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最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


    艾利维斯在解散后, 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朝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去。


    却没想到已经有了不少人踊跃地涌了上去,在越过时撞过了他的肩膀。


    心底的怒火还没来得及燃起,叶随却像是对于这一切熟视无睹, 面对众人的搭话与打招呼罕见地“没礼貌”无视,直直地朝他走来。


    在众人回头投来的羡艳或嫉妒的目光中, 艾利维斯那颗即将爆炸的心脏像是被淋下了一桶冰水,取而代之的是手足无措和受宠若惊。


    “体能训练会不会太激烈了,会觉得很累吗?”


    一瓶矿泉水被塞进了他的手里, 那双灰色的温柔眼瞳转瞬之间已经到了一个会令他心慌的距离了,再近一步他估计就要失态出声,再疯狂地往后退了。


    但是艾利维斯还是努力控制这股冲动, 企图说服自己。


    只是太久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了, 习惯!习惯!


    马上就可以习惯的。


    他马上捏紧正流着冷汗的手心,想要状似轻松地回答不累。


    下一秒却发现这正是一个借诉苦来开启话题的好时机, 没有心理障碍地开始撒谎, “教官太严厉了今天罚我们跑了二十圈呢”


    “如你所见, 好多人都晕倒了呢!”


    众人看着这个娇弱美人前一秒还精神抖擞,后一秒就一幅无精打采、精疲力竭的样子似乎整个人都要晕倒,恨不得为他的变脸速度竖一个大拇指。


    敢情在体能课上溜爆他们十三圈的人之后坐在草坪上打瞌睡的人不是他吗?


    为什么同为雄虫,这个叫艾利维斯的家伙就长了一张这么惊世骇俗的脸,有着完全健康强健却仍然没有一丝赘肉的完美身材?


    为什么他能够无端地的得到自己暗恋着的学长的青睐?为什么他能够打着女神蝶家族的旗号在整个校园里高调行走?


    金梅斯手中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被捏成了一个可怜的形状,他在朋友讶异的目光下收回了自己恶毒的目光,微微一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他捞过朋友的肩膀, 笑着建议去食堂来一杯酸甜止咳的酸梅汁,眼睛却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前面两个挨得亲密的身影。


    他感觉自己背后的疮疤在隐隐作痛,在心里许下阴毒的愿望。


    艾利维斯,你以为你还能逍遥多久?


    马上!马上你的全部都会由我接手!


    *


    艾利维斯坐在靠窗位置, 对着窗外淅淅沥沥被吹起来的树叶和跃动的阳光发呆。


    他不断地改变坐姿,努力抑制住回头的冲动,心里却在焦虑地不断倒数。


    一双手在他面前轻轻放下托盘,上面盛着精致的甜品。


    雪白的奶油像蓬松的云朵,均匀地覆盖在金黄色的蛋糕胚上,顶端的樱桃圆润饱满,娇艳欲滴。抹茶色的毛巾卷和果冻更是散发着淡淡的茶香味。


    艾利维斯感觉自己像是得了心脏病,这么频繁地疯狂跳动,是不会突然猝死的吧。


    在感受到对面人温和的目光后,更是没有了抬起头的勇气。


    他捏着咖啡的勺柄转动一圈又一圈,上面浮起了细密的白色泡沫也停不下来,他一次又一次欲言又止,否定掉了所有绞尽脑汁才想出的话题。


    从操场到食堂的这一路实在是太遥远了,他已经把所有预先准备好的谈资用光了。


    时不时与叶随撞到的肩头打乱了他每一次想要深想的思绪,从平时逻辑流畅的优等生变成了一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扭捏结巴。


    他感觉到裤腿已经被攥皱时,只好无奈的放开,去整理自己被风吹到额前的碎发。


    在突然意识到自己脑后的头发极有可能因为运动再次糊成了一团后,他却感觉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又有其他事情能让他稍微发挥一下忍不住乱动的手指了。


    但是事情怎么可能如同他所想的一样顺利呢?


    正想要再束一圈发圈,不对劲的手感和声音让他心中一凉。


    不好!


    哈哈哈哈哈。


    艾利维斯崩溃了,他令人羡慕的发量总是将他置于绝望境地。


    艾利维斯的一头金发如金色瀑布般肆意披散,在灯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


    他手忙脚乱地试图将它们捋顺,手指穿梭其间,可发丝却像调皮的精灵,一缕缕从指缝间溜走。


    他一次次努力,换来的却是一次次失败,每一次滑落都让他的烦躁愈发浓烈。


    又出糗了,他满心懊恼,心里不断想着。


    他根本不敢去看叶随此刻的眼神,更不敢想象叶随会如何看待自己。


    叶随会不会觉得这长发太过累赘,觉得自己是个麻烦的家伙?又或者,认为他是个毫无礼节、举止粗鲁的人?每次和叶随见面,自己总是这般狼狈出丑,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的脑海中还在不断地碎碎念,各种糟糕的想法如潮水般涌来,突然,一阵凉意从后脖颈传来。


    是叶随在碰他!!!


    叶随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正透着丝丝凉意。


    他轻轻在后脖颈处拨弄了几下,艾利维斯那一头乱发就被利落地拢了起来。每一次叶随的指节不经意触碰到他敏感的肌肤,都能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这细微的反应,让叶随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仅仅是动动手指,那种全盘掌控的感觉就汹涌袭来。


    从这个绝佳的角度,叶随能清楚地看到艾利维斯白皙的后脖颈,还有那已经红透,如同熟透浆果般的耳尖。


    叶随内心的渴望被彻底点燃,他不再压抑自己。


    他将艾利维斯柔顺的长发肆意摆弄,编织成任何自己想要的模样。趁着周围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没人注意他们这边,叶随轻轻撩起一缕发丝,放在嘴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他近乎虔诚地轻嗅着发丝间散发的香气,手指不断地抚摸、把玩着这些让他觊觎已久的美丽长发。


    艾利维斯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正被叶随炽热的目光和隐秘的情愫笼罩。


    被猎豹盯上的猎物丝毫不觉,忐忑又欣喜地毫无保留展示着自己的美味与可口,甚至为了叶随更好的抚摸,变换着角度送上脆弱的喉结,任由冰冷的指节一下下刮弄掉剩余的碎发别至耳后。


    叶随对这些头发的渴望由来已久。无论是曾经艾利维斯短发时,头顶那俏皮翘起的呆毛和可爱的发旋,还是头发慢慢留长至齐肩时,那乖巧柔顺的模样,又或是如今这长发及腰,最是耀眼迷人的时刻,他都无比着迷。


    所以,叶随私心作祟,故意编起了复杂的发式,想要尽可能地延长这难得的亲密接触。


    曾经,莉莎还是记者的时候,每次出席重大场合,都是由他帮忙编起一头优雅的编发。而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拥有这样的手艺,能够将艾利维斯这一头不听话的长发,驯服得整整齐齐。


    “麻麻烦你了”艾利维斯的声音都在抖,实在是太刺激了,明明只有一小块皮肤被碰到,他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抚摸了一遍,忍不住发抖,“还没好吗?不用太复杂的”


    叶随按捺住心中更多的渴求,露出带着两个梨涡的绅士微笑,轻声说,“好了。”


    艾利维斯好不容易松了口气,下意识抬手想去摸摸后脑勺,检查下编发是否牢固。然而,他的手刚抬到一半,就被一只温暖又微凉的手包裹住。


    等等!他和叶随牵手了!!!


    “别碰,没有皮筋很容易再散下来,先吃东西吧。”


    叶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而温柔。那微凉的手心紧紧包裹着他的指节,柔软的指腹轻轻搭在他手背上,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鹿。


    片刻后,叶随轻轻放开了手,可那短暂的触碰,却似一根羽毛,轻轻挠在了他的心上,惹得他的心尖都微微发颤。


    艾利维斯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滚烫的温度迅速蔓延至耳根。他慌乱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脸埋进餐盘里,拿起叉子,机械地戳着盘中的抹茶果冻,不一会,那果冻就被他叉得千疮百孔,像个破筛子。


    “麻烦你了”他的声音小得可怜,全然没了平时在表弟和侍从面前的跋扈劲儿,活脱脱像一只嗡嗡叫的蚊子,“我的头发这么长,真的太麻烦、太讨厌了”


    “如果长到影响生活了,甚至让你感到麻烦和讨厌,即使它再漂亮,也可以考虑剪掉。”


    叶随的语气平静,目光却始终落在艾利维斯脸上,试图捕捉他的每一丝情绪变化。


    艾利维斯像是被这话击中,瞬间愣住了。“剪掉吗?可是”


    他欲言又止,眼神中闪过一丝纠结与不舍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留发过程中的点点滴滴,每一段回忆都和这头长发紧紧相连。


    事实上,他并不感到麻烦,也并不讨厌这份让他变得更有辨识度和特点的美丽。或许美丽的定义在这些年逐渐在他心中建立时,最为向往的就是一头金色的长发。


    更何况,他永远忘不了,频繁与叶随同行的那个名为安德鲁的二皇子,总是因为他那头标志性的长发,获得叶随更多的青睐。


    想到这里,心中的苦涩再也止不住了。


    这样熟练的编发技巧,他可以清晰感觉到身后没有碎发/漂浮的异样感,是梳过多少次才能练成的程度?


    心中的酸话在这一刻不受控制,脱口而出。


    “你不喜欢吗?还是你觉得我是在模仿二皇子,感到厌烦吗?”


    艾利维斯瞬间发觉自己说错话了,还来不及辩解,叶随的惊诧却先一步装进了他的眼睛里。


    叶随皱起眉头,微微歪头认真的看向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艾利维斯抿着唇,自暴自弃地放弃了解释。


    解释什么?他就是在模仿安德鲁不是吗?他就是嫉妒不是吗?他就是想凭借同样的金色长发引起叶随的注意,并且还成功了,不是吗?


    "艾利维斯,你很美,和任何人都不相似。"


    “或许我应该再说清楚一点,我很喜欢你的长发,但这和安德鲁并没有任何关系,我绝对没有私心,更何况,不论你短发和长发,都并不消减你的美貌。”


    “我只是建议你随心把不那么舒心的事情,都扔掉。”


    叶随的脸上,难得浮现出焦急的神色。可艾利维斯听着他的话,心里那股闷气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一时冲动,竟说出了更加不合时宜的话。


    “那你说,我和安德鲁谁更好看?你更喜欢谁!”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想要捂住嘴,却已然来不及。


    他暗自懊恼,怎么能问出这么没有分寸、如此无礼的问题?先不说安德鲁和叶随之间情谊深厚,就凭叶随那一身正直的性子,又怎么会陪着他玩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游戏,哄着给出一个确定答案呢?


    这不仅是在为难对方,搞不好还会让自己难堪。


    一个是出身高贵完美,志趣相投的挚友,一个是才结识不久、又幼稚又嚣张的“美丽废物”,答案简直不言而喻。


    “你好看。”


    “你最好看。”


    叶随笑了,毫不吝啬地把宠溺的春水融入眼眸,甚至开心地微微眯起眼睛,把梨涡挤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我喜欢你。”


    “我最喜欢你。”


    “我只喜欢你。”


    叶随那如幽潭般的灰眼睛里,满是真挚的情感,轻而易举地就将艾利维斯的理智全部掠夺。


    他看着叶随一张一合的嘴唇,仿若在诉说着神秘的天书,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识别语言的能力,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声响。


    艾利维斯呆立原地,脸颊逐渐泛起滚烫的红潮,连耳根都透着绯色。他从没想过,会从叶随口中听到这般直白炽热的告白。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黏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请停留在这一刻吧。


    请停留在这一刻吧。


    艾利维斯感觉自己幸福地快要死去。


    只要一闭上眼睛,叶随的“喜欢”二字就化作回音不断在脑袋里盘旋,能够一直演奏到生命的尽头。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刻 。


    永远。


    第22章 你太坏太撩太宠! 我把持不住了…………


    金梅斯看到这一幕, 这个人都气到发抖。


    怒火已经挟持了他的理智,让他做出了过激的行为。


    例如:主动出现在艾利维斯面前。


    他的五官诡异的扭曲着,强行挤出微笑, 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径直朝正聊的开心的二人走去。


    "叶随?你怎么在这?"他揽过叶随的肩膀,像是很惊讶在这里碰见了熟人, ”教授急着找你呢,上次的测试你来晚了,要赶紧去重测呢!”


