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骂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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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一下变冷的, 夜里睡觉旁边有个暖炉倒不觉得冷,早晨醒来,身旁空无一人, 厚被子没盖紧, 凉风丝丝往被窝里窜, 后背都冻僵了, 青木儿翻身卷了一下被子, 闷头眯了一会儿便起身了。
这一动弹,腰酸软得很。
他蹙起眉颤颤巍巍地“嘶”了一声, 坐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方才下地。
房门一开, 凉气入鼻,青木儿偏头打了个喷嚏, 肩膀抖了两下, 把鸡皮疙瘩全部抖掉。
院里头没人,唯有灶房升起炊烟,便知是阿爹在灶房忙活儿着。
青木儿在院子拉伸了一下, 仰头望向吉青山, 秋雨过后, 沉沉的白雾压在山巅, 山间雾霭翻涌,被风带着飘向远方,云卷云舒,一时之间只觉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他站着愣了会儿神,便去灶房打水洗漱了。
周竹在灶房忙活儿,灶房吃食多,引来的虫蚁老鼠也多, 若是每日不打理,过个夜,准得遭殃,他这会儿就是在灶房里撒驱虫药粉。
他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青木儿一眼,笑说道:“起来了?锅里蒸了玉米饼子,洗完脸就去吃。”
“知道了阿爹。”青木儿从木架上拿来木盆,灶上有热水,他舀了半瓢,再加点冷水兑一兑,端出去洗脸。
早晚凉,再用冷水洗漱,只怕会着凉。
他刚出灶房,就见双胎披头散发地蹲在桂花树下,一动不动地盯着树干。
“在看什么?”
“哥夫郎,牛角虫。”赵湛儿回过头说。
“牛角虫?”青木儿没见过这是什么,闻言放下木盆走过去,谁知见到一只长着斑点和长须的虫子在桂花树上,登时汗毛竖起。
他有点看不得这种虫子,往后退了两步,眉头紧蹙:“你们不怕?”
“不怕呀。”赵玲儿说:“用绳子绑住,可以遛呢,就是要把牛角虫的牙齿拔掉。”
“牙……”青木儿难以置信,以为听错了,他瞪圆了双眼,眼见赵玲儿准备上手抓,登时吓得一蹦,叫道:“别!”
来不及了,赵玲儿已经两指捏住牛角虫的身体,高高举起,高兴道:“弟弟!我抓住了!”
“绳子。”赵湛儿起身跑回房去找绳子。
“哥夫郎你看看。”赵玲儿抓着牛角虫想跑过来。
青木儿目瞪口呆,连退三步。
顿时他就心不旷,神不怡,神智不清爽了。
他连连摆手道:“我、我不玩,你们玩吧。”
赵玲儿稍稍可惜:“牛角虫很难抓哦,这次不玩,下次就很难玩到啦。”
“我……下次也不玩。”青木儿艰难地说道。
“那好吧。”赵玲儿非常可惜。
这会儿赵湛儿拿了一根细线过来,俨然是周竹缝衣用的黑线,两娃娃不会绑,想找哥夫郎帮忙,可哥夫郎一副很害怕的模样,他们便去找了阿爹。
周竹撒完药粉出来洗手,便见双胎攥着牛角虫向他冲来,他脸一僵,扯出一个温和的笑,说:“爹爹在后院浇菜呢,让爹爹扎吧?记得让爹爹把牙齿拔掉。”
“知道啦!”赵玲儿高声回道,然后和弟弟一起跑去了后院。
两娃娃走后,周竹短促松口气,同青木儿说:“别的虫子都好说,唯独这牛角虫,咬人是真疼,也不知这两孩子怎么一点也不怕。”
青木儿也想知道他们怎么如此胆大,竟能上手抓。
周竹看了一眼愣愣的青木儿,笑说:“快去洗漱吧,等会儿牙齿拔了,拿着遛遛其实挺好玩的。”
好不好玩这事儿青木儿不知道,只是他见赵玲儿抓着细细的棉绳,另一头绑着牛角虫在前面飞,飞着飞着,绳子一拽,牛角虫被拽回头,飞到赵玲儿的发髻上,青木儿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玉米饼子丢掉。
双胎丝毫不怵,还在那嘎嘎大笑。
青木儿轻叹一声,默默坐远了。
朵朵白云堆在天边,像一团团棉花,柔软蓬松。
日头起来,天也暖了,他们坐在院子里剥蒜,把大蒜分成一瓣一瓣,种到菜园子里,来日冒尖发芽,不仅能吃蒜苗青蒜,来年还能将花茎抽出,便是蒜薹。
而且割蒜苗时,只要不把根茎拔坏,就能一茬接着一茬长,这青蒜炒肉好吃不腻,村里头家家户户这个时候都会种上几排。
大蒜剥了小半篮子,眼看着差不多够了,周竹拿着锄头去后院菜地寻了块地,划出小沟浇上水,浇透。
青木儿把草木灰拎过去,慢慢撒到小沟里,随后将剥好的蒜瓣,按进土里就成。
这活儿不重,就是得一直弯着腰,昨儿个夜里,扭腰摇了半宿,本就酸软,现下弯了一会儿,就有些吃力。
幸好这蒜瓣不多,哪怕随手丢在土里,蒜瓣发芽时都能自个儿埋土里。
青木儿忍着酸,把小半篮蒜栽完了。
栽完了蒜,他直起身,抻了一下,又去鸡舍把鸡鸭鹅放出来溜达,之前买的鸡苗鸭苗都长成了小鸡小鸭,跟在大鸡大鸭后头上跳下窜,逗趣得很。
带头的那只大鹅,“鹅鹅鹅”地往前冲,鹅头往篱笆缝隙一钻,看样子想冲破篱笆,到外头玩耍。
新扎的篱笆用的都是好竹子,竹桩扎根扎得密,岂是它这一只大鹅能扑倒的?
大鹅张开翅膀扑了好一会儿,终是认清现实,缩回鹅头,追着鸡鸭玩耍去了。
周竹把菜地里泛黄的菜叶子摘下来,拿回前院,剁给鸡鸭鹅吃。
青木儿待到身子爽利了,回到前院,把换下的衣裳拿去洗,双胎见状把细绳绑在桂花树上,这样洗衣回来还能继续玩牛角虫。
现在河水冷,洗衣裳都得等到太阳起来一点了再去,这样即便冻手,也不至于到刺骨的冷。
到了河边,发现河岸上围了许多人,且汉子居多,青木儿抱着木盆有些迟疑,他在吉山村这么久,也就在老赵家那回见过这么多人,熟稔的人闲暇时会坐在大树下聊天,但青木儿从未凑过热闹。
是以他这会儿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可衣裳得洗,不如往上游走走,寻块僻静些的地儿洗。
他转头和双胎说:“我们换个地方。”
双胎在家里活泼,在外却是十分乖巧安静,人多他们也怕,见哥夫郎如是说,于是点点头,说“好”。
要往河岸上游走,也得先走到河边,走近了才发现,竟是村里的汉子在下河捞鱼。
一汉子手里抓着网的一头,往河中心走,没多远,河水漫过半腰,那汉子便停了,网的中间和后边被另外两个汉子抓着,三人一同下水捕鱼。
岸上有人在聊:“下了这么久的雨,河水涨了挺多啊,之前下水,走到中间了那水也才到胸口。”
“河水涨了鱼才肥啊!”另一人说:“哎,贵子你快下网啊,再晚点鱼都跑光了”
河里走在最前头的汉子王贵子回道:“怕甚,这么多鱼,随随便便就能捞一网!”
“哎哟,就怕你捞不着,回去挨你夫郎念叨哟!”
青木儿听了一耳朵便走开了,村里人他认识的不多,熟稔的更是少之又少,遇到这样的热闹还是避开为好。
沿着河越往上走,周围的杂草也就越多,且离河越近,眼瞅着再继续走,就全是比人还高的杂草丛了,青木儿停下来,找了块稳当的石头把木盆放下了。
“就这儿吧,早些洗完早些回去。”青木儿说。
赵玲儿点点头:“知道啦。”
赵玲儿负责放衣裳下水浸湿,赵湛儿负责把衣服捞起再放上无患子给哥夫郎,青木儿负责拍打和洗,最后三人齐心协力,一块儿把衣裳拧干。
这活儿他们相当熟练,哪怕是河水冰冷,速度丝毫不减,没多一会儿,这盆里的衣裳就只剩最后一件。
赵玲儿刚把衣裳放入河里,便听到河对岸传来一声呻吟,她听不懂是啥,下意识抬起了头,隐约看到前方杂草在动,再要细看时,被哥夫郎冷冰冰的手捂住了双眼。
这样的呻吟声两孩子不懂,可青木儿再熟悉不过了。
他万万没想到,竟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放浪,如此猖狂,如此……不要脸。
“哥夫郎,那有人么?”赵湛儿问。
青木儿倏地捂住赵湛儿的双眼,他怕俩孩子看到了什么不该看,慌忙压低声音说:“你们别看,把衣裳捞起回家。”
“哦,好。”赵玲儿虽不解,可既然哥夫郎说了,那就会听话。
赵湛儿也同样点头。
青木儿放下双手,见他们很听话地没往那边看,放下了心,他捞起河里的衣裳,没管干不干净拧没拧干,放进木盆扛起就走。
“走吧。”青木儿小声说。
三人扛着木盆偷摸往回走,走回常洗衣的河边,捞鱼的那群人还在,不过围看的人少了一些,青木儿也没再凑过去洗,反正只剩一件了,回家洗也行。
兴许是被那过于惊骇的□□惊到,青木儿走得很快,双胎跟得有些吃力,赵玲儿刚想说让哥夫郎慢点,谁知前方竟走来两人,正是陈阿珍和赵四婶。
青木儿脚步一顿,他不想理会,打算偏开那二人,谁料陈阿珍眼一瞥,朝青木儿脚边啐了一口,骂道:“小畜生。”
青木儿对这样的辱骂并不在意,他让双胎走在里面,低声说:“别管她们,咱们回家便是。”
“全是吃粪的小畜生。”人都走过了,陈阿珍想想不解气,停下来,转过头又骂了一句。
青木儿不理,照直了往前走,他见识过陈阿珍的手劲儿,心里多少有些发怵,他宁可被骂几句,都不想和这样的人起冲突。
他没有赵炎那般强悍的力气,现下避开是最好的。
“哎哟,娘,你管他们作甚?”赵四婶撇嘴,上回打那么一回,害得她男人在床上躺了半月,丢了镇上帐房先生的差事,要是再来一回,只怕是刚找到的差事又得丢。
她儿子赵玉才念书一个月要花二两银子,要是没了差事,她儿子还怎么考状元当大官?
