈禁了快二十年,他还能有此本事?”


    隆科多:“所以,必定是有谁在帮他。”


    弘晖道:“动机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隆科多立即道:“先帝圈禁他半辈子,让先帝英灵不安,报仇雪恨。”


    弘晖:“可是他犯了谋反大罪,先帝不仅没有杀他,还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二十多年他都老老实实的圈着,等先帝一崩逝,他就要报仇了?用一群文人?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马奇幽幽道:“也许,他真的是在报仇,不过不是为了自己而已。”


    弘晖:“那他是在为谁报仇呢?”


    年羹尧垂眸看着自己的指甲,允祥眼神定定的目视前方,好似在神游天外,隆科多不安的动了动屁股,感觉到后背似有阴风吹过,冷飕飕的


    弘晖冷厉的目光射向了隆科多,马奇冷冷勾了勾唇角,抬起了下巴。


    隆科多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似是一只被猎人盯上的野兽,调动了全部的警惕,绷紧了肌肉,随时准备厮杀。


    “也就是说,查了这么久,幕后之人,只能知道梁九功有问题,但具体人是谁,不得而知。”雍正帝适时开口道。


    马奇语气平平道:“老臣无能,只能从梁九功那里审出,三王曾派手下奴才去看望他,他跟那奴才发了几句牢骚,说了些诸如先帝去了,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这样的话。由此可以确定,拦路文人口中朝中奸佞当道‘清君侧’这样的话从此而来。其他的就没有了。”


    “或许,佟国舅能审问出什么来?”


    隆科多大怒道:“马奇,你什么意思!”


    马奇施施然:“就字面意思,您以为老夫会是什么意思?”


    雍正帝不悦道:“好了,现在是在推敲幕后之人,不是吵架的时候。”


    “亮工,你觉着会是三王吗?”


    年羹尧不确定道:“这件事,表面看着的确最像三王能做出来的,但众所周知,梁九功是废太子的人,和三王无瓜葛”


    “不,三王是坚定的太子党。”雍正帝笃定道。


    年羹尧:“就算梁九功和三王有勾结,但十三爷说的对,但凡对先帝还有一点君父之情,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先帝生前,对三王宠爱有加,王王和先帝也是父子情深,臣相信,三王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如此畜生不如的事情来。”


    雍正帝点头,不得不道:“你说的有道理,那么,背后之人,应当不是先帝至亲骨肉。”


    意思是,先帝的儿子们排除了嫌疑。


    “那么,剩下的就是宗室八旗王公”


    突然,雍正帝想到了一个人,隆科多也猛然抬头,眼神和雍正帝对上了。


    隆科多沉声道:“安王府,吴尔占!”


    隆科多近期重点盯梢的人。


    马奇摇头,道:“可是,安王府沉寂了有十四年了,就算安王府在文人中有些影响力,但军中呢?先帝在时,曾不止一次清理安王府旧部,如今八旗军中,安王府旧部应该已经无了。拦路文人是怎么毫发无损的冲到梓宫之前的?”


    年羹尧道:“但安王府下还有佐领,每一佐领中至少有八十人为兵丁,再加上这些兵丁姻亲故旧勾连,保不齐,禁军中就有这样的人。”


    马奇:“下五旗军中可能会有,上三旗禁军和内务府护军中,每一个服役军官兵丁都有严格审查,凡是和安王府有一丝勾连的,都不会选入。”


    隆科多:“这十多年禁军官兵选拔,都是出自显亲王之手,应该将他叫来问问。”


    弘晖:“你是怀疑显亲王选拔禁军有问题?”


    隆科多:“臣只是就事论事,瑞亲王何必”


    允祥截口问隆科多道:“这些时日,您没发现吴尔占有异乎寻常之踪迹吗?”


    雍正帝也用眼神询问隆科多:你盯的人,你就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吗?


    经过赵昌一事,隆科多心下已经有了警戒了,所以,此时他实话实说:“近一个多月,吴尔占除了曾去过三王一次别馆,其他没有发现异常。”


    雍正帝确认道:“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隆科多:“没有。”出口的这两个字,多有憋闷。


    弘晖道:“看拦路之人,多有国子监监生,吴尔占一点这方面的蛛丝马迹都没有吗?”


    隆科多:“吴尔占乃是国子监常客”


    “说起来,他近些时日,的确不如以往去国子监勤快了,这也算是蛛丝马迹吗?”


    弘晖收回看废物似的蔑视视线,问雍正帝道:“皇上以为这算是行迹吗?”


    雍正帝:“也许,是反其道而行之,十三弟,你怎么看?”


    允祥摇头,道:“无从判断。”


    雍正帝去看年羹尧,年羹尧也摇头。


    接下来,君臣几人又猜测了几位宗室八旗王公,都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证明,事情就是他们干的。


    雍正帝问隆科多道:“不是说抓了几个闹事的文人,审问的怎么样了?”


    隆科多握了握拳,憋气道:“尚未审出有价值的东西。”


    雍正帝:“朕再给你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必须要有结果。”


    隆科多领命:“是!”


    夜已深,其他人退下,雍正帝留弘晖说话。


    雍正帝:“隆科多也是听命行事,你不要仇恨他。”


    弘晖撇了撇嘴,不屑道:“仇恨?他也配?”


    雍正帝皱了皱眉,发现儿子现在的表情特别的不可一世,让他这个君父看了十分的不舒服,训斥的话就要出口,但最后关头忍住了。


    他郑重道:“你是朕的嫡长子,是将来的储君,你要超然于众之上,而不是被别人的情绪影响了。”


    弘晖:“您是说我被德亨的情绪影响了吗?”


    雍正帝大怒:“你这是对君父说话的态度吗!”


    弘晖猛然站起身来,眼睛喷火的逼视着雍正帝,大喊道:“到底是君父,还是父亲!!”


    “你要是想做君父,我这个做儿子的,也不是做不到!”


    雍正帝气的浑身发抖,难以置信的看着弘晖,似是第一天认识他一般。


    弘晖压抑住不知道压抑了多久的火山,不让它喷发出来,他感情上想迈进一步,但理智让他退了一步。


    果然,他退后一步,就看到那个被他叫做阿玛的男人,眼中的警惕、忌惮和紧张都消退下几分。


    他惨然而笑,笑的却是比哭还难看,道:“阿玛,儿子可以不做太子,也可以不要大位,但儿子不想失去父亲和兄弟。阿玛,您知道您这些天在做什么吗?”


    雍正帝:


    弘晖发狠道:“隆科多该死,我迟早要杀了他,您也阻止不了。”


    放完狠话,弘晖转身就走。


    “弘晖”雍正帝在身后唤道。


    弘晖住脚。


    但叫住之后,雍正帝心中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但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弘晖等了一会,回头看了他一眼,留下一句“如果您怀疑衍潢,还是尽快让十六叔将禁军都换了吧”,然后快速消失在黑夜中。


    雍正帝跌坐在龙椅上,冷汗涔涔,湿透了脊背,他像是感觉不到一般,木然坐在那里,很久,很久


    为表至孝,雍正帝跟众人说他要在皇陵结芦为先帝守孝一个月,众臣再三请命回銮,雍正帝为社稷故,只得作罢。


    然后,他要留人替他给先帝守陵。


    留谁呢?


    雍正帝在诸位弟弟们脸上一一扫过,允禵的心不自觉的提了起来。


    不会真的是他吧?


    老四,你敢将大爷留下


    德亨站出来,自请留下为先帝守陵。


    雍正帝考虑一下都没有,直接否决了,未免德亨来个三请,他快速决定,将梁九功、李玉、魏珠三人留下,继续服侍先帝。


    所有人:


    您不是在气急败坏吧?


    御驾回銮。


    好啦,先帝已经入了陵寝了,国丧算是彻底结束了,该干嘛就要干嘛了。


    首先,雍正帝下旨,勒令和硕亲王弘皙五日之内搬去郑各庄行宫居住,废太子允礽仍旧住在咸安宫。


    按照大行皇帝遗愿,原本该是废太子允礽搬去郑各庄行宫,弘皙封亲王,建王府,住在京城的。


    弘晖和德亨的亲王府、萨日格的公主府修建进程缓慢,而弘皙的亲王府,却是在加紧修建,国丧期间都没停工,如今已经修完,就等先帝入陵后搬进去了。


    结果,这座亲王规制华丽奢侈无比的亲王府,最终挂上了公主府的牌匾,归了萨日格。同样的,令端惠公主即刻入住。


    意外的,对这个安排,居然所有人都没有异议,毕竟是曾经的太子嘛,当今怎么安排,都合情合理。


    可见,大家伙儿,也不是非要将先帝遗愿奉作圭臬,不能更改。


    只看是对谁,对哪件事儿罢了。


    雍正帝知道后,又是一阵气闷。


    然后,雍正帝又下了第二道圣谕,命定亲王德亨入住毓庆宫。


    满城哗然!!


    【作者有话说】


    这一时间段,是所有人命运和情感的转变期,关系到后续人物和剧情的延展,所以大家不要以为我在水文,剧情进展缓慢啊,这些都是很重要的剧情啊!


