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李桑枝被蒋复牵着手进电梯,她的鞋尖磕到地面,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前栽去。


    一切都是慢镜头。


    正对她的费郁林双手插在西裤口袋,半阖的眼帘微掀。


    吴秘书则是把垂下来的手臂抬起来点,以防能在上司被碰到前进行阻挡。


    角落的刘竞细长双眼迸发看戏之色,背着贝斯的少年把余光挪过去。


    李桑枝被一股暴力拽住前倾的身子,她险险站稳,眼里是和她面对面的男人领口下的银色领针。


    女孩没见过那东西,不认识,在本能的新奇下盯着看几眼,意识到不该那样之后她脸一红,仓皇地撇开眼。


    好像她和佩戴领针的男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


    门边的操作员打破怪异气氛:“二位到几楼?”


    李桑枝的手快被捏断了,她忍着痛:“请问影院在几楼呀?”


    “七楼。”操作员按了楼层。


    李桑枝因为手上的疼痛强颜欢笑:“谢谢你啊。”


    手被捏得更紧了。


    蒋复的怒火前一半来自李桑枝走不稳害他差点没及时把她拉住,后一半是她作为他女人,竟然对个操作员道谢,让他面上无光。他没察觉到其他的东西。


    李桑枝任由蒋复折磨她的手指,她转身面朝电梯门,看了看面前的门板就垂下眼睛。


    电梯里十分明亮,镜面门板清晰地映着一行男女。


    李桑枝在前面,蒋复站她一旁,她另一边是操作员。


    后面是费郁林和下属,以及背着贝斯的少年。


    刘竞在最后。


    几人以这样的站位,跟随电梯上行。


    操作员有男有女,这部电梯上是男性,相貌体态都达到职位基本要求,制度在身,白手套一戴,是有几本姿色的。


    背着贝斯的少年长了张漫画脸,身上有干净的少年气,气质清冷高傲,一双手吸人眼球,看起来好会弹贝斯,弹小情歌讨女孩欢心,来这邮轮需要邀请函,他的身份不会普通。


    角落里的阴暗蘑菇有雌雄难辨的一张脸。


    吴秘书是典型的精英模版。


    然而这些在赫赫有名的地产大亨面前,通通都不值一提,他的气场太过强大,碾压级别。


    男人周身散发令人怦然心动的高智感,骨子里透出的优越与生俱来浑然天成,不需要刻意表现得高人一等,他什么都有,什么都在掌握之中,慢条斯理地操控全局。


    是个温柔的人。


    不过,人是立体的,不会只有一面,每个人都这样。


    你看到的那一面,仅仅只是对方想让你看到的那一面。


    李桑枝垂着眼,挣了挣被蒋复牵着的手,反被牵得死死的,她的眉间出现一点纹路,即便是转瞬即逝,也会被人捕捉。


    透过门板,李桑枝和站在她正后方的男人碰上了目光,她睫毛扑动。


    费郁林高她许多,他们明明不是挨着的,他的气息却仿佛依旧喷在她后脖子上面,若有似无的,让她那一块皮肤泛起绯红。


    李桑枝耳边有声音,蒋复挺正经地对费郁林打招呼,随后就要她配合他的“夫唱妇随”。


    “枝枝。”蒋复不满,“你怎么不叫人,别这么没礼貌。”


    门板里映着她迷茫的表情,枝枝?叫的谁啊?


    她的反应透露出一个信息,蒋复之前没这样叫过她。


    这就有一种故意演给别的人看的感觉。


    蒋复怀疑他妈的刘竞在看乐子,他后槽牙咬住,同时加重指间力道:“枝枝,没看到费董?”


    小女生的一头细卷发盘了起来,头型饱满,她穿裙子配板鞋,天鹅颈上戴着一条宝蓝色珠宝,设计奢华大气,秀美的她戴着,别有一番味道。


    一向有礼貌的她这次竟没喊人,也许是闹小别扭。


    她的不听话让男伴脸色难看。


    费郁林慢声开口:“坐个电梯而已,不必拘谨。”


    小女生听到这话,没有试图通过门板和他眼神交流,对他回以替自己解围的感激,她偷偷撇嘴,像是不高兴他多管闲事,他眼底划过极浅的笑意,她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嘴唇小幅度地动了动。


    费郁林将插在口袋的双手拿出来,优雅地挽起袖口,露出一截线条硬朗的小臂。


    上司很少有这行为,吴秘书不由得暗地展开分析。


    男人的荷尔蒙气息只要达到一个程度,轻易就能捕获小女生的眼光,她悄悄的,小心翼翼的偷瞄。


    那不含成年人的暧昧撩拨,也并非轻浮不自重,纯粹是对美好事物的打量,是可爱的,能让人接受的。


    他们的视线又一次对上,她眼里尽是慌乱和难为情。


    她旁边的男伴松开她手,握住她肩头把她揽过去,她内向软弱,多不好意思都不敢挣脱。


    “基本的礼仪还是要的,费董是长辈,哪有小辈像她这样不懂事。”


    蒋复非要她顺从:“叫人,跟费董问好。”


    李桑枝抿着嘴。


    蒋复面色已经到骇人的地步,她忽然向后回头,小声讲:“费董好。”


    然后马上就把头扭回去,委屈地看他,用眼神和他说,我刚刚照做了的,你不要生气。


    蒋复眉眼间的戾气散去:“乖。”


    操作员也算是见过蛮些场面,有钱人的世界多戏剧化他能做到从容应对,可这会儿目睹全程的还是让他感到心惊。


    这个富少以为自己是掌控的*一方,却不知主导权的铃铛根本不在他手里。


    电梯到七楼,李桑枝跟蒋复出去。


    他们走后,电梯又在八楼停了下,刘竞离开,贝斯少年去十一楼,最后是十四楼。


    操作员毕恭毕敬:“费董慢走。”


    费郁林迈着长腿走在地毯上面,两旁墙壁精美壁画入不了他眼。


    吴秘书说:“蒋老板儿子拍下的那条珠宝还挺衬李小姐。”


    费郁林鼻息里发出一个气音:“你倒是会看。”


    吴秘书后背渗出冷汗,揣摩上司心理是大忌,他还揣错了。


    上司哪有闲心旁观年轻人的儿女情长。


    吴秘书正忧虑是否在上司进房间前找个话题,冷不防地听见上司说话,“蒋立信儿子三番两次把我当情敌。”


    他立刻回应:“是离谱了些。”


    费郁林轻笑着摇摇头:“那孩子才十九。”


    吴秘书斟酌:“是小了些。”


    费郁林按按眉心,有点疲了:“准备好渔具,我下午要用。”


    吴秘书谨慎地问:“要属下叫几个人一起吗?”


    费郁林道:“不用,人多了烦。”


    他脚步不停,突然评价:“珠宝戴着是不错。”


    后面的吴秘书愕然,那他说的没毛病吧?


    吴秘书松松领带吐口气,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胜任这个职位,现在有点不自信了,都想求助在集团的助理团。


    七楼这边,李桑枝的耳朵要被蒋复炒出茧子。


    蒋复一边复盘一边数落:“平地都走不稳,你小脑是不是萎缩了?”


    她缩了缩肩。


    当蒋复说她要往费郁林怀里摔时,她说:“我没有。”


    蒋复冷笑:“没有?老子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我是说我不会摔的。”李桑枝柔声,“有你在啊,你不会让我摔进别人怀里的。”


    蒋复愣在当场,他低头看自己的右手,张开手指慢慢拢起来,在电梯里的时候,他扣李桑枝的手扣得很大力,五根手指深深插进进扣牢,掌心全是汗。


    电梯里那段时间,他发现刘竞跟操作员都看了李桑枝,那背贝斯的也有看她,只有天泰的上司跟下属没看。


    也许有看,只是他们更隐晦,没叫他抓到。


    而他从进电梯到出电梯都犹如一头死守配偶的雄性动物,肾上腺素不断飙升直逼临界值。


    心跳体温到这时候还没恢复正常。


    蒋复啧了声,不要说李桑枝没给偷看她的任何一个人回响,她就是给了也没什么,又不是上床,他至于亢奋到神经末梢抖抖出嗡鸣,像捉奸,蓄势待发随时拔刀。


    此时的他就没想过是占有欲。


    蒋复捋了捋额发,回神发现李桑枝不在边上,她丢下他一人走了,他吼:“去哪?”


    李桑枝吓了一跳:“不……不是要看电影嘛。”


    蒋复脱口而出:“那你不带我?”


    这话不对,他才是主人。


    李桑枝走回到脸色铁青的青年身前,把手伸到他眼皮底下:“哥哥,你在电梯里捏我手捏得好紧,我现在还疼。”


    蒋复皮笑肉不笑:“怎么,要哥哥给你揉揉?”


    李桑枝把脸别到一边,睫毛投下的扇影勾人,呼吸变得好轻。


    蒋复鬼使神差地低头凑近她的手,她却突然把手放下去。


    不是耍人玩,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太害羞。


    李桑枝在蒋复玩味的注视下说:“影院在哪一边呀?”


    “不知道还走个什么劲。”蒋复扯了扯她脖子上的珠宝,“往左。”


    **


    结束邮轮之行回去后,李桑枝正式进入服装厂,她学东西慢,电脑用起来好吃力,一点简单操作都磕巴,打印机上手更是费劲,她每次打印个东西,总要打错一摞纸。


    每次李桑枝都被蒋复笑她蠢,说她笨,然后又教她,手把手的教。


    李桑枝让他感觉,她离了自己就不行,会死掉,他是她的主宰。


    蒋复在日渐增长的崇拜下开始带她出差去外地,她第一次坐飞机,一切都比坐火车还新鲜,蒋复把流程掰碎了喂她嘴里,他没见过笨手笨脚的,新鲜劲下去点就涨上来。


    出差期间,李桑枝只需要待在蒋复身边,活儿阿青干。


    蒋复一礼拜有四天都在公寓睡,剩下三天他回家,他在别的女人那里解决色/情淫/乱的生理需求,陪李桑枝玩纯情的情侣游戏。


    仿佛仅有的良知跟耐心都给了她。


    六月中旬,公寓门口终于没了看守的。


    中下旬,有个女人敲响了公寓大门,她看到给她开门的李桑枝时,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女人自报姓名,她叫江宁,还算客气地说她是来拿东西的。


    李桑枝也客气地让她进来,没拿拖鞋叫她换,任由她的高跟鞋踩在一天拖几次的地板上。


    从门口往里走随意可见一对男女同居的证据,江宁的表情又是一阵变化,她轻车熟路地奔向主卧。


    李桑枝站在房门边,没去看不速之客在房里做什么,会不会乱翻。


    似乎是胆小懦弱,只默默接受。


    江宁在衣柜上面看到了她以前买的袋子,里面装的东西满满当当,她搬来椅子踩上去,够到袋子拽下来丢地上。


    袋子里都是她的用品,没被扔掉。


    这肯定不会是蒋少干的。


    江宁开始打量房间,双人床上摆着一对枕头,不是她那时候枕过的,换了。


    枕头没用枕套,盖的碎花枕巾。


    她奶奶才用那东西。


    还有红蓝条纹的床单,看着就粗糙,躺上去多扎,她不敢想蒋少躺在花花绿绿床品上的画面。


    江宁跑去衣帽间,入眼只有女性衣物。


    全是大牌,好多都没穿过,只有几件覆盖穿洗的痕迹。


    她就知道蒋少不可能在这里住,双人枕头只是个摆件。


    江宁提着袋子走到房门口,对马上给她让位置的小女孩说:“你住进来不长吧。”


    李桑枝点点头:“是呢。”


    是个老实的,没半点儿得意神气。


    江宁的态度友好起来:“你是怎么跟蒋少认识的?”


    李桑枝绞着衣角难以启齿:“就,就是我表姐……我表姐跟过蒋先生……”


    什么都说,没脑子。


    江宁听了个开头就猜到大概,农村来大城市的良家好女孩让丧尽天良的表姐给拉上了歪路,她不同情,凡事都有两面性,好的背面是坏的,坏的背面是好的。


    换个角度,一切都不一样。


    没她表姐使坏,她能住这样的大房子?人生出现捷径的时候,不管是主动走上去,还是被迫走上去,捷径之路不都走上了。


    只要能时时刻刻清楚什么是自己想要的,目标明确坚定,别今天要这个,明天要那个,就不会一场空。


    江宁去厨房转了圈,水池边的垃圾篓里有食物残渣,架子上的调料放得整齐……烟火气蛮重的。


    这房子暂时的新主人和当初的她一样。


    会在这里烧饭,把这里当家。


    什么想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拴住他的胃,没用的。


    连接蒋少那颗心的不是胃,是Y/道。


    而且是一次性的。


    无论厨艺菜品研究的多好,蒋少都不会吃一口。


    他多情也无情,知道吃在发泄欲/望的房子吃情人的饭,会让对方越界忘记自己的身份,妄想要名分。


    蒋少来了只做,做完了,大多时间裤子一提就走,少数时候做爽了会待一会,再来一次。


    客厅那些同居的证据就是那么留下的。


    而那些证据说明蒋少做完留下来的次数,比她在的时候要多。


    她真看不出那小女孩有过人之处。


    江宁把新人从头到脚看一遍,在她身上看到自己上学时期的影子,不合时宜地怀念了一小会。


    这孩子跟有钱人混了却没堕落,还是干干净净的。


    也不知道能保持多久。


    江宁拿着东西走之前抬手抹掉眼泪,脸上是强忍的悲凉苦涩。


    “别跟蒋少说我来过这里。”


    **


    江宁赌小妹妹心善同情她的遭遇,忍不住和蒋少说她这个人,说她可怜,想他来看看她。


    到时蒋少会是什么心思?


    蒋少认为那小妹妹太把自己当回事,直接甩了她最好。


    江宁算计着,如果蒋少兴趣大没把人甩了,而是找她警告,她可以抓住机会做些什么,她有信心。


    因为蒋少曾经有一阵子除她没别的女人。


    江宁喜欢蒋少,不为他的钱,她最初装作玩的开的□□,只是不想他觉得她玩不起。


    他最烦把感情挂嘴边的。


    江宁美容院跑了几趟,等半个月都没动静,她找过去质问小姑娘:“你没和蒋少说起过我?”


    李桑枝无辜地眨眼:“没有呀,姐姐你要我不说,我就没说。”


    江宁:“……”


    姐姐个头!谁是你姐姐!


    江宁气走了。


    这事让江宁郁闷上了,她在蒋少以前给买的房子敷面膜,眼睛往保姆身上瞥,心里来了一计。


    保姆被江宁叫过去,在她的要求下转了个圈。


    “小刘,优纺服饰知道吧,做欧美服装的。”江宁说,“就那个少东家蒋少,他最近对乡下妹感兴趣,你可以试试,事儿成了你就吃穿不愁了。”


    小刘脸一红:“说的啥嘞,俺不是那种人,俺要凭本事赚钱。”


    江宁笑得花枝招展:“你洗一辈子碗都比不上他丢的三瓜两枣,况且那也是靠本事。”


    见说不动小刘,江宁面膜不敷了,开车去最近的农村学做纯朴姑娘。


    **


    小刘一个人打两份工,白天做保姆,晚上到酒店当服务员,她都没记住雇主讲的什么服饰。


    这天,同事议论“优纺服饰”的时候,小刘觉得耳熟,忙了会才想起来就是雇主讲过的,她进去送菜的时候特地留心了一下。


    那个蒋少坐在上位,比她弟弟大不了多少的样子,一看就好狂。


    小刘瞅他身边的姑娘,这一瞅让她惊到了。


    那不就是她来京市的火车上见过的吗!


    好好一姑娘,怎么走歪路了……


    小刘心情复杂,弟弟对那姑娘念念不忘,可不能让他知道她跟了有钱人家的少爷。


    同事拽小刘衣服,她连忙跟着同事出去。


    小刘知道那姑娘不好过,没想过对方的日子比她想象的还要惨。


    “优纺服饰”少东家本来在包间和朋友吃喝,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跑出去,还是朋友提醒,他才回来带上那姑娘。


    少东家把姑娘带去另一层的某个包间,那儿正在办同学会,人被他带进去,他就不管了,光顾着和一个女的说话。


    小刘趁客人没注意快速靠近那姑娘:“诶,大妹子。”


    李桑枝听着声音侧抬头,哦,是火车上那对姐弟里的姐姐。


    京市不是很大吗,这都能遇上。


    “大妹子,你,哎,你过的很难吧。”小刘离她近一点,“俺……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不?”


    李桑枝说:“没有。”


    同学会闹哄哄,小刘没听清:“啊,什么?”