    叶随不动声色地拂掉了那只让他感到不适的手, “我会找合适的时间去重测的,谢谢告知。”


    不同以往的冷淡让金梅斯的心中更加愤怒。


    明明是这个卑贱的雌虫先对他献殷勤的,竟敢这么快就成为了别人的走狗。


    肤浅、势利、好色的贫民雌虫, 竟敢拒绝他的好意?


    金梅斯对于叶随一开始温和又亲近的态度至今还有着极深的印象, 那样温柔的给他讲解题目,给他学业上的建议, 甚至愿意听他的纠结与痛苦。


    而自从这个鸠占鹊巢的冒牌少爷艾利维斯出现之后, 叶随仿佛就彻底不再把时间分给任何人, 不论是他,又或是其他已经习惯叶随的体贴与温柔之人。


    金梅斯能够理解叶随想要跟随贤明的安德鲁亦师亦友的友谊,但是他并不觉得这个名叫艾利维斯的貌美废物究竟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他身后的疤痕至今仍然在隐隐作痛,他的翅膀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他的心脏什么时候才能成熟!!?


    垫脚的卑劣退化虫子们的血液越来越不好用,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不论多么稀有珍贵的药剂和多少移动的血包,似乎都无法停止掉他生命的流逝。


    这个贱种雌虫总是正正好好撞见他发病痛苦的时刻, 给予安慰,金梅斯时常怀疑叶随早已知道他的身份,想要一步登天才费尽心思地想要获得他的青睐。


    他对这个包容、善良的家伙再出言不逊,在危难的时候却还是会得到他的帮助。


    金梅斯就是这样一个任性的人, 即使他再不屑和叶随相处,他也无法接受这个本来属于他的奴隶去效忠其他人!


    更何况这个人是他的替代品,假冒伪劣的垃圾。


    他此时已经忘记了母亲的叮嘱,脑子里只有迫切的表达欲。


    告诉叶随,告诉每一个,告诉全世界!他才是女神蝶家未来的家主,他才是最尊贵的贵族,只要洗掉染上的颜色、摘掉美瞳,他才是比安德鲁和艾利维斯更美丽的存在!


    他强忍着怒意,柔声请求叶随现在就和他前往补测地点。


    而另一边的艾利维斯同样也攥紧了拳头,维持着表面的假笑,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却显示着他并没有那么平静、


    金梅斯金梅斯


    着三个字在他内心中不断翻滚着,冒出白烟。


    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和莉莉安娜三分相似的褐发黑眼的羸弱家伙是金梅斯。


    卷曲蓬松的卷发下是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掺着泪水无辜地看向叶随,就像一条落水狗。


    我要弄死他。


    艾利维斯心想。


    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用滚烫的烙铁烧焦他的眼睛,丑陋的头发。


    他的眼睛每眨一次,新的一种死法就已经映入脑海。


    *


    叶随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心中却纳闷,实在搞不懂这个金梅斯为何总是这般没眼力见,专挑关键时候冒出来添乱。


    不过念在金梅斯是艾利维斯姨母的孩子,他也不想多生事端,便强压下内心的烦躁。


    奇怪的是,金梅斯和艾利维斯两人之间似乎连最基本的寒暄都欠奉,这让叶随不禁心生疑惑。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艾利维斯,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些答案。


    艾利维斯脸上挂着难得的温和笑意,善解人意地说道:“看上去很着急呢,学长你快跟这位同学去吧,别耽误了绩点。”


    那语气轻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里有多么酸涩。


    金梅斯的笑容里终于多了几分真心实意,赶忙附和道:“对啊对啊,这位学弟可以之后再约,补考要是再错过了可就麻烦了。”


    艾利维斯心里默默流泪,可一想到要改变自己以往执拗又任性的公主病形象,只能咬咬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装作大度地应允。


    但与此同时,他在心底暗暗发誓:金梅斯呀金梅斯,你最好今天别一个人走夜路回寝室,不然明天学校的头条新闻就会是中心湖惊现浮尸一具。


    看着叶随被金梅斯紧紧拽住手臂,越拉越远,艾利维斯心中的不爽和醋意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


    下一秒,死缠烂打的金梅斯就被叶随无情地一把推开。


    “我知道补考的位置,不用你陪,太耽误你时间了。”叶随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艾利维斯只感觉手腕被轻轻圈住,紧接着,温热的呼吸拂过耳边,气流刺激着最为敏感的耳垂:“想不想去开机甲试试?你应该会觉得很有趣。”


    这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瞬间驱散了艾利维斯心中的阴霾。


    他忙不迭地点头,像个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叶随护在身后,拉着朝训练场的方向走去。


    艾利维斯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金梅斯的脸黑得如同锅底,眼神中满是愤怒与不甘。


    就在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艾利维斯心中涌起一股恶作剧般的快感。


    他抛出了一个飞吻,翻转手掌挥了挥。


    “再见哦。”


    他笑的嚣张,靓丽的眉眼散发着魅力,轻启嘴唇。


    *


    踏入机甲训练场,仿佛进入了一个充满金属质感与未来科技感的世界。


    巨大的穹顶高高隆起,柔和而明亮的光线从顶端的智能光源均匀洒下,照亮了这片宽阔的场地。


    场中央,停放着数台形态各异的机甲。


    它们高大的身躯足有十几米,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力量感,表面的装甲在灯光下反射出冷冽光芒,每一道划痕与磨损都诉说着往昔战斗的故事。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味,混合着金属特有的气息,旁边还有实时更新的战斗数据显示屏,不断跳动的数字和变幻的图像,让人感受到这里紧张而激烈的氛围。


    叶随把他带到了维修台上,先向身着工装,满身机油的白胡子老先生问了声好,“皮特森老师晚上好,我来补考。”


    老头所有精力都聚焦在眼前滋滋发光的焊接事物上,无暇顾及其他,更没有发现叶随身后明晃晃地站着个人,只是吐了口烟圈再挥挥手,示意他直接去驾驶台补考。


    艾利维斯有些不知所措,正也想开口,叶随却把手指放在唇瓣上,示意他不要说话,径直拉着他走到了驾驶台。


    艾利维斯有些担心地小声发问,“这样会不会很没礼貌”


    “没关系,”叶随用手覆住门顶,让他先弯腰进入舱门,“他要是发现了得把咱们赶走。”


    艾利维斯听闻后连忙钻进了驾驶舱,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舱内的设计,在最为显眼的红色拉闸处停下,想要伸出手指去抚摸。


    却没想到手再次被拢住,直直地往前推,蓝色的电流从眼前迅速地扩展到整个驾驶舱,发出幽幽的白光,黑色的世界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探视屏出现了几十个不同的监控,还没来得及感到眼花缭乱,那只冰凉的手就又隔着薄薄的衣服抚上了他的小腹。


    他打了个激灵,连忙低头去看。


    “咔哒。”


    卡扣声响起,叶随跪在他身前为他扣上了驾驶安全带。


    他急忙想要去扶起叶随,却被阻止。


    那双冰凉的手就这么把他全身摸了个遍,细致认真地检查着每一根传输线路和固定带。


    他感觉到身体似乎和这个金属制成的庞然大物有了联系,只要动动脑子,这个巨大的机械外壳就随着他的想法做出各种姿势。


    艾利维斯有些无措的摆弄着机械臂,不知道按到了哪里,金色的导弹“咻”的就发射了出去,在穹顶上留下了一个大坑。


    他正想着急地看向叶随,却没想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已经不知何时搂住了他的腰。


    那具躯壳贴上来了,艾利维斯能感觉到叶随的柔软胸膛正贴着他的背,甚至腰身也与他紧紧贴在一起。


    两只手灵活地向上游走,左手扭回了他想要乱瞟乱动的头颅,右手稳稳地托住他的手臂。


    熟悉的声音传来,“别担心,继续发射。”


    叶随的怀抱和他手心的温度完全不一样,非常非常温暖,就如同许多年前的每一次。


    艾利维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像是在温水中淋浴,整个身体都被完整笼罩。


    穹顶上的大洞显出了蓝色的光网,瞬间完好。他定下心来,跟着叶随的动作,终于在面前的靶子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弹坑。


    机械女声的播报似乎在耳边模糊了,直到“测验结束,合格。”出现在了大屏幕上,他才后知后觉,快乐的时光过得这么快。


    他还意犹未尽。


    他感觉到叶随的脸颊正轻挨着他耳边的发丝,还没有从专注状态中脱离。


    他甚至能感受到叶随喉结震动的频率,“合格了,多亏你帮我补考啊。”


    借补考带人在机甲里酿酿酱酱!实在是太坏太撩太宠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利维斯在心中无声尖叫,但是在现实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支支吾吾地轻声说,“不用谢”


    第23章 想永远待在你的怀抱 你的怀抱是我用尽……


    等等, 明明是是叶随在教他怎么驾驶机甲,怎么变成了他帮叶随补考?


    刚反应过来的艾利维斯还没来的及说话,那双冰凉的双手就又试探性地敲了敲他的手臂。


    “累吗?想不想学其他的?”


    艾利维斯满脸懵, “不是已经补考完了吗?”


    “是啊,”金色的发旋再次被揉了揉, 叶随的轻笑声响起。“作为帮我补考的报酬。”


    凉意蔓延到了他的下巴,艾利维斯被迫轻微抬头,扫视着前方训练区乱成一锅粥的擂台。


    “教你吊打他们所有人好不好。”


    艾利维斯:???


    没有拒绝的权力, 那双手神出鬼没地在他身上游走,每当他不知道如何操作时附上他的手臂,在失去平衡时稳稳搂住他的腰腹, 在巨大后坐力中护住他的肩膀。


    准确地出现在任何需要它的地方, 而现在,不容置疑地包裹住他的手, 把动力闸直接推到了最深, 整个机甲的加速度被提到最高, 以一个极其疯狂的速度向前冲去,在训练场中扬起巨大的风漩。


    白胡子老头似乎早有预料,在其他维修师着急忙慌地护住飞起来的维修图纸时,仍然没有停下手中不断书写的公式,用一支烟头按在已经被密密麻麻写满的草稿纸上烧出一个小坑。


    “莉莎教出来的乖儿子哼哼哼,疯的很。”


    他用余光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可惜可惜, 最后几年咯,改朝换代之后还能为帝国效几年力呢?”


    银白色的机甲冲进混战的最中间,极其娴熟地与各种炮弹擦身而过,第一步就将占据高处位置肆意开炮的红色机甲的喉咙扼住, 扔出了擂台范围。


    毫不留手地将六对枪炮通通装弹,在下方各处炸出一道又一道火光。


    其他人很显然注意到了这个出尽风头的不速之客,一股脑涌了上去,想先把它解决。


    拿着匕首的黑色机甲已经悄悄潜到了背后,正准备一刀割喉,却没想到那银色机甲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回身就是一个过肩摔,接上狠厉的一脚把他踹出了老远。


    “漂亮。”


    艾利维斯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十分敏感,仿佛已经与机甲合为一体,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后方来人带起来的细微气流,多年的战斗经验让他极快地感觉到将被偷袭,完全是本能做出的举动,直接将这个实力强劲的刺客ko。


    即使得到了叶随的夸奖,他也不敢分心,否则下一秒敌人的拳头就已经送到眼前。


    在与渐渐增多、靠近的敌人缠斗时,他也跌了几个跟头,但每每即将被命中致命处,就会被叶随飞快的接手,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到达了隐蔽又安全的地方。


    众人似乎也看见了胜利的希望,狠狠记住了这个占领了大部分战斗中心的强者,源源不断地在失败后立刻换乘机甲,再次挑战。


    艾利维斯的精神力像是投进了深渊,源源不断地在炮弹轰鸣中,体术缠斗中输给机甲。


    即使疲惫,但是他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这样新奇而自由的感觉。


    事实上,面对战斗,他从最开始在军营候选中的自卑怯懦渐渐在进步中转换成了自洽和平和,但当那一次差点失去生命,并被迫离开叶随的战斗发生后,他时常对于暴力有着一种深深的恐惧。


    他开始害怕失去生命,害怕失去已经拥有的东西。


    但从没想过有一天,背后会伸来那样一双有力的,能够让他深刻信任的手。


    在每一次敌人的刀锋和炮火只差一寸就将结果他时,熟悉的触感飞速地点击着仪表盘上的按键,在他忍不住想要蜷起身体等待死亡时,温柔地安抚他,然后给与对手致命性的回击。


    在一次又一次被叶随“复活”的过程中,他拥有了一种错觉,那就是不论他做出什么,叶随都会为他兜底。


    他不再害怕迎面而出的利刃,而是顺势而上,将一个又一个刁钻的动作在实践中实施,就算失败,就算精疲力竭,下一秒就会倒下。


    他也不怕了。


    不会被恨他的流浪汉们偷走食物,不会被虎视眈眈的姨母偷走心脏,不会不明不白的死去。


    叶随的怀抱,就是最安全的港湾,是他用整个前半生寻找到的“家”。


    直到眼前发出一阵阵白光,他才感觉浑身的精气都像是被吸干了,整个人就要直直向前倒去。


    如同所想的一般,他再次落在了叶随轻柔的怀抱中,后背被轻拍着安抚。


    银色机甲一瞬间的破绽被抓住,更多的机甲趁此时想要围上来,但同时也提防着这个如同鬼魅一般的操作者是否又像之前一样,是主动引诱来做到一击必杀的。


    众人的犹豫没有持续很久,就在为首的刺客机甲即将把匕首插入核心的那一刻,蓝色的光芒笼罩住了银色机甲。


    选手已弃权。


    五个大字浮在了它面前的光屏上。


    自动泊机程序启动了,原本已经熄火的机甲重新亮起幽幽白光,稳稳当当地缓慢向停泊台行驶而去。


    “还好吗?”