    到本章,作者后台显示的所有元宵赛诗会诗作已经加更完毕,还有作了诗,我没给加更的吗?我都是按照作者后台显示来加更的,若是有,可以在评论区说出来,我去查看,然后加更上感谢所有支持本文的小伙伴么么哒


    网友:風发表时间:2025-01-22 18:29:44[设置浏览进度]


    元宵赛诗会


    正月十五赏花灯


    家家户户吃元宵


    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谜语写在纸条上


    贴在花灯供人猜


    云霄起始放烟花


    第 366 章


    毓庆宫, 废太子从小到大住了三十余年居所。


    太子被废后,废太子允礽本人,有时候随驾, 有时候住畅春园,但更多时候,他被圈禁在咸安宫。


    就算是现在,就算是咸安宫遭遇大火重新修建那一段时间, 他都没被允许搬出来,一直被圈禁在咸安宫。


    但太子妃,包括弘皙在内的废太子嫔妾子女,仍旧住在毓庆宫。除了弘皙时常被康熙帝带在身边,其他人,都不被允许随意外出,属于半圈禁状态。


    但这是在宫里,毓庆宫又在乾清宫和奉先殿之间, 半圈禁, 和圈禁也没什么两样了。


    康熙帝立胤禛为太子后,曾对前太子妃石氏表示了怜惜, 嘱托太子胤禛要善待太子妃和废太子的孩子们。


    所以,在被立为太子之后,雍正帝曾安排内务府去修葺毓庆宫,好让废太子妃等住的舒服些。然后对郑各庄做最后的修整和布防,准备挑几个吉日让康熙帝选了,将废太子大一家子都送去郑各庄生活。


    所以, 一直在康熙帝入陵之前, 废太子妃等都还居住在毓庆宫, 并已经打包好行礼, 准备搬去更宽敞更舒服的新家郑各庄去开启新生活了。


    圣旨一下,期望破灭了。


    毓庆宫有新主人了,住在里面的人,要腾地儿,给新主人了。


    雍正帝限内务府五日内将景阳宫收拾出来,让废太子妃搬进去居住。


    雍正帝收养了废太子的女儿,一一封为和硕公主,搬去乾西五所和依尔哈作伴。儿子们不管年长年幼,则是和弘皙一起,迁居郑各庄。


    将废太子留下的侍妾、格格之流,再添上一二新色,送去咸安宫,侍奉废太子允礽。


    不管是废太子妃、侧妃、庶妃、公主、阿哥们,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都会有内务府重新分配,淘汰下来、以及多余的太监宫女,被分散去宫内各处,自生自灭去了。


    不管是伺候的人还是居住的地儿,全部都是新的。


    二哥,你就说弟弟对你好不好吧。


    景阳宫,东六宫之一,在永和宫北面,钟粹宫东面。


    原本是康熙帝个人藏宝处,康熙帝喜欢的图书、珐琅彩瓷器、钟表等等西洋器物,就藏在这里。


    这里就是个库房,且是从康熙二十五年起,近四十年来,基本上就再没修过。


    康熙帝重立太子后,打算搬去畅春园长住,自己喜欢的宝贝自然也要带走,好方便日常赏玩。景阳宫就这么空了下来。


    在前朝宫内,景阳宫还有个名字,叫做冷宫。


    你就说这个地儿好不好吧。


    皇后对雍正帝将德亨弄去毓庆宫居住无可奈何,但对废太子妃石氏的迁宫事宜她是可以做一半主的。


    皇后找了个机会,和雍正帝商量,景阳宫房梁有虫蛀,墙角有霉味儿,不是重新贴一遍墙纸就能掩盖这是一座年久失修破败宫殿的事实,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她请旨重修景阳宫。


    皇后叹息道:“皇额娘听到圣旨之后,将我叫去,哀叹半晌,念叨了半天二嫂命苦,问能不能让二嫂先搬去永和宫缓一缓,等景阳宫修的能住人了,再搬即可。”


    雍正帝:“皇额娘怎么不叫我过去商议。”


    皇后心内狠狠白眼他,心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先去皇额娘那里走了一趟,打个前锋,嘴上平常道:


    “前儿皇额娘派太监给你送了碗参汤,大前儿送了碗莲子羹,还有大大前儿你是都收下了,还大张旗鼓的带着内大臣去给她磕头请安,殷勤备至,闹的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只说太过了,是再不敢招惹你了。”


    雍正帝死鱼脸:


    我以为老娘是有事相求,自然要倍加重视,谁知道真的只是送碗汤关心我呢?


    皇后不打磕巴的继续道:“给二嫂迁宫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能真往小了办。皇额娘跟我的意思都是,咱们后宫的女人们随些份子,我摆个宴席,皇额娘露个脸,做些赏赐,咱们女人们喝杯素酒,就这么过了。体面又低调,还让人挑不出理儿来。只是现在的景阳宫,是真的不能住人。”


    除非你想将人熬死在里面!


    知道误会了老娘,雍正帝心里正美呢,此时就很好说话,道:“永和宫乃是皇额娘曾经居所,福蕴之地,怎么能随意让人居住。”


    皇后早有说辞,道:“一来,先帝临终前早有嘱托,要厚待二嫂,她担的起。二来,这是皇额娘首肯的。三来,外人听了,只有赞皇上隆恩的。四来,景阳宫并不是重建,只是修葺,换一换横梁,刮一刮霉烂,粉刷一下廊柱、外墙,顶多半年时间,也就够了。说到底,永和宫只是暂住。”


    又道:“如果永和宫不行,那就暂住翊坤宫?反正宜太妃不是也快要出宫了?只是,翊坤宫在后宫中心(让嫂子住你养心殿后面,你好意思不?),更不好催促翊坤宫那边出宫,显的咱们太过急切,不想奉养宜太妃一般。”


    发愁道,“永和宫不行,翊坤宫不行,其他宫殿人更是住的满满当当的,这样的话,毓庆宫就清不出来了,或者,先让先帝留下的未曾生育妃嫔搬去畅春园?这样也能空出一些宫来,二嫂也不一定非得搬去景阳宫?”


    反正,我是一定要上书大修景阳宫的,我是不会给你担苛待二嫂的罪名的。


    雍正帝:


    不得不说,他这个皇后,是真的很有正宫的范儿了,这心操的,全是女人们家长里短那些事儿。


    雍正帝翻开一页书,对着烛火读,随口道:“你倒是盼着德亨赶紧搬进来。”


    皇后笑了一下,这一笑,是真心的,感慨道:


    “自从这孩子回京,就很少住咱们府上了,等入了宫,我都不盼着能再时常见到他了。要是他搬进宫里来住,定是要日日去给我这个母后请安的,就跟他小时候在咱们府上住的那三年一个样儿”


    前朝的事她有听说,她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但她是母亲,母亲想要疼儿子,自然是有法子的。


    她希望景阳宫永远修不完,二嫂也不能入住永和宫,她最好就住在毓庆宫不要走,这样,毓庆宫有旧主人,新主人就不能入住了。


    皇宫就有如牢笼,那孩子那么喜欢自由,怎么受得住。


    皇后说的这些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如今他这个新帝在外的名声不大好,如果再加上一个苛待废太子妃的舌根,京城可就更加热闹了。


    但是,永和宫毓庆宫


    雍正帝跟皇后说,再考虑一下。


    转头就召恒亲王允祺进宫,哥儿两个带着内大臣、官员、宫人等人马浩浩荡荡去了恒亲王府查看一番,然后定了吉日,请了皇太后銮驾,和皇后夫妻两个,带着皇子公主们,一起送宜太妃乔迁新居。


    接下来一个月,京城中最热闹的,最津津乐道的,就是宜太妃迁居恒亲王府的大喜事。


    皇太后、皇帝、皇后、皇子、公主、诸王们齐齐出动,那金碧辉煌的銮车、那摇曳的旌旗、那送妆奁的队伍、那显露出来的皇家富贵


    别说一个月了,一年都说不完,简直让四九城的人大开眼界!


    之前书生梓宫前染血,禁军戒严的事情,反倒没人提起了。


    像是德亨带着妻儿入宫的事儿,就更不显眼了。


    北京城的老少爷们们,忘性还是很大的。


    近日,皇后心中很不是滋味儿。


    她想的还是太简单了,雍正帝有一百个法子解决眼下的困局。


    宜太妃搬走了,下一个即将出宫的是成太妃和定太妃,等庄亲王守完三年孝后,再接密太妃出宫,然后是新封的和硕果郡王允礼母妃勤太妃,惠妃出宫也有苗头了,就连才六岁的二十四阿哥允祕都像模像样的给皇上上了一封奏疏,表示自己为皇兄效力的决心,然后出宫建府奉养母妃,皇帝喜不自胜,在家宴上奖赏了幼弟。


    然,诚亲王一封接一封请奏接荣妃出宫奉养的折子送上来,犹如石沉大海一般,始终没个音信。


    皇后执掌后宫,也要体察上意,她日日去各宫走动,给这个道喜,给那个道安,从来没有踏足延禧宫一步。


    皇后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她除了去各宫慰问母妃们,还要督修景阳宫,去慈宁宫请安,找二嫂说话雍正帝没让废太子妃住永和宫,更没有去钟粹宫,他将人塞进了慈宁宫,下令内务府赶工,尽快将景阳宫修缮完,好让人快点住进去。


    皇太后&皇后:!!!


    真有你的啊胤禛,你存心不让每一个人舒坦是不是?


    你知不知道你老娘以前见到废太子妃是要起身行半礼的?


