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她一直等着
明日江庭雪却有要事去办。
上一回,纳言查出的漕运船茶箱一事,又有了新的发现。
原来平隍县的漕运船里装着的茶箱,竟有一半,装的不是茶叶,而是东海夜明珠!
这倒有些意思。
只是这一次,纳言被堤工带人当场堵住,为了不打草惊蛇,纳言没有强行脱身离去,而是报了家门,*道自己是江府下人,走错了地。
堤工们半信半疑,到底给巫县丞禀报了此事。
纳言便被巫县丞先带去衙里审问一夜,等次日江庭雪亲自过来,把他带走。
一大早的,江庭雪就出了门,他需去与巫县丞交涉,但他心中却记着午时这个时候。
江庭雪在外边迅速忙完正事,接走纳言,赶在日头渐晒时,坐着马车回来平隍村。
一进村口,远远就能瞧见远处山坡上,阿莴正拎着个木桶,与村里另一个小娘子并肩走下山坡,她正侧着脸,同人家说着什么,隔着那么远,江庭雪好似都能瞧见阿莴脸上的笑意。
还好,及时赶回来了。
江庭雪一路看着,直至马车驶进自家门前这一处道上,阿莴的身影才被彻底甩开在后头,再瞧不见,江庭雪垂下眼帘,等马车到家后,他缓缓下了马车,先等候在书房。
果然,午时三刻,阿莴准时过来,今日的功课依旧很难,江庭雪考校阿莴先前的功课,阿莴又错了几处,江庭雪也不责罚她,只拿出今早出门给阿莴买的字帖,对阿莴道,
“功课急不了,另有一处你要在意,你的字笔力不足,这儿有几本字帖,你拿回去好好临着,总要慢慢将字写得端正。”
阿莴知道这是夫子觉得她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小娘子红了脸,点头拿走字帖,“多谢夫子。”
“你若真想谢我。”江庭雪听到阿莴这话,似是随意提醒道,“你不是唤你那前夫子作‘哥哥’,那往后也别唤我夫子了,总归你我之间,并不是外头正经行过拜师礼的师生。”
“你我也随意些,唤我旁的便是。”
阿莴却愣在那儿,不知江庭雪这话什么意思。
他不要她唤他夫子了?为什么?
那往后她要唤他什么?
阿莴迷茫地看着江庭雪,见江庭雪也正盯着她,似是在等她的回答,阿莴想了想,决定往后如从前,从前唤他江公子,往后依旧这么唤吧。
小娘子点头答应道好,等她离去后,江庭雪坐在位上,微微松出口气,就要准备唤周管事进屋收拾桌面,却眼尖见到阿莴在一张纸上,歪歪扭扭写下的三个字。
江庭雪。
他愣一下,想起这是他最开始教给阿莴的字,第一回见面,总要相互介绍一下自己的名字,江庭雪不仅教阿莴写自己的名字,还把他自己的名字,也教给阿莴去写。
他知道他的名字,对小娘子目前而言很难写,他介绍完自己的名字后,压根也没放心上,他不认为阿莴能写出他的名字。
没想到,今日让阿莴默写之前习的字,她竟能顺利默写出他的名字。
她错了旁的字,却没写错他的名字。
江庭雪淡笑一下,将写有自己名字的那张纸,单独抽出,搁置到一旁,让周管事进来,收走其余写完的废纸。
又一日,今日江庭雪又要出门忙事,好不容易忙完,他归家却晚了,等他回来时,已是未时,江庭雪匆匆进了屋,周管事一路跟着小声道,“四丫姑娘一直等着郎君”
江庭雪抬起手,止住周管事说下去,他丢下一句,“我知。”便快步去了书房。
第52章 她喜欢松石君的画
才刚踏进门槛,便见阿莴正靠在另一侧墙上窗子旁,手捧着他的一本画册津津有味看着。
不是俞桥送来的画册,俞桥的画册,后面又锁回木箱里,此刻阿莴看的,是摆在他书架上,大沅有名的画师,松石君画的连环故事画册。
她就那么恬静地借着日光,低头看书,毫无察觉江庭雪进来。
江庭雪忍不住放轻了脚步,一时不肯打破这宁静的画面,直至阿莴发现不对,抬头瞧见他回来了,阿莴的脸上立时绽开抹柔婉浅浅的笑意,“夫江公子,你回来了。”
嗯?江公子?
听到阿莴这声唤,江庭雪微扬起眉梢,让她别喊他夫子,她倒是更会喊旁的。
江庭雪“嗯”了一声,目光定定看着阿莴,“今日很抱歉,我回来晚了。”
阿莴摇摇头,把画册合拢放回书架上,伸手指着桌上一沓纸道,“江公子,这是我今日默写的,我自个对了答案,又错了几处。”
她说到这,也很抱歉地看着江庭雪,“我要回去啦,明日我再来。”
“好。”江庭雪道,“回吧。”
然而次日,江庭雪却再次失约。
大哥江跃然到了平隍镇上。
原本提早忙完一切的江庭雪,准备返回村里,岂料大哥突然到来,打乱了江庭雪的计划。
他返身去接大哥,江跃然就站在渡口,瞧江庭雪出现了,江跃然冲弟弟淡淡一笑。
兄弟二人一同去岸边说话。
“大哥怎么突然到了平隍县?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定间雅房。”江庭雪与江跃然并排走着,开口询问,江跃然的手下瞧见,要跟着江跃然,江跃然抬手止住。
敏行也要跟着江庭雪,江庭雪也止住了他。
“此次一同下来的,还有监察御史,我们脚程走得快,就比原计划快了些,是以未来得及提早告知与你。”江跃然说到这,侧目看向江庭雪,“父亲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均已办妥。首先是平隍县的河堤,这儿河堤所用的石料、木材,皆是以次充好,无论朝廷剥多少款项下来,最后用在这些河堤上的费用,不过十分之一。”
江庭雪慢慢说着这阵子探查收集来的线索,“其次,平隍州的茶天下一绝,漕运船每次报呈运茶3万斤,实则下船的茶叶却只有一万二斤,这艘漕运船里头,大有猫腻。”
江庭雪从袖中拿出一沓纸张,皆是从巫银杉家中搜出,“平隍县知县、县丞,从上到下,各个官员相互私交,一同谋私,在漕运船上夹带私货,运送东海夜明珠避免交税,我的人已从这些船上搜出罪证,他们还在其中运送宝器走私贩卖,谋双重利。“
“罗约为多谋钱,授意底下的人,将酒、盐等货,通过竞标的方式承包给民商,这些个民商,拿到酒盐的售卖权后,强行提高酒价、盐价,致使百姓一年用在吃喝上的所出,竟占一年收入的一半。”
“还有,这是罗约写给俞知县、巫银杉等诸位官员的授意信函,父亲要的就是这封信,大哥拿去看吧。”
江庭雪一路同江跃然说着这阵子的收获,兄弟二人走完河岸边,又一同进马车里说话。
江跃然道,“罗约确实贪于敛财,他所定的,限制外戚官宦子弟,通过恩荫入仕,原不是为我大沅所想,而是要更好地将各地方上的官职按价售卖。”
“可惜他太过心急,如今已引起朝中上下所有人的反对,御史言官已备着奏疏准备弹劾他。”
“能动得了他吗?”江庭雪摇头笑道,“他可是入仕之时,便令二位宰相同天罢相的人,官家对他信任不已,他的门生也不计其数,谁能动得了他?”
江跃然冷哼一声,“再动不得,天下就该大乱了。”
江跃然说到这,对江庭雪低声道,“如今我大沅各地方上已出现干旱的现象,此事刚起苗头,朝廷本有人打算上疏奏请陛下下令赈灾,罗约拦着不肯,若因此引起民间动乱,只怕我大沅江山危矣。”
“我欲揭露此事,父亲拦着不肯,只道罗约压着此事不顾苍生,必然引起朝中其他人的愤慨,对我们后边的行事反而有好处,是以,此次父亲也旁观在侧,就等着御史言官弹劾他。”
大沅各地开始出现干旱灾情了
江庭雪疑惑道,“可我在这平隍镇,并未听到什么旱情的风声。”
“你自然听不到,起旱情的是西北部的纣县,那儿是今年最早起旱之地,但旱情还未扩散,我们也都在等着,说不准后边能下雨,此次灾情就能过去了。”
江跃然说到这,笑一下,“父亲就是想抓住此次机会,趁机拉下罗约。”
这么看来,旱情一事,不算严重,或许后面纣县那儿能下一场雨,此次旱情之难也就能得到解决了。
江跃然还在说下去,江庭雪皆沉默在那听着,偶尔时会漫不经心地应几声,之后便不再多说。
今日的江庭雪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的,同自己大哥交代完这些日子自己查到的内情,便开始频频看向车外,似是有什么牵挂在身。
江跃然难得见到江庭雪如此,他停下道,“九思,你那可还有别的事?”