    李桑枝坐在墙边,脸上的表情看不清,她拿了桌上的现金塞进小刘口袋:“你没有什么可以帮到我的。”


    “我也不需要人帮,我过的不难,我很好。”她笑起来,梨涡甜甜,话音轻快,“我真的很好啦。”


    小刘要把口袋的掏出来,李桑枝说,“这是给你的小费。”


    “还有,你在这多和我说话。”李桑枝轻顿,“可能会丢掉工作哦。”


    小刘打了个激灵,再不敢多待。


    **


    李桑枝继续陷在昏暗的光影里,她看着那个让蒋复分不开心神的女人。


    头发没搞花样,是简单的黑长直,身上穿的素色连衣裙,面料普通身材高挑,脚上是双普通凉鞋,唇边挂着自若的笑,气质淡雅出尘。


    同学会上的其他女性都黯淡,都是星星,就她一轮明月。


    女人坐在蒋复身旁,叫他小复,他不生气,由着她那样叫,只有她那样叫。


    小复,小复。


    李桑枝要看看蒋复多久才能发现少了什么,十分钟,二十分钟,或者半小时,一小时,甚至散场都想不起来?


    不知道呢,等等看。


    **


    没十分钟,到六分钟的时候,蒋复就站起来找人,找到她时,张口就狂吠:“坐那干什么,谁逼你了?”


    李桑枝颤了下。


    热闹的氛围瞬间凝住,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蒋少,您消消气,我们不认识她,就不好叫她一起玩。


    对对对,她不是我们同学,没法聊。


    美女你也是的,你怎么坐那拐角,你到蒋少那坐去啊,你看你这搞的,我们都尴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欺负你。


    他们心思各异,有的瞧不起她,有的想等她不跟蒋少了,好想办法追到手,是不是处干不干净无所谓,反正又不娶回家做老婆。


    李桑枝眼里有泪水打转。


    蒋复下意识地过去,俞萱就也一起,她先出的声。


    “妹妹,不好意思。”俞萱充满歉意,“我这边在和老同学老朋友叙旧,没照顾到你。”


    蒋复冷道:“你跟她道什么歉。”


    俞萱拍他胳膊。


    李桑枝努力压制着呜咽:“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她不敢看蒋复,也不敢看别的人,羞耻地轻声细语,“我……我先走了。”


    十足一个扭捏做作的形象,扫兴,不合群,上不了台面。


    大家全都没有阻止女孩朝包间门口走去,包括蒋复,他无情极了。


    俞萱又拍他:“还不去追。”


    蒋复唇角冷冷地扯了扯,他出来吃饭带着她了,不过是一会没顾上她,屁大点事,她就给他甩脸,她自己呢,他都不想说,她在公寓床上铺的玩意儿。


    他真不想说。


    虽然他家以前也穷,但四件套都是全棉,没用过也没见过她铺的那种床单。


    月初他陪她去谭丽娜原先的房子拿东西,一个大编织袋两个旅行包,死沉死沉的,全是破烂,他哪个都想丢,她全当宝贝。


    早知道那一大堆破烂里面有那条丑床单,他就不陪她去拿了,就让它们烂在那边。


    她一回公寓,就把床单换成老家带过来的。


    公寓档次暴跌。


    那刺挠床单她还不让他睡,他强行睡上去,她就不行,哭哭啼啼的叫他走。


    说什么他们村没结婚是不可以睡一个床的。


    谭丽娜不是她村的是吧。


    就不能跟表姐学学。


    蒋复寒着脸:“别管她,矫情。”


    “哪有这样说女孩子的。”俞萱不认同地摇摇头,“你啊,不知道伤了多少女孩的心。”


    对比李桑枝的唯唯诺诺小家子气,俞萱自信,落落大方。


    两人简直是云泥之别。


    蒋复脸上没光,想把尽给他丢人的李桑枝丢得远远的,抬头发现她走出包间的背影没有那份窘态难堪,给人一种安静脆弱的感觉,他心头没来由地抽了一下,身体瞒过大脑做出要追上去的姿势。


    就在这时,俞萱不知是怎么了,激动地招呼他说:“小复,你过来看这个。”


    他抬起来一点的脚落回了地面,朝她转了个方向:“什么?”


    **


    李桑枝出了包间就把眼角的泪液擦掉,她捻着指尖湿意穿过走廊,在拐角被几个女生围住。


    带头的是冯欢欢,她没叫跟班们上去扇嘴巴扯头发扒衣服,那多下三滥,大小姐不搞那套。


    冯欢欢叫她们一边站着,她一个人去笑话姓李的:“我上个月说的没错吧,你这个月什么也不是了。”


    “别看复哥换女人换的勤,俞萱在他那里是单独一栏,她是他老家的邻居,邻家姐姐,出国留学的钱都是他出的,两人好着呢,俞萱这次回国就不走了。”


    冯欢欢跟俞萱一个高中,听过她回母校演讲,是她小迷妹,觉得复哥爱而不自知,总有一天他玩够了,心智成熟了,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会为了俞萱和家里决裂,哪怕不做富二代了,也要反抗商业联姻,比偶像剧还浪漫。


    所以她看不惯别的女人影响到俞萱的位置,丁点儿都不行。


    她记着上次在她哥狂欢夜上栽的跟头,这次一并讨回来。


    “哪天复哥结了婚,心里也还有她的位置。”冯欢欢笃定道,“只要她打个电话发个信息,他隔多远都会过去。”


    李桑枝静默一会:“谢谢你呀。”


    冯欢欢呆滞:“你说什么?啊?你谢我?”


    “是的是的。”李桑枝好感激,“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这些,是你让我更加了解蒋先生。”


    冯欢欢不敢置信地瞪眼:“你没自尊的吗?为什么你还不走???但凡是个人就不会留在这!”


    李桑枝弱弱地说:“冯小姐,我不是已经在走廊了吗,要不是你叫住我说话,我这会儿都到楼下了呢。”


    冯欢欢要被气吐血:“你的好日子到头了!明儿就从哪个山沟沟里来的滚哪个山沟沟里去!”


    李桑枝轻声:“谢谢冯小姐关心,祝福你。”


    冯欢欢傻了。


    跟班们问她要不要再堵人,她都没反应。


    **


    包间里有个牌桌,同学聚会的必备节目开始了,俞萱不想打,蒋复和她说,“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俞萱笑:“这么阔气。”


    蒋复肆意地上挑眉尖:“那也不是对谁都阔气,分人。”


    周围响起一片拖长的声调:“哎哟~”


    俞萱提醒老同学们:“大家别过分了,小复有对象的。”


    当事人蒋复没表态,他在给下属发信息,没听他们说的什么。


    一只手放在他手机屏幕上,他“啪”地把手机盖甩下来合上。


    俞萱笑颜凑近:“是吧。”


    “嗯。”蒋复随意回应,他拿出一包烟举着晃晃,“你们玩,我去外面抽根烟。”


    “蒋少你就在这抽好了,我们没关系的。”


    “俞萱闻不了烟味。”


    又是一阵起哄。


    俞萱不悦道:“都说了别这样了,你们再这样我会感觉很对不起人家女友。”


    蒋复脚步有点快地离开包间,他在楼道里打电话:“跟着了?”


    阿青应声:“跟着的。”


    蒋复点香烟:“她哭了多久?”


    阿青在书店窗外,透过窗户看坐在小沙发上看书的女孩:“李小姐背对我的,我不清楚,她叫我送她到附近书店,现在正在看书。”


    蒋复拨打火机盖子玩的动作一顿,这时候能看得下去书?鬼扯,她是在想办法分散注意力。


    说明她哭了很久,脸绝对是花的,眼睛也是肿的,特别丑。


    蒋复吸口烟:“看的什么书?”


    阿青注意过了,是《生猪养殖技术指南》。


    应该是帮家里人看的。


    他不敢说书名。


    要是他照实说了,电话那头的蒋复要怀疑李小姐对刘竞有意思,找的下家。


    阿青瞎编书名:“李小姐看的书是《怎么做好一个秘书》。”


    蒋复好笑:“书都看错了,你说她蠢不蠢,她要看的是《怎么做好一个情人》。”


    阿青见女孩出了书店走向他的位置,他快速说:“少爷,我车没停对位置,我去挪一下。”


    “先挂了,有事再汇报给你。”


    又一次瞎编的阿青眉头紧锁。


    李桑枝停在他几步距离:“可以带我去公园吗,我想看喷泉。”


    阿青背部拉紧的肌肉放松一些:“今晚没有。”


    李桑枝不明白:“为什么今晚没有?”


    阿青见她眼睑有揉擦的症状,显然是哭过了。他弯点腰说:“每个礼拜只有礼拜五和礼拜六这两个晚上有。”


    “好吧。”李桑枝有些失望,她踢了踢脚边小石头,“那……那我去看湖可以吗?”


    阿青拒绝的话到了嗓子里,讲出来的却是:“可以。”


    **


    不放音乐喷泉,湖边人还是多。


    夏天的晚上没白天蒸笼似的烫晒,周边住户都出来遛弯了。


    李桑枝走在被灯火贯穿的小路上:“你知道那个俞小姐吧。”


    阿青落后两步,没否认。


    前面的女孩闷闷不乐:“我不如她,差她太多。”


    阿青实话实说:“也没有。”


    “怎么会,就有的。”李桑枝踩着一地细碎光影,“她一看就会读书,好有文化。”


    阿青也没否认,只说:“会不会读书,不是判断一个人优不优秀的标准。”


    “但学历确实是闪光点,加分项。”女孩真诚地钦佩,“能吃得下学习的苦,多厉害啊。”


    她轻叹,声音里透着茫然,“蒋先生要我跟他做情侣,我不知道他有喜欢的人。”


    阿青斟酌用词:“也不算是。”


    “不算是?”李桑枝苦涩地笑,“你不要瞒着我了,我有眼睛可以看,有耳朵可以听,有心可以感受。”


    有骑行者对她吹口哨,眼神十分的露骨下作,她转身躲到阿青身后。


    阿青愣了下,绷着脸驱走骑行者,安抚她说:“没事了。”


    李桑枝从他背后出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好吓人。”


    “在我家,这个时候路上没人了,都睡下了,小地方和大城市太不一样,如果不是没办法,谁想离开家乡呢。”


    李桑枝自说自话,小白裙勾勒的单薄身影忧伤,“我爸爸和爷爷在家盼着我好,我在这边的事一点都不敢说给他们听,我怕他们担心,我最近都没和他们通电话,撒谎好难的。”


    阿青想提醒她,不该对他说这些心里话,他们的关系身份都不合适,让人听了要误会。


    可女孩没有错,她不过是想有个能听懂话的可以诉说。


    阿青叹口气,随她说下去。


    “我来京市只是想有个班上,我表姐骗了我,她把我害了,我所有都被推着走,我能怎么办……”李桑枝精神恍惚,“现在让我发现我成第三者了,我妈妈在天上看我做那种坏女的,她会受不了,我哪有脸……”


    阿青低声:“李小姐,你不是第三者,别多想。”


    “我多想了吗,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李桑枝倒退几步和他并肩,扭过头仰起脸,有点湿的眼睛看他,楚楚可怜的样子,“阿青,我想在附近走走,可以吗?”


    阿青是第一次听她叫他名字,瞳孔缩了下。


    这不合规矩。


    好在现场没有第三人。


    李桑枝见年轻人一言不发,她急切地说着:“我保证不乱跑,如果我撒谎,那就让我一辈子都……”


    阿青突然出声:“我相信李小姐不会让我难做。”


    他问被他打断反应不过来的女孩:“身上有没有钱?”


    李桑枝呆呆愣愣:“没有带。”


    阿青拿出钱夹翻翻,给她一张五十,两张二十和一张十块,凑一起正好一百,他说:“我在这等你半小时。”


    李桑枝怔怔地捏着钱:“你人真好,谢谢你呀。”


    阿青领着好人卡目送她走进人流,她都被吹口哨的吓到了,却还要支开他自己走,这是过得多压抑,多想喘口气……


    他刚才阻止她发誓,是动了恻隐之心。


    大城市没那么好闯,她从农村到这里打工,却因为亲戚误入上流社会,一切确实都被动,命运被人掌控,随时会被抛弃。


    阿青见过太多了。


    提示音突响,手机上来了一条短信。


    蒋少:[她人呢,还在书店看破书?叫她回公寓。]


    阿青心想,也许李小姐比其他人要幸运点,起码没谁让少爷发短信问情况。


    手机屏幕上又弹出短信。


    蒋少:[今晚我不过去,让她反省反省自己错在哪,明天和我说。]


    [什么时候说出来了,说到我满意了,我才过去,不然她那儿就是冷宫,叫她想想冷宫妃子的结局。]


    [原话告诉她。]


    阿青一言难尽,他一个助理,成传话的了。


    还冷宫妃子,大清早就亡了。


    阿青看看时间,在原地等李小姐回来。


    **


    李桑枝花八毛钱买了支雪糕,奶油里夹着一粒粒葡萄干,看着就好吃。


    村里小店没有卖的。


    李桑枝咬一口雪糕含嘴里,细细慢慢地感受它融化掉。


    路边长椅蛮多,但都坐了人,有个中年男的脸上贴着孩子贴的葫芦娃贴纸,眼睛在每个经过的年轻女孩身上扫动,打着长辈名义检查哪个不正经,实则满足龌龊私欲。


    有个白裙子女孩引起他注意,他猥琐地盯过去。


    女孩一个人,身上穿着贵死人的大牌,眼神清澈懵懂,她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像是哪个大老板养的金丝雀偷跑出来了。


    清纯得要命。


    中年男的见女孩向他这边瞥,他来不及收起意/淫的表情被撞见。


    女孩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瞳仁比常人要大,看他的眼神让他想到女鬼,头皮都发麻。


    他再一看,女孩眼里却是害怕跟慌张。


    中年男的这一晃神,人就走远了,他还没看够,起来伸着脖子找了找,要不是他没钱,他高低上去给个名片。


    **


    李桑枝用几分钟吃掉雪糕,买一瓶汽水边走边喝,一路碰到的人和事多有意思都没让她驻足。


    直到她碰见一只猫咪。


    海洋探索主题的乐园一片蓝色,地上搞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洞给小孩钻。


    那猫咪正在其中一个洞上面爬着。


    李桑枝好奇地走过去,弯腰问:“猫咪,你往上爬做什么?”她把脑袋凑向它,试着和它一个方向,发现它面朝湖对面那顶灯光闪闪的塔楼。


    “要看那边啊?在地上不就能看吗,干嘛去上面?”


    女孩嘟囔了声,下一刻就抱起猫站上去。


    夜风徐徐吹来,塔楼和湖景都在眼底,她呢喃:“哇,在高处看是不一样呢。”


    身子忽然晃了晃。


    猫咪的爪子抓住她衣服,她轻轻柔柔地笑:“没想到我会晃是不是,要什么可能都想到呀。”


    “高处好危险的,慢点儿,站稳了。”


    李桑枝摸摸小猫脑袋:“慢点儿,不要急。”


    第15章


    李桑枝睡眠浅,半夜公寓的门被打开的时候,她翻了个身,没有起来,继续睡去。


    房间进了人,脚步声停在她床边,烟酒味浓。


    她把脸在枕头上蹭蹭,埋进被子里。


    李桑枝在老家做农活习惯早起,天刚擦亮她就起床了,她扎着头发出房间,看到躺在客厅沙发上的人时,还迷蒙着的双眼睁大。


    蒋复那股夜里过来没被伺候的郁气一扫而空。


    外面尽是些花招多的妖艳货色,这儿的简单清纯,一眼看透,和她待一块儿轻松。


    是,蒋复承认,他心烦火气大的时候,第一个想去的地方就是这里。


    蒋复懒洋洋地招手:“过来。”


    李桑枝没有动。


    “还生气?”蒋复给她耐心,“宝贝儿,你的心气是不是大了点,嗯?昨儿在包间是你自己要回去,不是我赶你走,那样的场合,多少人看着,又是我姐的洗尘宴,我挺久没和她见面自然话多,不可能陪你一起走,我也没不管你,我有让阿青开车送你,确保你安全,差不多得了。”


    这已经是蒋复的底线。


    然而李桑枝还是没有去他那里,她委屈地看他一眼就把头垂下去。


    蒋复的面色一寸寸阴沉下去,他昨晚把俞萱送回去就来这边,家没回,酒店没去,胃疼难受,忍着不把她叫醒给他倒茶送水,她就这样对他。


    大清早摆谱给他看,真当自己是柏翠公寓的女主人。


    那她是想多了。


    蒋复满脸怒气地摔门离开。


    接下来几天蒋复都在国外谈生意,合作方请他喝酒,安排招待他的妞合他胃口,他正好憋着火,就给弄了。


    蒋复在外国妞身上发泄完,情绪就没太躁戾,他问在国内的阿青什么情况,阿青会意地说人正常去厂里上班,也正常下班,就是精神恍惚,会偷偷哭,趴在办公桌上午睡都叫他名字。


    蒋复听笑了,他第二天就回国。


    总经理办公室,小表妹魂不守舍地在她位置打着电脑,见到他的时候,眼睛一下就红了。


    蒋复俯视她:“下次是要我带你出差,还是像这样把你丢厂里?”