陈阿珍顿时不爽:“你叫嚷什么?那几个狗养出来的小畜生骂一骂怎么了?就知道周竹那个狗操的玩意儿教不出什么好东西,呸!”
青木儿一口气涌上,猛地停下。
骂骂他,他是没所谓的,难听的话,他听多了,以前管事骂人,句句戳人心肺,骂得人直想撞墙,再狠毒挖心的叫骂,他都能忍下来。
然而现在,他忽然忍不了了。
他不喜陈阿珍骂赵家人,自他来了赵家,日日都顺心,家里没人会嫌弃他笨手笨脚什么也不会,也没人说过他一句不好,他想,他在赵家过上了美夫郎所期盼的平凡而美好的日子。
木盆一丢,青木儿猛然回头。
他咬了咬后槽牙,双唇止不住发颤,他还是发怵,心里还是害怕,他压住心底的惊慌,稳住发软的双腿,张口。
“死、死婆子……臭婆娘……老泼妇!”
他其实不太会骂人,但他记得田柳是怎么骂人的。
“不要脸! 阴贼!臭婆子!”
第32章 打架
“老畜牲!”
青木儿骂她。
陈阿珍下垂的眼皮瞬间拉起, 她想不到这个瘦弱胆小的小畜生竟然敢回嘴,她几步冲上去就想挠人,被赵四婶拉住了。
赵四婶不想惹事, 连忙说:“娘!你同他计较什么?玉才还要科考呢, 你不想想自己, 也得想想玉才啊娘!”
“放你娘的狗屁!我打这小畜生干玉才什么事!我打他, 是给玉才积德!”陈阿珍一把甩开赵四婶的手, 往青木儿走去。
青木儿立即从地上捡起捣衣杵,指着她:“你、你敢!”
说着用力挥了两下, 双胎抓着他的腰带, 被他这两下带得左右摇晃了几步。
陈阿珍见状,止了步, 纵使她力气大, 但是被捣衣杵打几下还是吃痛,她四下看了看,没见着有称手的木棍, 便想着就算挨几下也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
青木儿甩动捣衣杵, 刚打到陈阿珍的手臂, 就被她一把抓住了捣衣杵用劲儿往回拉。
力气之大让青木儿惊了一下, 他果断放开,反叫用了劲儿的陈阿珍没收住力气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摔在地上。
陈阿珍还没来得及骂出声,就见一个大木盆迎面袭来,直接砸到了她头上,登时疼得嗷嗷乱叫。
这会儿的青木儿昏了头,拿着木盆狂砸,也不管轻重如何, 他只知这会儿他不砸,挨打的准是他。
陈阿珍双手想挡脸又想挡身子,上下兼顾不到,哪哪都挨砸,没一会脸上就划出了血。
赵四婶大惊:“娘!你个混账东西!”说着一把薅住了青木儿的头发,疼得青木儿眼泪瞬间流出。
青木儿打架经验还是太少,他仰着头想用捣衣杵回击,却被赵四婶扯走了。
一旁的双胎吓得眼泪鼻涕齐唰。
赵玲儿见哥夫郎挨打,心惊胆战地抱住赵四婶的手,上嘴就是一口。
赵湛儿见姐姐上了,他也跟着上嘴咬。
双胎咬死了不松嘴。
赵四婶吃痛立即松开了手,随后想一巴掌甩去,却被青木儿反手一巴扇在脸上。
她登时气得头皮炸起,还没人敢甩过她巴掌呢!
“娘!躺着干嘛!打啊!”赵四婶吼道。
陈阿珍一骨碌爬起,顾不得脸上的血和身上的痛,抓过一旁的木盆还没出手就被人从后面扯住了。
“哪个天杀的敢挡老娘!”
回头一看,竟是周竹。
“阿爹!”青木儿一声喊,双胎噔噔跑过去,周竹没空管双胎,抓着陈阿珍就是一巴掌,打得陈阿珍头昏眼花。
周竹干农活儿,手脚力气都不小,以前他是为了安生日子忍着,现下安生日子没了,左右都结了仇,还不如放手去狠狠打一架。
“老东西,今儿个叫你开开眼!”
周竹气狠了,这么多年的气攒起来,叫他瞬间发了狂,动起手来颇有同归于尽的气势,别说陈阿珍还不了手,就连一旁的赵四婶都吓得忘了还击。
青木儿发愣不过一瞬,反应过来后,捡起木盆往赵四婶的身上一砸。
赵四婶触不及防摔倒在地,刚想鲤鱼打挺,就被青木儿用木盆盖住了脑袋。
青木儿整个人压在木盆上,狠狠地拽着赵四婶的头发,冲双胎大喊:“玲儿湛儿,打!”
几人打得混乱,骂声四起,惊动了村里人,旁的妇人夫郎急忙把人拉开。
只见陈阿珍满脸血躺在地上,浑浊的双眼睁都睁不开,赵四婶脸上没血,手脚却是一片红紫。
反观青木儿和周竹,头发全乱,脸上倒是没多少伤,就是身上挨了好几下,当下也看不出伤势重不重。
赵玲儿丢掉手里的捣衣杵,哭着跑回阿爹怀里,赵湛儿瘪这嘴跟过去。
“哎哟,怎么打起来了啊?”有人说。
村里人第一次见周竹打架,没想到打得这么狠,真是人越老实手越狠啊。
“我高兴,以后我想打就打。”周竹喘着气:“老东西再敢来欺负人,我还打。”
“打!”青木儿气哼。
赵四婶气得还想动手,方才她晚了一步,叫这个软弱的小畜生得了先手,要是再来一次,她保准让这小畜生后悔!
“别打了别打了,还想出人命不成?”旁的人拉住她。
“给老娘放——”
赵四婶一句话没说完,忽地有人高喊:“陈大娘!你儿子偷人啦!赵四婶也在?你相公偷人啦!”
赵四婶眼前猛地一黑:“什——”
随着这一喊声,方才围着的人全都跑去了河边,生怕晚了就看不到了;陈阿珍和赵四婶拖着疼痛不已的身子,哭着嚎着跟了过去。
转眼间,只剩青木儿周竹和双胎留在原地。
狼狈的四人愣了一下,对视一眼,登时大笑。
周竹眼角笑出泪水,他望着天边团团白云,叹道:“合该这样痛快打一回。”
青木儿和双胎默默的没有出声,直到河那边传来惊天叫骂声,惊醒了周竹,周竹张开手揽住青木儿和双胎,说:“走,回家。”
洗好的衣裳,又脏了,不过不要紧,回家再洗一遍就是了。
回到赵家小院,周竹去灶房打热水洗脸,他仔细看了双胎脸上身上,幸好没看到什么伤,不然两小孩子挨一下都很受罪。
“玲儿湛儿漱漱口,那婆娘脏得很。”
周竹说完看向青木儿,青木儿嘴角有一块红,因他脸白,这一块显眼得很,周竹瞧着心疼,轻抚了一下:“一会儿拿药膏擦擦,我们清哥儿这么好看,脸上可不能留印子。”
“没事,阿爹,我不疼。”
青木儿第一回打架,他还陷在方才那种惊心动魄放手一搏的狂热里,一双桃花眼发着光,他真不知,打架也能叫人如此畅快。
他心底阵阵发慌的同时还无比亢奋,致使他这会儿双手都还在发抖。
周竹拧了布巾,细细擦着青木儿的脸,佯怒道:“你啊,下回要打,可不能自己莽,也就那赵四婶平日里不怎么干活儿,手上劲儿小,若换成大伯娘孙玉梅,咱俩一块上,都不是她的对手。”
“知道了阿爹。”青木儿也知是自己冲动了,要不是那会儿有捣衣杵和木盆,叫他赤手空拳地打人,挨打的只能是他。
“下回人多打不过我就跑回家。”
“是该这样。”周竹说。
周竹脖子被划了两道血痕,看着吓人,幸好赵炎之前给的药还有剩,擦了药,疼痛感消去不少,总算没那么难受了。
打了一架,身上的衣裳又是血又是泥的,四人轮流擦洗了一下,随后将衣裳换下,这会儿河边定是热闹非凡,指不定得闹一天,索性,明日再洗这衣裳。
周竹忙活儿午饭,青木儿坐到灶前烧火,双胎把牛角虫拉进灶房玩,开始这两孩子还蔫巴巴的,逗着逗着,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
吃过午饭,周竹哄双胎进去歇晌。
青木儿兴奋劲儿过去,也有些困倦,干脆换了衣裳到床上躺一会儿。
他原以为自己睡不沉,没想到闭上眼没多久,他便侧头熟睡了。
赵家小院归于恬静,秋风掠过,带起片片落叶,橙黄色的阳光撒下,染黄了整座小院。
直至日照西斜,木制的房门吱呀一响,周竹轻手轻脚地从房里出来。
现下离做晚饭的时候还远,他拿过扫帚简单扫了扫落叶,随后进柴房把竹篾搬到屋檐下,偏头打了一个哈欠,就着橙黄色的日光一圈一圈编织。
他刚编了半个,院子外头便来了人,他倾身抬头望去,是纪云。
纪云面色凝重地朝他挥了挥手,周竹立即放下竹篾走过去。
“怎的了?”周竹问。
纪云双眉紧锁,压低了声音说道:“今早赵有财没了。”
“什么!”周竹大惊:“怎么走的?”