江庭雪骤然回神,“并无,大哥,咱们继续说。”
这一次,江庭雪收回心神,与江跃然说了好久的话。
第53章 枇杷林
敏行始终守在马车一旁,直等到申时末,兄弟二人才说完话,江跃然来得匆忙,他来了这么一会又要回去,同监察御史汇合。
江庭雪便也不挽留,把这些日子收集得来的证据,都交给大哥后,他痛快地跳下马车,就要回去。
江跃然却愣在那儿,继而一手拦下他,“九思,你就这样要回去了?”
江庭雪回头看着大哥,“大哥还有事?”
“不。”江跃然却定定看江庭雪一会,“你再没有旁的要同我说?”
江庭雪笑一下,“有,盼大哥此行一路平安,回家后代我向父亲问声好,我约莫还要在外头再玩些时日才回家。”
他办完了父亲的差事,原也该早点动身返回朱城,然而江庭雪归家之心,一点也不急切,像他一贯爱玩的性子。
江跃然笑着摇摇头,抬手拍了拍江庭雪的肩,“抱歉,九思,你是最喜松快日子的人,现在却要将你扯进这些事端里。”
江庭雪道,“这是一族之事,我本就在其中,哪能绕开,大哥不必这般说。”
送大哥离去后,江庭雪飞速上了马车,略有急色地命令敏行,“快,敏行,回平隍村。”
敏行自是知道自己主子为什么急,他抬手奋力扬鞭,马车疯狂向平隍村赶回。
等江庭雪到家后,周管事迎上来,江庭雪几步下了马车,就匆匆往屋里走,他边走边问,“阿莴可还在?”
“回去了。”周管事刚说完这话,江庭雪猛地停下脚步,他侧头看向周管事,听周管事继续道,
“四丫姑娘今日又来等郎君,等至未时,说她要去枇杷林里摘枇杷,奴想着郎君就快回了,让四丫姑娘再等一会,四丫姑娘又等到申时,道她得走了,她阿娘嘱咐她每日都摘些枇杷叶”
周管事简直事无巨细地把什么都跟江庭雪说,江庭雪却站在原地好一会,半晌,他问,“那枇杷林,怎么走?”
周管事有些惊讶地看着江庭雪,“郎君是要去村里的那片枇杷林里?郎君怎么忽然要去看那枇杷林,奴这就领郎君去看。”
江庭雪“嗯”的一声,让周管事带路前往枇杷林。
他得去和她道个歉,这些日子他频频失约,今日更是晚归至此,小娘子怕是要恼了。
阿莴并不知道江庭雪如此想,她也没有恼他,只是今日在江家等到申时,瞧江夫子还没回来,想到母亲的吩咐,她再等不下去,拿着竹筐就去山上摘枇杷叶。
阿莴赶到枇杷林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她再不耽搁时间,快速地摘着叶子,整个枇杷林顿时沙沙作响。
江庭雪就站在这片枇杷林外边,转悠了一圈,没瞧见阿莴。
不是说要来摘枇杷叶?为何人不在?
江庭雪正要转身走,却在这时,听到枇杷林里深处,传来一阵阵叶子晃动的声响。
哦,人在呢,只是在里边。
江庭雪嘴角不由勾起点笑意,他让周管事就候在外面,自己走进了这片枇杷林。
天色愈加地黑,外头还能见到点光影,林子里已经瞧不清人脸了,阿莴手脚麻利,不一会的功夫就摘满一筐枇杷叶,她却惦记着树头上的枇杷。
她方才摘着枇杷叶,竟瞧见树头上还有些许黄澄澄的枇杷挂着,没想到最上边还能剩几个果儿,阿莴放下竹筐,转身又爬上了枇杷树。
她借着昏暗的日光,将最后一点枇杷摘下来,因为没布袋装,阿莴就将自己上衣衣摆捞起,把枇杷果都装进衣里兜着。
“阿莴?”林子里却有道隐约的男音在唤她,阿莴愣了一下,继而惊喜地喊道,“欸,我在这儿!”
这是侯争鸣的声音。
阿莴听到有人轻声唤她,声音听得不真切,她直觉是侯争鸣回来了。
毕竟,侯争鸣的家,就挨着这一片枇杷林。
也只有侯争鸣,知道怎么来这深处找她。
阿莴高兴至极,却也有些疑惑,争鸣哥哥怎么回来了?今日还不到他书院休假的时候呀?
定是侯争鸣瞧见了她站在枇杷树的树头上,过来找她呢,阿莴想到这里,心跳快了起来。
她也顾不上再摘那些枇杷了,兜着自己衣里的一点枇杷,就要爬下树。
此刻天色已暗,站在林子里几乎已看不清四周,而那黑乎乎的身影已很靠近,似是瞧见阿莴要从树上摔下,那人几步就飞奔过来,“小心。”
那人赶到树前,张臂一把抱住阿莴往下跳的两腿。
阿莴往下一跳,却骤然落入一个人的怀中,她并没有跳成,这就算了,她身子还被抱在半空中,上身靠在树身上。
阿莴心口“扑通扑通”跳起来,这是侯争鸣第一次抱她,她很意外,也很羞涩,整个人一手抱着树身,一手却将满兜枇杷的衣布,盖在侯争鸣头上,口里是遮不住的喜悦,“你怎么回来了?”
江庭雪刚仰面要回答,面上便被阿莴的衣裳,整个盖住了脸。
江庭雪愣在了那儿。
他意识到什么,眼睛睁得微大,脱口要出的话也堵在了喉咙里。
他的头,此刻被阿莴,用衣裳兜进了她怀中,而他的下巴,就挨在阿莴的小衣上,隔着这层小衣,他的下巴能抵着阿莴的肚脐眼上。
他的额头、眉眼、鼻尖,堪堪就要顶上阿莴的心口,那里是少女藏起来的圆满。
江庭雪呼吸骤停一息,连心跳也似乎慢了一拍,他就那样抱着阿莴,一时没有动静。
阿莴似是也被这一幕吓到,也不知如何反应,她原本只是想护着衣兜里的这些枇杷,并没有别的意思。
阿莴慌里慌张又将衣裳往上掀开些,让‘侯争鸣’把头退出去。
林子里已经黑了,瞧不见‘侯争鸣’的脸,只能听见‘侯争鸣’刚开口说了个“你”,阿莴惊慌地拿起一颗枇杷,于黑林中,摸着黑就往‘侯争鸣’嘴里塞去,
“不许说话!”
阿莴惊声道,她心跳跳得太快了,刚刚,她是不是将争鸣哥哥的头,兜进了自己怀里?
她衣下可只着一件薄薄的小衣啊。
哎呀!好羞人啊!
阿莴脸红得不行,嘴里不住说着什么,试图掩盖自己的慌乱,“你,你回来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谁叫你抱我下来的?难道我自个不会下来么?”