    李桑枝嘴扁了扁,大颗泪珠成线掉落。


    蒋复冷酷地看她哭:“你那天跟我服个软,西班牙不就去成了。”


    李桑枝哭得更厉害。


    蒋复一张冷脸在看到她的鼻涕泡时,没忍住地破功,他哈哈大笑。


    李桑枝捂着脸跑去卫生间。


    **


    蒋复理亏,他带李桑枝去马场,教她骑马,她心情不美丽,笑也不开心。


    住好房子,有钱花,有名牌穿,有轻松的工作,真不知道她到底在愁苦个什么。


    蒋复心烦,自个儿去一个马场骑了几圈,回去的时候看见李桑枝被个女的找麻烦,他没出面。


    那女的是马场常客,蒋复也许睡过,也许没有,不记得,他听见对方嘲讽小表妹,“不是吧,你一五九?我光脚都一六八了,你怎么这么矮?”


    小表妹没听出她的攻击性,认认真真地解释:“我爸妈都不高的。”


    对方还想说什么,蒋复的定制马靴踢着马肚过去,在马背上笑的戏谑:“你高你牛逼行了吧。”


    李桑枝睫毛慌颤。


    蒋复知道他今*天就能上她煮的饭。


    女孩子的心思真够离奇的,他护她一次,她就好了。


    **


    小表妹没全好,饭煮了,有他的份儿,却不讲话。


    蒋少哪是主动找话的人,不讲就不讲,谁怕谁,真是给她脸了。


    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还敢跟他死倔,他要看看她倔到什么时候。


    蒋复在这过夜,凌晨起来撒尿听见她说梦话,他开门进房间听了会。


    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梦里都在急家里的债。


    蒋复没再听了,他面目表情地关门。


    压根不放心上。


    十四个小时不到,李桑枝在电脑桌上看见了一部手机,她怔了怔,拿着走到不远的办公桌前:“你买的吗?”


    蒋复早就在等她反应,这不是和她讲了吗,这么快就讲了,呵。


    “天上掉的。”他眼皮不抬,哗哗翻报表。


    李桑枝把手机放到他桌面:“我不能要。”


    蒋复心里嗤笑,每回都是这几个字,这不要那不要的,他习惯了那些女的收到东西的喜悦,也习惯了李桑枝的抗拒。


    “我要是你,有了手机以后,第一时间就给家里打电话。”蒋复在女孩说话前问,“你多久没打了?你爸你爷爷不想你?”


    李桑枝的唇角轻动几下,她走到窗前把手机开机,摸索好久才找到拨电话的地方。


    她爸爸接得好快,没问她这段时间忙不忙累不累,张口就说有人给家里送了钱,说是她叫的,他一直在等她的电话。


    “阿枝,钱爸爸本来是想先不动的,可是村里看到了传开了,人家上门要,我只能……”李山心有不安,“到底咋回事,那些钱钱谁出的?”


    李桑枝猛然转头看蒋复。


    富二代靠着椅背跷二郎腿,他有意叫她打这通电话,满意她的吃惊,用眼神说“别太感动”。


    那点钱对他什么也不是,他是俯视的,而非平视,自我感觉良好的大发善心。


    哪知她怪他不该那样做。


    李桑枝用口型说:“村里人要怎么看我,怎么想我啊。”


    蒋复眼底结冰,他头一次给人准备惊喜,落了这么个下场,妈的。


    李桑枝收回视线,和爸爸讲:“是我朋友。”


    这话绝对是火上浇油,蒋复气急败坏地到她身边,听她安慰家人不要多想,她报平安,说自己在京市多顺利,他夺走手机挂断:“李桑枝,你是知道怎么惹我生气的。”


    他都要怀疑这女人是故意的。


    有点脑子都不会不领他情,不给他面子,还刺激他。


    蒋复掐她下巴:“我他妈是你朋友?”


    李桑枝“啊”了一声:“痛……”


    蒋复下意识卸了大半力道:“你怪我没给你完整的名分?你他妈就给我了?”


    后半句是吼出来的。


    “没有怪你。”李桑枝解释,“我爸爸不准我二十五岁之前谈对象,我才没说真话。”


    她碰了下他要把手机攥碎的手,软声:“哥哥,对不起啊,让你伤心了。”


    蒋复一愣,是伤心吗?原来这叫伤心。


    见鬼的伤心,狗屁的伤心。


    那他一开始不对圈子里的人介绍她是他女友,后来就算介绍了也不够正式,她同样会伤心的吧。


    蒋复一会想西一会想东,把自己的心跳想得漏拍,手脚还发麻,他拽着李桑枝出去。


    李桑枝跟不上他,连连求他慢一点,他没慢下来,状态疑似魔障。


    阿青想劝两句不成,他不放心地去找老板。


    蒋立信手一摆:“不用管。”


    **


    蒋复在Q/Q群里发通知组局,要求在京市的都到场,不到就是跟他作对,这大阵仗代表隆重,预示将有一件大事发生。


    他开车带李桑枝过去,半路上被一个电话叫停。


    青年明显恢复了理性,纨绔风流重新回到他身上,他抹把脸,对副驾的女孩说:“我把你放路边,你打车回厂里。”


    李桑枝一副到现在都不知道是在做什么的表情。


    样子实在是可怜。


    蒋复摸她头发:“俞萱肚子疼,我去她那边。”


    李桑枝拿开头上的手,奇怪地说:“她肚子疼不会上医院啊,你是医生吗?”


    蒋复哪里见过她的不可理喻,愣了好几秒才回神:“李桑枝!”


    李桑枝捂着耳朵躲了躲:“你没和我说过你有一个姐姐,她叫你小复。”


    蒋复看时间:“所以呢,这么点小事,非要在这时候提?”


    李桑枝抠身前安全带:“你也没和我说你心里有个人。”


    “哥哥。”她艰涩,“我不做第三者的。”


    蒋复见她看自己的一眼,那句“你还没那资格做”说不出来。


    他也不解释自己跟俞萱的关系,只是玩世不恭地:“所以现在是怎样?”


    李桑枝的声音轻得要碎掉:“分手吧。”


    蒋复面部肌肉不正常地抽动:“分手?我们谈过吗?”他眼中没一点情意,话更是难听,“李桑枝,你该不会以为我真把你当女友吧,你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能不能别这样蠢。”


    车里静得可怕。


    李桑枝脸上静静流下两条泪痕:“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痛苦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去,背对着他:“蒋先生,俞小姐才是配和你一起的女孩子,你在我这没必要的,我们不是一路人,我泥巴路,你是康庄大道,解闷的有百灵鸟,不是麻雀。”


    跑车扬长而去。


    又晒又热的天,李桑枝沿路走了一段,在路口打了辆出租车。


    司机热心地问:“小姐去哪?”


    “就在京市转转吧。”李桑枝腼腆地说,“叔叔你开慢点,我有点晕车。”


    “好嘞。”


    **


    李桑枝坐在出租屋车里逛京市,一次逛到眼睛发胀才回公寓,她收拾好行李,脸上是平静的。


    傍晚时候,阿青来接她去”比莱俱乐部”,在路上叫她说点好话。


    李桑枝气色不好。


    阿青说不了太多,只在把人送到目的地时,又一次叮嘱她谨言慎行。


    李桑枝跟他去吧台边,听他说,““少爷,李小姐过来了。”


    从医院过来的蒋复在死党们那边玩笑,他对阿青的汇报置若罔闻,看都不看对方口中的“李小姐”。


    明明是他叫手下接的人,却是这个无视的态度,摆明了就是要她难堪。


    其他人见他这样,就也不踩女孩。


    李桑枝仿佛一片落叶,一粒尘埃那样微不足道,她在充斥浓重金属味的功能区形成一座孤岛。


    不知摆在哪的音响放着引擎回声浪,墙边一排被玻璃柜框住的头盔奖杯和赛车照片,全息投影正在实时播放一场堪比专业级比赛,改装后的赛车呼啸着飞驰而过。


    一群富二代来这寻找刺激,享受速度与激情。


    他们看完比赛,轻蔑地竖中指,相邀去某赛道玩,无人在意被丢下的女孩,监控里的她方向感差,又是第一次来这里,什么都不熟悉,乱走了片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走出监控区,去了哪里。


    草丛里的赛车碎片被李桑枝踢开,她在山坡上的灌木中,前面吹过来的风里有说话声。


    “蒋少,我们比一场,我赢了,你的女人陪我一晚。”


    ……


    “先说赢了,怎样,我开的条件你敢不敢比?”


    ……


    “不敢比?”


    “想不到蒋少也有认怂的一天。”


    ……


    李桑枝没有为了听得更清晰,听得更多就靠近那群人,她在原地,模模糊糊地听着。


    “我的女人多了去了,鬼他妈知道你说的哪个。”


    “李桑枝,我要李桑枝。”


    ……


    “刘竞,你少他妈放屁,老子玩玩儿的,只要没瞎不是弱智都能看出来。”


    “你也是没吃过好的,不就一个乡下妹。”


    ……


    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这场比赛上面,谁也没注意到一抹纤细身影的离去。


    **


    吴秘书在集团加班,上司出差去了外地,跟随的不是他,是两个助理,他有自己的工作。


    总机响的时候,吴秘书刚要续咖啡提神,他放下空杯子接听:“这里是天泰地产,哪位?”


    那头是一个女声:“是吴秘书吗,我找费先生。”


    对方六神无主,都忘了报上姓名。


    吴秘书听出她声音:“李小姐,你哪来的总机电话?”


    李桑枝说:“费先生给过我名片的。”


    吴秘书想的答案就这个:“一直留着?”


    女孩子老老实实地讲:“我没有留,名片找不到了,我记得号码。”


    吴秘书感叹,抛开别的不说,这姑娘是有特别之处的,他语气更缓:“那李小姐打电话过来是……”


    通话另一头传来抽咽,他站直身子:“李小姐?”


    李桑枝哭出声来:“我想见费先生,拜托你,吴秘书,拜托你让我见费先生……”


    “想来一定是出了不好的事。”吴秘书沉吟,“这样,你先别哭,你把你的地址告诉我,我去接你。”


    吴秘书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做了个决定,他的考量是董事长今晚不在本家,动静不会大,当然还有其他因素就是了。


    他接到小姑娘就把买的水给她喝,问了她几句,聊了几句,把人送到了董事长在川市下榻的酒店,他没走人,在楼下花园喂蚊子。


    这一趟开了两三个小时,但愿没白费。


    **


    费郁林进门嗅到了一缕陌生气息,女人的气息,他身上气压瞬间就低下去,和他打交道的都熟知规矩,从不搞这套。


    人不论是谁送的,合作关系都会在今晚终止。


    费郁林转身朝门口走,客厅桌上的黑色头绳不经意地闯入他视野,他停住,皱了皱眉,脚步一转走到卧房门外,抬手在半掩着的房门上敲两下:“穿衣服了?”


    里面传出慌乱的结结巴巴声:“没,没有。”


    费郁林的头有些疼,太阳穴跳了跳,不知是喝了酒,还是下属自作主张。


    “穿上。”他说,“穿好。”


    卧房里细细索索声响持续了一会,有一声惨叫,大概是身体某个部位碰到哪了,疼的。


    费郁林又皱眉:“穿好了出来。”


    这房间是合作方安排的,套间,比较宽敞的客厅带个开放式厨房,费郁林去倒杯水喝,身后有猫儿叫声。


    “费先生……”


    卧房出来的小女生披头散发,眼睛对着地板,整个身体抖成筛子,叫人说不了重话。


    费郁林温声:“出了什么事?”


    小女生头垂着,一声不出。


    杯子放到台面的闷响让她一抖,她如绷紧的弦,快要崩溃。


    费郁林脱下西装外套:“不想说?”


    小女生胸脯颤巍巍地高频率伏动,她“呜”了一声:“费先生,我和蒋少不是情侣,他逼迫我的,从一开始就是那样,我没有办法,我家欠了债,他给我还掉了,换我被他耍着玩,他有心上人,前些天他心上人从国外回来了,他,他今晚带我去俱乐部,他跟人比赛,赌注是我。”


    “我不懂赛车那些,我就知道我离开他要脱层皮。”


    她一口气说好多,都是在心里藏许久的绝望无助,一股脑地倒在一个绅士面前。


    绅士是上位者,同理心这东西难说有多少。


    费郁林解着袖扣,手上的事没有因为那一大段话里的哪一句暂停。


    “我……我还没和他睡过觉。”


    小女生羞耻地讲出来,用词直白而朴实。


    费郁林指间动作不易察觉地微顿,他把袖扣解下来放在桌上,扫了眼那根不起眼的头绳。


    “他今晚赢了,那还有下回,他能次次都赢吗,而且他都对耍我玩没兴趣了,他也不会放过我,他在我身上用了这么长时间,又买好多东西给我,我不要,他自己买的,他还帮我家还了钱,他不会甘心的,他踢掉我之前肯定要睡一次。”


    李桑枝在眼泪掉下来前擦掉:“我就想干脆当被狗咬多搓几遍澡,可是吴秘书说女孩子的第一次如果是和讨厌的人,那会非常痛苦,每一秒都是折磨,一辈子都忘不掉的阴影……”


    费郁林坐到椅子上:“往下说。”


    “吴秘书的话让我知道,我要把第一次给喜欢的人。”


    李桑枝的贝齿咬几下唇:“所以我来找您。”


    傻姑娘,被人三言两句左右。


    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冷静下来就会懊悔。


    费郁林叹息:“李小姐,性一定是和爱捆绑在一起的。”


    李桑枝通红的眼里一片茫然:“可蒋少不爱也会睡。”


    费郁林客观道:“他的做法确实是圈内普遍现象,但并非人人如此。”


    李桑枝瞪大眼睛:“那您对我……您对我……”


    费郁林捏鼻根:“我们见过几次?”


    “几次……”李桑枝呢喃,“三次。”


    费郁林哭笑不得:“那我是哪个行为还是语言,或者眼神,让你觉得我会对仅仅只见过三次面的女性有想法?甚至可以到共度良宵的程度?”


    小女生的眼里又很快蓄满泪,水盈盈的:“第一次见面,您和我说好多话,告诉我什么是U盘,还给我名片,帮我报警,第二次见面,我的丝带要飘到海里,是您抓住的,您又和我聊了好久。”


    她试图给自己找个支点依靠:“第三次见面,第三次在电梯里,我每次偷看您的时候都碰上您的目光,我想您也是有在意我的。”


    费郁林面色淡然:“电梯里的几次对视是巧合,其他是基本的社交礼仪。”


    李桑枝脸上血色褪去一些:“您的意思是,您对哪个女孩子都那样,是吗?”


    客厅掉针可闻,周遭气流怪异地凝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空气极快地消失。


    随之而来的是恐怖到极致的窒息。


    李桑枝脸上血色褪得干净,惨白惨白的。


    费郁林起身:“抱歉。”


    他去旁边茶室打电话,气息森冷可怕。


    上司拨了电话一言不发,吴秘书悚然:“属下明天递交辞呈。”


    费郁林的声调没波澜:“明天?”


    吴秘书马上改口:“今晚,属下今晚就递交。”


    费郁林挂断,他把手机放进口袋,解开两粒扣子,又扣回去,端正严谨地回到客厅。


    李桑枝惶恐不安地走近他几步:“您是不是给吴秘书打电话了?您别怪他行吗,是我求他的,他看我可怜才帮我,如果他因为我挨训,那我就太对不起他了。”


    费郁林眸色深沉:“脱了衣服躺我床上是他教你的?”


    李桑枝颤颤地退后,眼神闪躲:“不是的,是我自己想的,我看电视里都那样演。”


    费郁林揉额角:“你太小。”


    李桑枝懵懂地垂眼看看自己:“我哪里小……我还在发育……我……”


    费郁林闭了闭眼:“年纪,心智。”


    李桑枝的脸立刻就红了,为自己想歪而害羞。


    费郁林以长辈的姿态告诉她:“关于你所面临的问题,可以有其他解决方式。”


    小女生听不进去,她已经慌了,脑子也是乱的:“我又给您添了麻烦,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您休息吧,我,我去找别人好了。”


    找别人?


    那三个字随随便便就说出来,到底是小孩子,当是过家家。


    费郁林薄唇似是而非地掀了个弧度:“不是说第一次要给喜欢的人?”