纪云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了:“赵有财今早河边偷奸,被人发现了,通奸的人,就是王贵子他夫郎周兰。”
周竹又是一惊:“周兰平日也不像这样的人啊……”
“那谁知道呢?”纪云说:“今早王贵子不是在河边捞鱼么?见了这事儿,差点把那两人打死,村里人怕出事,赶紧拉开,就这一会儿,后头来的赵四婶一石头砸下去,当下赵有财就没气了。”
周竹没想到不过半天时间,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来是同你说一声,那老赵家出了这样的事,你们可别往那边走了。”纪云低声说:“村长里长都去了,还不知怎么理这事儿。”
若是吊着一口气,倒还好说,杀了人肯定要报官的,就是不知老赵家要怎么闹,儿子死了,孙子还在科考,这时候若被人知晓了亲母弑父的事,这科考怕是无望了。
不过这些事儿不归周竹想,他沉默片刻,叹了叹气说:“我知晓了。”
纪云走后,周竹没再想这事儿,老赵家如何,早在他们分家之后就没了干系,如今就当村里人走动,若是之后给赵有财办事,哪怕是送棺这事儿都跟他们没关系。
他想罢,去后院摘了颗菘菜做晚饭。
挺大的一颗菘菜,菜叶紧实,剥下几片,一块一块撕开放在水里搓两下,干干净净。
单炒菘菜好吃,若是放几块猪油渣炒更是香。
家里猪油渣没剩几片了,他琢磨着改日去张大顺家买一块肥肉,炸完油,剩下的猪油渣又能吃许久。
他正炒菜,听到外头传来的声音,喊了一句:“谁啊?”
“阿爹,我。”赵炎洗着手。
周竹拿起盘子舀了点水,往锅里一撒,“呲”的一声响:“正好,你回房喊清哥儿起来吃饭。”
“好。”赵炎捋干手上的水,往房里走去。
青木儿是被脸上的痒意吵醒的,这一觉他睡得很沉也很久,彷佛要将身上所有的疲惫困意都睡掉。
醒来时,屋子里很暗,只有一道昏黄色的光从木窗照进来,堪堪落在床边,落在赵炎的侧脸上。
他迷迷瞪瞪地看过去,心中只余一个念头,赵炎的鼻子真是高挺。
“脸上怎么回事?”赵炎的指腹在青木儿的脸颊上蹭了一下,眉头紧蹙,语含冷意:“谁打的?”
青木儿刚醒,有些迷糊,赵炎一问,他便说了:“陈大娘,或者是赵四婶?”
赵炎眯起眼,登时想起身去老赵家算账,被青木儿拉住了手腕。
青木儿睡了一觉,浑身舒坦,又想起今日打了一架,更是舒爽,他蓦地露出一个些许得意的笑,眉眼弯弯,他小声说:“今儿个,我打架了。”
赵炎一怔,满是诧异。
青木儿继续说:“我还,骂人了。”
赵炎双目微睁,他单手撑在床沿,微微弯腰看着小夫郎,低声问道:“怎么骂的?”
“不同你说。”青木儿双手盖住自己的脸,搓了两下,咬着下唇笑得有些开心。
第33章 夸赞
赵炎暗自思忖, 就算不同他说,他一想便知。
村里头骂人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句,翻不出什么花样, 只是他想不出小夫郎是怎么骂人的, 更别谈打架了。
小夫郎力气小, 同村里干农活的妇人夫郎打起来, 太容易吃亏。
现下, 小夫郎不就伤到了?
青木儿见赵炎皱着眉不说话,以为他不喜自己打架骂人之事, 内心惶惶, 又莫名觉得失落,打架打赢了的欣喜舒爽, 都化作了憋闷。
他垂下双眼, 默默地拉高被子,想蒙住脸,好似只要看不见, 便能将心底那点委屈不安掩藏。
“下回别冲动。”赵炎蹙起眉头说:“伤了可就——”
青木儿“唰”地把脸蒙上了。
赵炎顿时哑言, 他虽看不见小夫郎的神情, 却隐约察觉到了小夫郎的不高兴, 却不知为何不高兴,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他想拉开被子,又怕小夫郎不开心。
“清——”
话音刚起,被子又撩开了。
青木儿拉开被子坐起来,他垂首看着床,眼睫轻颤,小声说:“我知道了。”
他知道赵炎说的是对的,他知道赵炎是为他好, 阿爹也这样同他说,打不过骂不过,就跑,他别的不行,逃跑还算有点能耐。
可他,不想和赵炎说这个。
不过,转念一想,以赵炎一拳飞一人的能耐,自是不懂他打架赢了的喜悦的。
青木儿偷偷瞟了赵炎一眼,见他一脸茫然,也没有多说,低声道:“去吃饭吧。”
说完便起身下床了。
赵炎跟在他身后,有些不明所以,跟着人走到了灶房。
周竹把最后一个菜捞起装盘,瞧见二人先后进来,笑着说:“你们来得正好,把菜端去堂屋。”
赵炎眼尖,一眼便看到周竹脖子上的伤痕,几步走过去,沉声问:“怎么阿爹也伤了?今日老赵家的人来过?”
周竹忙着洗锅,偏头看了他一眼,疑惑道:“清哥儿没同你说?”
他看赵炎一脸困惑,便说:“上午清哥儿和玲儿湛儿去洗衣裳,回时遇到了陈大娘和赵四婶,那两婆子嘴贱骂人还想打人,就和她们打起来了。”
赵炎一听,沉着脸闷不做声转身就要往外走,周竹忙叫停他:“你去干甚?”
“自然是老赵家。”赵炎说。
“莫去了,老赵家这会儿乱得很。”周竹叹了叹气说:“赵四叔的事儿,你回时听说了吧?”
“嗯。”一进村就知道了,只是在赵炎心里,这些人早就不是他的亲人,生死如何,赵炎并不关心。
周竹心里亦如是想:“往后甭管那家人,只当不认识便是。”
赵炎寒着脸,静默片刻,点头说:“知道了。”
周竹铲了一勺洗锅水,青木儿见状立即将潲桶拎过去,周竹冲青木儿一笑:“更何况,咱们清哥儿早把那两人打得脸上开了花,别看我们这样,那两婆子伤得才重呢,我们清哥儿厉害吧?”
赵炎一愣,倒是没想到小夫郎这般勇猛,他转头看着青木儿,由衷说:“厉害。”
青木儿挨了夸,心里头美,脸上也带出些笑意,方才的憋闷一扫而散。
他挠了挠脸,羞赧地说:“没有,阿爹玲儿湛儿也厉害,单就我一人也打不过。”
赵炎看着青木儿有些得意的笑,福至心灵,忽地明了小夫郎方才的不高兴是为何。
他懊恼自己迟钝,竟看不出小夫郎心中想的,不过想从他这听到一句夸赞。
他不仅没夸,还说教了一番,惹得小夫郎不高兴,实属不该。
“吃饭了,你们爹爹应当快回到了。”周竹把做好的菜放入簸箕里递给青木儿:“小心些。”
“嗯。”青木儿端着菜出去,到了门口,赵炎站在门口又高又壮,不偏开他走不过去,他抬起头疑惑地看了赵炎一眼。
“我来吧。”赵炎有些无措,想接过小夫郎手里的簸箕,谁知小夫郎躲开了。
青木儿说:“不用,后头还有一锅饭呢。”
“阿炎,你来拿饭。”周竹说。
赵炎低头看了小夫郎一眼,偏开了身:“好。”
端了蒸饭,赵炎快步走出灶房,几步追上青木儿,他巴巴地跟在后头,想同小夫郎说说话,又苦恼自己嘴笨。
进了堂屋,他把饭放到桌上后,连忙走到小夫郎身边,同他一起把菜从簸箕拿到桌上。
赵炎收了簸箕,说:“我去拿碗筷,你坐着。”
青木儿抬起头看他,应道:“嗯。”
晚上赵有德回得有些晚,他到家时,家里人都在等他吃饭,他匆忙喊了句:“你们先吃。”便先去洗手了。
周竹从堂屋出来,舀水给赵有德洗手,这会儿天已半暗,他模糊能看到赵有德的神情,却辨认不出他心中所想。
赵有德洗净手,用布巾擦干,握了握周竹的手,看到周竹脖子上的伤痕,皱起眉:“怎了?”