    除了尊老,还要爱幼。


    宫中新封了公主,都塞进了依尔哈的头所,皇后是再不能放心的,不是怕作乱,是担心女孩子们住的拥挤了,住的不舒服。


    所以,她将康熙五十年以后出生的四个女孩儿,最大的也就十一岁的小公主们,接了两个到自己的长春宫亲自养育,剩下两个,送去慈宁宫,等景阳宫修好了,再随母妃入住景阳宫。如果皇太后有心,也可以继续养在慈宁宫。


    雍正帝要守孝三年,这三年间,他是不会入后宫的,所以,皇后宫中的两个女孩儿,至少能养三年,三年后,可以再做安排。


    这样,依尔哈那里就只住了一个康熙四十七年生的三公主作伴,宫室就宽敞多了。


    这位三公主,还没有封号(历史上封号淑慎),她是允礽的第六女,以前在毓庆宫被叫做二格格,大格格是废太子妃的亲女,已经出嫁草原。被今上收养后,排在卓克陀达、依尔哈这两位固伦公主之后,被宫内叫做三公主。


    皇子那里,皇后只叮嘱内务府不要慢待,其他的就不管了。


    不是不愿意管,是不能管。


    皇后的心思都放在毓庆宫上。


    毓庆宫一天就都清空了,她不放心,亲自去看,试图找出房子上的各种问题来,她甚至叫来钦天监的官员来查看风水,试图拖延时间。


    但是吧,废太子是被圈了,还圈了这么多年,但先帝对废太子的爱是没有消散的,甚至变本加厉。


    毓庆宫,维护的很好。


    地方是狭窄了,但德亨就一个妻子一个儿子,怎么都够住了,还能住的很宽敞。


    家具旧了,那就换新的,通风不好,咱们将窗户都卸了,装最新款式的,那堵墙挡了?拆了就好。


    油彩不够鲜亮?


    这还不够鲜亮?去年中秋前才刷的


    皇后只能欢喜的迎德亨入宫。


    【作者有话说】


    施施,我看到了,明天给你加更今天只有这一章


    №25 网友:施施100% 评论:《[清穿]从小佐领到摄政王》 打分:2 发表时间:2025-01-25 10:27:24  所评章节:218


    盼新章


    伏案窗前意未休,心驰梦绕墨香留。


    旧篇翻罢情难已,新卷何期解我愁?


    第 367 章


    要说搬进毓庆宫, 最不习惯的不是德亨,也不是四岁的永琏,而是锦绣。


    锦绣从来都不是一个后宅妇人, 她从几岁上时候,就能自己赚钱养家了。她和月兰、卓克陀达、萨日格她们一起做生意,别说她是占了德亨的光,还是父母的全力托举, 反正,人家小小年纪就能在雍王府、显王府、简王府、国公府等这些王公府邸进进出出,就不是一般小女孩能做的到的。


    有句话叫做烂泥扶不上墙,就说你服不服!


    等和德亨定亲后,她就是整个瓜尔佳氏大族的姑奶奶,等她和德亨成亲,去了福山之后,她就是德亨的半身, 分享德亨所有的权利。


    就算回了京, 京中的生意,佐领、学堂的管理, 甚至德亨手里兵役的训练和属下考核,锦绣也都是作为德亨的左右手,参与其中。


    其实一整年她都回不了娘家几次,在福山那几年更是一次都没回过,但行动上,只要她想, 随时就能回, 跟她想回却回不去是本质区别。


    自由不是她真的能走到哪里去, 而是她的意志能延伸到哪里。


    就算锦绣一整年不迈出国公府一步, 她也是自由辽阔的。


    但入了宫,就算她每天都能去慈宁宫、长春宫请安,也能在东西六宫后宫随意走动,没有人限制她,可她就是觉着自己被捆住了手脚,被塞住了嘴巴,被绑在刑柱上不得动弹,煎熬等待不知何时能脱困的一天。


    相比于锦绣艰难的自我调节,永琏可就调皮捣蛋多了。


    调皮捣蛋是德亨这个亲阿玛的说法,在整个前朝后宫宫人、侍卫眼中,他就是混世魔王,主打一个错眼就不见,找到就闯祸。


    表面上,毓庆宫对德亨唯一的约束就是,晚上皇宫下钥前必须回宫,否则他就进不了皇宫大门了。


    白天他出入宫随意,除了雍正帝偶尔会问一两句,没有人管他。


    近日,直隶乡试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雍正帝让德亨去武英殿督印乡试结束后要发给在京学子正言书册,所以,早上七点钟,神武门上大钟报时之后,德亨就去武英殿打卡上班去了。


    大朝小朝,除非是雍正帝点名要他去,平时时候,他不去的话,雍正帝也不强求,都随他。


    反正都在宫里,不过是一句话就到的事儿。


    要是住在国公府,少说得早上五点钟就出发来紫禁城上班,现在住在毓庆宫,德亨深觉,不管是去养心殿,还是去内阁,或者去六部、宗人府,上班是真方便不少。


    德亨上班后,锦绣就无聊透顶。


    倒不是不能出门,而是出一趟门,太不方便了,得看时候。


    因着毓庆宫特殊的地理位置,锦绣若是要出门,有两条路可以走。


    但能让锦绣这个王妃能走的,只有一条。


    出毓庆宫的大门,右拐,走阳耀门,路过斋宫门口,出仁祥门,进入乾清宫和斋宫之间的夹道,向北,去西六宫,然后从御花园转道,去东六宫。


    这是去后宫最近的一条路,但有一个坏处,就是毓庆宫实在是太靠近乾清门了。


    乾清门是皇帝御门听政的地方,尤其今上是一位十分勤政的帝王,这就意味着,乾清门外是朝内外大臣来往最多的地方。


    乾清门和斋宫紧紧挨着,说是中间只隔了一道夹道,但最前面,是由一处处门和班房连接起来,成为前朝后宫的分界线。


    斋宫门的对面是一组密集的班房,分别是侍卫值房、九卿房、散佚大臣值房、外奏事房。以前德亨给康熙帝做御前侍卫,不当值时候,有时候也会来这处侍卫班房串门休息。


    这些班房虽然开门向西,斋宫门对着的是班房的北墙,但不能否认,早上九点之前,人来人往最频繁的时刻,毓庆宫的女眷要是这个时间点出门,保不准就会在仁祥门外,和某个外朝大老爷面对面走个正着。


    就算有太监宫女开道,就算是有人护着,就算是坐着轿子,但遇着了,总归是不好的。


    九点以后,御门听政基本结束,有必要的大臣都去养心殿候着去了,乾清门前才会慢慢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如果锦绣想出门的话,就可以先让奴才去探路,然后跟躲神似的出仁祥们,去后宫。


    出去这么麻烦,要是下午回来的话,就会方便许多,可以原路返回,也可以直接走隆宗门和景运门这两个大门,大大方方回毓庆宫。


    所以,如果当天必须要出门的话,锦绣得三四点钟就起床,然后赶在宫门开钥,也就是五点之前出毓庆宫,避开朝臣们上朝时间。


    刚进宫那些日子,她就是这么做的,日日一大早去长春宫和慈宁宫请安,一开始德亨还陪着,后来锦绣不要他陪,他也只得作罢。


    还有一条比较远的路,就是出了毓庆宫大门,直接向南走,过前星门,前星门外就是景运门。这里是皇宫侍卫大本营,是皇宫校场,再往南就是箭亭,是武进士殿试地点


    一句话,这条路四通八达,去哪里都走得通。


    但是,这是德亨和永琏能走的路,不是锦绣这个王妃能走的。


    前星门外到处都是二十啷当青春正盛的大小伙子,你个美貌少妇日日打这里过,说的过去吗?


    就算德亨愿意,锦绣也是绝对不会从这里出门的,羞也羞死了!


    自从搬进毓庆宫,锦绣已经在后宫拜访了个遍了,她就算再闲不住,再闷的慌,也知道,日日出宫走动会招来闲言碎语,所以,这几日,她打算在宫里闷着,过几天再出去。


    闲着没事儿做,她就在家教儿子。永琏才三岁半,虚岁四岁,坐得住才是奇怪。


    于是,才和长春宫派来给她送点心的嬷嬷说了两句话,宫女急匆匆来报:小阿哥不见了!


    锦绣顿时眼睛一亮,起身道:“快,随我去找!”


    长春宫嬷嬷:


    或许、可能、大概先让奴才出去找?这个点儿外头都是朝臣呢。


    但她知道,这位主儿不是她能“教”的,也就不说什么了。


    锦绣先让奴才去前星门外问问守门的侍卫,有没有见到永琏,奴才很快回话:“没见到小阿哥从这道门出去。”


    锦绣猜也是没有。


    前星门侍卫早就认识永琏了,如果永琏出了这道门,前星门一开,就会有侍卫报告,永琏在他们那里。


    没出前星门,那就很可能去了班房那里。


    站在仁祥门外,等奴才进去问,问了一圈,不管是外奏事处还是侍卫班房,也都表示没见到永琏小阿哥。


    锦绣深吸一口气,在向南出内左门去乾清门和向北走日精门去乾清宫之间思考一番,带着奴才宫女向北走日精门,去乾清宫找儿子。


    日精门侍卫同样没见过永琏,锦绣亮了毓庆宫的腰牌,侍卫没有犹豫了一下,放她进去了。


    皇上有旨,毓庆宫持特殊腰牌者,可放行。


    进了日精门,就到了乾清宫广场了,锦绣没有胡乱走动,而是拜托这里的侍卫帮忙找人。


    一听说永琏这个小娃娃又又又不见了,侍卫们不敢怠慢,立即寻找起来。


    自从进宫后,永琏一共“走失”了七次,有五次都是在乾清宫找到的,所以,他这次最有可能,还是在乾清宫。


    御药房、上书房、阿哥茶房、自鸣钟处、侍卫值房、敬事房、南书房


    正在上书房读书的大小阿哥们一见到这熟悉的寻人阵仗顿时坐不住了,弘旦更是拍案而起:“什么,我大侄子又不见了!不行,我不放心,我得去找我大侄子去!”