    李桑枝乖乖点头:“是的呀。”


    “可是没有人规定,一个人不能同时喜欢两个人啊,您是我第一喜欢的,我还有第二喜欢的,我要找的就是第二喜欢的人。”李桑枝小声,“费先生,您就当我没来过,再见。”


    费郁林的太阳穴又跳起来,酒精在他血液里发作,体温有点烫,他阖起轻微充血的眼,喉咙深处的喘息不再那么平稳。


    李桑枝走到门口返回来,不是改变主意,而是拿回被自己落下的头绳,她边走边扎头发。


    到小腿的裙摆飘飘,腰上带子系在后面打了个蝴蝶结,


    身段青嫩。


    她不紧不慢地握住门把手,拉开门向外迈出一条腿。


    身后响起男人磁性低哑的声音。


    “站住。”


    第16章


    吴秘书从花园带一把蚊子包回车里,拿笔记本摊在腿上写辞呈,写完才揩掉鼻子上的汗,两眼无神地枯坐一会,突然想起来他跟李桑枝说好,她离开酒店给他打电话。


    手机没动静。


    吴秘书沉着地联系那酒店经理,要他查监控看有无一个穿波点连衣裙的女孩出大门。


    经理:无。


    吴秘书看一眼新鲜出炉的辞呈,默默地一键删除。


    祝贺自己化险为夷,工作能保住。


    万幸他没看走眼,那个小姑娘命里有贵运。


    他满身冷汗地瘫坐,前段时间老夫人把他叫去谈话,说她小孙整天只想工作,有个娃娃亲还给取消了,那样的生活不利于身心健康,小孙身边需要个解闷儿的姑娘。


    说的容易,姑娘多的是,能解她小孙闷的难找。


    老人家的身子骨原本是利索的,自从儿子走在自己前面以后,她就不行了,卧床了。


    反正她就那意思,说他身为下属,不能只做到给上司工作分忧,还必须帮上司解决生理上的放松。


    虽说只是个解闷的,远没有婚姻对象那个难度,却也难寻。


    董事长和女性相处向来有分寸,从不越界半分,而李桑枝卡在边界感那条线上。


    今晚他是顺势而为。


    **


    酒店房间,李桑枝看着把她叫住,却又不看她不出声的男人,她把手伸到后面,扯开拢过腰的蝴蝶结。


    细带子掉下来,在腰两边晃荡。


    费郁林偏头,嗓音比往常要沉几分:“裙子穿好,我不碰你,蒋立信儿子那边我会让人说一声。”


    李桑枝重新把带子系成蝴蝶结,不是在腰后,而是在身前,要显眼不少,她呼吸乱糟糟:“没有用的,他像地痞无赖一样,才不会听。”


    费郁林道:“他父亲会管教。”


    李桑枝期期艾艾:“管不住,教不好呢?”


    费郁林口中吐出掺杂酒味的气息:“没有管不住,教不好的,他父亲有数。”


    “那刘竞刘少呢……”李桑枝忧心忡忡,“他们身边比较多漂亮的,他打我主意是跟蒋少不对付。”


    费郁林安抚道:“刘家那边也会交代。”


    李桑枝静了会,小步从门口走到沙发旁,她咬住下唇,松开些,又咬进去,反反复复地纠结,被泪水浸润过的眼里流淌无数诉求。


    费郁林朝对面扫了眼,示意她坐。


    李桑枝没有动。


    费郁林讲:“坐下说话。”


    天泰董事长没有仰视人的时候,不习惯。


    李桑枝坐到他授意的位置,腿并拢,双手乖乖地放在腿上,指尖贴着裙摆布料蜷缩,她又用那样全心全意依靠的献祭眼神望过去,眼里有溺水之人渴望浮木的希冀。


    仿佛下一刻就要说,我能不能跟着您。


    不适那种睡觉的关系,是正当的,正经的。


    费郁林温声:“想说什么就说出来,不用紧张。”


    李桑枝眼睫垂了下,米色地毯的精致花纹从她视野晃过去,她闻到了酒的味道,来自对面男人。


    蒋复也喝过的,叫威士忌。


    这房间前面就是她去过两次的著名景点塔楼,今天是礼拜五,音乐喷泉的时间过了,结束了的。


    明晚还会有。


    每个礼拜的两个晚上都会有。


    这座城市的人早就看腻了,不新鲜了。


    李桑枝终于说了想说的话:“我想明天先回家待一阵子,陪一陪我爸爸和爷爷,再去别的城市打工。”


    费郁林被酒精熏染越发充血的眼微眯,仅一瞬的事,几乎让人怀疑是看错,根本无法揣测出深意,他说:“不来京市了?”


    李桑枝定定看他,然后他们对视,她垂了眼,捏着裙子紧了紧:“不知道还来不来。”


    “那就看以后,你才十九,人生都不算真正开始。”费郁林温文尔雅地笑,“有太多选择等着你。”


    李桑枝也笑一下:“是的呢……”


    有那么点符合年纪可以准许的敷衍,青春期小叛逆,不爱听长辈的大道理,有自己的那一套,追求个性,有后悔的资本,做错后来得及改正。


    费郁林抬手扫向腕表:“那我叫人给你订个房间,你睡一晚,明早去车站。”


    李桑枝嘴唇蠕动。


    费郁林按额角:“还有话要讲?”


    李桑枝声音极轻:“我想和您再待一会,就一小会。”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一颗心,“可不可以啊?”


    费郁林的作息是定的,生活和他穿衣风格一样沉迷寡淡,他沉默片刻,莞尔:“不能到十一点。”


    李桑枝欣喜:“那现在是几点呀?”


    费郁林告诉她:“快十点半。”


    李桑枝眼里的喜悦黯下去:“就只有半小时了。”


    之后就自我安慰地嘟囔:“还有半小时。”


    小女生的沮丧来的快,去的更快,有时忧郁有时阳光。


    费郁林喉头有些干,不该喝多酒。


    沙发前的桌上有果盘,李桑枝悄悄看一眼。


    费郁林的手机在响,他讲:“想吃就自己拿,我去阳台接个电话。”


    阳台是自然风,不及室内的冷气来的舒爽,费郁林和大哥通电话,他面前的玻璃窗映着客厅面貌。


    小女生凑在果盘前,伸出一根手指戳戳青提,嘴里嘀嘀咕咕:“这葡萄青的啊,还没熟呢。”


    她拿一颗青提吃下去,惊奇地瞪大眼睛:“吃着怎么一点都不酸。”


    费郁林若有似无的笑音被大哥捕捉到,问他什么开心事,他说月亮圆。


    **


    客厅的沙发是U形,成组的,皮革的气味不臭,摸着软,李桑枝捻了捻。


    大酒店的房间一切都有着低调的华贵。


    李桑枝又吃了两颗青提,她走到阳台,站在背对她打电话的男人后面,犹犹豫豫。


    费郁林转身,看了她一眼。


    小女生怕制造动静让和他通话的人听见,给他引来麻烦,就用气声说:“费先生,我想去洗手间,可以吗?”


    费郁林颔首。


    李桑枝进洗手间就把手机开机,看见了大量未接来电和短信,第一个未接来电是她离开俱乐部的二十多分钟。


    短信显示时间,是在十三个未接来电之后。


    李桑枝一条短信都没打开,她再次把手机关机,洗洗脸,抽两张纸巾擦掉水,对着镜子照照。


    镜子里的女孩有一副人畜无害的眉眼。


    李桑枝遗传了妈妈的长相,从小到大不缺人同情心疼,总觉得她可怜,她将湿了的纸被她扔进垃圾桶,按几下冲水马桶就出去。


    眼里的坚定在开门那一刻消失,变成常见的懵懂迷惘。


    李桑枝见阳台那位已经通完电话,她走过去和他并肩:“费先生,今晚的月亮好好看哦。”


    费郁林赏月:“嗯。”


    李桑枝用倾慕的眼神望他侧脸:“您为什么一直不问我第二喜欢的是谁?”


    费郁林的目光没从夜空明月移开:“这是你的隐私。”


    旁边响起极其轻的声音:“没有第二喜欢的人。”


    他缓慢侧过英俊面庞,眼底漆黑。


    李桑枝仰着脸跟他对视,紧张地呼吸:“我骗您的,我只有第一喜欢的人。”


    清亮坦诚,难能可贵。


    费郁林皱眉:“骗人可不好。”


    李桑枝羞愧地垂下头:“对不起……”


    话音未落,上方就传来一声低语,“但你这次情有可原。”


    李桑枝蓦然抬头,眼里有泪光闪烁:“我对您的喜欢,会不会让您烦?”


    费郁林衬衫领口下的喉结微动:“不会。”


    冷咧檀香把李桑枝包围,她双眼有些迷离:“一定好多人喜欢你。”


    费郁林儒雅地笑笑:“喜欢是一种多变的情感,不具有保值性跟稳定性。”


    李桑枝眨了眨眼,看起来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话。


    或许这个男人摘掉了一个词——廉价。


    以他的地位,家世谈吐,外形条件以及商业成就,早就对异性的青睐感到麻木,她们的娇羞无措跟面红耳赤,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挑不出差别,他也没那个闲心去挑,不会在意。


    李桑枝的表情专注虔诚:“我不会变的。”


    费郁林又是笑,眼角细纹都迷人,他身上散发的魅力能叫人神魂颠倒。


    年轻人的通性是随时炙热灿烂,一腔热血,把“永远”挂嘴边,能将三分钟热度定义为一生。


    做不到承诺这一点都是青春的名词。


    年长者理当宽容。


    费郁林想喝水,小女生问题多,又问他说,“您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妻子?”他慢条斯理地咀嚼这个词汇,面色平淡,“没想过。”


    显然不是心有所属。


    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邻家姐姐妹妹。


    李桑枝主动说:“我想过我丈夫是什么样的人。”


    “那一定是个以我为中心的人。”她美好地描绘内心憧憬,“他会一直把我放在第一位,非常非常爱我。”


    费郁林勾唇:“望你如愿。”


    李桑枝眼睛亮亮的,羞涩地笑:“谢谢。”


    **


    吴秘书邀请陈助黄助去酒吧坐坐。


    去了就喝酒。


    他记得本家的管家透露过董事长的作息,晚上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不超过十一点就会休息。


    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十六。


    董事长没给他们三个中的哪个下达通知,人还在他房间。


    吴秘书一口闷掉大半杯鸡尾酒。


    陈助狐疑:“老吴,我怎么感觉你有事?”


    “能有什么事,喝酒喝酒。”吴秘书举杯,“敬今晚。”


    陈助不解:“今晚是特别的有意义的日子?”


    黄助也投过去疑问的眼神。


    吴秘书没解答,兀自享受平静湖面下的巨浪翻滚。


    李桑枝笨是笨了些,点拨起来倒是不费劲,他只用几句就叫她透露心思,有了勇气,做出了决定。


    他在她请求下,把她安排进了董事长房间。


    后面的发展他没出主意,全靠她自己。


    李桑枝大约是慌张地坐在客厅,董事长进门的时候,她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身子哆嗦发软,牙齿打颤,话都不会讲。


    目前看来,哪怕她没实现和喜欢的人共度美妙一夜的心愿,也有所获。


    酒店这边,李桑枝忽然惊叫:“哎呀!过十一点了,费先生,过时间了!”


    男人没反应,明显心不在焉,这很罕见,他面向玻璃窗,眉宇间隐隐有几分倦懒,犹如一头丛林深处休憩的猛兽,强大危险不可靠近。


    李桑枝又唤一声:“费先生?”


    男人肩平而宽,臂膀有力,黑衬衫下是成熟健朗的胸膛,他没笑意时,深邃五官看着性冷淡,禁欲没有情/趣。


    仿佛穿个蕾丝内衣,会被他说磨皮肉往里勒不健康,和他睡觉,要被他弄一下,听他说一次教。


    他理性优雅,始终游刃有余,不会有失控的时候。


    但他给人一种无论枕边人捅多大篓子,他都可以轻松补上的感觉。


    李桑枝瞥他笔挺西裤,想起几次见他坐着的时候长腿都不会岔开把裆/部敞出来,而是交叠。


    一成不变的黑袜,骨骼分明的脚踝。


    拖鞋都穿出性张力。


    李桑枝踮起脚,她再一次喊他,唇齿间溢出青提的香甜刮向他耳朵:“费先生。”


    费郁林终于给反应,他忽然偏低头。


    李桑枝来不及撤离,差点和他亲一起,只是差点,真的就差点。


    他们的距离太近,近得暧昧不清,混着威士忌的男性气息落到她唇上,醉醺醺的,她傻兮兮,一动也不动。


    费郁林俯视眼前小脸:“说话。”


    李桑枝的鞋底慌忙踩回地面:“过十一点啦,我的房间是几零几呀。”


    费郁林近似愣怔。


    “您说让人给我订房间……李桑枝欲言又止,“没有订啊?”


    费郁林头痛,今晚喝了些酒,失态了,他低声:“现在订。”


    稀松平常的三个字,却像是做错事,在哄。


    李桑枝正对窗户,玻璃上的她站在拿手机的男人身边,他们体型差大,他肌肉撑起的身子挺拔高大,拥抱时可以把她整个嵌进去。


    “跟我一层,705。”费郁林放下手机,“等我助理带你过去。”


    李桑枝点点头:“费先生,我的东西白天就收拾好了,是用一个紫蓝色条纹编织袋装着的,可不可以麻烦您叫人帮我去跑一趟,这样我明天就可以直接从这里去车站。”


    费郁林问她大门密码。


    成熟男性身上阅历赋予的厚重,和处理事情的能力令人着迷。


    李桑枝连忙说了一串数字,笑了下:“真的感谢您。”


    梨涡,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长睫毛小翘鼻,乌黑发丝秀白脸颊,她有让人目光停留的地方。


    李桑枝牵牵腰上蝴蝶结的两边带子:“费先生,我怕蒋少找我,手机都不敢开机的,我是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费郁林说:“每个人都有长处,不必妄自菲薄,要会爱自己。”


    李桑枝的瞳孔微*微放大,她似是受到鼓舞,欢欣又青涩地和他分享:“您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他们拿我做赌注的吗,我偷听到的,我也知道蒋少必输。”


    费郁林饶有兴致地看去:“如何知道的?”


    李桑枝撇嘴:“骄兵必败。”


    “您和他不是朋友,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他那个人啊,特别的自大特别的狂,他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什么都可以做到……”


    她在喜欢的男人面前讲另一个男人,还讲好多,撒娇一般上翘的尾音听着娇嗔,给人感觉她没那么喜欢才表白过的前者,也没那么抵触想逃离的后者。


    小女生一口气讲完,满心期待听众对她及时看清局势的表扬,她等好久都没等到,茫然无措地傻站着。


    费郁林倏地开口:“所以你偷偷溜走了。”


    李桑枝心有余悸地怅然:“是呢。”


    费郁林说:“不错。”


    李桑枝红了脸。


    阳台气氛不知怎么有些微妙。


    费郁林注意到旁边人渐渐开始露出局促,忐忑不安,这不是和心悦之人待在一起的状态,不过接触三次,她又怎么清楚另一方是什么样的人。


    天泰董事长并不温情,彬彬有礼是一种社交形式,他没表情的样子拒人千里,冷沉沉如大雪天浓雾里的高山,令人生畏。


    客厅冷气不断入侵阳台这方天地。


    李桑枝裸露在外的肌肤冰凉,她打了个冷颤。


    费郁林忽然垂眸:“又开了。”


    李桑枝茫然。


    费郁林说:“蝴蝶结。”


    李桑枝这才发现腰上的蝴蝶结无意间被她扯开了的,她不好意思地系回去。


    几分钟后,陈助跟黄助从酒吧赶来,他俩四只眼睛看着从董事长房间走出来的女孩,不约而同地结合吴秘书的反常……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敢深想。


    **


    李桑枝在705睡了一晚,清早被敲响房门,是吴秘书把她的编织袋拎到酒店让她确认,然后说晚点来带她下楼吃早餐。


    八点半左右出发去车站。


    从房间出来时,吴秘书听李桑枝嘴里嘟嘟囔囔,身份证在不在,钱装没装好。


    吴秘书提醒道:“李小姐,你有没有忘记什么事?”


    李桑枝反应迟钝:“没了呀。”


    吴秘书就要恨铁不成钢,女孩却咕哝,“啊,我忘记和费先生说了。”


    很好。


    吴秘书倍感欣慰,孺子可教,他抬下巴:“你去吧。”


    李桑枝问他:“你不和我一起吗?”