周竹把早上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又问:“你想去送棺么?”
赵有德想都没想,便摇头回道:“不去,竹哥儿,我不去,分家了。”
“好。”周竹拍拍他,说:“吃饭吧。”
今晚的菜有三盘,一盘猪油渣炒菘菜,一盘腊鸭炒菌菇,还有一盆豌豆苗汤。
菌菇是纪云前几日上山采的,之前周竹给纪云送了点炒锥栗子,纪云就抓了把菌菇给他,周竹想着家里两个汉子每日出去做工,中午吃不上什么荤腥,晚上做饭,总想着给他们吃好些,这样做工也有力气。
吃着饭,赵玲儿叽叽喳喳说起了白天哥夫郎骂人打架的事,她人虽不大,但她知道好坏,话里话外都是佩服,惹得青木儿把脸埋进碗里,抬都不敢抬。
赵炎夹了一块腊鸭腿的肉放入青木儿碗里,青木儿偏头看了他一眼,眉眼弯弯。
翌日,赵炎起得早,离天亮还有一小段时间,他起来烧火把糙米馍馍蒸上,看着差不多了,用芭蕉叶包了两个,剩下的就用火炭煨着,等阿爹起来就能看到。
他揣上糙米馍馍边走边吃,村里起得早的老人有些在院子里闭着眼睛坐着,听到脚步声,浑浊的双目撑开一条缝,见是赵家那小子,又闭上了。
到了这个年纪,睡着和醒着已然没什么分别,彷佛入定了。
这耷拉的眼皮刚闭上,突然“嘭”的一声,眼皮猛地睁开,周围的大狗高声鸣吠,小狗不甘示弱加入嚎叫,就连鸡鸭都莫名叫了两声。
那入定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出院门一看,竟是赵炎那小子。
赵炎拍了拍膝盖上沾上的灰,啃着糙米馍馍走了,只见老赵家院子那一圈矮泥墙倒在地上,旁边的木门裂了个七七八八。
“这老赵家,恁的这么多破事……”老人呢喃两句,转身回房打算让儿子给他烧个火盆。
天光微亮,赵家小院有了动静,青木儿轻轻打开木门,双手互搓两下,对着手掌呼了口热气。
他先去灶房打算把早饭做了,进去一看,火灶上冒着热气,掀开木盖,米黄的糙米馍馍热气腾腾,按一下松软至极。
他以为这是阿爹早起蒸的,谁料去了后院没见到阿爹的身影,方知阿爹还未起,这兴许是赵炎蒸的。
赵炎偶尔起早会先把早饭蒸上热水烧上再出门,不过火灶里的火炭烧得差不多了,想必今日出门比往常要早。
青木儿不知道他起这样早要做什么,心想兴许是镇上铁匠铺有紧要的活儿要做。
他兑好温水洗脸漱口,回锅炉上拿馍馍吃,刚碰一下便烫得缩回了手,他来回碰了好几下都没能拿起,然后果断从旁边抽了一双筷子。
早晨冷意逼人,再热气腾腾的吃食,出到院子没一会就冷了,他干脆坐在灶前喝着热水把馍馍吃了。
刚吃一半,周竹便进来了,他见青木儿缩在灶前吃东西,笑了一下:“怎的起这样早?”
青木儿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冷醒的,晚上睡觉赵炎在身边,被窝里暖,清晨赵炎一走,这被窝怎么卷都不够暖和,睡不暖人也醒了,干脆起来干活儿。
“睡不着便起来了,阿爹,阿炎蒸了馍馍。”青木儿三两下吃完,起身说:“锅里水烫,我装些放凉一会儿喝。”
“成。”周竹说:“今天你爹爹不去扛大包了,一会儿咱们去摘老丝瓜,趁着午时太阳大晒一晒,剥了皮拿到镇上卖。”
丝瓜过了鲜嫩期就不好吃了,一口咬下去全是渣,因而这部分丝瓜会留在藤上任其继续长,等老了,里头的丝长满了,就摘下来,晒一晒,做成丝瓜络。
家里头洗碗洗澡都能用上,还有的,能拿去药馆换些铜板。
不过丝瓜络不是什么稀罕物,收丝瓜络的药馆少之又少,大多还是拿到镇上卖。
青木儿吃完了早饭,就先到后院把鸡鸭鹅放出来。
这会儿赵有德在给菜地浇水,青木儿说了一声:“爹爹,早饭好了。”
“行。”赵有德把最后一块地浇完,收了木桶勺子放在一边,顺手理了理给豌豆攀爬的竹竿子。
如今菜地上的菜都长得很水灵,多的那些,家里吃不完,到时候也一起摘去卖。
村里头过冬不仅要攒攒食物,还得多攒点钱,手头有余钱才活络。
他放完鸡鸭鹅,就给它们准备吃食,喂饱了才能长大长肥。
后院扩大之后,赵炎还特意挖了个水坑给鸭鹅玩耍,现在小鸭渐渐长大,鸭子多了,以后这水坑定是不够玩,因而之后就得赶鸭子到河边去游水了。
村里的河离他们家远,赶鸭子不好赶,再者路上若是遇上些调皮的孩子,故意捣蛋一下,到时候追鸭子追鹅也是麻烦。
不过阿爹说鸭鹅只要赶过几次,就能记得回家的路,青木儿也没太担心,到时跟着阿爹做便是了。
第34章 后颈
后院种的老丝瓜, 是周竹特意攒下来做丝瓜络的,现在天气变冷,瓜藤叶都已发黄发枯, 叶子上还有很多被虫子啃过的虫洞, 吊在瓜藤上的老丝瓜个头很大, 且个个发黄。
周竹伸手捏了几下, 硬邦邦的, 快刀一割,丢进一旁的背篓里, 青木儿学着阿爹用镰刀把丝瓜一个个割下来。
这一排架子丝瓜侍弄得好, 侧枝多,结出的丝瓜也多, 一家子忙活了两刻钟把所有老丝瓜收完, 细细算来,摘了有两百多根老丝瓜。
摘完老丝瓜后,剩下的瓜藤就得拔掉, 这叶子瓜藤太老, 就没打算给鸡鸭吃, 直接翻耕在地里做养分, 还能肥一肥土。
赵有德拿锄头把这一片菜地收拾了,周竹和青木儿把两百多个老丝瓜搬回前院。
老丝瓜全都倒在地上,再每人搬张小木墩,坐下给老丝瓜划口子。
青木儿划完一刀,就给双胎捶打,把皮捶烂后,再一点点剥皮,剥出来的老丝瓜便成了丝瓜络。
这活儿干起来费脖子, 得一直低头,干一会儿就要转转脖子,不然难受。
青木儿转完了脖子,又起身动了动,天冷若是不动动,会越坐越冷。
周竹见他原地跺脚取暖,忽然想起一事:“倒是忘了给你们编个火笼,现下还不是最冷的时候,再冷些,没了火笼,门都出不了。”
青木儿知道火笼,到了冬天院里头管事,人手一个,拎着暖手暖脚都方便,还能烤花生烤瓜子吃。
不过院里头冬天会烧炭,以免来的客人喊冷,因而他们这样的小倌并不需要这物件儿。
“阿爹,能烤东西吃么?”青木儿有些期待。
周竹笑道:“烤些小玩意儿倒是可以,过阵子做红点糍粑,到时可以放上去烤,再摸点盐巴,很好吃。”
之前家里银钱紧,过年想做红点糍粑,又没钱买不了那么多糯米,就只能买一点然后混到纪云家一起做,做完了,拿两三个回家,就当这个年做过了。
后来日子好点了,周竹又担心老赵家盯着,也没敢多做,现在不一样了,周竹暗自思忖道:“今年我们家,一定要买糯米回来自己做!”
赵玲儿抬起头,大眼睛一眨不眨:“阿爹,我想吃烤的!”
赵湛儿欲言又止,最后说:“我也吃。”
周竹看出赵湛儿的犹豫,他当阿爹的,能不知道孩子喜欢吃什么么,他摸了摸赵湛儿的头,轻声道:“湛儿想吃煎的,对不对?”
赵湛儿抿起嘴,小幅度地摇头说:“不吃,要好多好多油。”
周竹欣慰孩子们懂事,又觉着这俩孩子过于懂事,自小就不是调皮捣蛋的娃,有时,真是希望他们调皮些,这让当阿爹的心里头,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今年家里种了油菜花,等明年四月收了,就能有好多好多油了。”周竹温声道:“湛儿想吃煎的,就吃煎的。”
赵玲儿抱住赵湛儿,一爪子蹭了弟弟一脸丝瓜水:“弟弟,可以吃煎的!”