    永华和永璋一左一右拉住他,道:“你忘了上次被汗玛法罚的事儿了”


    话未说完,已经被弘旦一手一个反拉拽着走了,永玥还在后头推着,四人推推搡搡的出门。


    教书师傅见状正要喝止,弘昼猛的撞了过来,将这师傅撞了一个趔趄不说,教案上的书籍和笔墨也都翻了,弘昼还在大声叫唤:“哎哟哎哟谁推的我,小爷跟他没完!”


    弘昀这年纪最大的忙上前扶住师傅,顺势将他向后推了推,关心问道:“孙师傅,您没事儿吧?”


    弘时、弘昼趁机立时跑了,弘昀一看,顿时不悦道:“这帮小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师傅您别急,我去将他们捉回来!”


    说着,也义愤填膺的跑了。


    孙师傅打眼一看,好嘛,好端端一个课堂里,就剩两个阿哥了。


    弘历和他的哈哈珠子老神在在坐在原位置,六岁的小阿哥弘晟急的不行,拉着自己的哈哈珠子迈着小短腿跑:“二哥、三哥、五哥、弘旦哥哥、永玥,你们等等我”


    都快出门了,又停住脚回头问道:“四哥,你不去吗?”


    弘历抽了抽嘴角,冷着小脸道:“汗阿玛说了,不能逃堂”


    话未说完,弘晟“哦”了一声,拉着哈哈珠子跑了。


    弘历:


    孙师傅:


    要不说是能被雍正帝选来教皇阿哥的先生呢,孙师傅没事儿人似的,捡起书本、笔和砚台,道:“四阿哥,我们继续讲书”


    几乎整个乾清宫都在低调又热闹的找人,乾清门内,正在有条不紊的上朝议事。


    今天不是大朝会,但事情很多,所以,今天仍旧在乾清门进行小朝议。


    养心殿还是太不完善了,等雍正帝搬去畅春园或者圆明园居住后,养心殿会重新开辟议事处,这样不是大朝会时候,雍正帝就可以在养心殿进行小朝议了。


    户部汉尚书田从典禀:“黑龙江、船厂等处生齿日繁,经商者亦众,而当地只有武官,管理不便,应增设科道部院衙门唔分而细管。”


    禀报完,他耳朵听着雍正帝和其他朝臣议论,垂眸往自己脚下看,刚才他说话的时候,感觉有个什么东西射中了他的小腿,然后顺着他的袍服落到了他的两脚之间,动了动脚,唔,一粒珍珠?


    吏部尚书隆科多道:“近些年,黑龙江和船厂地区何止是生齿日繁,河道、田亩、山林都有变化,不是派遣一两个科道官员就能解决的,需要朝廷派遣官员重新厘定。”


    说完,他皱了下眉,感觉自己身上好似被什么东西弹射了一下?


    兵部满尚书孙柱道:“黑龙江乃是黑龙江将军辖区,船厂乃是船厂将军辖区,这两个地方都是比照西伯利亚省治理,虽然只有武官,但军政一体,风调雨顺,官民和谐,齿口增加,赋税更是连年增加,并未出乱子,臣以为,保持原样即可,无需增派官员。”


    说完,动了动脚,唔,一粒东西从他袍子缝隙射入,卡在靴子边缘,他一动,这小东西就从他的靴子筒滑了下去,踩了踩,嘶,硬邦邦的,还有尖角,什么东西?石子儿?


    金銮殿怎么会有石子儿!


    隆科多道:“既是如此,更加应该什么东西!”


    隆科多突然爆喝出声,不仅吓了听政官员一跳,更是吓的雍正帝手里的奏折差点掉在地上。


    “隆科多,你好大胆”


    隆科多抖了抖袍子下摆,一粒珍珠掉在金砖上,弹了几下,咕噜噜滚到议政大臣马奇脚边,停下了。


    马奇弯腰捡起,冷声道:“隆科多,炫富也无需炫到金銮殿上吧!”


    隆科多眼睛如鹰隼一般在殿内逡巡,嘴上道:“马奇,你老糊涂了,这明明是有人射在本公身上的。”


    田从典也弯身,从自己双脚间捡起一粒珍珠,展示给众人看:“本官这里也有一粒。”


    张廷玉也捡起一个,道:“本官这里的是玛瑙。”


    徐元梦:“本官这里的是玻璃球。”


    就他的不值钱。


    孙柱:


    金銮殿上脱靴子,应该是大不敬吧?


    雍正帝不悦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隆科多道:“命侍卫搜一搜”


    “噗!”


    之前是大家都集中注意力在皇上身上,加之最前面有允禩、弘晖、衍潢等议政王公挡着,所以除了射在自己身上的,他们都不知道这珍珠、玛瑙、玻璃珠的都是从何射来。


    现在,他们注意力都放在隆科多身上,就看到,隆科多正说着话,一粒透明玻璃珠“嗖”的一下飞射而来,又“噗”的一下射在他的胸膛上,然后滚落。


    众朝臣:


    雍正帝:


    隆科多大怒:“何方”


    “噗!”


    “噗!”


    “噗!”


    一颗接一颗的小珠子射向隆科多,射中他的胳膊、胸腹腹、大腿、小腿,然后再在他身上弹射开来,“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看得人惊愕同时,又忍不住莞尔。


    然后大家的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了雍正帝御案之下,被黄帷遮盖的地方。


    这么密集的弹珠,自然泄露了来处。


    隆科多上前一步,弘晖慢悠悠道:“佟国舅,止步。”


    他声音也不大,语调也不严厉,众目睽睽之下,隆科多还是止步。


    隆科多忍怒道:“皇上,有贼子当殿行凶,还请皇上命人揪出惩罚。”


    衍潢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跟看个傻子似的。


    雍正帝深吸一口气,起身,蹲下,伸手就往御案下头抓。


    “啊啊啊啊哈哈哈哈”


    一个小团子一把掀开御案下的黄色帷帘,连滚带爬的逃出来,尖叫呼啸的爬下丹璧台阶,蹿到弘晖那里,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躲了起来。


    他手里还拿着一只小弹弓,身上斜挎着一只小皮包,刚才跑的太狼狈了,翻滚间有弹珠撒落在丹璧御阶之上。


    和大臣们手中的证据一模一样。


    小团子半点不怕人,抱着弘晖的小腿,露出半边小圆脸,冲着脸黑的雍正帝露出一口小米牙,笑的口水直流。


    弘晖好笑不已,抽出手帕给他擦口水。


    允禩和衍潢更是忍笑,他们站在第一排,这小家伙在那帷帘一动他们就发现了。


    小家伙挺聪明,知道从帘子缝隙里往外贴着地射,别说,准头还不错,帘子更是基本没有太大波动。


    雍正帝背手站在御阶之上,威严问道:“永琏,你怎么在这里?”


    永琏哈哈乐道:“我出来玩呀。”


    雍正帝:“朕跟你说过,这里不是你玩耍的地方。”


    永琏理直气壮道:“伯伯们都在这里,阿玛上衙去了,额娘要招待客人,哥哥们在读书,没人陪我玩儿,我来找伯伯们玩儿!”


    忽略他乱喷的口水,些许咬字不清晰,对一个四岁孩子来说,这话说的真的很溜啊。


    不愧是定亲王的儿子。


    和小孩子是说不通道理的,雍正帝吩咐道:“苏培盛,带永琏回毓庆宫。”


    永琏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弘晖的小腿:“我不,这里好玩儿,宫里不好玩儿!”


    这话听的弘晖心酸不已,毓庆宫就那么一大点地方,伺候的没几个熟面孔,往日一起玩的小伙伴也不见了,也不怪永琏总是四处跑着找熟悉人了。


    苏培盛已经知道锦绣和弘旦等人已经在乾清宫找这个小祖宗找疯了,此时听到吩咐,忙过来,弯着身子张开手臂,笑脸哄道:“小阿哥,奴才带您去找额娘好不好?”


    永琏:“不要!”


    然后嗖的一下,蹿到衍潢那里,钻进他袍子下摆里,将自己遮了起来。


    朝臣们:


    天老爷,这里还是金銮殿吗?


    真不是爷爷的书房吗?


    衍潢就如一根没有知觉没有灵魂的柱子,岔开腿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不知道自己腿间袍摆之下躲了一个小不点儿。


    苏培盛一靠近,他一个眼神过来,苏培盛就不知道该不该去捉这小孩儿了。


    允禩好笑道:“皇上,这孩子不哭不闹,不用理他,咱们只管议政,说不定他自己觉着无聊了,自己就走了。”


    众朝臣:


    马奇也道:“就算射弹弓玩儿,也伤不到谁,无需理会。”


    隆科多:“荒唐!这里是金銮殿,不是御花园,皇上,请驱逐此顽童。”


    “咻!”