小娘子说了好一通话,每一句都像是怨怪他的意思,可她声音里的每个字,字字都跳跃着快活。
江庭雪不是听不出小娘子的欣喜,只是他口里骤然被塞入一颗枇杷,他惊异地仰面望着面前的小黑影。
第54章 你还不放我下来么
他料不到阿莴竟会如此亲近于他。
但江庭雪很快能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是他先冒失地对她失了礼,小娘子或许也被惊吓到,在害羞着,她手脚慌乱不知应对,只能这么气鼓鼓地质问起他,好掩饰她的慌张。
想不到阿莴惊慌时,竟会是如此可爱的模样,江庭雪心内漫上股微妙的奇异之感。
他嘴角微微上扬,无声地笑了笑,甚至忍不住两臂用了点力气,将阿莴顶在树身上,不想让她下来。
他不松手,小娘子就挣脱不开他。
他莫名地,也想亲近于她。
‘侯争鸣’骤然如此对自己,阿莴脸红的不行,热烫烫地,她又喜又羞,想责怪‘侯争鸣’的唐突,又怕责怪了,‘侯争鸣’真的放开她,她心扑扑跳着,还想与争鸣哥哥这般亲近下去。
听着‘侯争鸣’咬下枇杷的声音,阿莴故作镇定地问,“好吃么?我刚吃了一个,好甜的,你没想到吧,树头上还有没摘的枇杷呢,这一片的树想必都还有剩下的枇杷。”
江庭雪口里含着枇杷,喉咙里含糊不清地发出声“嗯”。
“现在好啦,你知道了,你可以把这些枇杷全摘来吃啦。”阿莴听‘侯争鸣’咬住枇杷的声音,他好似快吃完了,阿莴忍不住又捏住一颗枇杷,往他口里塞去。
小娘子柔软纤细的手指,摸上江庭雪的脸,在这林中的黑暗里,她的指尖寻到江庭雪的嘴,就那么手指捏着枇杷,又一次轻轻塞进江庭雪口中。
她柔软的指尖碰在了他的唇上。
江庭雪呼吸再次一窒。
“你想吃这些枇杷的,是不是?不然你这么堵着我做什么?”阿莴羞涩道,“你还不放我下来么?”
听到阿莴这般软软的斥话,江庭雪心内那股很微妙的异感,却愈加浓烈,不知为何,阿莴愈让他松手,他愈加不想将阿莴放下来,他想就这样抵着她,逗她气恼,听她说话。
阿莴已有些羞急,“呆瓜,你是呆瓜地里长出来的不成?都让你放我下来了!”
阿莴还在说着,林子外却猛地传出父亲的声音,“阿莴!”
“阿莴!还在林子里呢?该回家了!”
阿莴被这一声惊回了神,她猛地挣扎道,“快,快放我下来。”
这一次,阿莴挣扎得厉害,江庭雪再不逗她,松开了手,阿莴一手搭着江庭雪的肩膀跳下,面上却有些慌张,“坏了,准是爹爹回家没见着我,过来林子这儿寻我呢。”
“这,这些枇杷,都给你。”阿莴急得伸手就去拽‘侯争鸣’的衣摆,“你快把衣裳捞起来,我摘的,都倒给你吃。”
全都给他?
江庭雪愣一下,继而有些好笑地将自己衣摆捞起,阿莴靠上前,将自己衣兜里的枇杷,全倒进他衣里,“我要回了,天好黑,你自个回去看着些路。”
小娘子似是不放心,不住叮嘱着,她的语气实在软和,与往日里对他客气礼貌的姿态全然不同。
原来阿莴心里已是这般亲昵与喜爱他。
不知为何,江庭雪想到这儿,心头跳得越发有些快,其中还有一丝隐晦不明的喜悦,他竟很愿意阿莴这么对他。
他顺从地接着这些果,看那小黑影已经弯腰背起自己的竹筐,快步往外跑去,“爹,我在这儿呢,你怎么过来了?”
“你娘都到家一会了,你还不回来,就让你摘一筐叶子,你怎这么慢?”
守财不住说着,见女儿从林子里跑出来,他忙着把阿莴的竹筐背到自己身上,口里却在责备,“就摘这一筐叶子,晚饭都没做,你瞧瞧这会的天,多晚了?是不是在林里贪玩去了?”
阿莴心口“怦怦”跳着,直道没有没有,她却忍不住朝枇杷林里黑漆漆的深处看去,争鸣哥哥还在里头。
一想到今日,侯争鸣头一回与她那么亲近,阿莴忍不住就脸红心跳,她一边低着头跟父亲回家,一边心内却泛起丝甜意,甜得她忍不住傻笑起来。
那呆瓜,方才抱着她,抱得那般紧,还不肯松手,当她瞧不出来么?!
阿莴离开后,江庭雪依旧微有停滞地站在那儿,好一会,才骤然回神,想起还没向阿莴道歉,但幸好,阿莴似乎没有恼他的样子。
周管事瞧天色太暗,一路寻过来,江庭雪已慢慢走出来。
“二郎,你摘了枇杷?”周管事惊奇地看着江庭雪衣兜里的枇杷,想这时节,哪里还有枇杷可摘?他忙将自己衣裳兜起,把江庭雪衣里的枇杷全抓进自己衣里。
总共也没几个枇杷,周管事手速很快,江庭雪却道,“轻些,别抓坏了,拿回去细细洗干净,放我桌上。”
他叮嘱着,目光却望着山道前方那个远远离去的小身影。
天色太暗了,已经不太看得清那道身影,然而村子里的油灯,也一家接着一家点亮起来,就着这些羸弱的灯光,江庭雪似是又能从中准确清晰地找出阿莴的身影,定定把她瞧着。
夜里,洗净的枇杷端上了江庭雪的桌上,周管事就站在桌旁,同江庭雪闲聊起来,“大郎明日就要离开这儿了,他刚递了话,说同几位朝中的大人在一起,就不过来村里这儿找咱们了,我便让敏行今夜去镇上照料大郎,二郎,你猜怎么着?”
江庭雪薄红的眼皮往上一掀,看着周管事,周管事已乐呵呵笑道,“原来大郎马上就要做父亲了,真不容易啊,自大郎的头一个孩子离世后,这么多年,总算他又要作父亲了。”
江跃然从前有过个儿子,可惜那孩子长到七八岁时,却因太皮,去池塘里玩,掉落进去,淹死在了湖里。
江跃然与江容瀚,因此伤心了许久,而江跃然的娘子,这么些年伤心着,一直没怀上第二个孩子。
真是没想到,江跃然如今却又马上要再作父亲。
江庭雪淡淡一笑,“这不是挺好。”
“是好,可是,老奴也愁啊”周管事连连摇头,果然又开始了老生常谈,“大郎都要做父亲了,而我的二郎,连个心仪之人都没有,到现在都没成个家”
从前周管事操心江庭雪的婚事,江庭雪总无动于衷,今日听周管事又在念叨,江庭雪头回难得地没有阻拦,只安静坐在那听着。
成家么那是得有个心仪的女子才行。
江庭雪拿起一颗枇杷,轻轻剥下枇杷的果皮,放口中慢慢咬着。
不知为何,听到周管事提起这话,他脑海里突然想起的,却是今日阿莴慌乱之下,胡乱往他嘴里塞枇杷的场景。
小娘子的手温热,轻轻按在他的脸上,触感比那清风拂过还轻柔,似一根羽毛,从他心上无声拂过。
江庭雪口中轻咬着枇杷,将果汁缓缓吞咽,回想起今日的这个场景,心内又开始泛起丝微妙的愉悦。
第55章 你夫子总不会不管你
他并不反感阿莴这么对他,甚至,他还有些期待明早见到阿莴时,她会说些什么。
她会对他说什么呢?解释她今夜这般举动出于无意?还是脸红地质问他,为何不放开她?
无论她要对他说些什么,只能证明一件事,她是愿意亲近他的。
小娘子愿意亲近他?为什么?
江庭雪耳尖微微发热起来。
他心里迷迷糊糊地,好似意识到一个答案,他不太确信这个答案,却又忍不住去思量猜测这个答案。
他过去二十一年的人生中,还从未留意过如此问题,更不曾为谁心动过,是以此刻面对这种情况,郎君一时也微感迷茫。
他被小娘子今日这番举动意外,疑惑她的心意,却也不解自己的心思。
倘若阿莴明日真的来质问他这个问题,他又该给小娘子一个怎样的答复才行?
江庭雪的心头,一时掠过无数的念头,他头一次对这些乱麻般的念头束手无策,却也有些愉悦,为这个可能的答案感到满意。
小娘子该是在意他才是。
“二郎,这么多年了,你就没一个瞧得上的姑娘?”