    吴秘书摇头,董事长现在不一定消气,他还是不要找存在感为妙。


    目送李桑枝敲门,吴秘书站后面点,一边等,一边听她和董事长说话。


    李桑枝穿的不是昨晚的那身,也不是之前的名牌,她身上是一件旧旧的蓝色碎花裙,手腕上戴着一条褪色的红绳子,脚上是布鞋,两条麻花辫一左一右垂搭在她身前。


    这样的她会让人感觉吹到山风,喝到溪水,走过田野花香扑鼻。


    岁月美好,时间都走慢了。


    吴秘书没去观察董事长什么神情,他拍拍衣服上的褶皱陷入沉思,清晨的时候他查到了李桑枝一无所知的比赛后续。


    蒋立信儿子被激将法冲昏头参加比赛,他输了后悔了,要跟刘斌儿子再比一次,对方不配合,他不想把人送出去,让对方开条件。


    刘斌儿子说除非他下跪,俱乐部一堆人看着,他不认账也不跪,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开车找李桑枝,开的太快撞护栏掉进车里,现在还在抢救,能不能捡回一条命看造化。


    这些信息他都发给了董事长,第一时间发的。


    董事长应该还未看,因为他只对心地善良知情后会担忧的李桑枝说了四个字。


    “一路顺风。”


    **


    吴秘书把人送去车站后没马上走,他蛮殷勤地给她买车票,自己买了个站票,花时间陪她候车检票,帮她把编织袋提上火车放到架子上,要下火车的时候被她叫住,往他手里塞了个纸,说是信,给董事长的。


    这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是难为情拖拖拉拉,还是太沉得住气?


    吴秘书暂时定成是前一个原因。


    他一刻不停地开车回酒店,口袋里揣着的信跟免死金牌似的,走路都生风。


    得知董事长不在酒店,上午有个会议,冯秘书就过去,在会议室外面抱着胳膊等。


    陈助向他打听李桑枝,他讲他有重任在身,暂不闲聊。


    会议室的门一打开,吴秘书就放下胳膊,在上司走过来时低声:“董事长,李小姐托属下转交给您一封信。”


    费郁林脚步不停。


    上司没回应就是回应,吴秘书跟在后面进办公室,将手中的信放在办公桌上:“想来是李小姐早上在房间写的,也是有心。”


    费郁林拿过文件翻看:“去倒杯咖啡。”


    吴秘书应声出去。


    文件被费郁林翻到底,钢笔在底部签了个名就放一边,他撩了撩眼皮,昨晚没休息好有些浑沉的眼扫向那封信,一语不发地盯了好久,骨节修长的手拿过来。


    没折成心形或者其他有趣图案,就是个正方形用胶带粘着。


    用的也不是专用信纸,而是记事本上撕下来的,边沿参差不齐。


    费郁林散漫地撕掉胶带,将信打开。


    圆珠笔快没油了,字迹有深有浅,有的地方写不清晰多描了几遍。


    纸上一股劣质笔油味道。


    [尊敬的费先生:


    您好。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回家的火车上了,我写信是想向您认错,昨晚我其实骗了您两次。


    一次是说有第二喜欢的人,一次是说对您的喜欢不会变。


    我是成年人,我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费先生,我不该对您撒谎,我内疚到一晚都没睡,真的对不起。


    我们应该是不会再见了,我想和您说说心里话,世界那么大,相遇是缘,认识您是我幸运的事,您的教导我会记得。


    我回家就会努力放下对费先生的喜欢,只把您当长辈放在心里,我在遥远的地方祝福您。


    工作就是再忙,也不要忘记照顾好身体。


    祝您


    事业顺利,生活顺利,万事顺利。


    写信人李桑枝。


    2004年7月14号。]


    每个字都没有连笔,一笔一画认认真真,过程中全神贯注,没一个字有涂改过的痕迹。


    只不过划掉了一行,依稀能看出大概内容。


    ——您是我见过穿西装最好看的。


    **


    吴秘书端着咖啡进来,发现上司在看文件,信还在桌上,被打开过。他没私自看过信,猜不出写了哪些,一时也拿不准董事长是一目十行粗略看的,还是从头到尾一字没落下。


    李桑枝离开京市是他没料到的,他相信没预料到的不止他一个。


    吴秘书连夜调查了李桑枝和蒋立信儿子蒋复之间种种。


    李桑枝的衣食住行是完全被蒋复掌控,受他管束的,他们之间形成一种特定的相处模式,裂痕是蒋复那个邻姐俞萱。


    这也是李桑枝被带去俱乐部的导/火/索。


    从某种层面来说,俞萱是强有力的对手,也是个烦人的存在,李桑枝如果还想待在上流社会,钱多还大方的蒋复身边已经不再是长久之地,她可以趁俱乐部那场比赛,借刘竞之手离开蒋复去他那里。


    蒋复能给的,他都能给。


    当然,李桑枝还可以想办法依靠更大的靠山,享受更富裕的生活。


    只是没想到的是,从山林飞出来的小鸟没另找大树栖息,而是回归山林,她对这两个月见过体会过的纸醉金迷毫不留念。


    让人跌破眼镜,出其不意难以忘记。


    吴秘书没问李桑枝打听昨晚细节,她如何表白,董事长怎样拒绝,他们又聊了哪些之类,有的事不必搞那么明白。


    那小姑娘心思不多,缜密不起来,也没有城府,缺乏审时度势的能力,不过她昨晚的电话打的好,找他算是找对了人,换个秘书不敢赌上前程先斩后奏。


    说实话,吴秘书真以为她会求董事长把她留在身边,细想又觉得她就算求了,那也成不了。


    她真要求,肯定不会是情人身份。


    因为不管董事长的身体行不行,口中一定是不行的。


    那就是正经的,正当的关系,以工作为目的。


    李桑枝怎么进天泰,经验又是什么,凭她在“优纺”服装厂做了快一个月秘书?


    那个职位有他,而且还有六人为单位的助理团,专门负责董事长的工作和生活琐碎,哪还有空余事就给她做。


    从她老家查到的信息表明,她会养鸭养兔子。


    天泰目前没有那方面的产业。


    据说她还对养猪有一些了解,但天泰不曾投资生猪养殖业。


    即便天泰涉及她熟悉的产业,她能去的也只会是对应的公司,董事长身边不能带她这样的小孩,她跟在身边不像话。


    要是再有人认为他们关系不简单,董事长被动划入老牛吃嫩草行列,那对他个人跟集团的名声都不好。


    吴秘书猜测,李桑枝昨晚在她最有可能和董事长发生什么的时机,没有对他提出留在他身边做事的祈求。


    回想女孩去车站路上的恬静,吴秘书觉得……


    很快就会再见。


    第17章


    李桑枝在火车上给家里打了电话,她下火车时,编织袋被个男乘客拿着,看她脚下叫她慢点,她软软地说谢谢。


    “阿枝——”


    一个黑高个青年逆着人流跑来,身后跟着几个没他快的男孩子,他们从男乘客手里夺走编织袋,护珍宝一样护着村里的漂亮小花出车站。


    李桑枝坐他们借的面包车回村,路上听他们说她家养了猪,她用一句“我爸爸答应我不养的,怎么又……”引来他们争先恐后的安慰,心里却是平静,料到了的。


    有的人说话就是放屁。


    她爸爸是惯犯呢。


    血气方刚的小伙们身上一股汗味,热烘烘的熏人,他们七嘴八舌地问小花在京市怎样,眼睛全黏着她,脑中塞满想亲她摸她抱她的渴望,被她打也没关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们都冲动,都没对她用强,一直陪着她,和她一起长大。


    五月到六月是他们分开最久的,都得了相思病,都瘦了。


    真不知道她哪天嫁人了,他们怎么活。


    道道目光直白又炽热,耳边声音太吵,李桑枝恹恹地:“我有一点点晕车,不说了行不行呀?”


    车里马上就没声了,他们坐到腿麻了都没乱动。


    **


    李桑枝天黑到家,喝粥的时候听她爸爸说养猪的事,中年人耷拉脑袋搓着手,有几分做错事的孩子模样。


    “两年都不能等,非要急着养猪,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都还有禽流感。”李桑枝把垂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看不出一丝被亲人隐瞒欺骗的气愤,“爸爸,你就不担心猪跟鸡鸭一样,哪天也被上面来的人全部拖走杀掉?”


    李山马上说:“现在没禽流感了。”


    李桑枝心平气和:“万一那只是第一波,后面还有第二波第三波呢。”


    “不会的,我有看新闻联播,也有买报纸。”李山别提多自信,“病毒全都杀掉了,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李桑枝静了会,夹一根腌黄瓜条吃下来:“一开始是试手的,养十头就好了啊,为什么要养八十头。”


    李山腰杆一硬:“试什么手,要不着,你爸又不是新手。”


    李桑枝忽然就笑一下:“爸爸,你想没想过,你买猪崽是4块八一斤,年底猪出栏的时候,一斤没那个价。”


    李山毫不迟疑:“怎么可能,过年什么不涨价。”


    房里有老人的咳嗽,李桑枝看一眼他:“爸爸,爷爷在咳,想喝水了,你怎么还坐着,不送水进去啊。”


    “那我去一下。”


    李山倒了一瓷杯水端进去,回客厅就听闺女问他在哪买的猪崽。


    他还没说话,闺女就把碗筷放桌上,“不要再骗我说是你哪个投缘信得过的新朋友买的猪崽,你负责提供技术,你们合作办猪场这种鬼话。”


    中年人老脸一红:“爸爸也是不想你问钱是从涛涛那儿……”


    李桑枝打断:“是在猪贩子那儿买的?”


    李山忙摇头:“不是不是,是正宗的猪场。”


    李桑枝轻笑一声:“多正宗啊爸爸。”


    李山去客厅的门槛上坐下来,拍拍裤腿灰土,沧桑的背影固执:“反正绝对是正宗的。”


    李桑枝又问:“那猪场给猪打疫苗了没?”


    “打了。”李山被问的有些恼火,“都说是正宗的了。”


    李桑枝看看几天没扫的地:“你怎么知道打了,猪场给你看过疫苗证明啊?”


    李山扭头瞪眼:“阿枝,你为什么总是要怀疑爸爸的话,你这样爸爸多伤心。”


    “我不就只是问问。”李桑枝轻声,“猪是一窝生的吗?”


    李山纳闷:“这是不是一窝的不都没差。”


    李桑枝说:“有差的,一窝的猪崽,身体就会差不多。”


    李山哪有留心这个,他搪塞道:“爸瞅着每个猪崽子都蛮好,胖乎乎吃得还多。”


    李桑枝:“哦。”


    客厅里没了话声,小院蛐蛐叫得响亮。


    李山抹了把脸,闺女没再问东问西了,他放下心来坐回桌前,屁股刚碰到板凳,就听见闺女嘟囔了一句话。


    “爸爸,你还真是本性难改,又没用又要折腾诶。”她的语气随意极了,头都没有抬。


    他没怎么听清。


    “怎么不吃呀。”李桑枝起身给自己盛了第二碗粥,“不烫了,吃吧,吃完早些睡,养猪不轻松的。”


    李山胡乱说:“吃,吃,你也多吃,粥煮得多。”


    **


    农村的夏夜没城市那样燥热,洗了澡就有凉意。


    李桑枝穿着碎花的绵绸睡衣睡裤给房里点上蚊香,她站在书桌前拿着手机翻翻,没有新的未接来电和短信。


    蒋复的情况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的手机被家里没收用不了,另一种是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再碰手机。


    比如……玩赛车死掉了。


    李桑枝把手机的电池抠出来,连同机壳一起放进抽屉,锁上,她躺到擦过的草席上面,吹着风扇睡去。


    凌晨三点多,李桑枝起床去猪场转了转,她背上一个包,悄无声息地离开村子,独自一人走夜路去镇上,在路口搭上到市里的第一趟大巴车。


    李桑枝从市里回来已经要到中午,她去王振涛家里,被他带去房间,把包里的两叠钱拿出来,放到他桌上:“你借我爸的钱,我还你。”


    王振涛粗喘:“你在京市待两月,哪来的这么多钱?还有那天你家来的人。”


    他把手心冒出来的汗蹭在裤子上:“阿枝,你是不是……你在外面是不是……”


    李桑枝捉着麻花辫摇发尾,纯真地歪头:“是不是什么呀?”


    王振涛喉咙哽住,他低头看女孩捉辫子的手,她家的活他们一直抢着做,她不像别的女孩就叫他们干,她不让的,是大家非要干。


    她自己也有做,只是她又白又嫩,做一点手心就磨出茧子,让人看着难受。


    她这次回来,和没去外地前一模一样的干净单纯。


    不可能有沾上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那时候到她家的人,应该真的就是她跟她爸说的普通朋友。


    可哪种普通朋友会帮忙还那么多钱,还送到家里来,一口水没喝就走。


    他上过谭丽娜家好几次,她爸妈说打不通她电话,只知道在外地打工,什么时候回来没交代,她哪有本事认识有钱人,还介绍给表妹。


    阿枝肯定被她表姐坑了,到了京市才发现不是那回事,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好在人回来了。


    王振涛明知不该问,却还是忍不住:“阿枝,那天去你家的到底是什么人,大家都想知道,你是要好好说清楚的。”


    李桑枝孩子气地噘嘴:“不想说嘛。”


    这轻快的反应让王振涛意外,难道阿枝是遇到贵人,这里面没有什么遭罪的事情……


    王振涛心里猫抓了一样,他想不通:“可是有的人会乱猜,我不是指我们村的,我们村都盼你好也知道你好,我是说其他村的,蛮多人会猜。”


    “猜就猜了啦,嘴长在别人脸上,不信我的人,我怎么说都不会信。”李桑枝看他,“振涛哥,信我的人,就算我不说,心里也有数的,你说是不是。”


    王振涛被她看着,点头如捣蒜,恨不得当场掏心给她看自己的忠诚:“嗯,对,是这样,我就信你。”


    他搬木椅到她面前,手在椅面上擦擦:“那你还去大城市吗?”


    李桑枝坐下来:“你说的什么时候啊?”


    王振涛闻着她的甜香:“以后。”


    李桑枝不懂:“以后的事,为什么要现在说啊。”


    “好好好,不说。”王振涛蹲到她脚边仰望她,“阿枝,钱我不急着用,你别给我了。”


    王振涛比总追在李桑枝身后的那几个男孩大几岁,要成熟些,他早就开始赚钱了,是个木匠,谁家要打个东西就请他过去,他不抽烟不喝酒,一年下来花不了几个钱,都攒着了,用来娶媳妇的。


    “咚”


    窗户上被丢土块,不知哪个嫉妒王振涛和小仙女说悄悄话,在那搞破坏,他没管,只蹲在心上人脚边当条土狗:“真的,我不吹牛,我手上还有剩余,你家正是花钱的时候,猪隔三差五就要喂药。”


    李桑枝噗哧笑:“什么隔三差五喂药,你别咒啊。”


    “拿着吧,我不想欠。”


    她前倾上半身,当真是逗狗似的,“我爸再许你什么,你都不要当真,我的丈夫是我自己选的,他做不了数,知不知道啊?”


    王振涛脸上烧红,心头失落:“知道了。”


    **


    时间一晃就来到八月,中秋到了,李家门槛都要被小年轻踏破。


    每年这天都有堆积成山的月饼,口味还就那几种,实在让人提不起胃口。


    李桑枝随便掰了个月饼吃一口,咬到冰糖了。


    院子外有人喊她打枣子,她去房里和爷爷讲一声就出了门。


    京市,天泰地产集团


    第一秘书办公室,吴秘书从早上开始不是咖啡烫嘴,走路撞墙,就是把电脑上的文件发错,他心神不宁,老是瞥桌边总机。


    过节免不了生意场上的问候,由他过滤给董事长,全是他做过记录的号码,没陌生的。


    吴秘书一天下来头都要炸了,眼看就要下班,电话机响了,是陌生号码,他按捺住激动:“哪位?”


    那边是天籁:“吴秘书,我是李桑枝。”


    吴秘书长舒一口气,姑奶奶,总算接到你电话了。


    怎么这么晚才打,真要以为不会有。


    他赶紧把号码记下来,然后主动送关心,问她回老家过得如何。


    最后主动透露:“董事长今晚没应酬,在加班。”


    李桑枝诧异:“过节还加班啊,好辛苦。”


    吴秘书心说,要是不加班,你这通电话可就只收到一串冰冷的嘟嘟声。


    “这是常态,董事长没成家没女友,也不像圈内一些人养金丝雀,或者到哪个夜总会挑个带走,他在家在公司都是一个人,没差。”吴秘书巧妙地说了一番。


    蒋立信儿子失忆在国外治疗修养,刘斌儿子被迫下乡打理新猪场,圈子里因为那场比赛消停了些。


    吴秘书在办公室走动,小姑娘估计在胡思乱想,她听了心上人的私生活状态,半天都没回个响。他扶额:“李小姐,我给你把电话转去董事长办公室。”


    李桑枝温吞:“要不别转了吧,你帮我和他说……”


    “这我帮不了。”吴秘书差点没控制好音量,“李小姐,我只是个打工人,你真别为难我。”


    李桑枝忙说:“好吧。”


    吴秘书绷着的面皮一松:“我现在就让董事长接听。”


    李桑枝和他同时讲:“那我挂了吧。”


    吴秘书眼前发黑,他严肃到极点:“李小姐,我认为就凭董事长为你解决过几次麻烦,你怎么都该在节日有一通电话,这是作为小辈基本的礼数。”


    接着就快声:“好了,我转过去了。”


    话筒一放,吴秘书有种可以提前下班了的感觉,他抽两口电子烟,有了闲情想着下班去哪喝一杯,和个合眼缘的春宵一夜。


    **


    董事长办公室灯火明亮


    费郁林靠坐在椅背上,通话另一边的呼吸声轻到让人大点声都要吓没,他开口:“怎么不说话。”


    李桑枝这才出声:“费先生您好,是我啊,李桑枝。”


    费郁林漫不经心地转钢笔:“嗯,李桑枝。”


    男人嗓音低沉好听,连名带姓地叫,都像是耳鬓厮磨的情话,听着心跳加速。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名字。


    隔了两个月多几天。


    她离开京市那天是阳历7月14,今天是9月28,多快啊。


    李桑枝是把院里种的花浇了水才打的电话,她这会儿在房里吹窗外进来的凉风,看月亮挂在树杈上:“您忙不忙呀?”