    隆科多一闪身,一颗金黄琥珀珠子射在他侧后方一个朝臣身上。


    该朝臣:


    他要不要谢小阿哥赏?这琥珀成色真不错,定是鄂罗斯上品琥珀打磨成的。


    隆科多怒目瞪去,永琏“哇”的一声:“好可怕!好可怕!伯伯救我!嘻嘻。”重新躲回衍潢袍摆下去了。


    这是将之当做捉迷藏游戏了。


    雍正帝走下台阶,弯腰一把将小崽子抓出来,双手掐着他的小身子晃了晃,虎着脸道:“听话,让苏培盛带你回去,朕重重有赏。”


    雍正帝一虎起脸来,永琏就知道该适可而止了,但还是不甘示弱,讨价还价道:“我要去箭亭射箭,您跟额娘说,让我去。”


    雍正帝答应道:“好。”


    将小崽子递给苏培盛,苏培盛忙接过来抱在怀里,雍正帝道:“去跟定亲王妃说,无需太拘着永琏,让人护着,带他去箭亭和侍卫们练习射箭。”


    苏培盛:“喳。”


    抱着永琏飞速离开了。


    看吧,看吧,这么个孩子,是怎么在“严防紧守”下跑到金銮殿的御案之下,在朝堂上捣乱的,这明明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您要人“无需太拘着”,伺候的人可不就不敢拦他了吗?


    雍正帝坐回宝座上,道:“方才说到哪里了”


    朝议继续,只是,谁心中酸了,谁心中怒了,谁心中不是滋味儿了,都是个人心中的事儿,表面上,大家都是国朝栋梁。


    苏培盛一带着永琏从乾清门出来,乾清宫广场上就一阵传话声:“找到了,找到了,快去禀告定王妃。”


    锦绣虽然心中怀疑永琏可能去了乾清门,但她不能去那里找,只能带人在乾清宫弘德殿和昭仁殿下的台阶、围房等狭小空间找,等见到苏培盛,她就心道:果然如此。


    苏培盛将这小祖宗交给锦绣,笑道:“皇上有旨。”


    锦绣:


    锦绣将儿子放在地上,自己蹲下,低头听旨。


    苏培盛:“谕旨:去跟定亲王妃说,无需太拘着永琏,让人护着,带他去箭亭和侍卫们练习射箭。”


    锦绣:“儿臣接旨。”


    锦绣起身,不好意思问道:“这孩子没扰乱朝堂吧?”


    苏培盛笑呵呵道:“永琏阿哥神射手,除了用弹弓射大臣玩儿,没有扰乱朝堂。”


    锦绣忙道:“我这就将他的弹弓没收,回头我再去跟皇上请罪。”


    苏培盛忙道:“皇上并无怪罪,您千万别惩罚永琏阿哥。”


    锦绣松了口气,笑道:“我知道了,多谢谙达。”


    苏培盛:


    锦绣抱着儿子漫步回毓庆宫,揪着他的小耳朵训道:“听到没有,额娘要罚你啦。”


    永琏搂住额娘的脖子,笑嘻嘻求饶道:“额娘,儿子不要吃苦瓜”


    锦绣放开儿子的小耳朵,哼哼道:“还想吃苦瓜呢,美的你,额娘想吃都吃不到”


    苏培盛:


    赵拙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幽幽道:“你当定王妃是宫里的女子呢,还惩罚,你这话听在她耳中,跟挑唆无异。”


    苏培盛看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咱是雍王府老人了,我什么样的人,定王妃自然是知道的。您想多了。”


    赵拙言:“人心不古,自来易变,咱们都明白。”


    苏培盛欲反唇相讥,赵拙言道:“咱不跟你磨嘴皮子了,去御膳房看看,能不能晚膳给毓庆宫添道苦瓜菜。”


    说罢,不再理会苏培盛,快速朝御膳房走去。


    【作者有话说】


    №25 网友:施施100% 评论:《[清穿]从小佐领到摄政王》 打分:2 发表时间:2025-01-25 10:27:24  所评章节:218


    盼新章


    伏案窗前意未休,心驰梦绕墨香留。


    旧篇翻罢情难已,新卷何期解我愁?


    第 368 章


    十点半, 德亨下班回家,从太和门前过,去到东路, 走前星门回毓庆宫。


    离箭亭还大老远,就见到前面乌央央的围了一大群人,还时不时的传来叫好声。


    德亨奇怪:“前面这是在比武吗?”


    芳冰也不解,道:“每天说今儿有比武?是侍卫们临时组的?”


    德亨感兴趣道:“去看看。”


    走近了, 仗着身高从侍卫群后面探头一看,顿时缩脖子想跑。


    可惜,鹤立鸡群的后果就是容易被发现。


    “定亲王来了。”


    “定亲王”


    “德亨啊,快过来。”雍正帝笑眯眯唤道。


    “阿玛!”响亮的小奶音响起,德亨是怎么都不能走了。


    人群分开,就见被围起来的场地中间,立了一个矮矮的靶子,稻草靶子上贴着画了一个套一个红圈圈的宣纸, 一丈开外, 站了一个矮矮小小的小团子,正儿八经的一手弹弓, 一手弹珠,瞄准了靶子。


    他们最最伟大威严不可侵犯的皇帝陛下站在一旁为其保驾护航。


    周边还站了允禩、弘晖、衍潢、马奇、傅尔丹、富宁安等王公大臣,弘昀、弘旦、永华、永璋等皇子皇孙,张廷玉等汉臣文官,侍卫们更是围了个里三层内三层。


    之外,他居然还见到了西洋画师, 在对着小不点涂涂抹抹。


    德亨:


    永琏虽然看到阿玛了, 大眼睛一个劲儿放光芒, 但他有要事在身, 现在还没法子去和阿玛抱抱,只不过,兴奋到不行的小眼神儿忍不住随着阿玛移动。


    德亨对他鼓励笑笑,道:“宝儿,你是最棒的。”


    永琏大声回道:“是,阿玛,宝宝是最棒哒!!”


    眼神收回,势不可挡的望向了前面竖着的靶子。


    众人:


    艹,小崽子是这么可爱的吗?他家里也有好几个,他怎么不知道?!


    衍潢让了个位置,让德亨站过去。


    只听轻轻的一声“噗”,是永琏射出了弹珠,打在靶纸上的声音。


    德亨看到,弹珠在靶纸上最内一环靠外一点点的位置留下一个小小的裂痕,靶纸上两环、三环位置,还有五六个类似的痕迹,已经点上了红点,表示是上一次射中的。


    站在一侧的一个小太监手上还捧着一张这样的靶纸,应是之前永琏留下的。


    苏培盛大声报道:“一环!”


    “哦哦哦”


    侍卫们的喝彩声顿时震天响,弘旦手舞足蹈叫喊声最大,唯恐不知道那是他大侄子射出的一般。


    刚才德亨远远听到的喝彩声就是这么来的。


    雍正帝也赞赏点头,缓缓拍掌。


    “阿玛!”


    射完一珠的永琏小腿一蹬就冲德亨扑过来。


    德亨熟练的双手一捞,将小崽子捞在手里,向空中一连抛了三抛。


    抛在半空中的小崽子就跟只快乐的小乌龟似的四肢乱动,“哈哈”欢笑不断,显然很喜欢这个抛高高的游戏。


    瞧父子两个默契程度,显然没少玩儿。


    见女婿将外孙跟抛皮球似的抛上抛下,傅尔丹全身戒备,憋着一口气预备去抢外孙,这万一一个不凑手,掉地上怎么办?


    这可是他亲亲外孙,他才从西宁回来,外孙就进宫了,从他出生,他还没抱过一回呢!


    抛完,永琏的兴奋劲儿也消耗差不多了,小脸通红,乖乖被阿玛抱在臂弯里,跟一只斗胜小公鸡似的等着众人夸奖。


    汗玛法,你先来哦


    见永琏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雍正帝点头,严肃道: “一次比一次好了,很有你阿玛当年神射手风范,将来定是我大清第一巴图鲁,当赏!”


    永琏立即高兴了,大声回道:“好耶!”


    他是听不懂啦,但一定是在夸自己,自己只要答应就行了。


    这理所当然的小奶音,顿时引来侍卫们一阵大笑声,永琏更加得意了。


    弘晖在旁笑应和道:“是。儿臣瞧着,要比德亨当年更好几分。”


    雍正帝:


    真是难得,朕还以为,在你眼里,谁都比不上德亨呢。


    允禩趁机提道:“皇上,您说当赏,还没说要赏什么呢?”


    还有早上在金銮殿那一次,你也说当赏,别只耍嘴皮子,不割肉啊。


    雍正帝看了他一眼,道:“就将朕藏在养心殿的宝弓取来,赏给永琏。”


    衍潢适时诧异道:“皇上说的,可是先帝赏赐的那把小牛角弓?”


    雍正帝笑道:“正是。那是一把蒙古小弓,打造精美,受力只有一石,等永琏再大几岁,就可以用了。”


    衍潢一说,去过养心殿的几位肱骨之臣立即想起来那把缀满宝石玉器,装饰性极强的小弓,顿时恭喜德亨,得此宝器。


    蒙古弓特点之一,越是性能极佳,越是要宝石点缀,以彰显弓中之王地位。


    别问养心殿里怎么会有小弓的,人家皇帝喜欢不行吗?