    叶随为艾利维斯顺着气,将他扶到了一旁的座椅上。


    艾利维斯想要接过他手中递来的水瓶,却没想到已经被贴心的拧开盖子递到了嘴边,像是预料到他刚刚举起的手马上就会因为酸痛而无力垂下一样。


    艾利维斯有些不好意思着喝了几口,解释到,“我休息一下马上就好了”


    叶随把水瓶放到了一边,顺势在他身边坐下,“坐一会吧,不急着出去。”


    机甲外面已经围满了人。


    他们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今天擂台上身形诡谲的驾驶者会是谁,哪个横空出世的新生黑马?又或是从康复中心复出的哪位前辈?


    这样神秘而又极具突进性的身法,究竟师出何处?


    大家正讨论地激烈,静静等候着即将从舱门出来的身影,将会是怎样的形象。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始终没有人出来。


    “是不是害怕这么多人围着,不敢出来了?”


    为首的积极分子猜测着,并自告奋勇地作为第一个打探敌情的人。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敲响舱门,试探性地开口,“同学你是不是被我们吓到了?”


    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


    驾驶舱里,艾利维斯正忙着闭目养神,脑子里已经无端去想其他,所以甚至没有意识到他的右手在扶完矿泉水瓶后,下意识地又牵上了叶随的手。


    在被外面的声音惊醒后,他马上就被屏幕上显示的层层叠叠人群吓到,然后立刻将求助性的目光投向身边人。


    而在感受到手中熟悉的触感后更是吓了一大跳,忙慌不迭地放开。


    太无礼了太无礼了太无礼了!


    “对不起!我我我下意识”


    他尽力想要抹除自己轻浮的印象,但似乎越描越黑。


    “没关系,”叶随原本是要在手放开后去开门,但在起身后听见这话,回头微微一笑,“可以牵。”


    舱门吐出一阵白烟,缓缓移开。


    “你要死啊,干嘛跑来炸鱼。”


    “不要来新手村扰乱生态好不好,小哥哥你这样咱哥几个根本没有发挥空间了。”


    “散了吧散了吧,又换体术来让大家当免费陪练,虐人不偿命的。”


    叶随站在原地,露出了歉意的笑容。


    熟悉的剧情熟悉的人,每几个月就要上演一次的小剧场又拉开了序幕。


    艾洛斯原本都跟着同伴抱臂走远了,又想起什么似的回来说了几句。


    “不过你今天状态不对啊,怎么就撑了这么一会儿?”


    叶随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挡住艾洛斯向后探视的目光,“等会还有事。”


    对方也没多问,只是提醒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行吧行吧,你可别又考核的时候莫名奇妙消失了,虽然咱们组确实靠你赚分,但再不回来就要被超过咯。”


    “而且安德鲁最近总找你呢,贫民窟考察他说等你有时间和他一起去。”


    “好。”叶随看似在认真听,实际上艾洛斯一离开危险范围内,他的余光就全部给到了正捂着脸,耳尖通红的艾利维斯。


    “可以牵”


    “没关系可以牵”


    艾利维斯的脑子轻飘飘的,本来就已经很糊涂,在听到叶随的话后更头顶上更是冒出了白烟。


    仿佛下一秒一伸舌头就要晕死过去了一样。


    叶随被他可爱到了,努力压住嘴角,把这种奇怪的笑容转换为最平常的微笑还是有些困难。


    他还是那么一步步回到了座椅处,像是踩在了艾利维斯的心上。


    在他的靠近中,艾利维斯的无措其实很明显,他的眼神没有目的地乱晃,可实际上从来没有脱离过那个特殊的目标。


    他下意识地轻抿着嘴唇,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紧又放松,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


    在感受到这些后,叶随更加满意。


    他的笑容变得有些怪,艾利维斯在更加上扬的嘴角中,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不对劲。


    那是什么情绪?


    餍足?不,好像更有侵略性。


    和以往看见的叶随,一点也不一样。


    他想要看清那双灰色眼眸中的情绪,可是在额前碎发终于微微错位,他能够看到的时候。


    一切就已经恢复了原样,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送你回去吧。”


    他无机质的灰色眼眸仍然温和地,像是没有聚焦似的,同等看待着世界上每一样事物。


    唇边的微笑像是矗立在帝国中心广场的圣母雕塑,拥有着慈悲的弧度。


    第24章 你在哪里? 寻找你,成为我活下去的唯……


    艾利维斯没有再探究那转瞬即逝的异常。


    和昨晚一样, 他再次被送到了寝室楼下。


    他感受到鬓发被微风吹起时,仍然有一种不现实的感觉。


    这一切美好的就像一场幻想,时刻可能因为第二天准时响起的闹钟而消散。


    如果这是一场梦, 就请永远的存在下去吧,直到把他所有的幻想素材用完为止。


    湖水被吹起的涟漪, 树影婆娑,来来往往的零散行人,却都能够被看清细节, 跃动的星光,薄薄的云彩,皎洁的月光, 都在告诉他, 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着的。


    可是你知道吗?


    当你懵懂地闯进对方的生活时,有没有也想过, 这对他来说也像一场绝望时燃起的梦境呢?


    叶随看着对方告别时, 像曾经一样用力地挥动着五指, 恋恋不舍地告别,回想起了无数个夕阳下逆着光的灵动身影。


    他们重叠在一起,组成了一个真切熟悉,不再有秘密的人。


    *


    叶随是个怪物。


    死去,是他无数次在城池广场上向神像圣母许下的愿望。


    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分, 每一秒。


    无不在诉说着的梦想。


    信奉哪一位神明才可以达成他的愿望呢?


    他拜过最多的正是这位悲悯众生的春雨圣母,为虫族驱散对冬天的恐惧的最伟大的神明。


    母亲无数次为他示范,在软垫上跪下双膝,闭眼合手, 一次次虔诚叩拜,许下愿望。


    莉莎的梦想很多很多,她能够在每一次神祠开放跪到闭祠,这似乎是她唯一一个能够诉说的对象。


    她才是普度众生的圣母,她为世界上所有的不公正对待祈祷,为所有正在苦难中的受害者祈祷,为崇高而渺茫的抗争祈祷。


    但是独独没有像大多数来到祠堂祈祷的母亲一样,为孩子的健康和快乐祈祷。


    这似乎是一场报应,他从出生开始就感觉整个人就像是一团破布。


    骨骼或是肌肉,神经和大脑都扭成一团。


    生长伴随着剧痛与痉挛,在深夜里找上门来。


    他蜷缩着,抱紧自己,独自度过一个又一个无法言说的痛苦日子。


    他不知道要怎样才可以收获母亲多一份的关爱,他努力汲取着圣母的品质,希望能够被这个世界善待。


    悲悯,无私,乐观,不论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挂在表皮。


    他是一个空心人,没有思想,没有认知,没有想要的东西,只剩下无尽的,让他无暇顾及任何的痛苦。


    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怪物,即使看再多的书籍与古典,也没有办法解决他的疑惑。


    不论怎样祈祷,圣母也没有如他所愿,让他可以安然的闭上眼睛,离开这个没有任何眷恋的世界。


    于是他拜了更多的神明,不论是最被民众信仰的人皇,又或是深藏在地下室中的邪神,他都许下过最虔诚的愿望。


    请让我死去吧。


    他无法违抗母亲的命令,因为他始终记挂着生育之恩,所以他愿意做任何母亲让他去做的事情。


    他不能够理解为什么要去拯救那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去插手别人的命运,但是他一一照做。


    他顺着长辈们的期待进入军营,在巨大的生长痛中驯服了自己的骨骼和身体,只争第一。


    他在爆炸中逆人流而行,救出一个又一个哭泣无措的甚至比他年长的孩子。


    他在枪战中不顾一切,拖回缺手少脚的伤兵,为了不确定是否能够得到的军功与赏识。


    他昧着空空荡荡的内心,扯出包容慈悲的微笑面对着每一个肚子里装满了苦水的苦命人,在面对不得不放下面子接近的皇亲贵戚,甚至能够没有丝毫负担的放下双膝,来显示自己的忠心来为组织获取情报。


    他接受一切,没有尊严,没有原则,没有自我。


    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只是为了母亲的指令而活。


    他真正在心中升起恶意,是在搬离了小红房的时候。


    他被迫和曾经优渥的生活说再见,即使他对于柔软的床铺、鲜美的食粮,干净的环境没有任何留恋。


    他曾经将悉心照料他的保姆阿姨当成母亲,向她诉说自己每个因为剧痛而睡不着的夜晚。


    得到的回答是,应该告诉你的母亲,而不是我。


    他第一次明白,原来人真的会因为钱财或者想要的其他,作为交换来获得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情绪价值的提供。


    在他食欲不振时的鼓励是职责,在他带着好成绩报喜时的欣喜是职责,在他因为摔倒哭泣时的安慰是职责。


    保姆说,你的母亲愿意付出高薪来让你更好的成长,愿意在外打拼来换取你轻松的生活,她是最爱你的。


    你要相信,母亲是最爱孩子的。


    他没有办法报答母亲这么沉重的爱,彻夜不归,回来时总是带着倦怠和愁思,全部都是因为他吗?


    而在母亲郑重地蹲下来平视着告诉他,他们要搬走了时。


    他心中甚至生出了一丝喜悦。


    他终于能够过上,同学们那样美好又平淡的生活了吗?


    但是在搬家那天,母亲身后出现的一小堆孩子时,他愣住了。


    那些面色红润的孩子们开朗活泼,比他对着镜子练习一万遍的笑容真一百倍,像是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的伤害和苦难。


    他们在莉莎和其他叔叔们谈话时,吮着手指,丝毫不避着他们的重要讲话,时不时用另一只手拽一拽莉莎的衣袖,裙子,也不会得到任何呵斥。


    不论多么没有掩饰地,想要吸引大人的注意力,都不会得到任何不耐烦。


    母亲言辞振振地告诉他,这些孩子时贫民窟中救回来的孤儿,没有父母的孩子,你要好好对待这些孩子。


    转身后继续和同僚讨论下一次游行,“体制内的工作还是太受制了,不论是传递消息又或是做其他任务,太束手束脚了。”


    “最新的情报已经全部拿到手,我们该转移阵地了。”


    所以,从一开始,莉莎所谓的工作,根本就不是记者的本职工作,而是现在开展甚广的“平权运动”。


    他心中的体谅和理解没有消失,但是他觉得心中有什么像小溪流一样干涸了。


    他觉得自己才是居无定所,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总是在孩子们结伴游玩时落单,母亲却还要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不要孤立他人。”


    即使再难过,再痛苦,心脏已经在不断的刺激中变成了没有任何波动的石头。


    他仍然没有生出任何一丝害人的心思,他开始封闭自己,不要再去想,再去看任何人。


    专注似乎变成了他唯一的天赋,让他在各种训练中脱颖而出,没有任何反抗的接受任何教育和思想。


    什么都能被接受,什么都能被运用。


    但是没有什么能进入他的心。


    在一次又一次的任务中压倒性胜利,在危险的刀尖上行走,从来没有失误。


    但是,在同期的孩子们不断的死去中,他诡异地在心中升起了一种快感。


    太弱了。


    他们都太弱了,就算懂得了世界的规则,拥有了满腔的热血,想要为之奋斗又怎样呢?