    费郁林说:“不忙。”


    李桑枝奇怪地问:“那怎么在过节这天加班?”


    费郁林的言语中听不出不耐烦:“一点事,已经处理完了。”


    “噢……”李桑枝拉长尾音,她再说话时好小声,“费先生,中秋节快乐。”


    费郁林浅淡地勾唇:“中秋节快乐。”


    客套完了,没有挂断。


    李桑枝还有要问的:“费先生,您吃没吃月饼?”


    费郁林指间钢笔流畅地转动:“没吃。”


    “啊,怎么没吃啊。”李桑枝嘀咕,“过节是要吃的。”


    费郁林坦言:“不喜欢吃甜食。”


    听筒里传来亲昵的声音,撒娇味道重,“那吃一点嘛。”


    他眉梢轻挑,似乎有笑:“好。”


    “我这边中秋不光是吃月饼,还要吃甘蔗。”李桑枝神秘兮兮,“您知道为什么吗?”


    小朋友在自己家放松安心,雀跃欢快。


    费郁林放下钢笔,起身去落地窗前,他在高楼俯瞰城市繁华夜景:“不知道。”


    “是甘蔗。”李桑枝笑盈盈,“意思日子从头甜到尾。”


    费郁林听她笑声:“寓意好。”


    “是吧,我晚饭后就吃了一根。”李桑枝有些开心,“甘蔗是我二婶种的,比外面买的要甜,我今天还打了好多枣子,我们村枣树非常非常多,家家门前门后都有种,中秋前打一点吃,剩下都在中秋后打,要下锅煮了晒成干枣,放在罐子里慢慢吃到过年……”


    后知后觉自己说太多无关紧要的事,太不礼貌,她难为情:“我不打扰您了,您忙吧。”


    费郁林忍俊不禁,他不是说了已经忙完。


    通话还在继续,小女生柔柔地叮嘱:“您要多保重身体。”


    费郁林眼底浮上揶揄,他大她十岁,不是二十岁三十岁,哪里需要她在信里说,电话里又说。


    “费先生,有件事我想了好些遍。”李桑枝吸了吸气,“还是觉得应该告诉您一声。”


    费郁林听出她的紧张:“什么事?”


    “就是……”李桑枝慢悠悠地轻晃小腿,嘴里苦恼地倾诉少女情窦初开的余温,“我还没有放下对您的喜欢。”


    电话里一片寂静。


    好半晌,男人温和的声音缓缓讲:“没事,慢慢来。”


    第18章


    礼拜六,费郁林回本家住。


    老夫人说他回来的晚了些,错过了乔丫头。


    费郁林坐在床边剥橘子,神色淡淡:“不是什么事。”


    他把一片橘子递过去。


    老夫人不肯吃:“奶奶是真满意乔丫头,你怎么就把亲事给取消了。”


    费郁林自己吃掉橘子:“她不适合做您孙媳。”


    老夫人不认同:“哪不适合了,家世相当,国内外都著名的金色交响乐团钢琴首席,性格好,只要回国就会来看望奶奶,孝顺,养了几只猫,有爱心,被你单方面取消两家定的娃娃亲也没闹,而是尊重你的决定,识大体,这样的姑娘是你妻子最佳人选。”


    费郁林笑:“孙儿没感觉。”


    几个字让老夫人浑浊双眼骤然清明,她孙子孙女多,最疼爱的是大儿子的老幺郁林,不仅是他小时候在她身边待的时间多,他还最有他爷爷年轻时的风范,他爸爸都比不上。


    孙儿受到的教育理念和大多家族子嗣一样,妻子这个位置单单是利益名誉,婚后可以相敬如宾,也可以是纯粹的盟友,一对名义上的夫妻,不需要“感觉”这个东西。


    感觉涉及情感。


    家族联姻有没有它不重要。


    刚才听见孙儿说感觉,老夫人心头激起千层浪,她沟壑幽深的脸上不显心思:“郁林,你那娃娃亲定了几十年,怎么你成年的时候没意见,十一年后就有意见了?”


    费郁林低头擦剥过橘子的手:“每年都有新感悟。”


    老夫人意味深长:“奶奶还以为是你父亲在世,你怕他失望,也怕影响他跟你乔伯父交情才不提,等到他过世了,你就把取消娃娃亲一事排上日程。”


    费郁林直言:“没有那个因素,只不过我有新感悟的时间段,恰好在我父亲病逝之后。”


    老夫人的直觉告诉她没这样简单,她没听到过孙儿跟哪个异性走得近的风声,小吴那滑头嘴里没实用的信息,她得另外找人打探。


    **


    年底没什么互相送祝福的重要节日,要到过年。


    那还早。


    两眼一睁就挥洒汗水的农忙已经过去,村里下半年不忙。


    李桑枝在猪场看猪群,小东西们每十头一个猪舍,白嘟嘟尾巴摇地凑在栅栏门前拱动,嗷嗷待哺。


    “吃了睡,睡醒了吃,真快活。”李桑枝拿着一根棍子在每个猪舍门上敲敲,“烦不烦啊。”


    猪群继续拱,味道大。


    李桑枝去切大量菜叶剁碎,拿葫芦壳挖很多饲料进去,用棍子搅拌搅拌,把兑好的猪食拨到八个桶里,挨个拎去猪圈。


    喂了猪,李桑枝洗洗手,抹上护手霜就骑车去小店:“要一斤前腿,两斤排骨。”


    老板利落地称好:“一共13块,切的啊?”


    “切吧。”李桑枝见到往这边来的人,马上就展开笑颜挥手,甜甜地喊,“二婶。”


    “诶!”二婶加快脚步过去,阿枝到京市两个月,家里的债没了,她钓到的鱼就算不是金的,那也是银的。


    阿枝只待两个月就回来了,说明她把钩子上的鱼给取下来放了,没拿住。


    不是她拿不住,是不想拿。


    阿枝性格是弱,却不傻,饵不会是自己的身子。


    这是二婶心里琢磨的,没往外说。


    二婶没买肉,她买了点猪腰子,拿了一包盐,还给小丫头买了袋麻花。


    “谢谢二婶。”李桑枝笑着接过麻花,拆开包装就给她一根,问她从哪回来的。


    “我到姨太家坐了坐。”二婶嘎嘣嘎嘣吃麻花,“阿枝,我路过老尹家了,他家老大昨儿回来的,都开第二家鞋店了。”


    李桑枝“哦”了一声:“好厉害啊。”


    二婶瞧她:“人家问你了呢,你看你见不见?”


    李桑枝把头摇成拨浪鼓:“不见不见。”


    “年初他家托媒人上你家的时候才就一家鞋店。”二婶说,“你看现在这不……”


    李桑枝把手放嘴边,悄悄说:“二婶,媒人说他的意思是我和他的亲事定了,今年就结婚,今年生孩子。”


    二婶没吃惊:“他快三十了,急也正常。”


    “那是他自己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啊。”李桑枝睁大眼睛,“谁叫他老呢。”


    二婶慈爱地笑:“和你比,岁数是大了些。”


    李桑枝嘟嘴:“就是嘛。”


    二婶把丫头买的肉跟排骨提上,给她放进车篓里,帮她推自行车:“那咱不看老的了,咱模样俊年纪也小,慢慢挑。”


    “嗯嗯。”李桑枝挽着二婶的手,“好想快点下雪哦。”


    二婶没懂怎么说这个。


    李桑枝眨眨眼:“下雪浪漫。”


    二婶摇摇头,懂不了一点浪漫是个啥,她叫丫头坐到后面,腿一跨就骑上自行车下坡。


    李桑枝闭眼吹秋天的风,冬天快些来吧。


    **


    十月里平常的一天,吴秘书拎着公文包和几个同事说说笑笑地坐电梯,进办公室心情还不错,他照常看看总机,眼皮一跳,公文包还在手上就去上司那边汇报:“董事长,李小姐在八点三十六分打过电话,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费郁林道:*“回拨。”


    吴秘书得到指示立刻照做,他就在原地用手机拨号,脸色变了变:“提示已关机。”


    费郁林波澜不起:“先工作吧。”


    吴秘书应声出去,他回办公室后又尝试联系李小姐,她的号码是手机号,不是座机,怎么一直关机,别是真出事了。


    农村家家户户熟人,有个事一呼百应,应该不至于吧。


    吴秘书喝口水压压惊,他寻思工作还不如以前轻松,操上了不该他操的心。


    希望这个局面能尽早打破。


    吴秘书晚上九点过半打通电话,他什么也没说,直接转去董事长办公室。


    费郁林将文件合上放一边,揉揉眉心:“李桑枝。”


    李桑枝好像是在吃东西,讲话模糊不清听着娇:“费先生,您找我啊?”


    费郁林喝口咖啡:“秘书说你白天打过电话。”


    听筒里静了静,有小小的啜泣声。


    费郁林微顿:“怎么了?”


    啜泣声变大,小女生像找到主心骨,有了依靠,她东西不吃了,委委屈屈地把一肚子的担忧焦虑都倒出来:“猪生病了,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都拉肚子,所有猪都拉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就找您。”


    费郁林:“……”


    猪病了,找做房地产的求助,他无所不能?


    电话那边的小可怜断断续续地哭诉:“我爸爸最先发现的……昨天还好好的,也没变天没换猪圈……”


    费郁林将杯子放回桌面:“嗯,拉肚子,慢点说,找兽医看了?”


    李桑枝抽抽嗒嗒:“我爸爸找了的,可我感觉不靠谱,水平不太行,我家这边没有厉害的。”


    费郁林问:“药开了?”


    “开了,也拌在猪食里喂进去了。”李桑枝哭着,“猪还是没有好。”


    费郁林打开网页:“月龄是?”


    李桑枝说:“六月养的。”


    “那就已经断奶,并非猪崽,是育成仔猪。”费郁林在搜索栏敲入关键信息,“说说猪的病症反应。”


    无论是断奶还是猪崽或者育成仔猪,这些从他口中说出来,都生疏不自然。


    李桑枝茫然无措:“就是拉肚子啊,吃的也好少了。”


    “你描述以下腹泻情况。”费郁林告诉她,“尽量详细。”


    李桑枝抽咽:“水水的,往外喷的,蛋花状。”


    爱吃蛋花的费董面部抽了下。


    “对了,不光是拉,还有吐,每次吐的……”李桑枝认真地说得细致些,她等了会,“费先生,您是在网上查吗,我也查了的。”


    费郁林已经把已知病症发给下属,吩咐联系兽医,他说:“村里有网络?”


    “没有呢,我家在山里,电脑可以买二手的,可是网线难牵,宽带不好办,要上网只能去镇上。”李桑枝闷闷讲,“我上午去过了,网吧机子卡卡的,不好用。”


    费郁林屈指轻点:“从村里到镇上远不远?”


    李桑枝说:“不远啊,也就十几公里。”


    简短一句话,呈现出了一个艰苦落后的村子面貌。


    费郁林低声:“用的什么交通工具?”


    李桑枝轻飘飘:“就走啊。”


    费郁林皱起眉头,来回二三十公里,要走多久。


    山路不会平坦,又是蚊虫多的炎热天气。


    费郁林难得出神,他收到下属交上来的治疗方案,一一说给小女生听:“记下来了?”


    “记啦。”李桑枝拿着圆珠笔在记事本右下角画圈,“费先生,猪好了我就给您打电话说。”


    费郁林忽然告知一串数字:“以后有事打这个号码。”


    李桑枝画圈的动作停下来,她单手托脸颊:“那我给您打电话还用吴秘书接了,转给您吗?”


    费郁林道:“不需要,这是私人号码。”


    李桑枝用怔怔的语气问:“您的啊?”


    费郁林莫名有些热,他解开一粒衬衫领扣吐息:“嗯,我的。””可是……”李桑枝拿过小镜子照照,对着镜子咬住下嘴唇,“可是费先生,我要想办法不再喜欢您啊。”


    她脸上眼里行云流水地露出酸涩:“您这样不是害我吗,我会误会的。要是我有了幻想怎么办呢。”


    费郁林沉默片刻:“是我考虑不周,那就还是原来的工作号。”


    李桑枝看镜子里的自己,双眼哭红楚楚可怜,她柔柔弱弱地说:“工作号我也不会打了,我有事可以找其他人的,村里挺多能找的。”


    费郁林一个个点掉生猪养殖相关网页:“挺多能找的是吗?”


    他的嗓音里听不出情绪:“说说看,挺多是多少?”


    嘟嘟嘟……


    费郁林生平第一回被人挂电话,许久才回过神来,他摇头,平和地轻笑一声,转瞬就敛去笑息,一张俊朗脸孔面无表情阴霾遍布。


    **


    次日五点多钟,费郁林的手机上陆续进来四条短信,一夜没怎么睡的他点开查看。


    [费先生,早上好,您起床了吗,我们村年纪大的都少觉,您一定起床了吧。]


    [昨晚我爸爸突然到我窗前,我就赶紧把电话挂了,他不知道我有手机,还在房里和人打电话,我瞒着他的,我怕他以为我乱交朋友不学好。]


    [后来我就被我爸爸叫去猪圈那边忙事,等我忙完已经好晚了,您肯定下班了的,我想着不能打扰您休息,就没给您说一下,等到现在才发的短信。]


    [事情就是这样,我不是故意突然就挂您电话的,您不要不高兴,对啦,费先生,昨晚我说完话以后,您是不是问了我什么啊?还是我听错啦?]


    费郁林看完短信就把手机放床头,他下床吃阿司匹林缓解头痛,回到床前拿起手机打给友人:“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小姑娘会折磨人?”


    友人在温柔乡被吵醒,不明白老友怎么这个时间找他,太反常,问的问题更是离奇,他不动声色:“是啊,你挺不以为意。”


    费郁林眯了眯长出血丝的眼:“是我浅薄了。”


    第19章


    友人贺奇峰没压住内心的吃惊:“老费,你让哪个小姑娘折腾了?这事你和我说,我有经验……嘶……”


    他扣住情人作乱的手,对电话那头的老友正经说:“我现在到你那边,我们见面聊。”


    “没空。”


    老友回两个字就挂断。


    贺奇峰打一个电话:“凡姐,有无时间喝杯咖啡?”


    费凡语气严厉:“现在几点你问喝不喝咖啡,你是酒喝多了脑子不清醒,还是不识数,不会看时间?”


    “女孩子温柔点儿。”贺奇峰说,“我有事,关于你弟弟。”


    圈内只有他管三十多的费总叫女孩子。


    费凡问事情。


    贺奇峰忽然就改变主意:“我开玩笑。”


    “有病。”费凡挂了。


    贺奇峰前后被费家姐弟挂电话,他没了睡意,思索一会好友的感情生活大突破,拍拍被子里的脑袋,叫人整个吞。


    **


    天边灰白泛着青色,寒意弥漫。


    费郁林在阳台打给小姑娘,他的面色比“您拨的号码已关机”这句电子音还要冷。


    平庄,李桑枝蹲在屋檐下洗头发,王振涛穿过半开的院门进来,快步到她旁边,拿了桶里的瓢,舀水到她头上。


    见她动了动要抬头,王振涛说:“你洗你的,我给你浇水。”


    李桑枝十根手指在头发里揉搓抓弄,随着一瓢瓢水浇上来,她发丝里的洗发水渐渐清掉。


    王振涛把搭在桶边的毛巾送到她手上:“阿枝,我妈在猪场帮忙。”


    李桑枝用毛巾包着头发站起来:“那在我家吃早饭吧,我还什么都没烧。”


    王振涛的视线从她被水打湿的衣领挪开:“我去烧。”


    李桑枝蹙眉:“怎么能叫你烧,我自己可以的。”


    “没事没事,你让我干。”王振涛拿拖把将她脚边水拖了拖,防止她滑倒。


    有个事不知道阿枝看没看出来,他老妈跟李叔一直有点意思,他原先强烈反对,一门心思的阻止两人发展。


    那天阿枝坚持还他钱,给他说了那些话后,他明白自己没希望了,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就盼着老妈早点嫁给李叔,带着他这个拖油瓶一起。


    到时候,他和阿枝做一家人,当她哥哥。


    王振涛已经代入哥哥位置:“阿枝,你擦头发,我去烧早饭。””那辛苦你啦。”李桑枝拿着毛巾在湿发上揉,“我一会到我爷爷房里,把他的垫子换掉。”


    王振涛立马说他换,如果不是阿枝提到了,他都没想起来她爷爷早上要换垫子,他真不靠谱。


    “你不是烧早饭嘛。”李桑枝眉眼柔柔,“垫子还要你换啊?”