赵湛儿重重点头,裂开嘴笑了。
“清哥儿呢?喜欢吃煎的还是烤的?”周竹问。
青木儿坐回木墩上,想了想,小声说:“烤的。”
他其实不太知道什么是红点糍粑,但是他一想到可以用火笼边烤边吃,就觉得有趣,想来一定好吃。
周竹笑说:“成,那今年就多做些,明天要去镇上卖菜卖丝瓜络,就顺道去买了。”
他说完,忽地想起小时候的赵炎来:“阿炎少时,也爱吃烤的,那时家里没得地儿给他烤,他就自己上山,用石头堆了个小火堆,架上两根竹片,就这么放上去烤,烤完了还偷偷回家,拉着我跟你们爹爹去吃,可乐了。”
少时的赵炎,同现在的,全然是两幅模样,青木儿竟是不知,小时候的赵炎是如此的活泼逗趣。
听起来,很陌生。
周竹见青木儿听得认真,又多说了一些:“不止是烤红点糍粑,他还经常上山掏鸟窝烤鸟蛋来吃,野鹌鹑蛋掏得最多,上山抓鸟,下河捞鱼,就没有他没干过的。”
“要不是家里还有我和你们爹爹,他怕是想住在山里。”
“哥哥好调皮。”赵玲儿说。
周竹失笑道:“极是。”
他说完,突然想到大儿子如今沉默寡言的模样,和小时候大相径庭,内心有些复杂。
青木儿见阿爹忽然收了笑,问道:“阿爹,怎么了?”
周竹叹气道:“我在想,若是阿炎当初不离家,会不会如今也是同小时候那般开朗爱笑的人。”
青木儿一怔,不知如何劝慰阿爹。
不过周竹也不用他劝慰,周竹虽觉得如今大儿子改了性情,但为人沉稳有魄力,亦是极好的。
几人边聊边给老丝瓜剥皮,两百多个老丝瓜想剥完要费不少时间,剥完了还得洗洗搓搓,但为了能赶上午时的阳光,他们加快了速度。
赵有德弄完后院的菜地,把拆下来的竹子搬到灶房里,洗了手,装了一大盆水,把剥好的丝瓜络放去洗。
他的手泡到冷水里,不多久,一双手就给冻红了,但他干惯了重活儿累活儿,这点冷不算什么,就这么泡在水里搓洗。
人多,自然就干得快,赶在午时前,洗完了这两百多个丝瓜络,然后挨个用麻绳绑到了长绳上,绳子从桂花树扎到了堂屋的屋檐下,来回两根,正好挂完。
这日太阳大,丝瓜络只要晒一天便能干透,到了傍晚,青木儿和双胎一块儿将两百多个丝瓜络回背篓里,明日一早,便背到镇上去卖。
除了卖丝瓜络,还有家里种的菜,也一块背去,东西多,周竹便打算起早些,全部人一块去。
卖东西一时半会儿未必能卖完,索性中午就在镇上吃碗面,家里忙活儿了这么久,偶尔吃碗面,换换口味。
青木儿心下满是期待,他从前见到外头的饭馆面馆飘出的香味,馋得很,奈何没有机会,也没有钱,只能闻着香想想。
如今能去吃一回,有些开心,加上中午歇晌,晚间睡觉时,就有些睡不着。
但他不敢来回翻身,怕吵醒赵炎,就这么侧躺着看着木窗缝隙透进的月夜微光,看着看着,什么时候闭上眼的他也不知道,待他睁眼时,已是第二日。
此时屋内半暗,仅有一根蜡烛立在床头,他迷糊间听到有人喊他:“清哥儿,醒醒。”
“嗯?”他下意识回了一声,睁眼便看到赵炎站在床前半弯着腰喊他:“卯时一刻了。”
到镇上卖菜得赶早市抢摊子,因而得赶在辰时初刻之前去到镇上。
青木儿一下就清醒了,他怕耽搁时间,连忙拉起被子想起来,被赵炎挡了一下,赵炎皱着眉说:“别急,当心着凉。”
青木儿愣愣地看着赵炎,反应了好一会儿,兴许是昨夜睡得晚,天不亮就醒让他此时有些发懵,他揉了揉脸,盖着被子坐了起来。
脚一抻,发觉床尾有东西,他看过去,烛光照不进的角落黑漆漆的,看不清是什么物件儿。
赵炎起身把衣架上的厚衣裳拿过来,说:“薄衣裳在被子里暖着,这厚衣裳方才烘过,不甚冷。”
青木儿微微愣住,讷讷地接过厚衣裳,他抱在怀里,确实不冷,还有一股柴火味,想必是赵炎起得早,特意拿去灶房烘的。
“怎么了?”赵炎见他发愣,问道。
“没。”青木儿回过神,低声问:“你怎的起这么早?”
“菜多,拔菜得早些。”赵炎说。
“拔完了?”青木儿抬起头,着急道:“何不喊我?”
昨晚吃饭时,就说到要早起拔菜,不过阿爹没说何时起,他还以为只比往常起来的时辰早一些罢,他还想着要起来拔菜呢,谁知卯时一刻便拔完了。
赵炎听闻小夫郎语里焦急,坐回床边说道:“夜里霜露重,再者说,拔菜我同爹来就行,阿爹也没有起那么早。”
听到阿爹也没有起早,青木儿松口气,他就怕自己懒散不干活儿惹人嫌,虽说他知晓家里人不会在意干活儿做多做少,但他自己不能这样想。
一家人眼里都有活儿,这样才能同心,不然久了,势必会心生嫌隙。
“那、那我换衣裳。”青木儿抱紧厚衣裳转过身,他停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背对着赵炎小声说:“你先去忙吧。”
“嗯。”赵炎应完没有立即走,烛光闪动,他盯着小夫郎姣好的后颈出了神。
小夫郎微微垂首,柔顺乌黑的头发绕过脖子垂落在身前,独独空出一处白皙的后颈,这后颈犹如鲜嫩的茭白,立在微敞的衣领上。
洁白的茭白鲜嫩脆甜,一口下去糯滑爽口,诱人得很。
赵炎半垂眼眸,偏头一口咬了上去。
青木儿吓得怂起肩,他想往前躲开,被赵炎追着又咬了一口,他一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被赵炎攥着无法挣脱,他想转回头看一眼,刚偏过头,只见赵炎轻轻抬眼,眼眸里尽是无法压制的欲|火。
昏黄的烛光在动,赵炎眼里的火光也在动。
他咬住这诱人的后颈,便怎么都不愿放开,他对情事一知半解,只会用本能鲁莽,心中的火就像被困在火灶灶肚里,四处乱窜却找不到出口。
他揽住小夫郎的腰身把人拉回身前,双手拉起小夫郎的衣摆,狠狠揉搓小夫郎柔软的肚子,且越来越往上,捻起小树木的皮孔便使劲儿碾磨。
啃咬从后颈来到侧颈。
青木儿情不自禁仰起头,他羞红了一张脸,后背贴着赵炎滚烫的胸膛,双手攀着结实的手臂,想推开,又推不开,浑身发颤,脚趾蜷缩难耐地蹭着软被。
这汉子恁的只会胡乱啃咬,不知情不知趣,粗糙厚实的茧子搓在身上又疼又痒,青木儿嗔怒着拍了他一爪子。
赵炎快速起伏的胸口猛地一停,似乎清醒了些,他唇口还贴着小夫郎的脖颈,轻蹭几下,不舍松开。
清醒后的赵炎恢复了理智,他想到自己那双又硬又割人的手在小夫郎身上紧搓,生怕划伤他,连忙撩起衣裳想看一眼,被小夫郎猛然压下了。
“别、别看了……”青木儿又羞又怕,这汉子高壮有力,一双手臂圈着他,就让人无法挣扎,如蟒蛇绕树一般死死缠绕着,骇人的压迫感使得他这会儿心肝儿颤抖不已。
虽说小夫郎压得快,可赵炎已然看到,当真是红了一片。
他无措地虚虚揽着人,哑声道:“抱歉,我的不对。”
做了那样的事,转头道歉有何用?青木儿气又不是,怨也不对,喜更是不能,只得用后肩推了那汉子一把,颤声道:“你快出去,我、我换……”
再说换衣裳,那汉子又得莽,他这话说不出口,只得偷偷咬了唇,剜了那莽汉子一眼。
赵炎惶然松开手,声音低哑慌乱:“好,你换,我、我出去罢。”
说完怕自己又心智全消,连忙起身出去了。
第35章 瞪他
青木儿因着方才赵炎那一通乱咬, 他今天没敢把头发全部挽起,留了一半披散在肩。
收拾好打开门,外头天还没亮, 月亮还在天边挂着, 除了屋檐下蜡烛照亮的那一隅, 剩下都被笼罩在黑夜里, 一眼往前, 是沉沉的墨蓝色。
村里头安安静静的,除了唧蛉子夜鸣, 无一丝声响。
呼出的气都化成白气飘入了暗夜, 他拢了一下衣裳,搓了搓手掌, 小跑进灶房。
灶房里赵炎正舀热水入木盆, 青木儿一看到他,就想起方才羞人且缠人的事,又低头拢了一下衣裳。
赵炎放下葫芦瓢, 两步走到青木儿面前, 那高大的背影略显慌张, 他只能瞧见青木儿的头顶, 看不清青木儿的神情,因而心里没底,怕惹了小夫郎生气。
“我兑好热水了。”赵炎的语气里颇有些讨好的意味:“槐条也折好了。”
青木儿抿起唇,微抬头嗔恼地剜了赵炎一眼,他羞恼赵炎一时兴起忘了今日要早起去卖菜,折腾起人来不管不顾,于是没出声理会,绕过他端起木盆便往外走。
赵炎一看小夫郎真恼了, 连忙跟上去,平日里的沉稳冷静都丢得一干二净,只想围着小夫郎绕圈圈。
青木儿被他晃来晃去晃得眼晕,干脆放下木盆,蹲下去不理他,自顾自地舀水要漱口。
赵炎挨着他蹲下,殷勤地给他递槐条。
青木儿抬眸瞧了赵炎一眼,见那汉子平日里无甚表情的脸上,绷得死紧,眼里些许不安。
他低头看向槐条,缓缓地接过,细声道:“以后,有紧要事儿时,可不能那般了。”
赵炎见青木儿愿意同他说话,心里那点慌乱全然消失,只剩欣喜。
“嗯,你漱口,我去包糙米馍馍。”
说完还不走,等小夫郎瞪了他一眼,才扬着唇角走开了。
青木儿瞪着人走远,然后撇开头瞪着木盆里的水,水里的他瞪着瞪着,眉眼蓦地染上笑意。
家里摘了不少的菜,光是白萝卜就装了两筐,菘菜装了三筐,这些菜好存放,买的人最多,还有豌豆苗红薯叶,这一些不好存放的,便少摘一点,卖完就不再卖了,留着自家吃。
出发时不到卯时三刻,赵炎和赵有德各自用扁担挑起两个箩筐,周竹同样挑了扁担,青木儿背着箩筐手里抱着稻草垫,双胎各背着一个小萝筐,手里拎着小竹篮,里头是豌豆,这豌豆不多,也就两把。
一家人浩浩荡荡地走去三凤镇。
夜里霜露重,路上的野草和被雨淋过一般,株株挂水珠。
此时天还没亮,仅靠着天边明月照亮前路。
路上走着走着,还遇上了同村人,一汉子推着单轮木推车,另一位妇人牵着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走在前头,她搭着木推车的头稳着方向。
那妇人见了赵家一家子,笑着问了一声:“赵二叔周小嬷,到镇上卖菜啊?”