    还不是轻飘飘的就丢掉生命了?


    多么好笑。


    把爱和关注倾注在这些废物身上,究竟有什么用呢?


    他在母亲和长辈们痛心疾首的哭泣中,默默站到了最后排。


    他压住嘴角,发觉自己竟然没有办法像往常一样,伪装成一个包容的圣母。


    眼泪流不出来,安慰的话说不出来,面具像是失效了。


    他笑的诡异,在不被人看见的地方,终于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在凝聚,汇成了一个自己。


    他彻底违背了在圣母像前发过的誓言,他是一个恶种。


    他似乎在能够辨别、记住的同龄孩子们全部死去后,失去了这种快感。


    整个世界上没有再能让他仇恨、嫉妒、悄悄关注着的人,也没有了任何能让他兴奋一瞬间的事物,也放下了对于母亲的执念。


    他只想要去死。


    他只想要去死。


    他不想在待在这个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世界。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任何东西能够牢牢地把他抓住,留在这里,不论是谁的爱或认同、关心,又或是超过谁,他甚至已经看不清其他人的脸,不在乎任何人的所作所为。


    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不论多么诚挚地祈求神明,都无法在意外中顺利死去。


    但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感受到有一种目光正在窥视他。


    他感觉自己的生活正在被谁监视着。


    他觉得圣母像显灵了,在监督着他的一言一行。


    他质问着,为什么不让我死去呢?


    他没有同理心,无法共情任何人,他的心脏空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不要再看着他了,他不会做出什么恶行,在没有死去之前,他只会如同大家所期望的一样,展现一幅乐观包容的虚伪样子,只要下达任何指令,他就会像一个机器人,只是去做。


    不要再看了。


    但是这双眼睛却像是死死黏住了它,他有时似乎能捕捉到那双具体的眼睛里闪着怎么样的光,但是因为太久太久的懈怠和习惯,他总是看不清,看不清。


    他从来没有被这么被这么深邃又专注地注视着,这让他感到无端的恐惧。


    这并不是来自发现了他踪迹的敌人,是一种没有恶意的,奇怪的,他从来没有接受过的目光洗礼。


    这是在是太新奇了,他开始下意识寻找那一双无数次专注看向他的眼睛,但总是失败。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他迷茫地在黑暗中寻找着那一扇通向外界的门,他似乎重新恢复了知觉。


    他不得不认真的听着每一句略过耳边的话语,不得不认真辨别着每一张闪过的面孔。


    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


    第25章 我知错了 这就是我的报应


    为什么要看着我呢?


    他想。


    你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悄悄窥视我?


    在一个又一个陌生人被排除了嫌疑之后, 在他距离真相越来越近时。


    那道目光突然消失了,完完全全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


    他感到恐慌、疑惑、不解,找到的又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消失了, 他心中空落落的。


    他继续浑浑噩噩地活着,在冷酷的指令下将自己埋葬。


    死在某一个平平无奇的春日吧, 等彻底把安德鲁的底摸清楚,他的使命就到这里了。


    “平权运动”的前景一片光明,只需等待时机到来, 马上就能够揭露皇室的黑暗,扶持明主,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或许在他死去的时候, 母亲和前辈们也会为他痛哭吧。


    他的墓志铭上会写上, 为革命付诸一生,无私无畏的战士。


    置于他真正是什么样的人, 不会被发现, 在千百年岁月的打磨中, 彻底消散掉任何痕迹


    或许,就今天怎么样。


    满身的伤痕与疲惫,却一点也不想要上床安睡。


    他的眼珠静静地盯着床头滴滴响着的时钟,再次转动到了夜晚七点的指针在向他打招呼。


    他感受到肩胛骨在咯咯响,一直延伸到尾椎骨,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要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


    他突然感到很热,呆滞了一会, 还是决定走到楼下去逛逛。


    楼下是他们家开的洗衣房,总是轰隆隆地响个不停,在夜晚里攻击着叶随脆弱的神经。


    莉莎总是不回家,甚至没有在这个家里住过几夜, 所以她总是理所应当地给洗衣机设计整天整天工作的程序。


    是啊,这样利益最大化嘛。


    叶随打开了大灯,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把螺丝刀,她骨髓里的施暴欲在轰鸣声达到最顶端的时候叫嚣着,引诱着他。


    只要稍微用力,这一整个机器就会马上爆开,顺着滚筒往下,是整间洗衣房的总闸电源,再捅深一点,这里就会瞬间炸开巨型的火花。


    周围的邻居们和这间房子的距离较远,不会波及到,他放心地打算,就在这个良辰吉日结束吧。


    他按下了暂停键,打开了门,对于缓缓流下来,打湿裤脚的水视而不见,在卷进下水道的那个漩涡中看见了自己。


    他沉默着,在轰隆声停止后,他在水流的哗哗声中,他在盛夏的蝉鸣声中,在远处传来的嬉闹声中,举起了那把螺丝刀。


    异样的声音响起,但他已经魇住了,不想要再放弃这一个机会。


    不论是谁来了,对不起,他真的已经等这一天很久很久了,他不会再像曾经一样,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放弃


    他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螺丝刀。


    他绝对不会认错,这个熟悉的视线。


    已经窥视了他许多年的视线,在今天,又出现了。


    近在咫尺,没有任何遮挡物,直直地看向他。


    只要微微偏头,就能看清他是谁。


    叶随转变了手中的动作,在出水闸处开始了修理的动作,静静等待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良久,那道视线没有移开,也没有消失,他却再也没办法抑制心中的好奇,转头去看。


    那是一个营养不良的瘦弱少年,估摸着小他几岁,似乎是愣住了,满脸的黑泥,像是刚刚逃荒出来的,但是金色的发丝已经表明,他的身份存疑。


    他放轻脚步,像是怕惊动了那孩子。


    寥寥几步的距离,他却感觉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来接近,直到手指真的碰上了那人温暖的皮肤。


    叶随才心想:原来是真的啊。


    于是他得寸进尺,刚握了人家的小手,就又去揉人家的小脸。


    像是在玩心爱的布娃娃,怎么摸都不够。


    这孩子却又呆呆傻傻的,被陌生人都要拐走了,还不怕生地任他摆弄。


    他把这孩子留下来吃饭,借助一切机会想要看清他的眼睛里究竟装着什么样的情绪。


    可是一晚上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想要弄清楚这件事,需要多久呢?


    叶随不知道,但他第一次希望和一个人再次遇见。


    如他所愿,从那天开始,那孩子每周都会来洗衣房。


    第一次有人对他的生活如此好奇,似乎说出多少话都不腻,努力地不让话题落地。


    他和其他想要倾诉苦难又或是炫耀功绩的人不一样,他话题的重心从来不在他自己身上,而是一味地问询他的喜好和日常。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牛奶或是果汁,不知道自己喜欢日出又或是日落。


    但似乎在眼睛不眨一下的谎言中,这些都渐渐变成了真的。


    渐渐的,他终于看清了这个孩子眼中的情感,是倾慕,是毫不掩饰的喜爱,在两颗心慢慢靠近时,愈发热烈。


    他从圣母身上学到的品质第一次让他收获到了类似开心的情绪,他像是回到了幼稚的童年时期,不断地想要获取更多的关注,获得更多的爱。


    开始孜孜不倦地表现自己,他从一开始的为了生计而不得不承担起烹饪的职责,到甚至能在逛菜市场时挑选到了合眼又健康的食材而高兴。


    从一开始因为假期不得不面对性格迥异的孩子或伤兵们苦恼焦虑,到能够在和艾利维斯的相处中放松自己。


    为什么能够这么快敞开心扉呢?


    叶随自己也不知道。


    不是没有人因为他的优绩和实力,或者拥有一个作为组织首领的母亲,想要接近他。


    所谓的朋友似乎就是一个,能够在悲伤时安慰,在高兴时分享喜悦的工具人。


    大家似乎都能够为朋友共情,但是他好像彻底没有拥有过这种能力,他沉浸在自己的阴雨绵绵中,独自生锈,发烂。


    有人问过他,喜欢什么,以后想去做什么,但是在那时对他来说更加的毫无意义,他并没有时间和精力编造出一个又一个谎言,来维持无用的人际关系。


    但是为什么愿意为了艾利维斯破例呢?


    是回想起,被注视的每分每秒。


    他见过的,艾利维斯见过他在训练时,教官离开后就立马弯下的脊背,上课时掏出的另一门作业本和只戴了一边的耳机,见过他在深夜里的加练,和与考核中不同的狗屎成绩,也发觉了他良好的成绩并不是因为多么强悍的天赋,用上千个日夜和缺失的睡眠,换来的领先一点点。


    见过他在安慰别人时耐心告罄,脱口而出的嘲讽,见过他冷着脸走在街道上,对于儿童们挥舞着手中的传单视而不见,任凭它们掉落在地上,只是向前走。


    他能够看见艾利维斯眼中的自己,仍然是一个温柔、无私的形象,但是在不经意露出的本性被窥视到时,他为什么没有丝毫的气馁或是失望呢?


    叶随不知道,他猜测着艾利维斯在军营候补中不再看他的原因,很多次他都想要脱口问出。


    但是他过于害怕,得到的答案是否会让他痛苦。


    这或许也和他本身的秘密有关,艾利维斯并不想要多提,那么他也不再追问。


    他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再多一点,再多一点,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但是事实总是不如他所愿,阴冷的小巷里湿滑恶臭,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某些地方铺着薄薄的脏雪。


    冗长的血迹从巷子外的垃圾箱一直延伸到小巷最深处,那里明晃晃地躺着两具尸体,他感觉到他浑身已经被雪浸透,已经冻得没有知觉。


    他努力控制着双腿,向前走去,即使判断了这两具有些强壮的身体和艾利维斯并不符合,他也颤抖着,一把翻开了正面朝下的尸体。


    他终于松下一口气,打算处理掉自己的脚印,去到其他地方寻找。


    可是还没走出几步,雪地上一个反光的球体闯进了他的眼睛,他定睛一看。


    整颗心凉了下来。


    那是一颗水晶球,没有了底座,在地上滚了很远,上面明晃晃裂了好几道裂痕。


    里面的能量液估计已经泄露了,整颗球体被白色的粒子和黄色的油体装满,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在纯白的雪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他有一种预感,这一定是艾利维斯买的。


    他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膝盖往前倒去,他狼狈地向前爬,那水晶球却又咕噜噜向前滚。


    他生命中第一次尝到了一种名为失去挚友、至亲、挚爱的痛苦,这种痛苦让他无法呼吸。


    这就是报应吗?


    这就是他在别人葬礼上无动于衷,甚至心中暗爽的报应吗?


    他知错了,他真的知错了。


    他向春雨圣母祈祷着,忏悔着,痛骂着自己的罪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这样表里不一,阴暗恶心的家伙不应该借圣母的光被世界接受。


    我这样自私的家伙不应该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别人的一切苦难都无法共情,从来没有因为别人的苦难而伤心难过,怜悯慈悲。


    这就是他置身事外的报应对吗?


    曾经多么想要读懂他人的情感,现在用这么痛的方式领悟,多好笑啊!