    “我大老爷们一个,就该我做,你别管了。”王振涛麻利儿地去厨房淘米。


    **


    李桑枝在屋檐下擦头发等日出,雾好大,看不太清晰,冷风针一样扎脸,她耐心地等来日出才回房里,冻僵的手打开抽屉锁拿出手机。


    她的号码是京市的,在老家用话费贵。


    不过她查了话费,多到用不完。


    李桑枝把手机开机,上面有一条未接来电,她关上门窗拉好窗帘,在昏暗中一边梳头发,一边拨过去。


    响几秒就通了。


    李桑枝声音透着欣悦:“费先生,您给我打电话了啊。”


    那边寂静无声。


    李桑枝梳头发的动作不停,嘴里奇怪地嘟囔:“信号不好吗?”


    电话在通话中,她用有些急慌的语气喊:“费先生,您听没听见我声音,费先生?”


    另一边终于有回应:“嗯。”


    “还以为信号不行。”李桑枝松口气,“您刚才怎么没说话?”


    费郁林嗓音低懒:“有朋友在。”


    懂事又乖巧的小女生马上就说要挂掉,怕打扰到他会友,他说:“没事。”


    李桑枝把头发从头到尾地梳顺,缺了几块的梳齿戳着桌面:“您先前给我打电话……”


    费郁林淡声:“我不习惯发短信,打电话只是告诉你,短信我收到了。”


    李桑枝“噢”了一声:“我忙去了,才回房间看手机。”


    费郁林还是那副听不明情绪的口吻:“这个时间很忙?”


    “忙呀,农村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都有事的。”李桑枝说给他听,“像早上要喂饱鸡鸭把它们放出来,洗衣烧饭,扫地打水,去菜地浇菜……”


    费郁林默了默:“这么多事?”


    “都这样子的。”李桑枝抓着潮潮的长发,“我锅里还煮着粥呢,一会儿就要去看看,添点柴。”


    费郁林:“烧柴?”


    “我这儿不烧液化气,都是大锅灶。”小女生渐渐弱下去的音量饱含窘迫,“您肯定都没见过的,我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东西。”


    费郁林的确没见过,他道:“你家的事都是你做?”


    李桑枝乖乖讲:“我爸爸要管猪场的,他好累了,我怎么可以让他做其他事呢。”


    费郁林问:“猪场有多少头猪?”


    李桑枝告诉他:“八十头。”


    费郁林挑眉,八十头都达不到规模中等的猪场数量五分之一,对个体户而言却是谈不上少,他听着小女生总带轻喘的呼吸:“没请人?”


    “现在还请不起。”李桑枝表现出突然想起要紧事的状态,“费先生,我不能和您聊了,我要去给我爷爷捏腿了,他每天躺着下不来床,腿不捏不行的……”


    费郁林眉头微皱,还有个瘫痪在床的爷爷?


    “费先生,我挂了啊,您没怪我昨天不打招呼挂您电话,早上又没接到您来电就好,祝您天天开心。”


    天天开心?费郁林从没收到过这种幼稚祝福,以至于电话被挂掉时都没反应。


    坐在对面的贺奇峰一直观察着,好友没避开他接电话,似乎不掺杂任何隐晦浑浊的东西。


    但一通电话下来,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好友究竟有没有意识到,每问一个问题,都是探索欲在作祟。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好奇,必然是有兴趣,想了解更多。


    好奇的根源可以是个性,爱好,生长环境,对人对事的态度等等。


    贺奇峰表情凝重:“老费,有的小姑娘花招多,会做局。”


    费郁林不置可否。


    贺奇峰瞧他眼中血丝,想来是昨晚没休息好:“你看你又不以为意,别又浅薄了。”


    费郁林睨他一眼,起身说:“不要乱调查,只是个当作晚辈教导的小朋友。”


    贺奇峰抽抽嘴,床上做爹何尝不是一种情/趣。他根据好友接电话掌握到几个信息——偏远农村,家里养猪,孝顺,勤快质朴单纯天真。


    好友常出入的场合无非就那几个,怎会接触到那种层面的小姑娘,太费解了。


    看样子两人的联系频率还不低。


    啧啧。


    好友哪来的闲心给青春期小姑娘做引路人,行善积德也不是这个境界。


    贺奇峰忽地想起个事,几个月前蒋复身边就有个农村来的姑娘,听圈内说是朵清纯可人的小白花。


    刘竞和他争那朵花,他不给,在俱乐部找不到人发疯。


    监控显示,小白花是自己离开的。


    保安看到了却没通知蒋复,是出于他冷落小白花的态度,以为他无所谓,他把监控室砸了。


    贺奇峰之所以能知晓一二,是因为他是那家俱乐部老板,他大方,没叫蒋立信替儿子赔罪。


    子不教父之过,蒋立信独子撞车在国外医治,据说失忆在伤情里面都是小事,他人老了很多。


    贺奇峰做梦都不会想到,好友所说的晚辈,和蒋复那朵小白花会是同一个人。


    他走之前提醒好友,要是有心思就尽早把人放在身边。


    好友快到而立之年,在生意场风生水起,女色经验无。


    贺奇峰给他提供的思路是,一切都摸清了,兴趣自然就会减轻,直到消失。


    好友回他,才十九,太小。


    贺奇峰表情微妙,说实话,他跟好友相识多年,至今都不确定好友的道德跟良知是不是假面,长在皮囊里。


    “你觉得她年纪是1开头,会被说禽兽?”贺奇峰说,“那过完年她年纪2开头,不就可以了。”


    好友没再给回复。


    **


    没几天,费郁林在饭局上,西裤口袋里的私人号码被拨响,他离桌去休息室。


    电话里,李桑枝激动地和他说猪都好了。


    费郁林支着额角:“消毒工作做到位,母猪疫苗按时打,预防猪瘟跟猪链球菌病。”


    那次浏览生猪养殖相关网页,一些注意事项被他扫过,这一刻自然地讲了出来。


    “新闻上报道那个病上两个月好多地方都发生了,有个城市最严重,猪杀了几十万头,还死人了,养猪的杀猪的运猪的,我们这没。”李桑枝认真说,“我会仔细些,不让您担心。”


    费郁林短促低笑,一两句话就是担心了,小女生太容易感动,他散漫道:“戴好口罩跟手套,做足防护。”


    “没人戴呢。”李桑枝柔声,“您让我戴我就戴,我听您的。”


    费郁林神情古怪,刚才他的口型疑似是“乖”,而非“嗯”,酒喝多了,差点闹笑话。


    这通电话时长较短,费郁林在休息室坐着,意识有些昏沉,有人敲门进来,他没理会。


    细小声响持续不止,他睁开眼看见娇小身影,有瞬间的愣神。


    女孩子穿百褶裙,哪儿都嫩,话说不清:“费……费董……我过来伺候您……”她眼里含泪,飞快看他的眼里有仰慕和害怕,脸泛红,“给您送醒酒茶……”


    费郁林挥手叫人出去,他打给贺奇峰:“多事。”


    贺奇峰讪讪表示自已也是好心:“一直传闻你不行,我是不信的。”


    费郁林挂了。


    **


    李桑枝家有两头母猪,她叫爸爸特别照料它们,疫苗钱不能省。


    李山一天大多时间都在猪场,剩下点时间打理老父亲的卫生,顾不到闺女。


    午后,几个孩子聚在王振涛家的彩电前看电视,看的正火热的偶像剧。


    男女主亲嘴的时候,他们一下忙起来,有的没尿硬撒,有的不渴也出去喝水。


    电视机前只剩两个女孩子。


    小梅发现什么,惊叫一声:“阿枝姐,你怎么哭了?!”


    看困了的李桑枝用手擦去眼角泪痕:“太感人了。”


    小梅纳闷:“吃口水有什么好感人的。”


    李桑枝轻叹:“两个主角为了再见到对方都差点死掉了呢。”


    小梅掰开花生壳:“爱情又不能当饭吃,多蠢啊。”


    李桑枝缓慢转头看去,小梅被看的脸红起来,听她说,“要高考了吧。”


    小梅把剥好的花生给她吃:“明年六月考。”


    李桑枝吃花生:“加油,好好读书。”


    小梅摸阿枝姐的辫子,她已经想好要考京大,也一定能考得起,她跟她哥是龙凤胎,他们都喜欢阿枝姐。


    她哥成绩不行,不是学习的料,就指望她了。


    她得努力让她哥娶阿枝姐。


    振涛哥一个年年在各个村转的木匠,不可能有戏,阿枝姐是不会在家乡过一生的,她配得上敞亮的好日子。


    小梅替她哥打探:“阿枝姐,你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李桑枝掰手指:“善良,孝顺,顾家。”


    小梅欢呼,这不就是她哥!


    然后就听她阿枝姐补充,“比我年纪大。”


    小梅垮了脸,完蛋,最后一条不符,她哥要小两岁,她把嘴噘高:“阿枝姐,我跟你说,年纪大的不好,心眼子老多了。”


    李桑枝有感而发,是啦是啦,心眼子老多了,真的是,老男人太烦。


    **


    后面的电视剧情李桑枝没接着看,她回了家,去房里踩缝纫机缝缝补补。


    旁边放着几本书,里面是衣裳鞋子的样式,她浑身上下都是自己做。


    她当初去京市,离开京市穿的那条碎花裙,是她妈妈年轻时穿的,给她了。


    裙子跟着她在京市待了两个月,又回到平庄这个山村,没有因为落差而水土不服。


    李桑枝把补好的外套拍拍,叠起来拿去爷爷房里。


    老人把破旧的收音机关掉:“阿枝,小树和振涛不是喊你去看电视了吗,怎么这就回来了。”


    “看一会就不想看啦。”李桑枝放好外套说,“爷爷,我明儿去镇上买布,给你做过年的衣服。”


    李老头咳嗽:“爷爷衣服够穿的了,你给你爸做一身,你爸不容易。”


    李桑枝唇角翘了下:“知道呢。”


    老人嘴歪眼斜,手抬起来抖个不停,李桑枝过去握住他手,拍了拍:“爷爷,你喝不喝水?”


    “不喝。”李老头说。


    水喝多了,垫子换的快,村里小伙只要在家,就都会到他这转转,给他换垫子陪他唠嗑。


    他孙女生得好,想做他孙女婿的多。


    李老头浑黄的眼望着孙女,她回来那晚,他就问她怎么在外两个月就回来了,她说想家。


    小孩子第一次出远门就去那种大城市,是会想家的。


    哪里能跟家比,灾年再好都没家好。


    李老头心里压着沉甸甸的事儿:“阿枝,你朋友借的钱,有说还的时间不,年底还是……”


    李桑枝拿床头指甲剪,给爷爷剪指甲:“家里有钱还啊?”


    爷爷叹气:“没有。”


    李桑枝似乎是笑了一声,又似乎是没有:“都没钱还,那说什么呢。”


    房间充斥各种气味,不好闻,人老了,身体里还往外渗出腐味。


    老人皱巴巴的脸板起来:“阿枝,你是不是怪你爸欠债?”


    孙女回来后,他儿子有好几次到他床前,不说话就叹气,白头发比孙女去外地的时候多了不少。


    他看着孙女:“是不是?”


    李桑枝把指甲剪掰回去,静静打量床上的老人,他劝儿子别搞养殖不成把自己气病倒了,老伴气走了,心里还是疼着儿子。


    “怎么会呢。”李桑枝瞪大眼睛错愕万分,“爷爷,我哪可能怪我爸爸,那我妈妈也要来我梦里骂我的。”


    李老头脸色缓下来,撑着的一点儿精气神也散了:“不怪就好,不怪就好。”


    他念了会,枕着老伴在世时织的枕巾睡去。


    李桑枝把地扫了扫,走小路上山看妈妈和奶奶,脚踩到个松果,她踢开了,下山的时候又碰到那松果,脚步直接越过去,想到什么就原路返回,捡起松果带走。


    **


    12月份猪出栏,李桑枝说中了,猪肉价下降,买时4.8一斤,出售3.5一斤,八十头猪少赚近两万块钱。


    父女俩坐在客厅,李山把他那记账本翻了一页又一页。


    劳动力就不计算了,饲料治病,疫苗这些成本一扣……


    “才几个月就降这么多。”李山狠狠锤桌面,“怎么就降这么多?”


    桌上茶杯震颤,李桑枝看了眼,本就心虚的李山连忙把茶杯扶稳。


    李桑枝没说出“我早就告诉你肉价有下降情况,你跟我保证不可能,现在呢”这类话,她只是问:“还要养啊?”


    “禽流感下半年有是有,但是没大范围爆发,猪都好好的,一头没死,而且两头母猪都配成了,年后要生,一窝不少的。”李山这么快就接受自己的失算,他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猪出栏,现在进账了,已经是成功了。


    李桑枝看着逐渐自信膨胀的中年人:“爸爸,明年说不好会有严重的禽流感。”


    “不会的。”李山还是听不进去,“大不了把今年赚的亏进去。”


    “猪生的一窝崽里面,起码有四五头母的,我挑肥的身体壮的做新的配种母猪,剩下的跟公的一起养膘出栏,明年我再买些公的母的猪崽一起养。”


    他满怀期待地盘算着养殖大业,闺女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发现。


    **


    李桑枝回房发短信:[费先生,我家的猪都卖掉了。]


    会议室里,十几页的数据报告跟专项资料关联三个议题。


    其一是新兴领域比如产业园区的投资以及风险评估,其二是进军二三线城市发展前景不错的地块,预判可行性。


    其三则是分析今年前十一个月的业绩指标,根据年底政策动向做足准备应付市场波动,避免爆发维权现象,还要商定春节期间的营销方案。


    会议已经开了有四十分钟,分歧不大,冲突矛盾几乎没有,整体氛围不紧张激烈,还算融洽。


    只是,没董事长的示意,核心高层们不得站起来,他们都坐着,嘴皮说白,腰坐酸,茶续了几杯,实在是枯燥漫长,让人头脑发昏。


    直到董事长拿出手机。


    高层们目睹一向稳重自持的董事长玩手机,面面相觑。


    讨论声都停了。


    费郁林旁若无人地按手机键。


    两个月前不习惯发短信的费董编辑短信,回过去两个字:[恭喜。]


    手机还没放回去就有回信。


    李桑枝:[您现在是在上班吧。]


    费郁林:[发呆。]


    李桑枝:[?]


    费郁林:[。]


    李桑枝:[您还会发呆啊。]


    费郁林勾勾唇,抬眼扫向一众下属:“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PPT?”


    高层们:“……”


    费郁林的背部松弛地向后靠,他平时是真不发短信,指腹在拼音键上按得不顺畅,字稍微多一些,就有点儿老年人打手机即视感。


    坐他右下方的高层拿起一份资料挡嘴边,低声说:“董事长,您的这款手机有支笔,可以点键盘,还可以直接在短信框写字。”


    费郁林没表情地在手机一侧凹槽扣出那支从没用过的小笔,两指拎着,在拼音键上点了点,给等回信的小女生发送一条短信:[我也是人,普通人,凡夫俗子。]


    手机开始震动,来电话了。


    高层们跳过眼神交流,直接就默契地起身,去洗手间集合。


    费郁林把手写笔放回原来位置,叫打电话却不支声的人说话。


    “没什么事,我就是想给你们打电话,听听您的声音。”


    后半句的音量小到让人难捕捉。


    她好像不要回应,紧接着就问:“您吃腊肉吗?”


    费郁林说:“不常吃。”


    “那还是吃的啊,您把地址发给我吧,我后天给您寄一点过去吧,我自己家腌的,可香了。”李桑枝的字里行间都是羞涩,“还有一个松果,我在山里找了好久好久,找的最好看的,一起寄给您。”


    费郁林没言语。


    “您是不是想成我说给您寄东西,是为了要到您住的抵挡,好纠缠您?”李桑枝要哭了。


    费郁林又拿出写字笔,随意在短信框写了一行字,笔尖点发送:“收到短信了?”


    小女生反应迟钝:“什么?”


    费郁林说:“地址。”


    李桑枝呆呆的样子:“啊……您怎么……”


    费郁林淡笑:“你不是要?”