    儿子凭本事得来的,德亨谢恩接下。


    富宁安笑道:“皇上,在场侍卫们只听说定亲王乃是神射手,可真见过的,没几个。”又问在场侍卫们:“你们想不想开一开眼界?”


    “定亲王!”


    “定亲王!!”


    “定亲王!!!”


    “哦哦哦”


    看这排山倒海的气势,雍正帝笑道:“不让你们见识一番,不知道天外有天。来人,设靶子,拿最硬的弓来!”


    德亨:


    你们问过我没?


    衍潢在德亨耳边道:“我调教出来的兵勇,最是慕强,你尽管放手去征服他们。”


    德亨:“好。”


    八旗兵丁训练最基本三项项目,骑马,射箭,骑着马射箭。


    德亨要给他们展示的,就是骑着马射箭。


    都是神射手了,就不用射死靶子,直接上活靶子。


    所谓的活靶子,就是大力侍卫们向空中抛物,德亨要骑着马将这些活动的靶子给射下来。


    弘晖觉着不过瘾,命人去鸽房放鸽子,让有兴趣参与的侍卫们都加入,比试谁射中的鸽子最多。


    自然是有彩头的,彩头就是皇帝的赏赐。


    雍正帝赏赐什么,什么就是彩头。


    原本只是一四岁小儿射弹弓,最后演变成了大演武,这也是雍正帝没有预料到的。


    按说这个时候应该是皇帝也要参与的,但是吧,最后衍潢都上手了,雍正帝都没有表示自己射一箭的意思。


    弘晖就陪在雍正帝身边,看着别人表演。


    雍正帝轻咳一声,道:“你也去试试身手。”


    弘晖笑道:“有德亨一个就够了,儿臣怕比不过他,脸上不好看。”


    看你那与有荣焉的模样儿,可真不像是“怕脸上不好看”的。


    雍正帝看着侍卫们簇拥着德亨演武,心下不知是何等滋味儿,去看永琏,永琏正被弘旦顶在脖子上拍手为阿玛叫好呢。


    闹哄哄一直到下半晌才消停,雍正帝不仅赏赐了除德亨之外射中鸽子最多的头名侍卫彩头,还命御膳房赏饭,犒劳侍卫们的勇武。


    德亨自是赏赐最丰厚,除了得到一把上好硬弓,还有宝马金银布帛牲畜的厚赏,德亨留下硬弓和宝马,将金银布帛牲畜都散给在场所有侍卫们。


    雍正帝摇头,道:“你这点赏赐才多少,朕再添上一些,让每一个人都得到实惠才好。”


    德亨笑道:“还是皇上慷慨大气。”


    雍正帝看了眼他臂弯里沉睡的永琏,边走边道:“定王妃将永琏养的很好,回头朕让皇太后和皇后赏她,你回毓庆宫换身衣裳,去养心殿陪朕用膳。”


    德亨:“是。”


    停下脚步,目送雍正帝带人进入景运门,朝西路走去。


    刚进毓庆宫大门,就见锦绣一桌一椅坐在树荫下打扇喝茶,见到德亨抱着儿子进来,一惊,忙问道:“怎么了这是?”


    德亨轻声道:“累了,睡着了。”


    锦绣松了口气,道:“我想着也该是累了,从早上到下晌,可是玩了有大半天了。”


    将儿子抱去屋内安置,德亨问道:“这天儿可够热的,怎么坐在外头?”还是坐在大门内。


    锦绣声音不自觉带上了憋闷:“听外头的声儿呢,热闹的就差将这紫禁城的天给掀翻了。”


    德亨给儿子盖小肚皮的手一顿,道:“辛苦了。”


    锦绣愣了一下,继而失笑。


    锦绣吩咐宫女将风扇调了风向,拉上屏风挡冰气,夫妻两个去外间说话。


    锦绣道:“你不知道,咱们儿子今儿早上去了金銮殿,据说,在皇上和朝臣议政的时候,躲在御案下,拿朝臣当靶子,射着玩儿。”


    德亨:


    锦绣还在继续道:“被人揪出来后,皇上不仅没责罚他,还让苏谙达给我下旨,让不要拘着他,派人护着他去箭亭射箭。”


    德亨:“怪不得我回来时候,见皇上带着大臣们看他射弹弓呢。”


    锦绣惊讶:“皇上带着大臣看他射弹弓?我以为只是侍卫们在哄他玩儿。”


    德亨点头。


    锦绣沉吟:“皇上这么悠闲的吗?只是看一四岁小儿玩儿?”


    德亨转动着茶杯,勾唇笑道:“有何不可,我刚入雍王府时候,也就比永琏大个两三岁。”


    锦绣看着德亨的眼神便带上了小心。


    德亨凑近了她,眼神扫着她白皙透粉的脸颊、琼鼻、唇瓣,压着嗓子道:“话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就永琏这么大的年纪吧?”


    锦绣:


    锦绣推开他的大脸,糊了自己一手油,“咦”了一声,嗔道:“讨厌!”


    话未落,自己先笑了起来。


    德亨捉住她未收回的手,拉起身,道:“时间紧急,娘子给为夫沐浴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了哟


    第 369 章


    已是五月, 麦穗灌浆之时,直隶、山东、山西等地还是滴雨未落,朝野物议, 乃是今上大不孝之过。


    雍正帝一面命钦天监求雨,一面令隆科多紧锣密鼓的查访背后扇动之人,以及,等着忍不住再请命建图书馆的人跳出来。


    但很可惜, 此次再一次跳出来请命建图书馆的,仍旧是允址。


    相比于上一次的拖延,这一次,雍正帝正式下旨,在正阳门内选址,兴建图书馆,命允址为督建总裁。


    允址得偿所愿,兴师动众的筹建图书馆, 京中什么“大不孝”, 什么“天罚”的谣言倒是止住了,但是, 雍正帝仍旧不认为背后主导者乃是允址。


    此时,端惠公主请旨,亲去天津督建天津港,调度江浙、粤海、南洋之米北上,赈济直隶、山西两省即将到来的灾年,至于山东, 可就近漕运, 截漕米赈济。


    雍正帝允准。


    六月, 天津港发生火拼, 已经修建了一半的天津港毁于一旦不说,佟佳氏子弟伤亡惨重,端惠公主请旨,入京回禀此事。


    收到萨日格八百里加急之后,雍正帝大怒,分别从刑部、督察院派遣钦差大臣去天津调查此事,同时,命端惠公主留在天津,弹压可能会闹事的灾民。


    等雍正帝任命圣旨发下去,允祥道:“还有一个人,必须让他知道。”


    雍正帝脑门青筋一跳一跳的,忍受着一阵一阵的头疼,问道:“谁?”


    允祥:“德亨。”


    雍正帝:“告诉他他也你是说,萨日格?”


    允祥面色沉重道:“是,端惠公主那里不容有失,还是让德亨多派人手去护卫一二为上。”


    雍正帝:“宣。”


    德亨来的很快,见养心殿气氛沉重,便知道是发生大事了。


    允祥将萨日格的奏折递给德亨,德亨打开一看,面色顿时黑如锅底。


    对事情的经过,萨日格的奏折上只有浅浅的一页纸,不是她不想多说,而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隆科多之弟庆元,和鄂伦岱之弟星宝,两人一言不合,带领各自家人私斗,不仅动用了刀剑,还动用了火枪和用于开山乍水的炸药,将天津港工地炸了个干净。


    至于因为什么不合,根本不用细问,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包括雍正帝,庆元和星宝两个,肯定处处都是不合。


    之前说过,自从萨日格和岳兴阿大婚,佟佳氏默认康熙帝将端惠公主以及她手中权利和产业送给了佟佳氏,所以,佟国纲这一支的鄂伦岱和佟国维这一支的隆科多,都对萨日格坐镇的对外贸易公司虎视眈眈。


    萨日格自是不愿意被拿捏,但经过康熙帝和雍正帝两位帝王从中说和,萨日格默认了佟佳氏插手她的产业。


    除了马六甲那边随船派遣去大量的佟佳氏族人和奴才,已经兴建好的秦皇岛海港和正在兴建的天津港,都派遣去了大量的佟佳氏本族和旁支子弟。


    没错,不只是奴才,是大量的姓佟佳氏的子弟。


    你以为佟国纲和佟国维是亲兄弟,鄂伦岱和隆科多所代表的两支子弟就亲如一家,和和美美共创美好佟佳氏吗?


    错了!