    不知道究竟够了多久,才够到那个千疮百孔的,本该被珍重收下的礼物。


    他感觉到唇边一片咸涩,整张脸湿湿的。


    在低头抚摸这颗已经不成样子的玻璃珠时,有小水滴不断地往上滴。


    他活动着难以弯曲的手指,细致地抹掉上面新添的水渍,但似乎怎么擦也擦不完。


    这时他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哦,原来自己在哭啊。


    这是他第一次哭,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热,膨胀,然后源源不断地往外渗出泪水,再留下一片酸痛。


    好冷。


    好痛。


    比生长痛还要痛,比尾巴分裂出来时还要痛。


    脑子里在嗡嗡地叫嚣着,世界好像就此停止在这一刻。


    第26章 你是口是心非的神明 终于迎来了读懂世……


    于是他又过上了阴雨绵绵的生锈、发霉日子。


    他抱着渺茫的希望跟着警察回到了总局, 答案是意料之中,也是毋庸置疑的。


    流淌了一路的鲜血在离他家很近的地方停下了,这样大的出血量, 几乎已经是一个人浑身上下能够流出的最多的血液了。


    他沉默着填写着被递过来的,已经放久到变成了暗黄色的资料, 才发现,认识了这么久,他甚至对这个孩子仍是一无所知。


    年龄, 体重,出生年月。


    难道除了不能开口的秘密,这些也是不需要被记住的吗?


    他的心像是已经麻木了, 又像是从尖锐的痛转换为钝刀的凌迟。


    警察们一边闲聊, 一边悠闲地吐着烟圈,似乎对已经开始散发尸臭的两具尸体没有丝毫在意。


    对于这件沉痛的事件没有任何敬畏之心。


    叶随握紧了双手。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一副置身事外、事不关己的样子?


    查明真相, 为死者申冤难道不是警察的责任和职责吗?


    这种人究竟有什么资格坐在办公椅上,每天敷衍地给一沓又一沓的死亡证明盖上已经有些漏墨的红章?


    他似乎第一次明白了母亲的感受,为什么一个人生命的逝去会如此潦草,转瞬即逝。


    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没有人和他一样,内心被哀伤和悲痛充满,被仇恨洗脑,想要把旁观者们也拉进这股漩涡, 让大家一样痛苦。


    他对着空白的资料纸发了很久呆,警察似乎也看不下去了,摸了摸像是肿瘤一样的大肚子,走过来收走了这张轻飘飘的, 却定义了一个人死亡的白纸。


    “哐”


    红色的印章在纸上格外显眼,“行了行了,看你应该也只是路过,”他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你可以走了。”


    叶随抑制住自己想要夺回纸张的冲动,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这时,那扇破烂的铁门再次响了起来。


    有人进来了。


    潦草穿着警服的警察们连忙整理仪容,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


    叶随静静地看着这些人趋炎附势的嘴脸,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丢掉杀人的冲动。


    来人染着一头嚣张的银色短发,后面跟着一堆看起来不好惹的混混们,满脸黑线地被带到了那两具尸体面前。


    因为过于寒冷,尸体已经被冻得青紫,可怖的样子有些令人作呕。


    即使这样,他们仍然从背包里掏出了干净的白布,细致地将尸体裹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往外搬。


    叶随原本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他们身上,他眼中似乎有了色彩,飞速运转的大脑告诉他,那群人脸上是哀伤、可惜、愤怒。


    他们在为两个歹徒的死亡而愤愤不平。


    即使只是存在于细微的眉眼之间,叶随似乎也像彻底开了窍,发现了这一点。


    他按兵不动,冷着脸把自己混在人群中,眼神的焦点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一堆身着奇装异服,抬着尸体的人。


    路途很远,他仍然是那一身薄薄的家居服,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行走。


    一步,又一步。


    每一次抬脚都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白烟从鼻尖溢出,他竭尽全力让自己坚持下去。


    一天的疲惫与精神伤害已经让他不冷反热,发起了高烧,喉咙也像是有火在烧。


    这是比所有考核、所有任务都要重要的一次,绝对不能掉链子。


    叶随告诉自己。


    跟踪的那些人似乎也十分警惕,在巷子里时不时警惕地回头,像是很有经验。


    但是即使叶随体力告急,也是军校一等一的高材生,不论是潜行或是反侦查都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程度。


    路口接着路口,原本壮大的人群被分成一小波一小波,为首的银发男子往最右边转去,其他人均匀分布在其他路口。


    但是叶随即没有跟上显眼的首领,也没有随着携带着尸体的几人而去。


    他注意到那个驼着背的侏儒行走方向很奇怪,明明一开始处于队伍的最后排,在一次又一次分散改道时,渐渐接近了银发男。


    叶随的感官似乎因为病痛格外的敏感,所有的信息一股脑地汇入脑海,进入了心流状态。


    他窥见了银发男在短暂地和那矮小身影交汇的一瞬间,露出了惊诧的神情,随后整个队伍开始频繁地向后看,渐渐分流。


    这个人,才是这个团体幕后的统治者


    黑市。


    叶随看着眼前巨大的钢铁堡垒,心中了然。


    皇城外的最近几年极为强悍的灰色势力,也是平权协会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清楚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驯服了黑市一众古怪的商贩,层层叠叠地造出了一个隐秘的迷宫。


    如果不是已经在黑市中走过上千遍,叶随也没有办法如此顺畅地跟着这个神秘人到达终点。


    那人似乎正望着他们的大本营若有所思,突然转过身来,不高不低的声音传进了叶随的耳朵。


    “跟了一路了,也累了吧。”


    “不如出来,好好聊聊,看看我们有没有可能达成合作?”


    叶随的心没有任何波动,他转头就走了。


    他在心里狠狠记下了这一笔必须要找回来的债。


    “蒂芙尼海盗”。


    叶随从情报贩子那,用自己的多出一节的尾椎骨骨刺换来的信息。


    这就是这个旨在从最黑暗地界往皇城入侵的组织,他们倡导血腥暴力的手段来为自己发声,他们手中掌握着各种奇怪的试剂,能够用人们的生命力换取短暂的力量。


    暴乱在黑市外的各处发生,城外的治安本就混乱,没有任何管束的办法。


    叶随不知道他们秉持着什么样的理念,也不想知道。


    因为他终于彻底认清并接受了自己,自私并且假公济私的伪圣母。


    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的会议上说出个人的主观看法,向母亲和其他成员们提出了反对将与蒂芙尼海盗合作的提议。


    “劣迹斑斑,踩着人命发展的组织,不论有何苦衷,秉持着什么样的理念,想要传播什么样的精神,都不可能掩盖他夺走了别人生命存在的事实。”


    “他们的本意是好的,那么因为实验被牵连的无辜的受害者,和他们的朋友、家属,难道就是活该成为垫脚石吗?”


    众人哑口无言,怀柔、包容的“平权组织”在今天,彻底被一个野心勃勃,刚刚读懂情感的疯子掌控了。


    “作为势力范围内,最大的不确定性,我认为,应该首先将其剿灭,并以此获得整个城外民众的支持,提高知名度,向有能力的雌虫和亚雌发放邀请函,广纳贤士。”


    “同意的,举手。”


    乌泱泱的人群中,没有凹陷下去的地方。


    全票通过。


    叶随并不知道,他今天的所作所为有多么让众人震惊。


    莉莎的眼中甚至不住地渗出泪水,叶随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事实上,每个人都能看出来叶随是一个很无所谓的人,他对于任何东西都不在乎。


    他从来不对任何事情发表看法,别人需要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专注和执行力让他以极快的速度成长为一个不逊色于任何成员的战士。


    给他一颗甜枣,他就似乎懂了什么,躺下身子,像一块蛋糕,需要什么,就从他身上拿走就是。


    不计得失,似乎所有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只要别人缺乏,朝他伸手,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给出去。


    他是不知人间人情的神祇,把所有喜怒哀乐内化、吸收,却始终没有把这些负能量往任何地方倾倒。


    而不到一周的时间,他成为了平权协会的“铁腕”,彻底行使了多年积攒下来的功勋和权力,对一切犹豫不决的事务下达了绝对的命令,对一切无法脱离出个人视角、主观意识的议题,站在最公正平等的角度给予判决。


    大家都明白,平权组织在这一天,彻底告别了唯唯诺诺止步不前的境地,完成新生。


    横扫前路的所有障碍,在血肉铺就的道路上,抢到话语权吧。


    叶随啊叶随,你不知道,你是上天派来的神明。


    不论你的心里在想什么,你未来想要去做什么,站在台下的所有人都会毫无理由地坚信,你能够带领整个世界走向光明。


    大家都看见了,你在火海中毫不犹豫逆行奔向哀嚎着往外爬的人们,你在刑场同僚被砍下头颅时捂住他孩子的眼睛,你每一次在任务中精密正确的判断,你在危难时刻准时出现的身影,你包容而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耐心地成为无根无依的绝望之人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些或许都并非你内心自发的举动,但是你总是下意识地学习,并做出最优解。


    你在会议时永远只是微笑着点头、鼓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哪里也不在,你没有注意到,所有人都会有意无意地看向你,期待着某一天,你能够真正接手这个组织。


    *


    战火中,漫天的火光照亮了城楼。


    鲜血成河,尸首成山。


    身着红色制服的人们却一个个安详地笑着离去。


    叶随啊叶随,你的心中会有触动的吧。


    究竟是因为想要给组织扬名的机会,想要真正地早日迎来人人自由、人人平等的那一天,还是只为了一己之私,你心里有数。


    用少数的人命去换取更好的发展,明明是最正确的选择不是吗?


    为什么又要愧疚呢?自从那一天之后,你似乎也变得更像你母亲了,心中装进了别的东西,就会更加沉重。


    叶随肩上架着枪械,在混战中与死神斗争,想要抢回每一个眼熟的人,但是他并没有八条手臂,怎么可能做到呢?


    不要再口是心非了。


    如果真的想要最快地让“蒂芙尼海盗消失”,明明更好的选择是卷起各方混战不是吗?


    在我方没有伤亡的同时,让整个世界再次陷入一盘散沙的境地,全部无一例外地被战火或是贫穷夺走生命才是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


    而即使攻进了蒂芙尼海盗的内部,其中仍然会有人会因为掌握的技术先进而被留下性命,不是吗?


    你为什么还是选择了这种方法呢?


    因为你开窍了。


    孩子,你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在心中埋下了平等的种子,你对自己太过苛刻,以至于你甚至没有发现,你做出的决定,已经考虑到了所有人,唯独没有考虑过自己。


    你有想过,这份担子一旦挑了起来,就再也无法暂停吗?


    你有想过,你一旦坐上了这个位置,以后再艰难、需要取舍的难题都将由你来背锅吗?


    你想过的,但是你还是去做了。


    就像是小孩子撒气但根本没有做出什么的幼稚行为,艾利维斯的仇,在那两人死去时就已经报了,小小的迁怒也只是让蒂芙尼海盗更早地被肃清。


    没有任何人因为你的决定,而失去什么。


    不要再自责了。


    敢死队的前辈们写下了这句话,藏在了洗衣房门口的信箱里。


    不要再自责了。


    莉莎在医院的诊室门口,流着泪写下了这句话,把信封留给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不要再自责了。


    一封未来的信,闪着微光落在了空无一人的书桌前。


    第27章 你要是当时回头看看就好了 如果他知道……


    今天的天气很好, 即使已经接近傍晚,天空仍然万里无云。


    淡淡的微风吹去了沉重的情绪,叶随似乎也被街道上因为丰收而喜悦的商贩们影响, 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熟悉的道路,熟悉的紫丁香和薰衣草交织的馥郁芬芳, 顺着河流走到尽头,那里是他和艾利维斯的母校。


    没有铭牌,架起了铁丝网的神秘地点, 不愿意回首的往事,和那一段没有任何记忆的校园生活似乎在得知艾利维斯的存在后变得有意义,变得需要、值得追溯。


    他熟练地走进最远处的教学楼, 在五层尽头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 对窗边茁壮生长的猪笼草打了个招呼,它就摇摇晃晃地醒过来, 主动把头伸进了一边的水缸喝了几口水。


    再走近一些, 这里有更多从艾利维斯宿舍里清扫出来的东西。


    木质的工艺品, 贝壳做的风铃,银杏叶书签


    他从记忆里费劲地搜寻了很久很久,才惊觉,这些在黑市逛过的小摊上见过的。


    连悄悄潜出去的深夜,艾利维斯也没有缺席,和他走过同样的路,看过同样的风景。


    叶随后知后觉地感到幸福, 他们已经相伴了那么那么久。


    如果能够早一点发现那道隐秘的目光,他们是不是会相伴更久。


    身后开门的声音响起,金属义肢触地的声音很沉闷,叶随知道是曾经的班主任伊夫林。


    那一张沧桑的面孔似乎被时光磨砺地更加粗糙, 因为过度的思虑,两鬓生出的几乎全部都是白发。


    这些被保留下来的物品,都要多亏了伊夫林。


    叶随把他扶到了办公椅上,恭敬地问了声好。


    伊夫林感慨万分,“好久不见了,你现在的军衔已经比我还高了呀,上校?”