许是被江跃然马上要有孩子一事给激的,周管事犹如老父一般,痛心疾首地继续问道,
“你今年可都已二十一了,旁人家的郎君,在你这个岁数,早做上了父亲,你却连个心喜的女子都没有。”
“你能不能跟老奴说说,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周管事追问下去,“朱城这般大,只要二郎发个话,老奴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这模样的小娘子给找出来”
江庭雪一边安静地听着周管事碎碎念,一边慢腾腾咬着枇杷,脑海里再次浮现那道瘦小胆怯,却有些犟,有些可爱的身影
“这事,我看也怪主君,他是一点不着急,看你不上心成家之事,便也就由着你这般胡来。”
“工部侍郎朱远也,朱大人的女儿,听说也待字闺中了,老奴有幸见过一次,朱小娘子模样是美的,不如此次回去,咱们去与主君提此事,二郎去见一见朱大人”
“那朱小娘子的性子,最是不拘世俗之见,与二郎的性子瞧着登对,二郎去见见她,定也会喜欢这朱小娘子的”
“不急嘛。”江庭雪终于打断周管事的话,“若红鸾星动,姻缘很快便会来的。”
“我想,我很快也能遇见她。”
次日,江庭雪一大早便推开所有事务,候在了家中。
午时三刻,小娘子步子欢快地踏进了江家,江庭雪正坐在书桌前,低头看着今日要给阿莴讲解的书册,听到前院里,周管事同阿莴打招呼的声音,他倏地掀起眼,朝屋门边看去。
果然,很快,阿莴就轻轻推开了那道门。
一见着江庭雪,阿莴便扬起笑脸,“江公子,你今日终于在家了。”
“是。”江庭雪看着阿莴,嘴角也弯起抹笑,“这几日我有些忙,昨日也抱歉,又让你白等一场。”
“不打紧。”阿莴抱着书袋坐下来,低头拿出书本,已经开始提起笔默写古诗,“江公子尽管忙自己的事便是,你肯好心教我念书,我感激都来不及,又怎敢有所怨言”
江庭雪看小娘子面上确实没有不快的模样,微感放心。
想想也是,昨夜她在枇杷林里见他寻来,实则是惊喜的。
不知为何,他就是能察觉到,阿莴昨夜瞧见他回来后去找她,她满心都是欢喜。
他果然没想错,还是应该及时去给她道歉,至少态度摆在那儿,阿莴便不会跟他生气。
但是
江庭雪本来以为,阿莴今日来会对他说些什么,可他没想到,阿莴来了后,依如往常那般,老实低头习字,一点不提昨夜在枇杷林里,她那般亲近他的事。
江庭雪定定看着阿莴,看她今日这全然不同于昨晚的态度,原来她不慌张时,会又缩回原来那个谨慎有礼的壳子里,再不同他亲近。
江庭雪感到些许失望。
许是小娘子脸皮薄,不好意思再提昨夜的亲近之举,倒叫他满心的期待,无处可问。
毕竟小娘子不主动提,他身为郎君,自不好再刻意提起昨夜一事。
只是,昨夜的事,确真已经发生,江庭雪无法忽视此事,阿莴闭口不提,他却不能不思量正视这件事。
见阿莴已在自觉温习字词,江庭雪收回心神,决定先查看阿莴的功课再说。
今日的课依旧是新的难题,阿莴磕磕巴巴地学着,但她掌握的字词,却一日比一日多。
待今日的功课念完,也到了未时,阿莴收拾起纸张就打算回去,江庭雪却坐在一侧,不慌不忙要与阿莴闲聊几句。
一时他散漫地问阿莴,往后有什么打算?
阿莴拧起秀气的眉,想了想,道或许是要开间铺子吧。
一时江庭雪又问,若开间铺子,阿莴想做什么买卖?
阿莴不好意思地笑一下,“想开家小饭馆,做些好吃的饭菜售卖。”
她说到这顿了顿,脸上又露出有些自信的神情,“我阿娘、大姐的厨艺都很好,到时叫她们来帮忙,这门买卖应当能做得下去。”
江庭雪再问,若能开铺子,希望开在哪儿?
阿莴没有多犹豫,“自是在平隍镇上,不过若不能在平隍镇也可以吧”
侯争鸣倘若考上举,不知会去何处做官,到时他们成了亲,侯争鸣去哪,她也只能跟去哪。
也可以?那是可以接受离开家乡?
是了,她必然也是悄悄想过此事的,才能说出这般打算。
江庭雪微微一笑,“四丫姑娘可去过朱城?”
朱城?
阿莴摇摇头,“我没离开过平隍镇。”
江庭雪问,“你就不想去我大沅的皇城看看?朱城是极繁荣之地,你往后若把铺子开去那儿,想必是个不错的选择。”
阿莴捂嘴一笑,她眨眨眼,不知今日江夫子问这些做什么,她愈加不好意思起来,“我没想过那么远。”
“你可以想想。”江庭雪低头慢慢咽下一口清茶,又掀起薄红的眼皮看她,“你既有此般志向,便该去世间最盛之地施展宏图。”
他又道,“你若去了朱城,也不会是孤立无援的人,我也在朱城,有什么事,你夫子总不会不管你。”
这会他倒是端起夫子的做派,阿莴点点头,“好,我会再想想。”
她将布袋往身上挎,“*江公子,我得走了。”她说完,轻轻起身,离开了江家。
江庭雪却放下茶盏,呼出口气,目光沉静地看着阿莴离开。
第56章 惊梦
阿莴背着自己的布袋,快活地从江家出来,她却不料,在门前撞见了二丫。
原来,今日平隍镇上,俞知县家的李厨娘,又得了俞府里赏的好东西,一袋河鲜,李厨娘自个吃不完,便分给了挑货来镇上的阿慧。
因着是河鲜,吃新鲜的好些,阿慧怕这一袋河鲜死了,便让二丫先拎回家,交给阿莴处置。
这一归家,二丫便瞧见阿莴从江家出来。
二丫大吃一惊,上前急声问阿莴,“四妹,你,你为何从江家里出来?江公子他今日在家?”
说来真是不走运,二丫原本想着,自己跟母亲挑货去镇上,总能碰见江庭雪的吧,偏偏这些日子一来,二丫一次也没遇见过江庭雪。
倒是好几次,镇上的李捕头常来找她买货,她与这李捕头反而熟了起来。
此刻瞧见阿莴,二丫心里咯噔一下,她急急追问着阿莴,阿莴性子老实,见二姐问,她就直说了,“江公子在家的,我这些日子,都跟着他习字,刚刚念完了今日的书,我便回来。”
“什么?!”
二丫愈加惊诧,她料不到,这些日子以来,阿莴在家里,竟与江公子相处了这么多日。
她进了屋,把河鲜丢到一旁,拉着阿莴便去自己屋里,开始不住盘问起来。
阿莴有些疑惑地回答着二姐的问话,心里有些奇怪,“二姐,你问我每日江公子都与我说了什么,这我怎记得住?他大多是在同我讲课,他不说话时,便是我默写字词古诗的时候”
阿莴说到这,有些兴奋地拿出自己的书本,摊开最新的一面给二丫看,“二姐,你瞧,这是我今日写的文章,江公子说我写的很好”
二丫并不识字,怎看得懂阿莴写了什么,她也不关心阿莴写了什么,只听着阿莴说的,江公子每日都如何同阿莴在一起,她心下一时又气又酸,不禁怨怪起父亲,当初非要让自己去挑货。
若她一直留在家中,现在跟江公子这般亲近的人,是不是就是自己?