    李桑枝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泄出来,模模糊糊的:“费先生,我是真的只想给您寄东西,不是要……”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


    费董短信发了,会议最后下了明确指示,他定出各区高层年终交付目标,严格执行。


    两不误。


    **


    周五这天,费郁林下班回去,瞥见快步过来的管理欲言又止,他脱掉西装说:“大的包裹是腊肉,拿去厨房,小的包裹送去我书房。”


    管家接过他西装,疑惑道:“少爷,什么包裹?”况且你吃腊肉啊?你又不吃。


    费郁林停步:“没快递?”


    管家摇头:“没有。”


    费郁林去沙发那边:“说事情。”


    管家把西装交给佣人,他如实汇报:“有个小伙子找上门,说是从什么平庄来的,还说是李……”


    费郁林眉头一动:“李桑枝。”


    “是,李小姐。”管家多精明,马上就谨慎称呼,“她的老乡。”


    费郁林不语。


    管家看他神色:“人还在门卫室。”


    费郁林喝口温水:“带过来。”


    **


    王振涛是打出租车来的,除了这个没别的法子,司机在他上车报出地址后就好热情,一个劲地想套他话,和他称兄道弟,他就知道那个地方是有钱人住的。


    只是没想到会那样有钱。


    住在里面的大老板弄死他们普通人,不就跟弄死蚂蚁一样。


    门卫室大到可以晒稻子,放电视剧里都假。


    王振涛被带去大厅,怕给人把地板弄脏的拘谨被沙发上的大老板转移。


    怎么不但有钱,还长得跟大明星似的。


    狗屎老天爷破玩意儿,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多偏心。


    王振涛满脑子都是心上人被吃定的愤怒,他指着大老板:“阿枝家里的债是你还的吧。”


    管家愠怒:“年轻人,客气点。”


    王振涛涨红脸,对那处处比他强一大截的大老板叫骂:“像你这种人,仗着自己有点臭钱就玩弄小女孩,衣冠禽兽!道貌岸然!龌龊!”


    管家心惊肉跳,佣人们匆匆离开客厅,就怕自己听多了。


    费郁林给备注“桑”的号码打电话,以往都是关机,这次倒是接通了。他声调如常:“在哪?”


    继而又换一个问法:“京市哪个地段?”


    “我给您寄腊肉和松果,我想着这封信放进去,我写的时候爷爷喊我拿东西,我就去了,我没把房门关好,当时振涛哥哥和他妈妈都在我家,我应该关房门的,都怪我不细心。”


    李桑枝语无伦次:“我一开始不知道振涛哥哥看了我写一半的信,是他妈妈说他出远门脸色还不好走的又急,我才想到这个的,我就赶紧打票追过来了。”


    她整个人都惊慌失措:“我不知道怎么跟您说,振涛哥哥没手机,我找不到他。”


    费郁林说:“人在我这。”


    李桑枝似乎是吓到了,一下就没了声音。


    费郁林看了眼要冲上来打他的年轻人,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把位置告诉我,过去接你。”


    **


    天寒地冻,李桑枝在路边跺脚,双手放在嘴边哈气,一辆宾利缓缓向她驶来,从夏到冬,她第二次坐上那辆车。


    车门关上,隔绝了霓虹光亮,后座没灯光,暗沉沉的,男人五官轮廓勾成一道尊贵不可攀的剪影。


    李桑枝背着包来的,她上车就把包拿下来放在腿上,车里暖气舒适,很快就融化了她身上的冰凉。


    费郁林问她:“吃没吃晚饭?”


    李桑枝垂着眼:“吃了的。”


    讲话咬字不自然,显然是在撒谎。


    费郁林掀了掀眼皮,司机马上启动车子去饭店,并把挡板升上去。


    后座空间变得私密,费郁林容貌俊美,浑身散发浓到揉不开的疏离,四周蔓延一片叫人惶恐不安的死寂。


    李桑枝悄悄抬头,她没见过挡板,对它的新奇暂时盖过其他情绪很正常。


    被挡板吸引的小女生回家几月,小下巴圆润了点,棉衣棉鞋还算合身,两条长辫子用黑色头绳扎着,刘海被夹子夹在一边。


    这打扮融不进京市这座城市,她却是穿着来了。


    怯柔又勇敢。


    费郁林叫她转过来看着自己:“我不给你打电话,你预备什么时候*主动联系我?”


    李桑枝和他对视,睫毛颤颤:“没想好。”


    费郁林眉目锋利:“今晚在哪过夜?”


    李桑枝躲开他的视线,手捏着棉衣角:“也,也没想好。”


    男人的声音低冷好听:“什么都没想好就敢过来。”


    李桑枝嗫嚅:“我怕振涛哥哥跑到您面前……”


    “骂我?”费郁林嗅到她身上的肥皂味,脑中某根神经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拉扯了一下,“那你担心的不多余,已经骂了。”


    李桑枝倒抽一口凉气,磕磕巴巴:“他他他骂您了?”


    费郁林目光幽深:“骂我道貌岸然。”


    李桑枝不知所措极了:“振涛哥哥不懂这意思的,他瞎说,您别往心里去,真的,费先生,振涛哥哥根本就不明白这个词语讲的什么,是在电视里看到就乱用了的,您不要和他计较,他只是担心我,他……振涛哥哥人很好的,费先生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维护老乡的样子急切又真挚到令人动容,看出他们葱老家到大城的相依为命互相依靠。


    哥哥长哥哥短,这么会叫哥哥。


    费郁林盯着她不断张合的水红嘴唇,倏地就将干燥温暖的手掌拢上去,气息沉沉:“李桑枝,你有点吵。”


    李桑枝傻傻地睁着双大眼睛,她要说话,张了几下嘴不知道说哪些,下唇往嘴里咬了咬,舌尖无意识地伸向咬过的唇肉。


    掌心徒然传来湿润,费郁林太阳穴猛跳,拢着她唇的大手下移,捏住她脸:“舔什么。”


    第20章


    李桑枝屏息,惶恐,颤栗不止。


    费郁林把捏着她脸的手掌拿回,没去深究掌心那块水液几时干透,他面朝前,眼眸微敛。


    车里太静。


    女孩子一直是仰靠椅背抬着脸的姿势,衣物没遮起来的肌肤白如窗外雪。


    对面有汽车驶来,光束晃过她半张着的红唇,有股子圣洁的欲。


    费郁林叫她坐好。


    李桑枝呼吸加快,胸线起伏明显:“坐不好……”


    费郁林眉头紧锁,像面对多棘手的项目:“为什么坐不好?”


    李桑枝失措:“没有劲,我浑身软,不知道怎么了。”


    这是情动现象,她不自知。


    费郁林握住她手臂将她捞起来,放置在座位上,让她自己坐着,他闭目养神,被她舔过的那只手搭在腿部。


    耳边细小的喘息扰人,费郁林无奈:“怎么不说话?”


    李桑枝茫然滴看他:“您不是说我吵吗?”


    费郁林面部轻抽:“说点别的。”


    李桑枝还是茫然。


    身旁直愣愣的目光一寸不离,费郁林慢悠悠偏头,端详她被抓包而泛红的脸:“包里放了什么?


    李桑枝眨眼:“松果。”


    背包不大,放不了多少东西,她走得匆忙,贴身的换洗衣物都不一定带上了,却记得送人的小礼物。


    多用心。


    手绢打开露出松果来,深褐色鳞片堆成的小塔有两处地方裂开。


    费郁林扫了眼:“这就是山里最好看的松果?”


    李桑枝点头。


    费郁林好笑:“松鼠啃过的?”


    李桑枝眼里布满真挚:“您不觉得它是特别的记号吗?”


    费郁林哑然。


    李桑枝把手绢包回去,连同松果一起递给他:“希望您喜欢。”


    费郁林纹丝不动。


    小女生的指尖轻颤,她微窘,开始退缩。


    费郁林拿过大红花手绢包着的丑松果:“有心了。”


    这东西放哪儿是个问题。


    或许是见他收下了礼物,身边人就放松点,说起舔到他掌心的事,他深黑的眼注视过去,她耳尖红透。


    “就,就是,我不小心的,我其实是想舔自己的嘴,有点干了。”


    费郁林一顿,干吗?那么湿。


    他揉眉心。


    耳旁有执着于澄清的声音:“真的,费先生,我不可能随便舔一个男的手心……”


    费郁林缓慢地吐息:“好了。”


    李桑枝嘟嘟囔囔:“我都不想说话的,是您要我说话,我说了您又不爱听。”


    费郁林闭了下眼,莫名低笑出声。


    旁边人不清楚他为什么笑,不敢问,那张看起来就软润的小嘴不再张开。


    **


    车抵达费家旗下饭店,李桑枝跟着费郁林下车,她从车里的春天到外面的寒冬,刺骨的风吹得她眼睛都要睁不开,她打了个抖:“怎么来这里了?”


    费郁林长腿往前迈:“吃晚饭。”


    李桑枝抱着布做的背包停下来:“我吃过了,就不上去了,我在外面等您。”


    费郁林单手插在西裤口袋,回身看她一会,对她讲:“你的肚子叫了一路。”


    李桑枝的脸倏然就烧热。


    睫毛上一沉,凉凉的,她呆滞地仰头,纷纷飘落的雪花在她眼里放大:“下雪了……”


    “费先生!”李桑枝跑到费郁林面前,“下雪了!”


    费郁林俯视激动到忘乎所以的小朋友:“嗯。”


    李桑枝在雪地里转几圈,站不稳地摇晃,一只手拎住她肩头,她呵着白气,冻冰的脸上展露一对梨涡。


    费郁林被她青春气息沾染一身,温和道:“饭不吃了,雪管饱?”


    李桑枝撇嘴:“管不饱。”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少有行人在打量,顿时就臊起来,“费先生,我刚才是不是害您跟我一起丢人了。”


    费郁林眉眼浮上迷人的笑:“不至于。”


    李桑枝和他说:“我好喜欢下雪。”


    费郁林深嗅今年第一场雪的沁凉:“这场雪要下一段期间,喜欢就慢慢看,慢慢玩。”


    **


    饭店的菜品种类多,口味好,李桑枝喝掉碗里的最后一点汤,两眼无神地望着虚空。


    费郁林早就放下碗筷,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吃迷糊了的人:“你那个老乡在我住处,待会过去?”


    “明天可以吗?我还没准备好要怎么和他说。”李桑枝的后脑勺在椅背上转动,她把脸扭过去,“我今晚想一想。”


    费郁林说:“上面有房间,给你开一间。”


    李桑枝坐起来:“您呢?”


    费郁林拿出手机给她安排房间:“我回家。”


    李桑枝的视线追随他操作手机的手指,是赏心悦目的,无论是手,身材,还是脸,都符合那个词。


    她轻咬嘴里软肉:“那振涛哥……”


    费郁林神色有些淡:“今晚就让他在那边客房住一晚。”


    李桑枝安静几秒:“谢谢您。”


    费郁林把手机放到桌面:“你替他谢我。”


    李桑枝垂眼:“他家跟我家一前一后,我们一起长大,我把他当哥哥的。”


    费郁林一张俊脸不起一丝波澜,这样的他让人觉得遥远,冰冷冷的,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桑枝不自然地说出一个情况:“他妈妈和我爸爸互相有情。”


    费郁林微笑:“那确实是兄长。”


    他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告诉在和桌布玩耍的小女生“1209,上去吧。”


    李桑枝坐着没有动:“您能不能也在这边开个房间?”


    这要求越界了,没分寸感。


    费郁林说不清是绅士风度使然,还是怎样,他并未露出反感:“我回家陪奶奶。”


    李桑枝愕然:“您说的回家……我以为……您不是回您给我的地址,就是振涛哥哥今晚住的地方啊。”


    “不是。”费郁林说,“我回本家,老宅。”


    “噢……”


    李桑枝看窗外飘雪,她有时是文静的,没什么话说,就像现在。


    多变的她轻易就能勾起一个人的窥探。


    费郁林不太成人欲/望看她秀丽小脸,长辈般问:“刘海怎么不卷了?”


    李桑枝:“……”还能是为什么,真是好白痴的问题。她转头说,“我回家到镇上拉直了。”


    “其实我以前就是这样子。”李桑枝把夹子取下来,理了理刘海,“我来京市以后,我表姐带我去做了离子烫,您第一次见我就已经是烫的头发。”


    她把夹子夹回发丝里:“费先生,您能帮我找到我表姐吗,我想她了。”


    费郁林无法理解:“想她了?”


    “是呢。”李桑枝轻声,“要过年了,我想问她回不回来过年。”


    费郁林没作答。


    “还没找到是吗?”李桑枝善解人意地说,“正常的,世界那么大,找一个人是好难,更何况那个人有心躲藏,费先生虽然有本事,却也没办法……”


    费郁林头疼:“过两天带你去。”


    李桑枝不敢置信:“找到啦?”她起身过去,总是含着水情意绵绵的一双眼亮晶晶,“费先生您也太厉害了吧!”


    费郁林受过太多吹捧早就习以为常,这种直接纯粹的是第一次听,他漫不经心地笑笑。


    **


    夜里,费郁林被电话吵醒。


    以前他的手机在夜间是关机的,没在意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关机,他打开床头灯接听来电,捕捉到的是哭声。


    费郁林看时间,凌晨三点多,他问怎么回事,没得到答复,男人隐忍冷沉:“不说话?”


    那边的人还在哭,只有哭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死掉了。


    半个多小时后,费郁林身披寒夜寂凉出现在饭店,敲开了1209房门,他还未言语,门里人就扑到他怀里,梨花带雨的一张脸蹭在他黑色呢子大衣上面。


    已经不是简单的越界,小兔一会跳到他底线里,一会跳到他底线外,来来回回地横跳,此刻甚至做出亲密举动。


    费郁林愣了几个瞬息,握住她双肩就要让她站好,她在这时哭着说,“我做噩梦了。”


    费董差点让她气笑,不过一个梦而已,大半夜的如此哭闹,怎么这样娇气。


    怀里人泣不成声:“我梦到您……梦到您不在了……”


    他顿住。


    所以才伤心?


    “我跟我老公去您的坟前看您……”


    费郁林拍拍她因为哭泣颤动的瘦弱背部:“好了,不用往下说了。”


    李桑枝突然踮起脚,在他削薄的唇上亲了一下。


    费郁林眼底一刹那就深下去,他把人带进房间,关上门,深邃眉眼下压,喉咙里碾出近似厉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李桑枝小心翼翼地摸他大衣扣子,每一个字饱含的情愫都满到溢出来,流淌一地:“我太喜欢您了,真的太喜欢了。”


    “从夏天到秋天再到冬天,一直喜欢着您。”小女生情真意切,羞得不敢看他,“一秒都没有放下过对您的喜欢。”


    这段告白纯朴到浅显稚嫩。


    费郁林无声地听着,面无表情地听着。


    李桑枝闻着他身上的清冷味道:“您这么晚来看我有没有事,我亲您的时候您没有把我推开,您是不是……”


    她攥住他大衣,已经哭了好久的眼里又泛滥:“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一点点?”


    费郁林的目光从她一簇簇濡湿的睫毛往下,经过她湿漉漉的绯红脸颊,停在她洇了层泪痕的唇上。


    又移向她宽宽大大的白色睡袍,披散下来的乌黑长发,痴痴缠在他胳膊的几缕发丝。


    房里所有灯都开着,亮堂到一切无处遁形。


    无论是女孩做一场梦的心悸引发的纯真示爱,还是男人从始至终的从容平静。


    李桑枝颤声:“没有一点点的话,那就是好感对不对?”


    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她可怜地等一颗糖吃。


    半晌,费郁林开口讲:“费太太的位置不能给你。”


    李桑枝:?


    路过的狗都要说一声:费董纯情。


    李桑枝在眼泪掉落前擦去,她安分地垂下眼睛:“七月份那晚我想把自己的第一次给您,之后到现在,到这一秒想的是陪在您身边,和您有一段情,没有想别的了,像您这样的身份,您的太太肯定是门当户对,我哪里够得上,我没想的。”


    费郁林一言不发,色泽冷淡的唇抿着,周身气息深又幽暗,叫人难以揣摩,他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


    李桑枝再一次偷亲费郁林,这次是他下巴,她亲完就把脸埋进他胸膛,无比爱恋地贴着他心口,手始终攥着他大衣:“我想起我向您表白的时候,您没说讨厌我,不喜欢我,只说我太小。”


    “所以您是怕对我负不了责,怕我不成熟不懂事哪天要后悔……您想的深想的远……您真好,真的好好。”


    她快要缺氧一样,唇瓣不住地开合:“费先生,我感觉我的心要蹦出来了。”


    说着,把他宽大的手掌捧起来,放在自己胸口:“您摸摸我的心跳得快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