    叶随去饮水机为他的保温杯满上了热水,“中校。”


    “前途无量啊,”伊夫林脱下了外套,“今天来还是想要问关于艾利维斯的事吗?”


    其实能说的已经都说完了,但是叶随实在是来的太勤,他不得不绞尽脑汁,试图回想起当时的一点一滴。


    这周,他竟然在来拜访的另一名学生带来的相册里,带来了一张艾利维斯和叶随的单独合照。


    这真的是一份莫大的惊喜。


    他从衣服内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来,珍重地递给了叶随。


    叶随似乎也愣住了,已经有些发灰的相片十分模糊。


    但是他仍然能够看清楚,那张稚嫩的面容有多么的熟悉,艾利维斯那时也是长发,但他没有印象。


    俏皮及肩的长发遮不住他悄悄侧过头偷看叶随的目光,而他自己,背着手冷漠地站在原地,对于摄像头和一切事物视若无睹。


    叶随用拇指轻轻抚摸着这张年代久远的相片,心中升起巨大的遗憾。


    伊夫林补充到,“是不是还是觉得眼生?他一开始来的时候头发更长呢,是我提溜着他到教室门口剪成这么短的。”


    “那么长的头发都能把他绊倒了,即使剪短了,还是在那次森林考核的时候被树枝缠住了。”


    伊夫林脸上也浮起了怀念,“当时可是他第一次拿第二呢,谁能想到这吊车尾还真的逆袭了,那是他和你距离最近的一次,为了追上你,他毫不犹豫地削掉了头发。”


    “大半个脑袋的头发都长短不一,被班上的人笑了好一阵呢。”


    “你啊,当时要是回头看看就好了。”


    这句话不同于前面的愉快语气,带了几分苦涩。


    是啊,要是当时回头看看就好了。


    伊夫林似乎也在为艾利维斯疾疾而终的钦慕而惋惜,“他当时真的每一天都跟着你走,你去哪,他就去哪。”


    “我一直以为你们的关系很好,但是发现,你们每一次同行都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你从来没有回头。”


    “如果他知道你现在很想念他,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叶随沉默了好一阵,才忍住心中的酸涩,“是啊。”


    但是伊夫林也知道,艾利维斯生还的概率已经接近没有。


    更因为如此,他也更加地愧疚,自己亲手将这个努力改变命运,差一点成功的孩子送进了无边地狱。


    他开口想要诉说更多,可这一次叶随却制止了。


    比起听别人以第三视角来描述,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必须要知道了必要,毕竟


    他回想起那一天艾利维斯投来的诚挚目光,像是愿意把自己所有的秘密脱口而出。


    而叶随也相信,在想让他知道的那一天,由本人来说,一定会是更好的选择,所以,这一次不同于往常。


    他笑着对伊夫林说,“不用,我等他在时机合适的时候,亲口告诉我。”


    伊夫林闻言,瞬间呆立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似乎怎么也无法理解叶随话里的深意。


    叶随转身,抬脚便要离开。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手中那张已端详许久的相片,随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了口袋。


    就在这时,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拉住。“既然这样,那就把这些东西都带给他吧,他以前可喜欢了。”


    叶随看见了这位老师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愣住了。


    伊夫林迅速地把遗留在办公室的装饰品们放进了手边的收纳箱。


    叶随其实并不知道已经过上优渥生活的艾利维斯是否还对这些旧物抱有感情,但他还是和伊夫林一起,把这些看起来已经有些陈旧的物品好好的收了起来。


    他珍重地轻抚着这些在岁月中已经有些褪色的物品,心中却不合时宜地回想起艾利维斯现在拥有的贵重而华丽的装饰品们。


    柔软的动物皮毛的铺就的地毯,亮晶晶的巨大水晶吊灯闪烁着奇异的光,在寒冷的冬天燃起的壁炉被特殊材质隔绝火焰,让整个房间变得温暖而舒适。


    艾利维斯可以赤着脚,穿着薄薄的浴袍躺在榻榻米上看着珍藏的古籍,一边饮用从遥远的星球进贡的浆果汁液。


    半掩着的衣柜由稀有的金丝楠木制成,里面是上百件用金丝缝制的礼服,而每一次出席晚宴,他总是不耐烦地拨来拨去,对于这些华丽的衣裳似乎已经厌烦。


    或许正是看见了他眉间的那一丝不耐,叶随才停止了想要从窗外的松树上跃进去的动作。


    *


    在与蒂芙尼海盗的势力争斗中,探子送来了新一份情报,有另一股势力参与进了黑市和贫民区的地域争斗。


    来人皆是信息素上等的贵族军雌,平均评级达到了可怕的A级,但是因为身法平常和对于武器的熟练程度太低,被两方怼在中间狠狠欺负了个够。


    这样的软柿子似乎还秉持着几分心高气傲,即使被打的落花流水也耗了好一会才退场。


    存疑的点正在于,蒂芙尼海盗总部的位置如此偏僻,这帮人究竟是如何找到的。


    且不说少见的发色和发育良好的性征,长长的蝎尾和毒刺,能够四处驰援的美丽翅膀,就已经能让众人惊掉大牙了。


    而为什么战场上,现实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军人呢?


    叶随在和众人商讨后,决定跟踪这些奇怪的家伙,搞清楚这背后是否还有着哪一双黑手正在推波助澜。


    从脏乱恶臭的贫民区一直到茂密无人的森林。


    星球上被禁止进入的野兽出没高危地带,从人们出生开始就会被家长训诫,绝对不要进入的地方,原来也暗藏玄机吗?


    空气中的清新树叶香气,弥漫着整个世界,在月光的照耀下,整个森林萦绕着神秘的气息。


    突然映入眼帘的尖顶显现。


    那是一座恢宏大气的古堡,仍然保持着上世纪的威严,石砖和爬山虎十分相配,每一间楼阁里都闪着温暖的光。


    这个世界上的秘密太多太多,似乎永远窥不见它真正的面貌。


    叶随沉下心,顺着树藤翻上了阳台,进入了那个被时光尘封的世界。


    大厅高耸的穹顶上是色彩依旧的壁画,繁复的图案描绘着古老的传说,昏黄的烛火在墙壁上摇曳,勉强能够看见厚重古朴的家具。


    他踏在厚厚的红色地毯上,沙沙声很细小,他能够听见有另一份脚步声越来越远。


    他跟上去,在迷宫一般的廊道中快速穿行,到达了厚重的木门前。


    他轻轻推开门,那是一座知识的神秘殿堂。


    高高的书架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整齐排列,泛黄的古典们的封面是坚韧的皮革,散发着奇异的香味。


    精美的窗棂旁,摆着一张巨大的书桌,十二个位置像是会议举办的地点,桌上正摆开一本书,羽毛笔随意地搁在一旁,仿佛主人刚刚离开,随时会回来研读。


    角落里,一座星球仪正静静转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世界的广袤与神秘。


    叶随快速掠进书架之间,静静听着这巨大图书馆中,另一个人轻微的响动。


    他在书架中扒出小缝,警惕地窥视着,不断移动着。


    终于,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了,金色的长发,简单的白袍,却已经能够猜测到这个人在这座古堡中能够随意的极高身份。


    下一秒,叶随瞳孔地震。


    那还一个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人。


    艾利维斯。


    他的嘴唇颤抖着。


    艾利维斯。


    第28章 找、到、你、了 被病娇白月光缠上了……


    他第一次念出这个名字。


    不, 并不是,早在刚刚入学的时候,他就念过的。


    忘记填写承诺书的糊涂蛋, 叶随亲手为他签上了资料的署名。


    在无数次找寻无果后,叶随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努力回想着那道目光如此频繁的出现频率。


    他也是军营候选,这是毋庸置疑的。


    叶随终于第一次回到了这个阔别多年的母校,重新见到了那位鬓发斑白的教官。


    “哟,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伊夫林放下了手中的暖壶,冬天将近,他要时常暖一暖已经截肢的右腿, 否则巨大的幻肢痛将会把他吞没。


    “遇见什么不如意了吗?如果我能够帮上忙, 就请直说。”


    这位已经失去军衔的,曾经被戴上“逃兵”名头的教官, 薪水低微, 甚至难以维持日常的生活开销, 是军营候选中每个人的反面例子。


    但是叶随知道,这个人在战役中放弃了军功,拖着残缺的右腿救出了军营中唯一一位医师,一个弱不禁风的雄虫,并因此彻底失去了救回右腿的机会。


    即使如此,他仍然努力地想要帮上曾经的学生一些忙,特别是这个, 向来有点沉默,他没有看透过的优秀学生。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学生的到来,是问起关于他曾经做过的最大的错事。


    把艾利维斯交给女神蝶家族。


    他忏悔过无数次,为什么要在不经过艾利维斯本人的同意时, 就开始运用关系调查是否有哪家贵族走失了孩童。


    女神蝶家族在暗中搜寻过无数次走失的少主,军阀内部的人皆有耳闻,但伊夫林独独没有想到,那位降贵纡尊的雄虫少主,明明应该在家族中享尽荣华富贵,怎么会起了成为军人的心思。


    但他固执地认为,只要能够找回家人,艾利维斯就会过得更好。


    他没有纠结女神蝶家主竟然只能凭借名字寻找蛛丝马迹的线索,没有追问为什么要寻找一个不为亲身所出的孩子作为下一任家主,更没有过问过艾利维斯愿不愿意回到莉莉安娜身边去。


    他一意孤行,甚至在莉莉安娜要求拿到艾利维斯的血样和一切资料时,毫无防备之心。


    他现在仍然能够记得,就在这层办公室,他拘谨地端着一杯从上司那求来的一点点珍惜茶叶泡的茶,放在了那个高傲的女人面前。


    即使他知道莉莉安娜对于这种劣质的东西会感到不屑一顾,但他仍然希望能够至少能让艾利维斯的寻亲,顺遂一点,再顺遂一点。


    女人透过拉开的百叶窗,看见了那时正在操场上体育考核的新生们,艾利维斯正初来乍到,被甩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他的浑身衣裳都被汗水浸透,脚步虚浮,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


    莉莉安娜却扇着团扇,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这样的废物,怎么会是女神蝶家族的后裔。”


    伊夫林攥紧了拳头,脸上却仍然挂着讨好的笑容,“再怎么说,也是自家的孩子嘛,更何况,他一个雄虫,能够通过初试已经很不容易了,就应该回家过过好日子不是吗?”


    他期盼着艾利维斯马上就能回到家,过上不用为衣食苦恼的日子。


    但是莉莉安娜给出的答复却美名其曰,“让他在这再磨炼一会吧,我看这种训练就挺好的。”


    “说不定啊,吊车尾还真能逆袭呢”褐发棕眼的女人笑的花枝乱颤,“你觉得呢?”


    伊夫林还傻傻地以为她是认真的,信誓旦旦地开口,“鄙人一定会好好培养他的能力,将来一定不会逊色于任何世家雄虫,早日接下统领家族的大任。”


    “我拭目以待。”莉莉安娜捂着嘴,看蝼蚁一般的眼神从窗户边转回来,同样看着这个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却卑微地几乎要跪下的军雌,忍住让自己不继续笑出声。


    时光飞逝,她再也没有来看过一眼艾利维斯,如果不是每一周的血样都有人来取,伊夫林都会怀疑莉莉安娜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他很想很想向她诉说,你知道艾利维斯的进步又多大吗?