    两支不知从何时就有了龃龉,鄂伦岱和隆科多更是“此仇不共戴天”的关系,所以,你就会知道,当两支子弟共同做事时候,会是怎样一种火花四溅的场面。


    但在萨日格眼中,他们都是姓佟佳氏的,都是她的“夫家”,所以,她对人对事,都是一视同仁。


    她这种不偏不倚的行为和态度,暗地里让隆科多颇为恼火,打定主意要给这个小女子一点厉害尝尝时候,萨日格请旨去天津港调度赈灾粮。


    历来赈灾,都是分猪肉的盛宴,更何况此次赈灾粮过的第一手就是萨日格,隆科多都已经在幻想老鼠掉入米缸的美好时光了,所以,为了笼络萨日格,临行前,隆科多还特地举办了宴会为萨日格送行。


    天津港选址是德亨定的,早就确定好了,筹建工程也一直在准备中,萨日格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开工,有三个考量:


    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就是直隶即将产生大量灾民,她此时动土,可以召集灾民来做工,以工代赈,让涌入天津的灾民有口饭吃,渡过今年灾年。


    第二个,秦皇岛港海船日渐增多,亟需建造天津港分担停泊压力。距离去年盛会,已经过去一整年了,来北方停泊的外国船只越来越多,因为天津港之北有秦皇岛海港,南有烟台港和青岛港三港分担,天津港迟迟不动工,短时间不算什么,但时间长了,天津港将失去大量贸易机会,所以,天津港是时候动土了。


    第三个,就是萨日格忍受佟佳氏已经忍受到了极限。如果说之前她可以对佟佳氏的贪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赵昌死后,萨日格就开始计划搞佟佳氏了。


    萨日格请旨去天津时,跟雍正帝详细阐述了第一第二条,让雍正帝大为欣慰,直赞端惠公主有治世之才,完全不知道,其实第三条,才是她亲去天津港督工的真正原因。


    庆元和星宝两个,有如干了不知道是八百年还是一千年的干柴,萨日格只扔了一个火星子,两人就熊熊燃烧起来了。


    同一封奏折,雍正帝和允祥看到的是佟佳氏坏事,德亨看到的是,萨日格动手了,在海粮入港,即将散运各方的时候。


    这个时机选的挺不错,萨日格手里,也一定掌握了充分的证据,才一举将在天津的佟佳氏整个消灭。


    兄妹两个没有就此事有交集,但已经有默契。


    德亨看过折子之后,请旨道:“皇上,请速命端惠公主回京。”


    雍正帝:“你什么意思?”


    德亨:“天津港始建就发生如此滔天祸事,臣担心她平息不了祸端,将自己给折进去。皇上,端惠公主乃我亲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遭殃。”


    雍正帝一拍桌子,怒道:“妇人之仁!让她出来掌权做事的是你,怕她遭受风雨的也是你,你难道要一辈子将她放在你眼皮子底下,让她什么都拿现成的吗?”


    德亨:“有何不可。”


    “你,你!都说慈母多败儿,朕看你也不遑多让!”雍正帝已经气的要找东西打人了。


    允祥忙劝道:“四哥,四哥您消消气,德亨只是一时情急,让臣弟劝劝他。”


    允祥对德亨正色道:“德亨,你见朝中有那个官员,一摊上事儿就撂挑子不干的,为什么端惠公主独独例外。十三叔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让皇上将萨日格召回,然后卸下她手里的权利和担子,交给能担事儿的人去做,她自己,安安生生的回公主府做她的公主,享受荣华富贵一生。要么,让她将这件事平息。”


    “你自己选。”


    “哼!你就宠他吧,还当自己是孩子,任性妄为呢!”雍正帝没好气说允祥。


    德亨:


    呵,大可不必。


    德亨些许别扭的坐下,垂头丧气思考半晌,道:“那儿子能不能派遣家人去相助她一二。”


    允祥劝雍正帝道:“公主那里定是人手有所缺少,皇上,就让德亨派遣人去相助,他在京也能放心些,皇上若是怜惜,不如也派一二人去,毕竟是娇滴滴的女孩子,听说还有火药爆炸,不知道有没有吓着她。”


    雍正帝:“也就是你跟朕说情,不然朕再不会荣恩的。”


    允祥:“是,看在都是自家孩子的份上吧。”


    德亨:


    允祥:“德亨,还不快谢恩。”


    德亨深吸一口气,谢恩,然后去安排去了。


    没等钦差查完案子,朝廷就知道事情起因为何了:


    分赃不均。


    额驸岳兴阿,日夜兼程,从天津港赶回京城,状告生父隆科多,指使兄弟庆元,私吞海量赈灾粮,因与鄂伦岱之弟星宝分赃不均,两伙人不顾后果,在海港粮仓大打出手,才导致已经建了一半的天津港坍塌,死伤劳工百余人,损失钱粮不计其数。


    佟佳氏子弟和家人,更是十不存一,庆元中弹至今未醒,星宝炸掉了一只手掌,已经不治身亡。


    除此以外,岳兴阿还列举了隆科多十条大罪,包括人彘发妻,宠妾灭妻等大罪。


    隆科多当朝咆哮着要杀了逆子,岳兴阿怡然不惧,拉扯间隆科多抽了侍卫的刀,要砍杀阻挡之人,被德亨夺下,卸了他的两只臂膀,踹翻在地,这场金銮殿闹剧才停歇。


    雍正帝气的脸稍都发白了。


    隆科多!


    他居然如此大胆,为了贪墨赈灾粮,不惜与族人火拼,炸了天津港!


    隆科多和岳兴阿父子当朝下狱,鄂伦岱请旨去天津港查案,他不信事情如岳兴阿所说,他要亲自去查问个清楚。


    雍正帝不允许,他就当朝拂袖而去,连同雍正帝在内,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纵使雍正帝快气疯了,他也暂时拿鄂伦岱没有办法。


    他这一时的没有办法,导致了当晚的惨祸。


    整个佟佳一族所在的几条胡同,发生了枪战,步兵衙门巡夜步兵听到枪声赶到之后,不知何故,也卷入胡同战中。


    最后还是允禄出动了禁军火枪营,将整个佟佳府邸所在地给围住,并将反抗者一一锁拿击杀,天亮才平息动乱。


    佟佳氏此举,已经不是一条贪腐罪名可以定性的了,在靠近皇城的北京东城,双方合起来超过一千人的械斗,完全可以以造反定论了。


    凌晨五点钟,神武门钟表准时报时,德亨穿戴好朝服,锦绣给他挂上朝珠,道:“好了,快去吧。”


    德亨捧着妻子小脸轻啄一口,笑道:“遵命。”


    东方启明星还大亮,但离霞光万照已经不远了。


    【作者有话说】


    好了,快刀斩乱麻,佟佳氏一族都给打没了,跟德亨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哦,他人在宫里呢


    №1 网友:26033171  57% 评论:《[清穿]从小佐领到摄政王》 打分:0 发表时间:2025-02-06 10:23:49  所评章节:217


    四月佳季,西湖延边一路,湖边柳枝垂叶点水,微风轻抚,似那腊月,小雪纷纷。 [送红包]


    [作者加精] 来自浙江   [投诉] [不看TA的评论和完结评分] [回复]


    第 370 章


    搞佟佳氏, 要选时机。


    佟佳氏实在是太大了,佟国纲和佟国维两支,光占胡同就足足占了东城四条半, 且还在向周边扩大中。


    更别提散落在整个北京内城其他胡同里的有爵有产之家了。


    佟半朝不是形容,是实描。


    佟佳氏不只是家大业大,还能人辈出。


    鄂伦岱和隆科多,他们的性格、人品, 你可以从道德上谴责他们,但你们就说,人家有没有能力,有没有手段,有没有魄力带领各自的家族更进一步吧。


    光靠狠和毒,蠢货和倒霉货是不能从众多兄弟中胜出,做家主的。


    除了鄂伦岱和隆科多,在国朝中底层, 还有分布着无数的佟佳氏官员、大地主和商人。


    整个北京城上中下贵族、官员、有产圈子中, 都有佟佳氏联姻。


    所以,佟佳氏非常不好搞。


    要搞, 必须一击即中,必须一下子搞掉大半高层,然后一次一次的往下压,往下削,一点点的削弱力量,最终搞倒。


    一次性全部搞掉?


    怎么可能, 德亨一次都没考虑过。


    但显然, 那是德亨用自己的方法情况下。事实证明, 只要大半个夜, 佟佳氏一族就灭了。


    物理意义上的。


    就跟全屋消毒灭杀蟑螂一样,连窝端,再没有比这再干净的了。


    德亨刚进雍王府时候,还只是一个贝勒的雍正帝,曾因为他不会御使下人,亲自动手做事,将自己牵扯其中,用打手板惩罚他(94.95章)。


    二十年过去,德亨就用雍正帝教他的法子搞佟佳氏。


    他打算做幕后推手,让看不惯佟佳氏的人和势力,以及那些天性喜欢打草谷、见草搂兔子的强盗去为他冲锋陷阵。


    在进宫之前,德亨就已经展开布置。入住毓庆宫算是德亨顺势而为,让他不至于在毓庆宫住的不那么心不甘情不愿。


    静待时机。


    时机来的快又好。


    直隶、山东又又又又又干旱了,这回再加上一个山西。


    最妙的是,坊间传闻这都是新皇不法祖宗,上天降罪。


    雍正帝自己都将信将疑的,没看见此谣言一出,他就立即下旨让允址开建图书馆,好堵住读书人的嘴吗?