二丫有些不是滋味地看着阿莴。
二丫又问了不少话,阿莴一一答了,眼见二姐问来问去都是那些问题,阿莴惦记着母亲交代的事,便转身走出屋子,“二姐,我就跟着江公子习字而已,再没旁的事,我得去弄那虾蟹了”
阿莴说完走出屋子,二丫却呆呆坐下来。
她看着阿莴去忙的背影,独自焦虑着自己的心事,看起来,阿莴似乎还是本分的,依旧是喜欢着侯争鸣,可她一个小娘子,这般同个外男在一个屋檐下就不合适。
得想个什么法子,让阿莴别再去见江庭雪。
偏偏阿莴一门心思想念书,劝是劝不动她这一头,她定不会轻易答应放弃念书一事,除非江公子自己开了口
二丫咬了咬唇,起身去前院看自家门前的那棵栀子树,看到树上还有一点零星的花朵,她忙挑起长杆,去门前把那些个栀子花全打了下来。
他上回说不接转交之礼,那这次,她便亲自送去给他。
天色逐渐暗淡,又逐渐深沉,夜已至,平隍村家家户户开始熄灯歇下。
今夜的夜空似张天鹅绒,星光难得地被一层薄纱般的云雾遮住,发着晕染的光,虽柔软,也暗沉。
各家皆已入睡,有的人没有心事,便睡得香甜,比如阿莴。
有的人心头有了焦虑,辗转反侧间,难以入眠,比如二丫。
而有的人,今夜进入梦乡,却有些躁动不宁。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白日里,阿莴毫无表态的缘故,今夜江庭雪熄灯歇下后,夜梦却有些躁动。
他不是已经入睡了?为何竟看到,自己与阿莴从枇杷林里相继走出来后,竟又一同站在了那日的庭院中。
此刻日烈,艳阳高照,阿莴正手中举着一片落叶,对江庭雪灿烂地笑着,“江夫子,你看,这片叶子,好像一只蝴蝶。”
小娘子娇憨的脸蛋,似一颗水嫩的桃子,而她柔软的声音,比那夜莺吟唱,还要动听。
江庭雪盯着阿莴细细看着,他面上带着微笑,口中却道,“你身上不是已经揣了只蝴蝶?你的那只那么美,怎么还想捡这只平平无奇的?”
阿莴立时感到了疑惑,她仰面看着江庭雪问,“我身上没有蝴蝶呀”
“你有。”江庭雪不由往前靠近阿莴,他心内忽生出股渴望,忍不住抬起手轻轻去触碰阿莴的衣领,
“你这里面,也藏着只蝴蝶,不是吗?”
阿莴有些慌张得后退几步,摇头不肯承认,“我没有!”
“你有!”江庭雪忽将她一把拽住,狠狠拉到自己面前,不许她后退,他低声质问,“果真没有?我不信,除非让我看看才能信你。”
阿莴惊异地瞪大了眼,愣愣看着江庭雪,她似乎还不明白江庭雪要看什么,又似乎明白了江庭雪要看什么。
好一会,阿莴才红了脸,抬手解开自己腰带,将自己衣裳,一件一件脱下,“不要在这儿,夫子,会有人瞧见”
“啊!”
阿莴话都未说完,已被江庭雪狠狠按在了墙上
“为何要那般亲近我?嗯?为何喂我枇杷?”
江庭雪有些凶狠地将阿莴抵在院墙上,再低声质问,“告诉我,阿莴,为何如此?”
阿莴两手搂着江庭雪的脖颈,满面红晕,喉咙里也发出细碎的声音,“因为喜欢你,夫子,我喜欢你”
喜欢他
果然是喜欢他吗?
听到这个答案,江庭雪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喜欢我?我与你相识才多久,你就敢来喜欢我?嗯?你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吗,就敢来喜欢我?”
江庭雪站在那儿,狠狠占据着身下的小娘子,阿莴感到疼痛,仰起头皱起了眉,“喜欢你,何须衡量后才喜欢?”
这话却又叫郎君愉悦起来,江庭雪哑声再问,“那你可想好了?愿不愿意跟我去朱城?愿不愿意此生都跟着我?”
郎君发了狠,小娘子受不住,轻声应下他,“愿意的,我愿意跟你走,此生都跟着你,轻些,夫子,疼”
“汪汪”几声犬吠,不知谁家的狗儿半夜发起疯,叫了几声。
江庭雪猛地惊醒过来,他喘着气,心口也剧烈地跳动着。
次日,天还未亮,二丫再次早起,她将栀子花炸了花片,却不再拜托阿莴帮她,而是自己亲去隔壁门前,等江庭雪出来。
她焦心地侯在江家门前,等周管事去通报消息,她却又紧张不已,对马上能见到江公子而感到脸红心跳,羞涩忸怩。
江庭雪得知,隔壁二丫姑娘在门外等自己时,面上并无什么反应,只照常慢条斯理地让周管事帮他穿戴好衣裳,听周管事道,“俞知县家的公子,递了话过来,说是今日已为二郎摆好了宴席,要为二郎送行。”
第57章 七月至
江庭雪“嗯”了一声,办完了父亲给的差事,他很快就要离开这里。
俞桥毫无察觉俞家即将大祸临头,在得知江庭雪要离开平隍镇后,急忙下了帖子来邀请江庭雪,只道要为他送行。
江庭雪没有推拒,他一贯是礼数周全的人,此次去见俞桥,也是他在为他送行。
一切穿戴妥当,江庭雪咽了口清茶,这才迈步出去。
二丫站在江家门口等了一会,总算看到江庭雪从家中出来,她心跳微有加快地迎上前,拦下江庭雪,面上有些羞赫地唤他,“江公子。”
江庭雪停步在台阶下,温和地问,“二丫姑娘这么一早等在这儿,是有事找我?”
二丫急急点头,手心有些紧张地捏着布袋,“我昨日,见到我四妹从你家中出来,我才知,原来,原来这些日子,我四妹一直在麻烦你,教她习字”
江庭雪听到阿莴的名号,嘴角慢慢扬起丝笑意,他站在那儿,耐着心等二丫说下去。
“你那夜不是说,我家门前的栀子花开得好?你既喜欢栀子花,这些个炸花片,我便拿树上剩余的一点花瓣炸好,送你尝尝。”
“不麻烦。”江庭雪却忽然打断二丫,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还,还有”二丫微有失措,很是担心,她话都没说完就被郎君打断,是不是他不耐烦了自己?
“你那么好心,教了我四妹这么多日子的功课,我,我也想代四妹感谢你”
二丫慌慌张张举起手中的布袋,就递给江庭雪。
“但是,我四妹,她,她不懂事,这么麻烦着你,多不好,往后,我让她别来了,她其实已经跟我们村里一位郎君在习字”
二丫还在紧张地说着,江庭雪的面上,却慢慢收回了方才温和的神情,眼见他眸中神色,越来越冷,近乎冷厉地盯着二丫沉默不语。
二丫被江庭雪眼中这道冷意吓住了口,反倒不敢说下去,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
“你为何,要代你妹妹,对我说这番话呢?”江庭雪平静地问。
二丫结结巴巴地道,“我四妹她,还小,不知道这般每日来打扰你的不好,我身为她姐姐,却知道这一点,我”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来同你道谢一声,也请江公子往后不必再这般费神,您是有正经事在身的郎君,我们怎好意思如此叨扰你”
她心口却狂跳起来,看江庭雪已很冷淡的神情,感到很不妙。
江庭雪的目光慢慢往下,面无表情地盯着二丫手中的布袋看了一会,继而抬头冲二丫,极为客气礼貌地点一下,“多谢你。”
他说完,却不再和二丫说下去,也没接过二丫手中的布袋,只抬步径直登上马车,就那么视若无睹地将二丫晾在那儿,命敏行驾车离去。
二丫原本还鼓着勇气站在那儿说着,期盼江庭雪肯接走她为他做的小食,肯应下她的话,往后别再私下见阿莴。
岂料江庭雪突然这么离去,令二丫整个人都愣在了那儿。
她万万想不到,江庭雪竟会这般待她,他竟就这样坐上马车离开了。
二丫呆呆看着江家马车逐渐走远,心里总算后知后觉,泛上股难言的难受。
看来江家公子,确是不喜欢她,三丫说的对,或许真是她太痴心妄想。
她眼眶忽湿润起来,原先那股倾慕之情,此刻倒被郎君的这盆冷水慢慢泼冷下去,她走回屋里,目光一抬,却去看阿莴正忙碌的身影。
二丫自觉丢脸,不会把这事同家里说,江庭雪也未把二丫如此请求放在心上,只当没发生过,自也不会与旁人说这些,二人在此事上,皆选择揭然而过。
江庭雪坐进马车后,面上神情淡淡,闭目养神着,等马车转过村口,他忽然睁开眼,转头去眺望远处山头上那一片枇杷林。
这几日,他总反复记起枇杷林那夜的场景,许是日有所思,竟叫他昨夜,做了个那么绮丽的梦。
昨夜的梦
江庭雪目光深沉起来。
他曾以为,枇杷林那夜,他与阿莴之间,他只瞧见了小娘子在意他的情意,只察觉到自己并不抗拒小娘子的靠近,但他也不明晰自己的心思。
然而昨夜的梦,却如此迅猛轰烈地前来告诉他,他对小娘子,有着怎样的心思。
那是他的欲,他的念,他对她的渴望与索求。
他对小娘子,不是无动于衷。
“郎君,一会奴还得去帮周叔办件事。”前头敏行驾着马车,忽转头对江庭雪说话。
江庭雪的沉思被打断,他收回目光,淡声问,“周叔有何事吩咐你?”