    他真的成功了,他跨越了性别的鸿沟,用雄虫羸弱的身体,在千锤百炼中不断超越懈怠的、傲慢的家伙们,飞速地往前跑。


    马上,马上,就可以在最严苛的标准下,被授予军衔,靠自己进入帝国荣耀珀莉丝军校。


    然而在这个好消息终于有机会说出口时,莉莉安娜却再次不耐烦地开口打断了。


    她挥挥扇子,身后的黑衣人们便掏出了闪着光的手铐,“考完了是吧,抓回去。”


    伊夫林想要拦住前往体检中心的黑衣人们,大声地制止,“你们就算是贵族,也没有权利对帝国的新兵招募指手画脚!”


    莉莉安娜一声冷笑,“怎么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幼稚呢?”


    “女神蝶家族,想让谁去哪,谁就得乖乖去。”


    “你想动真格的?可别忘了他是一只雄虫,去参军,是想要逃脱律法中规定的职责吗?”


    “他这样的雄虫呀,和他妈妈一样浪,不就应该被千人骑,万人跨?”


    “这就是他的命呀,你操什么心,教官的职位也不想要了吗?”


    伊夫林被控制住了手脚,仅剩的左脚在义肢被撞歪了之后难以保持平衡,狼狈地半跪在地。


    脸颊上火辣辣的感觉袭来,莉莉安娜给了他一个闪亮的耳光。


    “你就庆幸你教出过几个好学生吧,我不想动你,滚一边去,懂?”


    “不然你其他正当壮年,仕途顺利的学生们,也要一起说拜拜咯。”


    肚子上又传来一阵剧痛。


    莉莉安娜踹完一脚,就带着下属们扬长而去了。


    他连滚带爬了好一路,却也没有机会再和艾利维斯说上一句话。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只差一点点就能拿上毕业证书,成功实现梦想的孩子,被揭穿雄虫身份,被送回魔窟。


    叶随听着这段往事,心中有愤怒,也有愧疚。


    他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艾利维斯会莫名过上流浪的生活,每次去见他身上都萦绕着一股压不下去的血腥味。


    他下定决心要叫女神蝶家族付出代价,即使这个销声匿迹的家族难以寻找,但这份仇恨,他绝对不会忘记。


    伊夫林看着叶随冷着脸离去的身影,最终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问,“你为什么突然来问这个和你交往并不深的学生。”


    伊夫林千万次看见艾利维斯对叶随的追逐,即使叶随从来没有回过头。


    他经常祈祷着,你回头看一眼吧,看一眼那个苦命的孩子。


    但是一直到艾利维斯被迫离开军营的那一天,叶随仍然没有回过头,他自顾自地拿着体检报告,去领取了自己身为第一名的荣耀和授章。


    他替艾利维斯遗憾过许多次,很多时候,他都怂恿着,“你直接去啊,和他搭话,告诉他,你想和他做朋友。”


    而艾利维斯似乎被戳穿了心事,慌乱地逃到一边,在叶随回过头来差点发现他的注视时撇过头警告他,“才没有!我是嫉妒他!讨厌他!想要超过他!才没有想要和他做朋友!”


    口是心非。


    伊夫林心想。


    没关系的,那样炽热的情感,宛如一团篝火。


    站在火堆旁的人,怎么不会感受到温暖呢?


    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叶随回头,“他一直看着我,”他平静地阐述着事实,但眼中常年温暖的湖泊已经结出冰霜,“明明是他先闯进我的生活,凭什么说走就走。”


    “把他从我生命中夺走的人我会让他们不、得、好、死。”


    那一天终于到来,是否已经为时已晚呢?


    伊夫林在这个问题上花费了许多时间。


    没有的。


    没有的。


    在书籍的缝隙中真正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叶随的时间怀表终于开始重新转动。


    他似乎被定住了。


    或许这是一场精神压力持续太久所造就的幻觉吗?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为什么明明还活着,却再也不来见我了。


    是厌烦了吗?还是我变得没有吸引力了,你不想要我了吗?


    我哪里做错了什么吗?


    或者说你有什么苦衷吗?


    叶随沉默着,心脏砰砰地在身体里乱撞,他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他好想现在就走出去,出现在那个金发的俏丽身影面前。


    质问他,威逼利诱他说出真相,然后把他拐走,锁起来。


    让这道目光,让那双红宝石一般清透美丽的眼睛,永远永远只看向他一个人。


    他像鬼魂一样,用凉嗖嗖的目光看着艾利维斯悠闲地在古堡中穿行,他一只手拿着从后厨顺来的蛋糕,一只手翻阅着书本,在岔道中左右穿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叶随就这么静静地一步一步跟着他,每一个脚步都和他的重合,发出沙沙的声响,在黑夜中彻底隐匿。


    他坐在窗外的树梢上,看着艾利维斯的一举一动。


    看着他熟练使用着精美的家具,在柔软的大床上舒展身体,安心入睡。


    叶随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等待着月亮也被云彩覆盖,到达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程度时。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全身,跨进了窗台。


    他小步地走近床铺,用冰冷的手抚乱艾利维斯甜美的梦境碰上他安详入睡的脸颊,轻嗅着他最脆弱的喉颈处已经有些成熟的信息素香味,发出喟叹。


    “找、到、你、了。”


    第29章 你会继续喜欢我吗? 呜呜呜抱抱我嘛,……


    后来的无数个深夜, 叶随都这么静静的地看着这个已经彻底蜕变为贵公子的艾利维斯安然入睡,每天无忧无虑地在书海中畅游,在家庭教师的指导下积累着知识, 在宴会上崭露头角。


    他还是压下了极端的占有欲,把艾利维斯留在了看似无波无澜的女神蝶家族。


    危险, 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计划着尽早拿下女神蝶家族,在艾利维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处于一种怎样的境地时,就被安稳地救出来。


    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根深固蒂的女神蝶家族千年的积蓄留存难以撼动,叶随一边忧心,一边加速势力渗透。


    每一天都在焦灼的排兵布阵中度过, 甚至除了必要的课程, 他已经很少回到珀莉丝军校。


    他看着满书桌的报告,和前方站满的等着汇报的下属们, 深吸了一口气, 活动着僵硬的手腕, 继续沉下心处理。


    晚饭还约了二皇子安德鲁,五点之前,一定要赶到珀莉丝军校的教学楼楼下,装成一副刚刚下课的样子。


    他收回放在钟表上的视线,加快速度。


    *


    夏天的夜晚来得很快,五点钟夕阳就已经到达了天际线,发出昏黄的光。


    叶随拿上灰色的制服, 混进了下课的人群里,往楼下走去。


    意料之中地看见了正在楼下等待的安德鲁。


    他金色的长发微湿,披散下来,脸颊白净而温润, 俏丽地吸引来不少军雌的搭讪,他十分有礼貌地一一谢绝了邀请,并抬起手掌,指向了再人群中同样醒目的少年。


    叶随愣住了。


    安德鲁和他对视,发现了他眼睛中不一样的光彩。


    心下了然,叶随被他迷住了。


    多么值得心脏狂跳的场景啊,让这个未尝爱恋的冷静家伙,为他赴汤蹈火吧。


    他沾沾自喜地在心中数数,一秒,两秒,三秒。


    叶随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较于平常长了太多,他成功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心中最合格的配偶人选,聪明、理智,身后有着巨大的势力,即将辅佐他坐上皇位。


    但是他还是不满足,只有自己真正成为这只野心勃勃雌虫的雄主时,他才能感受到放心。


    数次主动提出的邀请被委婉拒绝,他即将要放弃时,孤注一掷地选择了一个从没有尝试过的造型,披散的长发太容易被吹乱,也有损威严。


    但他觉得,叶随就喜欢这一挂的。


    温柔,美丽,脆弱,像是公主一样的类型。


    骑士一定会选择守护的对象。


    他撩了撩耳边鬓发,主动朝叶随走去。


    *


    叶随愣住了。


    他感觉整个人都被冻在原地。


    这种熟悉的感觉。


    艾利维斯在看他。


    他紧紧地攥住了楼梯的栏杆扶手,急躁地用余光寻找。


    但是即使站在高处,往下看去也是一片人头涌动。


    他害怕这就是一场梦,深深地呼吸着,但是始终寻找不到。


    明明都已经能够确定方向,再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


    艾利维斯,又进步了啊。


    是啊,去到珀莉丝军校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碰见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因为遇见了曾经认识,但是因为身份原因,不想相认的朋友,避开,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只不过是看了几眼,这道视线马上就会移开的。


    他看着向他走来的安德鲁,叹了一口气,迎了上去。


    只有更快地拿下女神蝶家族,才可以让艾利维斯看清楚莉莉安娜的真面目,才会有机会,重新和他恢复曾经的关系。


    别想了,去做吧。


    他只用了一秒,就重新绽开客套的笑容,和安德鲁一边走,一边用隐晦的话聊起现在的局势。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道目光并没有移开。


    就像曾经的每一次,紧紧的、寸步不离的黏住了他。


    巧合吗?


    走过操场的跑道,走过林荫的小道,走过波光粼粼的湖边,直到在三食堂的西餐厅坐下,那道目光都没有离开。


    他终于确定,那不是巧合。


    “你还好吗?今天怎么一直发呆?”


    安德鲁向他投来了担心的目光,心中却是更加有底。


    他已经十分笃定,叶随对他情愫暗生,连和他说话都有些连不上逻辑。


    “抱歉,可能是上课有些累。”


    叶随拿起高脚杯喝了一口橙黄的鸡尾酒,露出没有破绽的微笑,心中却已经乱的不行,焦躁地难以控制住有些因为兴奋发颤的腿。


    他以最快的速度讲述了最近的势力变动,并叮嘱安德鲁好好在内阁大臣们表现自己,完全顾不上运用敬语。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怎样维持面具,大脑好像已经被这一件事彻底占据,完全无暇顾及其他。


    安德鲁似乎在今天也对他格外宽容,没有计较,反而捧着脸听的认真。


    叶随也已经没有了聊下去的心思,扯了谎离开。


    但是真的出了餐厅门之后,他却有些迷茫了。


    该去哪里呢?


    他不知道。


    宿舍已经很久不住了,在学校似乎也没有什么有趣的地方,认识的人也几乎没有,他渴望着展现自己友善而乐观,受人欢迎的一面,但是在艾利维斯离开后,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该怎么去做这样的人。


    夜晚的天气变凉了,他想起艾利维斯总不好好穿外套,整个人却像个小火炉,他的手心总是炽热的,顺着自己的手指暖到心里去。


    他很想艾利维斯。


    即使经常去到古堡探视,但仍然不能缓解想念。


    太远了,两颗心的距离太远了。


    因为事务繁忙,也因为害怕被发现,他经常只在深夜里,看见艾利维斯闭上眼睛时的乖顺样子。


    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瞳孔,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叶随丧气地看着月亮映在湖中的倒影,祈祷着艾利维斯能够再陪他久一点。


    无数的紧急要事和待处理书案已经几乎要将他压垮,莉莎的身体愈发差了,很多时候都难以整天地坐在书案前,只能由他来做。


    他总以为只要不停地想,不停地解决,堆积成山的问题总会被消耗完的。


    但并不是,永远解决不完的,一件事情解决了,成千上万件相似的浮出水面,千变万化的前因后果让所有人绞尽脑汁,生怕一不小心就踏入无尽深渊。


    脑袋空空的,什么都不想的时间,好像只有现在了。


    叶随在湖边的木椅上坐下,感受着湖面吹来的湿润的微风,感觉到了一阵困意。


    积攒的疲惫像是突然涌上心头,他并不想让自己这么沧桑而丧气的面容出现在艾利维斯的眼睛里,但是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他终究还是被困意袭夺,闭上了眼睛。


    他感受到草地上沙沙的脚步声,艾利维斯在向他走来。


    他能轻嗅到熟悉的果味香气萦绕在身边,他抑制住睁开眼睛的冲动,用除此以外的一切感官,感受着那个静谧世界的闯入者。


    很近。


    柔软的绸缎堆在了他搁在一旁的手背上。


    他能够想象到,艾利维斯现在俯下身,正在认真地端详着他的脸。


    他甚至能够听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声,几次想要开口发出气音,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手臂又或是肩膀被那双热极了的手碰了几下,却又停了。


    艾利维斯叹了一口气,抿着嘴坐在了他的旁边。


    他似乎很委屈,眼光变成了幽怨,仔细观察着他有没有醒来的倾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柔软的长发落在了叶随的颈边,痒痒的,但他还是忍住了,努力平稳着呼吸。


    肩上落下了一个重重的东西。


    艾利维斯靠在他身上,努力调整姿势分担着重量,把俏丽的脸庞深深埋进了叶随的颈窝。


    他的双手从一侧探入,紧紧地从侧面抱住了这具怀念已久的躯体,甚至还用脸颊微微摩挲着那性感的锁骨,嘴唇时不时略过凸起的一块,显出了红印。


    不知道他嘴里嘟囔着什么,总之是很不满的语气,但很催眠。


    火炉一样的身体贴上来,秋水一样的凉夜仿佛也变得微微温和起来,他竟然真的睡着了。


    就像是一场梦。


    他在几个小时后被巡逻的保安大叔叫醒,怀中的热意还没有散去,就先被教训起来。


    “现在的孩子怎么傻到连累了回寝室睡觉都不知道呢?”大叔叹了一口气,像是真的把叶随当成了智障。


    叶随露出无奈的笑容,心情出乎意料的好,并不在意地摇摇头,说“知道了。”


    “你没有想不开吧?”大叔不礼貌地把手电筒直直对准了他,眯着眼像是审视犯人一样。


    “真没有”


    叶随无语地摊开手,好不容易忽悠走了半信半疑的大叔。


    他撩了撩耳后被靠的有些塌的头发,找出了几根残留的金色发丝。


    再低头看看自己被压红的颈窝,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手臂,觉得今天的夜晚好像格外的轻松。


    他看着满夜闪烁的星斗,再也憋不住疑虑,在心中问。


    “你是不是也在等合适的机会呢?”