    萨日格也认为干旱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干旱是天灾,对百姓是灾难,但若是利用好了,那就是时机。


    单单看上位者如何操作了。


    其实天灾对百姓来说,也是时机。


    不破不立,优胜劣汰。是死亡,是新生,是更坏,是更好,是继续平庸,还是冲破迷瘴,夺得造化,皆看自己。


    盛世英雄,乱世枭雄。


    你品一品,乱世是怎么出枭雄的。


    萨日格带着大量佟佳氏有生力量去了天津港,她是带着不破不立的天机去的。


    她是给自己挣得一个女王,还是沦为佟佳氏的女奴,就看此次了。


    她是不会一直靠兄长的,她要独立行走。


    接下来的行动大胆又狂野,还带着摧枯拉朽的暴力。


    如果将这整件事比作爆破行动,点燃火引由萨日格和德亨控制,最终爆破强度大小,完全取决于佟佳氏的体量和德亨先期埋入进去的催化剂强度。


    这个强度,是有些大了。


    但没关系,掩盖此事,大被同眠,和光同尘的方法,德亨已经给雍正帝提前想好了。


    替天行道。


    正是因为有奸佞小人在皇帝身边兴风作浪,为祸百姓,上天看不下去,才降下连年干旱,惩罚百姓,提醒皇帝,不要继续被奸佞蒙蔽双眼啊。


    这个说法怎么样?


    如果是康熙帝,定然嗤之以鼻,然后下谕旨颁布天下,表示这就是正常的自然灾害,所谓的上天示警都是无稽之谈,是官员推脱责任的惑言,信了的人,都是愚夫愚妇云云。


    而到了雍正帝,他是信这个的。


    为啥?


    因为他修佛啊!


    在潜邸时候,他有事没事带领孩子们做早晚课,若是他发现德亨礼佛不诚,就惩罚他不让他进佛室。


    雍王府临近柏林寺,他还时不时的将柏林寺的大法师邀请到府里来看风水,辩佛法。活佛在京那一年,他也是时常拜访,请教修佛的法门,但在发现人活佛对弘晖更感兴趣后,他就不大去了。


    他还有佛号破尘居士,亦自称圆明居士,他修建了个园子,康熙帝就以他的佛家法号命名:圆明园。


    所以,胤禛是真的相信这些神神道道的说辞的。


    先前坊间说今年干旱是上天示警,他虽然从容应对这等“流言”,但真等佟佳氏这事儿一出,他心中是轻松不少的。


    有顶雷的了。


    案子还在查,定性已经有了。


    德亨住的最近,到的却不是最早的。


    他到的时候,弘晖、衍潢、孙柱、富宁安、马武等议政王公大臣,该到的,都已经到了。


    汉官这边,只有一个席文毓。


    今日是他带着几个汉文官值守宫中,能被允许入殿议事的只有他一个。


    德亨打眼一看,弘昀居然也在。


    弘昀今年二十二了,也是该出来领差事了。


    德亨悄不生息的出现在弘昀身后,问道:“皇上和大臣们说到哪里了?”


    弘昀被他这神出鬼没的吓了一个激灵,被按住肩膀后更是吓的整个身子都软了。


    德亨:


    这么不经事?


    还是个生瓜蛋子啊。


    看也问不出什么来,他就放过弘昀,露出身形,走上前去。


    弘昀:


    靠,他还以为是佟佳氏来养心殿鸣冤来了呢。


    德亨走进,雍正帝和允祥他们都看到了他,对他点点头,弘晖给他让了个位置,赵拙言忙搬了个绣凳来,放在让出来的位置上。


    德亨凝神细听。


    马武正说着:“庄亲王命人来报,乱子已经控制住了,一整个二条胡同房屋烧了大半。鄂伦岱死了,匕首穿心,身上还有几处枪伤。其余佟佳氏子弟,光主枝那边,已经发现的就死二十七人,伤八十九人,旁支、庶枝等家下奴才,死伤不计,女眷死伤另做统计。”


    允禩问出关键问题:“没有发现生面孔?只是佟佳氏族人内斗?是真的内斗,还是趁乱屠杀?”


    “屠杀”二字一出,在座神情都是一凛,面上更加凝重几分。


    审视佟佳氏这一夜,真的很像屠杀,更准确的说,是灭门。


    马武摇头,道:“奴才问了,说是佟佳氏族人和家下侍候人不知繁几,并不是每个人都认得,至于是不是生面孔,也就无从得知了。祸起动机,还在查问中。是寻机报复,还是有目的有动机的单方面屠杀,都尚未可知。”


    衍潢道:“如果是有匪类冒混进去,有蓄谋的,故意挑拨佟佳氏族人内斗,也未可知。”


    弘晖点头,也赞同道:“佟佳氏族人固然日常有龃龉,但毁家族根基的事情,他们应是不会做的。”


    这何止是毁家族根基,这是将根基一整个拔起来,再毁了,人都死伤差不多了,这是毁的不能再毁了。


    德亨突然问道:“可知道,祸乱是从哪一个宅院开始的?还有,总共查抄出多少支火枪,火枪都是什么型号的?”


    之所以死伤这么大,就是因为战斗中,使用了火枪。


    火枪这个东西吧,不似冷兵器,冷兵器是需要消耗大量体力的,你当人是那么容易杀的吗?


    火枪不一样,在满足技巧和熟练度的情况下,是只需要耗费很小的力气就能做到远距离决定性的杀伤。


    而且,使用火枪,是会上瘾的。


    扣下一次扳机,不管是人的思想还是手指的惯性,还想扣下下一次。


    一次次扳机扣下去,亲眼看着一条条生命倒在自己手下,那种高高在上的征服感,能夺取人的理智。


    马武:“这个,奴才不得而知。”


    雍正帝示意领侍卫内大臣马尔赛道:“派人去说给庄亲王听,让他调查统计了,速报上来。”


    马尔赛立即领命:“喳!”去派遣侍卫给允禄传话去了。


    弘晖问道:“隆科多和岳兴阿那里,可有人去问话。”


    富宁安道:“如今都在查佟府之事,无暇顾及他们父子那边。”


    允祥严肃道:“昨天他们才下狱,晚上佟府就出事了,保不齐跟他们有关,皇上,不如分出人手去查问这两人。”


    雍正帝同意,问:“刑部尚书何在。”


    众人面面相觑,赵拙言出去问了一圈,回来禀道:“两位尚书大人都还未进宫。”


    雍正帝:“侍郎呢?”


    赵拙言:“侍郎、主事、员外郎皆不在。”


    雍正帝面色更加黑了几分:“六部值宿宫中的是谁?”


    赵拙言:“是满左侍郎阿锡鼐,但他已经连着多日告假,刑部日常,都是由汉侍郎王景曾王大人主理。”


    雍正帝:“因何告假?”


    赵拙言:“这个奴才不知,需要查阅刑部簿册。”


    他能说这么多已经是知道太多了,他怎么知道那个阿锡鼐因为什么不上朝。


    允祥冷笑道:“还能是什么原因,懒惰呗,差事都有汉侍郎做了,他自是高枕无忧了。”


    雍正帝暗暗运气,在在场的大臣中巡视一周,道:“衍潢,你去审问隆科多和岳兴阿。”


    衍潢迟疑道:“前一段时间,火枪营曾经淘汰下来一批火枪,被隆科多领走,为避嫌,皇上还是另点他人去审问?”


    雍正帝一拍桌子:“什么时候的事情,朕怎么不知道!”


    衍潢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大为惊异,道:“他拿着皇上批的条子,这不是皇上允许的吗?”


    众人面色悚然一变,衍潢也“意识”到事情不对,连忙起身请罪,道:“当时隆科多的说法是,火枪营是因为要更换性能更好的火枪,才淘汰旧火枪,并不是说旧火枪就不好,不能用了,旧火枪可以散去步兵衙门使用。因他说的有理,且拿着皇上御批的条子,他又是御前近臣,多有遇事专断的先例,是以,臣就信了。若是隆科多假传圣旨,还请皇上降罪臣不查之罪。”


    允禩皱眉道:“都说了是假传圣旨了,你有什么罪?难道你能违抗圣旨不成?”


    衍潢:


    众人:


    您话说的不好听,但理是真理。


    以及,怪不得佟府会有这么多火枪让佟佳子弟火拼,感情是隆科多中饱私囊了。


    他们别说性能极好的新火枪了,就连淘汰下来的旧火枪,他们毛都难以摸到一根,隆科多倒好,人家直接搂家里去,数量多到,估计得用仓库来装。


    要不说宠臣呢,就是牛掰!


    雍正帝道:“查明属实,你的确无错,当时还有谁见到那御批条子?”


    阿尔松阿此时开口道:“臣也见过隆科多拿着御批条子去找臣买火枪,但被臣以新火枪数量不够给拒绝了。他当时暴怒要打臣,还用皇上来压我。哼,臣怎么会怕他?将他从火枪营造处给轰了出去。后来臣听说,他在皇上跟前给臣上眼药,说臣不将皇上放在眼中,臣一心当差,这件事后来给忙忘了,现在显亲王一说,臣又想起来了。”


    衍潢不忿道:“新火枪只有你会造,他还要求着你买火枪,你当然可以不怕他。我就不行了,本王还要在皇上跟前混,自然要卖给他几分面子。”


    啊这,你虽然是武人,但说话,可以不用这么粗鲁豪放,您委婉一些,咱们能听的懂的。


    阿尔松阿还撇嘴道:“我没说您怕他”


    雍正帝:“够了!”


    衍潢和阿尔松阿互瞪一眼,俱都不屑别过脸去。


    众人:


    德亨心下暗笑,你俩真挺无聊的。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我发现,还有很多小伙伴的诗作没有在后台显示,所以,元宵赛诗会继续加更,我从217章,也就是活动开始的那一天开始从评论区往后捋,追更到现在的大家,可以看看有没有自己做了诗,但给漏掉,没有加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