周竹借着半亮的月色看清那妇人,原来是村头王强一家子,王强一家是在镇上卖包子的,推车的是王强,说话的妇人是王强的媳妇陈子梅,手边拉着的正是他们的儿子王年。
周竹笑了笑,回道:“是啊,卖点菜攒些钱好过年呢。”
“亦是这样的理儿。”陈子梅说:“瞧你们背这许多,今年收成不错啊,定能卖上好价钱。”
“哎哟,托你的福了。”周竹当即笑开,谁都愿意听好听话,他也不例外:“能全部卖完,就很不错了。”
卖菜这样的事,有时也得看运气,有时不是运去的菜多就能多挣钱的,偶尔遇到每个摊子都卖某一种菜,那客人选择多了,就喜欢挑三拣四杀杀价,你这头不愿少,那就去下一摊问问,总有一家是最便宜的。
而有的人卖菜,只管压低价,左右摊子上的菜不是那么好,卖完了事,像这样的摊子很多,许多人想要便宜的菜,自然会选择这样的摊子。
而赵家种出来的菜,个头大菜叶新鲜水灵,自然不愿低价卖,那这样,就得挑客人了,因而这菜能不能卖完,倒不好说了。
不过周竹也不着急,像存不住的菜,卖到晚上还有剩,就低价,好多人就爱在收摊前来买,能买到许多便宜菜。
存得住的,就搬回家,第二天第三天继续卖,直到卖完。
陈子梅瞥见赵炎和青木儿,问道:“这就是你家大儿子和儿夫郎?村里头见得少,倒是不太认得出。”
青木儿听到那妇人聊起他,下意识看了她一眼,那妇人冲他友善地笑了笑,他也笑了一下。
周竹说:“是,阿炎白日到镇上做工,只得晚上回来,因而见得少,清哥儿嫁过来没多久,在村里走动少。”
周竹说完,赵炎和青木儿便打了招呼,双胎也跟着喊了人。
“哎哎好好。”陈子梅笑说:“瞧着各个都很能干。”
周竹笑得点了头,说“是”。
两家人聊着聊着,一块到了镇上,这时天才蒙蒙亮,镇子已然有了热闹的迹象。
王强一家子有固定卖包子的地儿,因而到了镇路口,两家人便分开了,王强一家子往镇东街走,而赵家往西街去。
镇西街便是上回卖板栗的街市,这会儿卖菜的卖肉的卖熟食的,陆陆续续地来了,各种菜色应有尽有。
他们来得早,能挑一挑位置,走了大半街市,终于找到了一处地儿,那处地儿旁边不远又是一条岔口,岔口通往另一条街,来往的人多,自然生意就不会差。
赵有德放下两筐萝卜,把稻草垫铺上,随后找了两块石头压住前面两个角,防止稻草垫飞起或是有人走过没注意踩着菜。
稻草垫铺好,几人开始往上边铺菜。
赵炎要去上工,没法和他们一块儿弄,他放下扁担收拾了一下,便要往铁匠铺去,去之前,他看了青木儿一眼。
青木儿第一次背这样重的东西,还背了这么远的路,忙着喘气歇息,没注意看他,他皱了皱眉,解开竹筒水递给青木儿,沉声道:“我去上工了。”
青木儿这才抬头看了赵炎一眼,手背擦了擦汗,接过水灌了好几口,擦掉下巴的水说:“好,路上当心。”
赵炎“嗯”了一声:“一会儿午时到瑶家面馆吃面。”
这事儿早就在昨天吃晚饭时就说好了,青木儿不知赵炎怎的又说了一遍,不过他没有多问,扬眉笑了一下,点头说:“好。”
赵炎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带着欢喜转身走了。
随着天光大亮,街市热闹起来,挎着篮子出来卖菜的妇人夫郎比比皆是,卖货郎小商贩沿街叫卖,各样吆喝声不绝入耳。
赵有德和周竹年年都卖菜,叫卖这事儿他们熟得很,摆好之后便高声吆喝起来。
青木儿有了上回卖板栗的经验,自是不会腼腆,他叫的声儿虽不大,但明朗,年岁不大,笑起来乖巧讨喜,倒是引来不少客人。
他们人多,一人负责卖一样菜,说起话来各个客人都能照顾到,因而摊子上围了一圈人问价。
双胎跟着哥夫郎一块卖白萝卜,白萝卜个头大叶子翠绿色泽通白干净,大的有两斤以上,小一些的也有一斤多。
来买萝卜的,一般不会只买一两个,大多是五六个一块儿买,这样就会有人趁机杀价。
青木儿熟练地说:“白萝卜是今早天不亮便摘了,很新鲜呢,您看叶子都好好的,三文一斤不贵了。”
赵玲儿和赵湛儿面对这样人多的街市,怕生,不敢开口,抱膝坐在哥夫郎身边,哥夫郎说一句,他们便点点头作附和。
买菜的妇人见这三个娃逗趣,便没有多杀价,她也是一路问价问过来的,自然知道这个价钱确实不贵,杀价不过是习惯使然,当即要了六个两斤的。
青木儿喜笑颜开,用秸秆搓成的绳子把白萝卜的头绑住,扎成一溜递给妇人。
妇人数了铜板给青木儿,青木儿转头放进钱袋里。
那妇人走后,来了两位大爷大娘,那大爷皱着眉面色严肃,大娘倒是笑吟吟的,大娘半弯腰问青木儿:“你家这白萝卜可还有少?”
青木儿把方才说过的话,对着大娘说了一遍。
那大娘又说:“我们不止买萝卜,要是你家便宜了,你家的菜我每样都买一些。”
青木儿第一次见到买这么多的,当即转头看向阿爹。
周竹笑着过来说:“大娘,您要多了,便是少一些也可,这白萝卜本也不贵不好少钱,菘菜一颗少一文,那头豌豆苗红薯叶葱花韭菜,每斤都少一文,如何?”
“才一文啊?”大娘面带豫色,回头看了大爷一眼,那大爷满脸不耐烦,挥手说:“快点快点,磨磨蹭蹭。”
大娘讪笑了一下,说:“那成吧,就在你家挑吧。”
青木儿对着阿爹双眼亮晶晶,佩服得很,周竹失笑地拍了拍他,说:“快挑菜。”
“好!”青木儿依着那位大娘的话,给她挑菜。
那大娘看着面善,然而挑菜时,每样菜都要用拇指掐一下,好好的菜给她掐出不少印子,掐完又丢回去拿了新的,青木儿心疼,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青木儿眉头紧蹙,想说又不好说,他转头看向阿爹。
周竹亦是敛起笑容盯着,见她要掐白萝卜和菘菜,便小心劝一句:“您看这两样有了印子便不好卖了,您眼神好,一看便知这品相不差。”
大娘又是讪笑一声:“是,是,知道的,不过买这么多菜,肯定要挑好的嘛是不是?”
说完手一掐,白萝卜上一个明显的指甲印。
见她又想丢回去,选新的,青木儿心里忿忿不平,小声嘀咕了一句:“您掐了才知道这个好,又怎的不要掐过的。”
那大娘还未说话,她身后的大爷便吹胡子瞪眼,斥声道:“你这小哥儿说的什么话,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
青木儿双唇紧抿,他心知若是跟这样的人吵起来,定会坏了生意,便没吭声。
周竹说道:“我家孩子说的不错,您这样各个掐过了,后头的人可怎么买?您看我们这也是小生意,和气生财嘛不是?”