“周叔说,咱们即将离开这儿,想着隔壁邻里这些日子,常关照咱们,四丫姑娘也快及笄,他很是喜欢这一家邻里,便命我去采买些礼”
“阿莴快及笄了?”不等敏行说完,江庭雪倏地掀起眼皮,朝车门看去。
他记得头回去阿莴家时,守财夫妇二人提起过自己的女儿们,当时便说了四丫今年十四岁。
原来这么快,阿莴就要及笄了啊
想到阿莴,江庭雪的眸里逐渐浮上些许笑意,及笄很好,及笄之后,小娘子是大姑娘了。
“是啊,听周叔说,四丫姑娘是八月的生辰,如今七月已至,想姑娘下个月就该满十五,可惜咱们那时不在这儿了”
是的,他确实也快要离开这儿,父亲给他的差事已办完,而大哥来了又走,总不能大哥都回家了,他还在外面玩着。
是不是能再拖些日子呢?
至少,等阿莴及笄之后,他再返程。
想到大哥临走前给他的归期,江庭雪有些头疼地抬起手,捏了捏鼻间。
“敏行,掉转马头,咱们去央乐坊。”
平隍镇上的央乐坊,是当地数一数二的货市,里头的货物虽不及朱城的奇巧精贵,却也是琳琅满目的。
镇上的富户们,家中有儿女初长成,大多是去这央乐坊挑选礼物赠予庆贺。
朱城的货物虽好,要送来平隍镇这儿却太远,赶不上阿莴的及笄之日,不如这央乐坊的及时。
江庭雪出声下令改了行程,此刻他已没了赴约俞桥的心思,他有更想做的事要去办。
阿莴就将迎来如此重要的一个日子,他怎能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下个月就要及笄,他总要陪她过这一天才行,大哥的叮嘱,他就再慢一个月回家,也不打紧。
今日阿莴习完字,快活地收拾好布袋就要走,江庭雪命周管事拿一碟小食过来,让阿莴吃完再走。
江庭雪本想借此机会,告诉阿莴,他要离开这儿了。
岂料今日周管事拿来小食,阿莴却抬手拒绝,不知有何事在身,很着急离去的样子。
江庭雪不露声色地问,“怎么急匆匆的?吃点再走。”
“不吃了。”阿莴将布袋收拾好,往身上一挎,“今日争鸣哥哥休假回来,他现定已到家,我要去找他的。”
原来今日已是七月至。
江庭雪眉头微微皱起,“你从前是无奈才找上他教你念书,如今你已有我,怎还要去找这前夫子?”
阿莴听江庭雪总把侯争鸣说成是前夫子,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有些羞涩地看着江庭雪,“这是我跟争鸣哥哥约好的事,每月他回家,我都要去见他的,下个月他就要去参加秋闱,不知要去几个月,我给他做了新衣,要拿给他。”
江庭雪这才留意到,阿莴今日的布袋里装得鼓鼓的,原是还捎带了这么件东西。
是了,江庭雪想起来,阿莴先前确实说过,要给她这位村里大哥做衣裳感谢人家。
所以,去见他倒也算师出有名。
江庭雪一时来了兴致,对阿莴道,“你给你那前夫子做了什么样的衣感谢他?拿来我瞧瞧。”
江庭雪想看,阿莴也不推辞,把那件青蓝色长衫百褶裙拿出来。
衣裳很长,江庭雪伸手接过那么一抖开,便见到针脚齐整,袖口边绣着朵栀子暗纹的新衣。
江庭雪慢慢看着,若无其事地道,“你这衣裳的尺码似乎做错了,你瞧,这尺码太大”
侯争鸣他是见过的,当日在望坊书院前,侯争鸣就站在那儿等着阿莴,他见到二人站在一起时的模样。
那侯争鸣个头不算高,大约只比阿莴高了一个头?
阿莴原本就按着母亲的意思,加大了尺码,此刻听江庭雪这么一说,她心里也没了底,“我娘说,争鸣哥哥还在长个,让我做大一些尺码,可我也没加太多”
“我试试。”江庭雪将衣裳拿起,眼皮一掀就朝阿莴看去,阿莴点点头,很爽快地答应,“那江公子试试。”
江庭雪嘴角微勾,对阿莴会毫不犹豫答应他感到满意。
他拎着衣裳就去了屋子里间,阿莴的个头,只到他的胸口处,若他能穿上,这衣裳对侯争鸣而言,定然是大的。
第58章 他必然不合适
阿莴坐在那儿等着,不一会,瞧见江庭雪出来,瞧他穿着她做的这件衣裳,虽是青蓝的料子,但郎君不亏生了副好颜色,穿着这般寻常的衣料,依旧不掩他的风华,好看的很。
阿莴眼前一亮,只觉这衣裳江庭雪穿了好看,想必侯争鸣到时穿起来,肯定也好看。
只是这衣裳,对江庭雪来说,还是有些小了,也短了一些,露出了江庭雪的裤脚。
江庭雪问阿莴,“如何?”
阿莴直言不讳,“你穿着小了些。”
“也不小。”江庭雪转身走回里间,换下这衣裳,又拎在手中,走出来慢腾腾道,
“我穿着觉得还行,衣摆让人加长一点便合适了,但你前夫子穿,必然是不合适的,太宽敞,他穿便犹如小儿唱戏。”
阿莴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她抬手捂住嘴,弯了两眼地笑着,实在无法想象,侯争鸣穿着大戏服唱戏的模样。
“我倒有个主意。”江庭雪主动提议,“我这个新夫子,也教了你一段日子,没见你送来什么束脩,不如就把这件衣裳抵给我做束脩吧,至于你那位前夫子”
“你总归是我学生,我便另备衣装,他不是马上要去考举,必挨着秋冬,我让人备齐两套衣转交给他,权当感谢他从前教导过你,如此也周全,如何?”
“不行!”阿莴大吃一惊,急了,她万万没想到,江庭雪竟会提出这般建议。
她连声拒绝,“这是我给争鸣哥哥做的衣裳,江公子你的束脩,我可以另外再买件好衣裳送你,或是给你银钱也可”
小娘子急得脸都红了,江庭雪却黑沉下脸,她不肯?
她不肯便罢,怎么给旁人是亲手绣的,给他是另买一件?
江庭雪冷笑一声,将衣裳丢到桌上,“急什么,不过同你说笑罢了,难道我还会抢你的东西不成?”
阿莴忙把衣裳拿过来,小心抚平上边的褶皱,江庭雪却越看越不顺眼,那等小儿,用得着她这般小心对待?
阿莴收好衣裳,急着离开,她拿着布袋就走。
江庭雪的心头开始有些沉郁。
他万万没想到,阿莴对她那前夫子会那般上心,那般在意。
即便是感激对方的教导之恩,她这般亲手做一件衣裳送那郎君,也是不合适的!
江庭雪阴沉着脸坐下,只觉心口似有什么大石堵在了那。
其实小娘子对个前夫子都能那般感恩上心,说明往后对他,只会更好。
她年岁尚不算大,想来也不太懂避嫌一事,所以此事也怪不得她。
这些江庭雪都清楚,但他还是觉得不大痛快,好似他觉得阿莴该更看重他,她却向着外人的感觉。
罢了,了不得往后,他再细细教导她明了这些事理。
江庭雪如是想着,抬起手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鼻梁。
阿莴出了江家,一路就往山上去,她想亲口问问侯争鸣,前两日在枇杷林里,他为何要那般亲昵对她?
还想问他,那日他怎么突然就回村,第二日她去找他时,已见不着他,想是他一大早就回了书院。
他那般匆匆来去,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她还想跟侯争鸣说,如今她已识了很多字,不需要他再费时间教她念书,往后他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说话了。
阿莴兴奋地跑上枇杷林那儿,果然,侯争鸣已经到家,此刻他就在家中收拾着行囊。
收拾行囊?