    “要解决什么样的问题,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在阻止你靠近我吗?”


    “你还会来看我吗?”


    “你的离开会是有苦衷的吗?”


    “我会等。”


    “一边扫除障碍,一边等你开口。”


    “我会变得讨人喜欢,你会继续喜欢我吗?”


    第30章 今天也是独属你一人的表演 想抢兄弟妻……


    蝉鸣悠长, 马上珀莉丝军校就要迎来更多更多的新树苗。


    学校的迎新企划开展地如火如荼,大门口拉起了横幅,摆上了各式各样的小摊。


    社团成员们正为策划书忙得焦头烂额, 而学生会会长克雷斯更是被书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折磨得几近崩溃。


    他忙里偷闲,转头看向一旁悠闲地欣赏窗外风景的叶随, 满脸堆笑,双手合十,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说道:“拜托啦, 小叶叶,你最好啦!”


    克雷斯一边挤眉弄眼,一边露出一个略显滑稽的笑容, “学生会好多干部都决定不留任了, 你就算要走,也先帮人帮到底, 送佛送到西, 忙完招新再走, 行不?”


    “不。”


    他动作干脆利落地合上手中的策划书,转身就准备离开。


    “啊啊啊,不要走!”克雷斯急忙伸手去扯叶随的衣摆,却被叶随无情地挥开。克雷斯仍不死心,大喊道:“我看过你课表了!你明明没课!”


    见叶随不为所动,克雷斯眼珠子一转,继续劝道:“别人辞职是因为谈恋爱了, 你呢?你又没有。只要你帮忙,我正好帮你介绍漂亮的雄虫,就当是犒劳你,怎么样?”


    叶随已经握住门把的手瞬间顿住, 克雷斯见状,心中一喜,以为叶随回心转意了,正搜肠刮肚地想要编造出更多好处来留住他。


    然而,叶随却开口:“已经找到最漂亮的了,不用介绍。”


    克雷斯顿时一头雾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顿时抓狂,双手抱住脑袋,歇斯底里地尖叫:“啊啊啊啊啊!”


    他满脸绝望,哀嚎道:“连这个榆木疙瘩都开窍了!我这个苦命的学生会会长居然还是只单身狗!”他仰天长啸,“凭什么!!!”


    沿着楼梯逐级而下,便踏入了珀莉丝学院有名的银杏大道。


    正值盛夏,即便繁茂的枝叶相互交织,撑起一片浓荫,却依旧无法完全抵御烈日的炙烤,丝丝缕缕的暑气顽强地钻了进来,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


    下课铃声刚刚响过,教学楼里涌出大批学生,他们如潮水般朝着南边的食堂涌去。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自礼堂的层层阶梯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一位青年,身姿挺拔如松,每一步都迈得沉稳而优雅,不紧不慢,仿佛周围的喧嚣与他无关。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细碎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俊朗的轮廓。他面庞白皙如玉,五官精致深邃,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更添几分儒雅气质。


    引人注目的,还有他胸前佩戴的年度金色银杏优等徽章,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那是荣誉的象征,更是他出众才华与不懈努力的见证。


    周围的同学们纷纷投来羡慕与钦佩的目光,雄虫们忍不住低声赞叹,军雌们则带着一丝敬意与些许自愧不如。


    在众人的瞩目之下,他仿若自带光芒,缓缓走下楼梯,朝着银杏大道的方向而来 ,脚步轻盈而坚定。


    而他的努力,却不是为了楼梯下的任何一个人。


    他捏紧了口袋里被撕下来的一小页名单,手指摩挲着那个熟悉的名字。


    艾利维斯。


    艾利维斯。


    你今天会来看我吗?


    我今天也对每一个人温柔而耐心,认真地完成老师交代的任务,在答辩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你会喜欢这样的我吗?


    身后熟悉的注视感传来。


    他发出一声轻笑。


    “今天也会好好表演的。”


    “我们明天见。”


    *


    天刚蒙蒙亮,叶随就来到了学校门口的救助站,那是校门口最好的位置,乘着巨树的阴凉,一眼就能将所有的人事物尽收眼底。


    笼子里是撒着娇呜呜叫嚷的一系列宠物,等待着新生们带回去作为抚慰的精灵。


    克雷斯从毛茸茸海洋中突然冒出来,还打了几个巨响的喷嚏,和单肩背着背包一脸荡漾的叶随对上视线。


    他一撇嘴就要开口打趣一下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居然还是真的来帮助他了,却没想到漫天扬起的毛茸茸再次挟持了他的呼吸。


    “阿嚏!阿嚏!阿嚏!”


    他被叶随提溜着走出了老远,才微微缓了过来,还想继续开口,却被无情地被胶布封住了嘴巴。


    等等,胶布?


    我靠!叶随竟然把组织部用来胶纸箱的大胶布直接糊上了他的嘴巴,还粘的特别牢!


    “你给我呆一边,别来打扰我。”叶随冷着脸用完胶布,随手扔到了他手里,杜绝这个家伙任何打乱他计划的可能。


    克雷斯费劲浑身力气,却怎么也奈何不了嘴上像是被施了魔法的两片唇瓣。


    堂堂学生会会长(在叶随拒绝参与竞选后当上的),军雌校考第一(已经被叶随超过),珀莉丝最帅气的人(叶随被大众发现之前是的),竟然被如此对待!


    他生气了!


    然而叶随并没有把脸憋的通红的傻子放在眼里,自顾自看他的光碟,一边回着莉莎发来的情报,一边时不时抬眼看校门口零星的来人。


    时间过得飞快,已经正午,学生会的其他成员都被克雷斯嘴上那个透明大差逗得哈哈大笑,一个个自荐来解决这个难题,却通通铩羽而归。


    当那辆黄金雕刻,宝石点缀的马车叮叮当当地在校门口停下时,理所当然地经历了一场目光的洗礼。


    叶随仍是保持着看几眼光碟,抬一下头的正常频率,下一秒却彻底愣在原地。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解放说话自由的克雷斯终于能喝一口水了,他一边吨吨吨往嘴里倒水,一边用余光发现了不对劲的好朋友。


    叶随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那双平时无波无澜的眼睛不知看到了什么珍贵的宝物,竟然像是高兴地眯了起来,嘴角极少出现的梨涡这时正毫不吝啬地展露自己。


    他按灭了光碟的屏幕,塞进了口袋,站起身来,越过丛丛人群遮挡,专注地看向人群最闪耀的焦点。


    克雷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也愣住了。


    那是一个极美的雄虫,比他见过的任何雄虫都要美。


    耀眼的金色长发在风中肆意飘散,阳光倾洒,为那发丝镀上一层更为夺目的光晕,好似每一根都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他的双眸是纯粹的红,宛如最上乘的红宝石,透着让人沉沦的深邃。


    他身着笔挺精致的制服,修身的剪裁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修长而优雅的身形,制服上的金色饰边随着他的动作闪烁微光,与他的金发相互映衬,更添几分贵气。


    只见他迈着小步,步伐轻盈又矜贵,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着自己的领地,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


    他的身后,整齐地跟着一群黑衣侍从,他们面容冷峻,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无形之中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气场,将旁人隔绝在外。


    他们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所到之处,人们纷纷投来惊艳的目光。


    有不少爱慕者鼓起勇气上前搭讪,然而,他只是嘴角噙着一抹礼貌却疏离的微笑,轻轻摇头,那些满怀期待的人便只能无奈碰壁。


    他就这般旁若无人,径直朝着校内走去,留下一群人在原地痴痴凝望,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的转角,人群才渐渐散去,可关于他的讨论却在校园里热烈地蔓延开来 。


    克雷斯正打算失落地收回目光,这样的贵族雄虫一般家中早已属意联姻对象,且不说皆是天之骄子,更一定是功勋满满。


    下一秒,他看见了叶随像是被魇住了一般,痴痴地跟上了那人的脚步,心中不明地情绪升起,居然也全然忘记了叶随早上的警告。


    他拉住了叶随的手臂,“你看上他了?我劝你不要,他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他感受到叶随的手臂狠狠一震,那双极其温润的眸子竟像刀剑一般直直望向他。


    他才意识到自己说话并不妥当,想要开口补救,“这人不知道是哪一家嫡出的雄虫,是要被用来联姻的啊!”


    “你当然很优秀,没什么雄虫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但是你要和这种在一起,要和众多元帅共侍一夫不说,哪天说不定就因为争风吃醋和发情期分配而斗个你死我活”


    “就算他喜欢你也不可能天天陪着你啊,一只雄虫连一只雌虫都难满足,你跟他搞柏拉图啊”


    叶随是真的沉默了。


    他是第一次感受到名为无语的情绪。


    究竟想怎样。


    他真的不明白克雷斯脑子里每天究竟在想哪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虽然对于别人来说还确实是一个比较有用的忠告。


    但是他总不能实话实说吧。


    说什么。


    说他其实已经悄悄渗透到人家家里去了,说虽然他不能够确定艾利维斯要和谁被迫联姻,但只要他稍微插手,不论什么样的包办婚姻都绝对能弄黄吗?说他如果以后过上了争风吃醋的生活也仍然有能力悄悄把竞争对手都弄死吗?


    他都能猜到这些话说出口之后克雷斯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克雷斯会惊叫拍手叫好:“太好了是龙傲天霸道总裁!我们有救了!”


    所以他还是选择闭嘴,甩开了克雷斯的纠缠,继续往前走。


    克雷斯一眼就看懂了他的无语和复杂,便懂了这个狡诈家伙一定有法子。


    他又冲上前和叶随并排走,“哇塞你个阴暗批,我就知道你肯定早有准备!”


    “快说出来帮帮母胎solo的兄弟!不然我也就不抄作业了!”叶随当做没听到,越走越快。


    “我直接和你写一本。”克雷斯抱着手停下了。


    叶随听懂了他什么意思,克雷斯也对艾利维斯有了心思,并不打算因为要和自己竞争就放弃这样一个优质的雄虫。


    叶随侧过头,轻笑一声,“随你。”


    “我不会把他让给你的。”克雷斯周身的气质似乎突然变得正经起来,这么多次被抢走风头,说没有不满是假的,说毫无怨言也过于虚伪。


    “你似乎很笃定你可以在感情上赢。”叶随眯了眯眼睛,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比起你这个木头脑袋,我还是对自己的经验和想法更有信心。”这句话是真心的。


    克雷斯能够接受任何一点被叶随超过,但在感情上,他从来不相信这个冷心冷血的家伙会在和谁的一段关系中,赢过他,比他更幸福,更能让另一半心动、快乐。


    “我拭目以待。”


    叶随丢下这句话,径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