那大爷还要再说,一旁的赵有德突然站起来,赵有德身量不低,站起身来颇有些气势,那大爷瞪了他一眼,冲那大娘骂道:“挑这么久?干什么吃的?这点破事儿磨蹭半天,吃屎你都赶不上热乎的。”
大娘僵着脸笑了一下,哀声道:“挑好了挑好了,算钱就是了。”
青木儿年纪小,脸上压不住气,他知道冷脸做生意会赶客,便低着头把大娘挑的菜一一扎好,那大娘挑得多,林林总总算起来有两百一十八文。
那大娘听了价格,讨好地看向大爷,那大爷嫌弃地扯下钱袋,数了两百文过来:“买这么多,那十文八文的就甭算了。”
青木儿接钱的手一顿,这可不是十文八文,这是十八文,十八文能买一条肥五花了,更何况,算钱时,每样菜都少过一文的,现下再少,便是赔钱的买卖。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突然攒了一股气,登时犟了起来,他背过手,掐着自己的手背让自己别胆怯,咽了咽口水,低声说:“不成,两百一十八文。”
“你这小哥儿会不会做生意?”那大爷怒了:“要是不少,这东西我们不要了!”
周竹忙完他那边的,靠过来笑说:“大爷,您这少这样多,我们是要亏钱的。”
大爷骂道:“亏什么钱?别以为我们没有卖过菜,你们这都是白赚的,这菜籽最多花个十几文,你们一卖就卖了两百多文,坑钱呢这是。”
周竹不想和这人掰扯,又不好冷脸,僵持间,那大爷对着赵有德叫了一句:“这你家夫郎吧?也不管管,生意都不会做。”
赵有德往前一步,挡在周竹面前,他嘴笨,说不出什么狠话,只得说:“我家夫郎说得对,少十八文太多了——”
“那不要了!”大爷一挥手,状作要走的模样,然后慢腾腾地挪了一小步。
一旁的大娘见赵有德和周竹都不愿意少,一看青木儿年纪小,便对他赔笑着说:“你看,我家这位生气了,钱都在他那儿,少一些也好啊,你说是吧?”
“卖不卖?不卖我们可走了啊!”大爷道。
青木儿一听,心里头的气“噌”地涌上来了,这菜是家里人每日早起辛苦侍弄的,他隔三岔五地去剥黄叶,拔野草,施臭烘烘的肥料,还有今早赵炎和爹爹起这么早拔菜。
说起来,哪样不辛苦?
他这气压不下去,便不压了,气哼道:“那您走吧,我们不卖了!”说完蹲下要把扎好的菜解开。
双胎跟着哥夫郎一块儿解绳。
大爷气得嘴唇抖了几下,他一看没辙,要走,那大娘不敢拉他,跟着走了几步,回过头,发现没人叫停,便转头小声提醒了一句:“这家菜便宜又好,孙子生辰宴呢……”
大爷不说话了,大娘便知道了他的意思,当即回头和青木儿说:“两百一十八文就两百一十八文,小哥儿不用拆了。”
谁知青木儿正在气头上,回道:“不成,两百一十八文我们也不卖了,两百三十文,方才掐过的菜,您得买。”
周竹和赵有德诧异地看了青木儿一眼,似是没想到青木儿会这样说。
然而青木儿这样说,并不是只为出一口气,而是他惯会看人眼色,他见这二人要走不走,犹犹豫豫,便知他们不过是诈唬人,既如此,又怎能让自己吃亏?
大爷气得转身走了,大娘来回转头,转身想走,又回了头,她讪笑着叹了叹气,掏出钱袋,数了两百三十文过来,说:“你扎起来吧。”
青木儿接了钱才去捆菜,全部捆好给大娘,那大娘提着菜,转头时念叨了一句:“真是的……”
青木儿听到当没听到,反正挣了钱,还把掐过的菜卖了,那就是好事。
他抓了两下钱袋,转头看向爹爹阿爹,大大的桃花眼闪着光。
周竹可不像赵炎那般愣,立即拍了拍青木儿的手臂,笑说:“我们清哥儿,果真是厉害。”
赵有德亦是说:“极是。”
青木儿喜笑颜开,眼角眉梢俱是小得意。
他把钱袋收好,转头继续叫卖。
今日带出来的菜赶在午时过半前卖完了,这一趟拢共挣了快二两银子,每个人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淡不下来,他们一起收好稻草垫,挑起空箩筐喜滋滋地往镇西街的瑶家面馆吃面去了。
第36章 擦汗
背来的菜都卖完了, 只剩箩筐和稻草垫,赵有德把东西叠在一起,用扁担挑着走。
青木儿吆喝了一早上, 没多少空能喝水, 嗓子干涩, 打开竹筒想喝一口。
周竹见到拦了一下, 说:“一会儿到面馆喝热汤, 这水冷了,喝下去肚子发凉不舒坦。”
青木儿一想也是, 索性现下还能忍一忍, 便收了竹筒,一块儿走去面馆。
瑶家面馆在镇西街口不远, 只是从镇东街走到镇西街需要些时间, 此时午时过半,街市的人依然不少,且与早市不相上下, 一问阿爹才知, 原来今日是赶圩日。
“三凤镇每个月有四回赶圩日, 村里有手艺的种了菜的, 都赶着这个时候出来卖。”周竹说:“人多,卖得快。”
赶圩日不仅是小摊商贩变多了,来镇上吃饭的人更是多。
他们到了瑶家面馆,里头坐满了人,外头还搭了不少桌子,还有的人,直接端着碗坐在路边长椅上吃,大冷天的, 伙计脑门上忙得全是热汗,脖子上的布巾擦了又擦,可见这家面馆生意有多红火。
青木儿往里看了看,没看到赵炎的身影,便知他还未到。
“客官,今儿个人多,怕是难找位置,要不您几位在长椅上等等?”伙计上完了面路过,见这大大小小一家子几口人站在外头,连忙过来招呼。
听闻要等,周竹转头四处看了看,正看到有一桌人都放下了筷子,只等孩子吃完,立即说:“那边,那一桌是不是准备吃完要走了?”
那伙计一看,笑说:“您眼神可真好,不如您站个人过去等等?”
店里人多,桌子不够用时,常有这样等位的,防止有人抢坐,便站边上等着,等这桌吃完,就能立马坐下。
一个人站着等,让正在吃的那桌子人压力小一些,要是他们一家子全部过去等,瞧着不像话。
“成,我过去。”赵有德把扁担放下,快步走了过去,站在了那桌人边上不远处。
那桌子人常在外头吃饭,见有人等在一旁也不觉得稀奇或是不高兴,还催促孩子吃快些。
赵有德一听,忙摆手说道:“不着急,让孩子吃饱。”
那桌的男人冲赵有德点了点头,和善地笑了笑。
周竹带着青木儿到街边太阳底下等,晒着日头也能暖和一点,他把箩筐翻面,让双胎靠坐着没那么累。
两孩子天不亮就跟着他们来镇上,卖菜时也很卖力,大人都累得慌,更别谈他们。
“等一会儿就好了。”周竹说。
“知道啦阿爹。”赵玲儿闻着肉面香,精神得很。
周竹转头看到青木儿时不时往街上张望,笑说:“兴许阿炎有事儿耽搁了。”
青木儿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一直望,兴许是面馆人太多,找到位置不容易,若是他们吃完了赵炎还不来,只怕等不了他。
幸好,话音刚落,便瞧见街市上有一人匆匆小跑而来。
青木儿往前迎了几步,又停住了,在原地等着赵炎过来。
铁匠铺离这边有点距离,赵炎跑的急,额前冒了点汗,不过他停下时,倒是没怎么急喘,他那紧锁的眉头见到小夫郎那一刻,蓦然一松。
“铺子里有急活儿来晚了,等很久了?”赵炎平复了几下,问道。
“没有,我们也是刚到。”青木儿摇摇头,见他额上有汗,便想拿布巾给他擦擦,可一想到布巾他今早擦过,又犹豫了。
赵炎看他踌躇,问了一句:“怎么了?”
青木儿想了想,从袖口拖出布巾的一角,斟酌着说:“我、我用过了,但没有别的……”
赵炎面上松泛,说道:“无妨,给我吧。”
青木儿抽出前还回想了一下这块布巾昨夜还洗过,应当不会有奇怪的味道,便放心递给赵炎。
赵炎拿着布巾擦了擦脸,闻到了一股无患子的清香。
小夫郎是香香的,布巾也是香香的。
赵炎嘴角微微扬起,心中明媚,多擦了几下,谁知拿下布巾一看,赫然一抹黑。
他嘴角一僵,猛地攥紧布巾。
青木儿一愣:“怎么了?”
他想看一眼布巾,赵炎背过手没让他看。
赵炎来之前刚打完一把铁铲,热火炉里冒出黑灰是常有的事,经常是干一整天,脸上脏一圈。
之前下工回家,他都会洗脸洗手再回去,今天出来得急,只记得洗手,忘了洗脸,路上跑出汗,汗水这么一流,可不脏了么。
他些许不自在,觉得自己把小夫郎的布巾擦得又臭又脏。
“脏、脏了?”青木儿心一紧,他早上只用了两次,不应该有很重的味道才是,可看赵炎的样子,好像不仅是脏了,还臭了。
赵炎一看青木儿面带慌张,更是窘迫,心想小夫郎如此紧张这块布巾,想必是喜欢得紧,哪知被他的脸擦脏了。
他绷紧脏脸,凝声道:“我再买新的。”
青木儿愣住,这么脏?脏到要换新的?