争鸣哥哥要去哪儿?
阿莴瞧见这一幕,愣在了当场,原本满心的兴奋,一时停在那儿,原本想脱口就问他那夜枇杷林的话,也顿在了喉间。
意识到侯争鸣要走,离别的愁绪立时涌上阿莴心间。
侯争鸣正低头收拾衣物,忽觉得不对劲,抬头往窗外看,这一看就看到阿莴出现在那,侯争鸣愣了一下,急忙放下手中的行囊,迎出来,“阿莴,怎么过来我家了?”
“我来找你着,我今日有事,才没去村口等你。”阿莴道,前两日才在枇杷林里与侯争鸣那般亲昵,今日见到他,阿莴脸微微红起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侯争鸣让阿莴站在自己屋门前,自己转身去屋里拿出一沓纸张,“你既有事,就忙你的,我这儿不打紧。”
他把在书院里省下的纸张递给阿莴,又问,“这些日子,你在家中可习字了?”
“我习字着,争鸣哥哥,我这些日子学了好多好多的字。”阿莴飞快地说着跟隔壁邻里念书的事,侯争鸣听了却眉头一皱,“阿莴,那江夫子是个郎君?”
阿莴点点头,侯争鸣有些不悦道,“他二十来岁,可不是什么少年郎,他是男人了,你别挨他那么近。”
“可,可他为人很好”
“再好也是名男子,你往后别再去他家,就等我回来教你念书吧。”侯争鸣愈加不高兴,“你涉世不深,根本不知这个岁数的郎君,瞧见个小娘子,心里头都是什么龌龊的念头。”
“不是的!”阿莴有些急,不住辩解道,“江公子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
“你瞧!阿莴,你现在已经开始在帮他说话了。”侯争鸣无奈地看着阿莴,“你性子太过单纯,别人稍微对你好一点,你立时便能全然信任人家。我问你,他每日教你念书,可有对你动手动脚?”
“没有,争鸣哥哥,你怎会这般想,”阿莴惊诧至极,“江公子他很守规矩,从不曾对我如何。”
阿莴说到这,脑海里骤然浮现江庭雪的身影,那个一向矜贵沉稳的人,可没有一点侯争鸣说的那般不堪,倒是总像高山流水般的清远。
“那就好。”侯争鸣略感放心地呼出口气,“阿莴,你再等等,等我中举之后,我们便可以在一起,到时我每天都能教你识字。”
侯争鸣这话却叫阿莴羞涩起来,她红着脸点点头,把布袋里的衣裳拿出来,“争鸣哥哥,我给你做好了新衣,你快试试。”
侯争鸣看阿莴果真为自己缝制好了衣裳,他有些喜悦,也有些不好意思,男儿的自尊心,使他每次面对阿莴送来的财物,都觉得不自在。
但幸好,衣裳比之银钱,能叫人心里好受些。
何况侯争鸣早已将阿莴视作自己的人,娘子给夫君做身衣裳也很寻常。
侯争鸣伸手接过衣裳,就在屋檐下穿上新衣。
然而,这件衣裳却大了些,下摆垂落到地上,果真似小儿穿戏服一般。
阿莴有些惊讶地蹲下身,要帮侯争鸣捞起下摆,“争鸣哥哥,你报给我的尺码大了吗?我只加了一点点,怎会大了这般多?”
侯争鸣一下拦住阿莴,他飞快地脱下新衣,“是大了些,不打紧,我还会再长个。”
他是有些心虚,当初阿莴来问他的尺码,出于男儿的自尊心,侯争鸣把自己的尺码,稍稍报高了一点。
他料想衣裳大一些,他穿上也不打紧,哪里料到,阿莴竟又加大了些尺码,如此他可穿不上了。
阿莴犹豫着道,“要不,我拿回去改一下,改小一些。”
“来不及了。”侯争鸣摇摇头,“阿莴,我这两日就要动身离开的,同窗们都要提早出发,我会和他们一起去参加秋闱。”
如今已经七月了,大沅国今年的秋闱定在八月初。
侯争鸣果然马上要离开平隍镇,阿莴方才一直忍着的愁绪,再次冒了出来。
她知道,侯争鸣此次出发去州府里考解试,倘若解试过了,他便要直接去朱城参加礼部大考,这一去,就是大半年都回不来。
第59章 他不愿她哭
“近日?是何时?”
离别来得太过突然,阿莴一时很不舍,她本来以为侯争鸣下个月才走,想不到竟是眼前。
她眼眶微微湿润,有些想哭,“争鸣哥哥,我要去送你”
“好阿莴,不要送。”侯争鸣笑起来,“我是去考取功名的,不是一去不回,你别来送,你就在家等我,最多半年,我定有佳信传来。”
他说到这,眼神也温柔起来,“我记着的,你下个月就要及笄了,是不是?”
阿莴八月初十的生辰,马上便要满十五岁。
侯争鸣这话里什么意思,已是很明显,阿莴听到这话,勉强笑一下,此刻离别之愁,使她无法开心起来。
她还想说些什么,隔壁主屋里,侯父突咳嗽连连,侯争鸣要过去照顾侯父,阿莴只得从不舍中回过神,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侯家。
侯争鸣即将远行的忧伤,阿莴尚不及消化,家中今日却骤然出现一件大事,惊得四起波澜,一下子冲淡了阿莴的这股不舍离愁。
原来,今日阿慧带着二丫、三丫去镇上,三人分开摆货卖,等到了午时,该是三人汇聚的时候,三丫却不见了。
等至未时,三丫还没出现,阿慧吓得报官,又跟着二丫先回家,大家一起商量这事。
二丫急忙忙去地里喊回父亲,大家都不知道三丫怎会不见了,急得所有人团团转,总归三丫是在镇上丢的,要找人,还是要回到原地找。
阿慧、二丫、守财,立时又一起赶去镇上找人,阿莴就留在家里照看五丫、六丫,等酉时,天都快黑了,爹娘那还没有个消息。
阿莴就此忐忑不安地过了一夜。
次日,阿莴心神不宁地坐在家中等消息,此刻她也顾不上去隔壁念书了,一次次地站在门边望着屋外,直至巳时,一家子回了村里,里面依旧缺了三丫。
阿慧一进门就抹泪哭起来,她手里拽着个三丫昨日出门穿过的褙子,二丫与守财,皆沉默着。
阿莴迎上前,焦急地问,“阿娘,三姐呢?”
“你三姐,怕是没了。”阿慧猛地哭声道,“官爷们昨日在个酒楼里找到这件衣裳,她怕是被歹人掳走,生死难测”
阿慧话音刚落,阿莴耳边就像被雷声轰鸣了一回。
她的三姐遇上了凶事,人没了?
屋外轰隆一声,开始下起雨。
“这雨天能上哪找三丫?”守财不住叹气,“按理说那么大个人了,不该丢才是。”
守财一脸的愁眉,他那苍老得似是枯节的手,在黑油的脸上用力一抹,阿莴转头去看,却分明看见那是父亲在无声擦去眼泪。
阿莴的心突突直跳,二丫却道,“咱们再去找,爹,娘,三丫是个精的,必不会遭难。”
“官爷都说找不着了,咱们还能怎么找?”阿慧无助至极,呜咽哭着,那哭声,压在阿莴心上,也沉甸甸地,叫阿莴也跟着想哭。
“去找,咱们不去找,说不得三丫的尸身,就没人帮埋了。”
二丫话音刚落,阿慧“哇”的一声愈加大哭起来,“我的女儿啊,我的三丫,你究竟遭遇了什么不测啊”
阿慧、二丫和守财,几人穿上蓑衣,再次出门去镇上找三丫,阿莴一路跟到村口,守财夫妇二人让她别再跟着,阿莴只好站在村口边看爹娘离去。
她刚刚也跟着母亲哭了一会,此刻眼眶红红的,让路过的武宝瞧见,武宝上前关切地问,“四姐姐,你怎么哭了?”
阿莴见是武宝,她难过道,“我家中出了点事,我心里有点难受。”
武宝抬手挠挠头,“虽不知是何事,四姐姐,你也别难过,天大的事都会过去的。”
武宝不知内情,安慰了阿莴一会,阿莴感激地冲他道谢,转身回家。
家里五丫已经懂了点事,知道自己三姐可能没了,很是害怕,抱着阿莴就问,“四姐,三姐去哪了?三姐是没了吗?”
五丫不住地问着,阿莴心头沉重得紧,她也答不上来,只能连连摇头。
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三丫在此之前,一直好好的,每日都跟着母亲一同进出,她是最爱闹的小娘子,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阿莴一想到三姐可能遭遇了不测,就在大家都各自安好时,她可能一人在酒楼里,被歹人如何凶残对待,又如何无助求援的模样,忍不住就又红了眼眶。
今日阿莴大半日都没来,江庭雪候在家中,等得奇怪,他瞧这样的雨天,料想阿莴那儿不会有什么事绊着她,却不知为何没来寻他。
他正想差周管事去隔壁瞧瞧,阿莴撑着伞,有些失魂落魄地来了。
“四丫姑娘,你今日怎么瞧着这般不得劲*?”周管事带着阿莴进屋,不住问着,阿莴低着头,摇了摇,江庭雪见此,眉心微皱,走了过去。
“怎么了?”江庭雪站在阿莴身前,轻声问道。
阿莴昨日才答应了侯争鸣,不会再来找江庭雪念书,但家中偏遇上这样的事,而侯争鸣也已回去书院,阿莴心神微乱,不知为何,竟又忍不住去隔壁找江庭雪。
她下意识地就信任着他。
此刻瞧见江庭雪,阿莴似是找到点安心,她仰起头,红了眼眶道,“江公子我三姐,没了。”
什么?三丫没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么大个人,先前瞧着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没了
周管事屏退下人,屋里就留主子和阿莴说话,江庭雪温和的嗓音低低响起,“怎么回事?同我好好说说,嗯?”
阿莴便开口说起这两日家里发生的事,她是能忍住悲伤的,可说到自己的猜测,想到三丫那可能曾遭遇到什么暴行,她眼里忍不住就盈上泪珠,忍不住地想哭。
“别哭。”瞧见阿莴就要落泪,江庭雪的心口莫名也泛上股酸涩心疼之感。
他忍不住一把将阿莴搂进怀中,抱着她,低声道,“只是一件衣裳,只是你的猜测,不是还没见着你三姐的尸身?”
第60章 不好的预感
阿莴哽咽着,断断续续道,“官爷都说了话,应当错不了,我三姐大约是遇到不测了”
“官爷的话也作不得数,官爷也是同你我一样的凡人,也有可能会出错。”
江庭雪压着心口的酸涩之意,紧紧抱着小娘子,继续低声安抚道,“不哭,我派人再去找一圈,你都知道些什么,跟我说说,嗯?”
阿莴点点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江庭雪的怀抱,站在那儿,一个线索一个线索把三丫消失的事说清楚。
“昨日早上,三姐还跟着娘出门去镇上,一切都好好的,至午时,三姐说想去买碗冰雪元子汤喝,阿娘给了她钱,她便走了。”
“这一离开,就是半炷香的时间,她没回来,我阿娘觉得奇怪,让二姐去找。”
“二姐去寻了一圈,没见着三姐,她回来跟阿娘说这事,此时已是午时末,阿娘察觉不对,急得就去报官”
“但官爷们只捡到三姐的一件衣裳。”
阿莴慢慢说完线索,江庭雪却觉得不大对劲,镇上卖冰雪元子汤的铺子,在东面,三丫拿了钱,怎么反而去南面?
他不动声色,只让阿莴别担心,先让他的人去查一遍再说,他唤来敏行,让敏行马上带人去寻俞知县,定要查清此事。
听见江庭雪镇定自若的声音,阿莴莫名安心了些,是了,还没见着三姐的尸身,还有希望的,是不是?
三姐最是聪明的人,她不一定会有事,说不定现在她还活着,正苦苦等着大家的支援赶到,是不是?
阿莴心内焦灼又不安地看江庭雪命令人去办此事,开口告辞离去。
江庭雪不放心地跟着阿莴,将她送出门,眼见阿莴闷闷不乐地进了屋,他心头也沉甸甸地闷在那儿。
诚然,因先前衣裳一事,郎君心中还不快着,可此刻见到阿莴如此难过,郎君早忘了那一点不快,满心满眼都在想,要如何才能哄小娘子高兴。
要让阿莴高兴起来,唯有给她把三丫找到。
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平隍镇并不大,要寻个人不算麻烦,何况这人才刚丢没多久。
但,谁知道找到时,这人是生是死。
若找到了人,人却是死的,只怕小娘子依旧要伤心一场。
罢了,先找到再说,毕竟那三丫,可未必走的是死路。
江庭雪沉思片刻,转身准备回屋。
恰也是这个时候,六丫“蹬蹬”跑到屋檐下,抬脚踩着门槛上的水玩。
小丫头年岁还太小,压根不能体会家中这件事,五丫急忙追了出来,牵着六丫的手就道,“六妹妹,可别再玩了,当心惹四姐不高兴,没瞧见四姐都哭了。”
六丫仰起头,奶声奶气道,“五姐姐哄一哄,不让四姐姐哭。”
“我?”五丫抬手一指自个,“我没那个本事哄好四姐姐呀,如果争鸣哥哥在就好了,他定可以哄好四姐姐”
五丫就这么牵着六丫的手,边说边走回屋里,江庭雪站在自家门檐下,听到五丫的这番话,心头却是一个咯噔,猛地转头朝阿莴家看去。
他隐隐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但这预感太过飘忽,他一时捉不住这感觉,不知这股不妙,从何而来。
好似是在他这儿,即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是他本该注意并察觉到,却被他忽视掉的一件事。
江庭雪轻皱起眉,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有了这股预感,他这儿能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呢?
又有谁,敢惹他不快?
江庭雪摇摇头,忽略了此感觉,他心思念着阿莴那儿,她既来寻他,可见她心中如何地依赖信任着他,他又岂能辜负她的期盼。
想到这,江庭雪大步进了屋,唤来纳言二人,让他们也出去找三丫。
天色渐沉,天光愈加地暗淡,到最后天已全黑,敏行匆匆忙忙赶回禀报消息,“郎君,俞知县已下令让人去搜寻三丫姑娘,但因着这雨天,他道夜间不好寻人,要不今日寻人便先到此”
“不好寻人?”江庭雪冷笑起来,“去问问他,这雨天夜里,他倘若饿了,渴了,能不能因此夜饿着?渴着?”
“若不能,难道旁人就能等得这生死危机的关头?”
“告诉他,此乃人命关天的案子,我给他最多一日的时间,无论三丫是生是死,明日我要得知结果。”
这一次,江庭雪派出周管事,命他去给俞知县施压。
周管事可是昭怀县主的人,眼看一边是永安侯,一边是昭怀县主,而小侯爷还在一侧盯着消息,俞知县一时焦头烂额,暗骂自己运背。
俞桥从始至终坐一边沉默着。
搜寻三丫的事继续,一夜也很快过去。
阿莴从江庭雪那儿焦心地回到了家,便在家里守着两个妹妹,依旧是忐忑不安地挨到了第三日。
天光大亮,这一场雨终于停歇,阿慧几人,昨夜又是宿在镇上没回,阿莴原本也不抱什么希望,就这么等在家中。
岂料到了巳时,阿慧夫妇二人,却怒气冲冲带着三丫回来。
三丫回来了!
三丫还活着!
阿莴原本担心着三姐,瞧见三姐被找回来后,惊异之下很是高兴,她急急奔出去就喊着,“三姐!”
可谁也没想到,三丫刚一进屋,守财就狠狠甩了三丫一耳光,怒斥道,“逆子!你给我跪下!”
三丫面无表情地跪在了屋中。
阿莴、五丫都被眼前这副景象惊呆。
不等阿莴问出什么,阿慧再次抬手捂住脸,坐在一侧椅子上,抱着二丫不住摇头,哽咽痛哭出声。
三丫却跪在那硬着气道,“如今生米已煮成熟饭,我已是俞知县的儿媳,你们怎么说也没用。”
原来,三丫自搭上俞桥这根线后,每次都趁着挑货去镇上的机会,与俞桥私会,她慢慢勾着俞桥,终于在前两日,俞桥再按捺不住,要了三丫的清白。
因二人太过火热,三丫就在外边的酒楼里,与俞桥待了整整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