他心觉尴尬,担心赵炎是不是嫌弃他,当下有些难受,想把布巾拿回来,又拿不回,他低着头,闷声道:“不用了,我、我回去洗洗,你给我罢。”
小夫郎果真不高兴了。
赵炎手一松,犹豫着拿出布巾,低声道:“对不住,是我忘了洗脸,弄脏了。”
青木儿一顿,怔然地看着布巾上那一块黑,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愣愣地说:“不是脏了啊?”
“嗯?”赵炎也看着他。
“我以为,你、你嫌弃呢……”青木儿涨红了脸,羞窘地说。
“怎会嫌弃?”赵炎眉头紧蹙,郑重地说:“绝不会。”
要嫌弃,也该是香香的小夫郎嫌弃他这脏兮兮的汉子才是。
青木儿闻言抿紧的嘴角蓦地松开,他抬头露出笑颜,小声且带着一丝欢快:“没事,我回去洗洗就好,不脏。”
赵炎看着他,喉间滚动,低低地应了一声。
小孩子吃面虽慢,但只剩了一个碗底,赵有德等了一会儿,那孩子吃完放下筷子,嘴巴一摸,大声说:“饱了!”
赵有德一听,连忙朝周竹挥手,周竹立即拎起箩筐,叫上其他人一块儿过去。
“可算是坐下了。”周竹把箩筐放进四方桌底下,拉了长椅坐下:“赶圩日人可真多。”
赵有德说:“午时人多了些。”
这家面馆得自行去煮面的摊子上点面,那处排了五六个人,赵有德本想过去,赵炎说:“爹,我去,想吃什么?”
“这也不知道有什么面呀,怎的没有菜牌?”周竹往墙上看了一眼,发现墙上挂了几块木板,木板上画的正是这家有的面,他手一指,说:“原来在那。”
青木儿抬头看过去,第一块木板上画着一碗面,面上有一块大骨头,旁边的字他不认得,但看画便知是什么面。
赵炎是认得一些字的,他一一报了木板上的名字,说到最后,有一份面叫“大富大贵面”。
“大富大贵面?”周竹好奇。
“便是有菜有肉有蛋有面,有大棒骨还有炸豆腐。”赵炎看了一眼木板上的图:“还有花。”
“当真是丰盛。”周竹说:“既然来了,便要吃好的,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今天卖菜挣了不少钱,往年卖可都没这样多,这不仅仅是因为老赵家不来抢菜了,还因为儿夫郎干活勤快,这菜得精心照顾才能长得好。
菜长得好,可不就卖得好了嘛。
赵玲儿和赵湛儿没在外头吃过面,他们也不懂什么面好吃,只管点了自己听过的,要了一碗打卤面和一碗杂酱面。
赵有德原先只想点个阳春面,被周竹看了一眼,便憨笑着改成了梅菜扣肉面。
“梅菜扣肉你吃不饱吧?”周竹看着赵有德笑,转头和赵炎说:“阿炎,我来一份大富大贵,我想尝尝,这大富大贵是如何的大富大贵。”
赵炎说:“好。”随后看向青木儿。
青木儿拿不定主意,他和双胎一样,都不知什么面好吃,他沉吟片刻,决定选一份从未听过的:“肉丝紫茄拌面。”
赵炎点头记下后,就去摊前排队。
人多,煮面也要点时间,青木儿渴了一路,方才又说了许多话,想喝点热水,但看周遭都没有上茶的,便知这家面馆的热茶要花钱。
如此只能再忍忍,等面上了,就有面汤喝了。
然而周竹已看出他所想,招呼了伙计过来,想要一壶热茶,那伙计一甩布巾,笑说:“店里没有热茶,不过那处有热汤,随意喝,就是辛苦您自个舀一下。”
青木儿打眼看去,那处摆了一排小木碗,旁边放了一个大木桶,热汤不远,只是店里人多,走过去有些挤。
他犹豫片刻,还是起身过去了,当街卖菜人更多,取个汤罢了,无需胆怯。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生怕撞倒了伙计手里端的面,遇着别的客人,当即扭身避让。
来到木桶前,青木儿掀开木桶盖一看,里头竟是白萝卜汤,闻香,还有一丝棒骨味。
这汤美味,闻着心里都高兴。
思及这一早上,不止他没有怎么喝水,家里人其实也没怎么喝,便打算一人来一碗。
青木儿捋了一下披肩长发,高兴地拿起长勺舀汤,余光却发现另一侧总有目光时不时瞟过来,他疑惑地抬头看过去,只见那人忽地偏开了头。
他皱了皱眉,没上心,刚想继续舀汤时,这道目光又黏过来了。
转头看去,那人正不错眼地盯着他,眼里流露的轻蔑下流与猥琐,他再熟悉不过了。
青木儿心下一惊,险些拿不稳这汤勺。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不安分的小尾指,又翘起来了。
想来是今日卖了菜,还来下面馆,诸事顺心顺意,以至于太过得意,叫他一时忘了形。
他猛地压下手指,板正站直,想快快舀汤离开,却听到那人旁边站着的夫郎啐了一声,那夫郎的声音不大,却让他听得清楚:“狐媚子,惯会勾引人。”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还看!”那夫郎低声骂道,扯着那人走了。
青木儿脸色一白,他压着心里的恐慌,想回头看一眼赵家人,但他不敢,想继续舀汤,却怎么都拿不起长勺。
他生出一股想要躲起来的冲动,然而他一步都迈不动。
他不该得意的,他得小心,再小心。
兴许是青木儿舀汤太久,赵炎找了过来。
赵炎看着青木儿面对着木桶一动不动,彷佛僵化的背影,心下一紧,急忙走过去,一把拉住青木儿的手臂。
谁知陷入惊慌中的青木儿猛地一甩,差点叫出声。
“清哥儿?怎么了?”赵炎看着青木儿发颤的瞳孔,下意识放轻声音。
“我……”青木儿看着赵炎,呢喃道:“你……看到了?”
赵炎一愣,问道:“看到什么了?”
“你刚说的……”绝不会嫌弃我,是真的么?
“我说的什么?”赵炎越发疑惑,想伸手拉他,又怕吓到他,只能轻声问道:“出了何事?”
青木儿猛然清醒,他慌乱地四下乱看,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眼尖,叫他一下看到了逼仄处的小褐壳虫。
他指着那只虫,颤声问:“你看到,那只蜚蠊了么?”
第37章 吃撑
赵炎顺着青木儿的指尖看过去, 在墙与墙的夹角处,看到一只油亮全褐的蜚蠊,两根长须轻轻晃动。
蜚蠊乡下多得很, 小时候, 他还见过有妇人夫郎围坐在火堆前烤火闲谈, 一只蜚蠊路过被她们丢进火堆烤熟, 剥壳就吃。
他没想到, 小夫郎如此怕这个。
夹角前面摆了簸箕篮子,想抓也不好抓, 赵炎拉着小夫郎往旁边走了两步, 说:“无妨,这会儿应当不会窜出来, 你先回去, 我来打汤。”
青木儿心里的恐慌渐渐压下,他想赵炎应当没发现他刚刚的扭捏作态,但他不敢放松, 因为这不代表爹爹阿爹他们没看到, 他不想一个人回去面对。
他抓着赵炎的手袖, 像是遮天密林里抓住的一点日光, 极小的一隅,就能让他顺畅地喘口气。
“我、我等你。”青木儿捏着手袖一角,小声说。
赵炎见他闷闷的,想必见了蜚蠊心有余悸,便没拒绝,说:“那你等会儿。”
青木儿点点头,他放开手让赵炎舀汤。
赵炎只盛了三碗,他见小夫郎面带疑惑, 解释道:“爹和阿爹有面汤。”
青木儿闻言没再多问,他也没有心思余力多问,拿过一旁的木托盘给赵炎端汤。
赵炎端起木托盘想回去,见小夫郎在原地不动,便说:“你走前面,蜚蠊飞来了,也不用怕,我在后边。”
青木儿咬紧嘴唇内壁的肉,犹豫片刻,低着头转身,他不敢看爹爹阿爹的目光,生怕会在他们眼里看到厌恶和鄙夷,故而走着走着,越走越慢。
可再慢,都得走,他想不出自己要怎么做,是回去,是逃跑,哪样才是最合适的。
青木儿突然停住,转身和赵炎小声说:“你走前面吧。”
“嗯?”赵炎瞧出小夫郎的不对劲,他没想到一只蜚蠊能让小夫郎如此惊慌。
“你端着汤呢,人太多了。”青木儿解释得毫无道理,但他硬着头皮说:“没事,离得远了我就不害怕了。”
说完,拐回赵炎身后去了。
此时确实人多,端着汤也不好在店里停下不动,堵着别人怕是要被念叨,赵炎只得往前走。
随着桌子越来近,青木儿的心也越来越紧,直到回到桌子前,他的心似乎不会动了,拧作一团。
青木儿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这汤真不错呀,还有骨头香呢。”
蓦地,阿爹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青木儿一瞬间没听清,差点又往后撵一步。
“一碗大棒骨萝卜汤,天再冷都暖和了。”周竹看向站在赵炎身后的青木儿,说:“清哥儿怎么不坐下来喝?”
青木儿愣住,现在才反应过来阿爹说了什么。
周竹偏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一脸怔愣,顿了一下,疑惑道:“怎么了这是?”
赵炎偏开身,低头看着小夫郎,说:“看到一只蜚蠊,有些大。”
其实那只蜚蠊不大。
青木儿抬头看了赵炎一眼,终于从未发生的恐慌中回过神,愣愣地点了点头,小小应了一声。
“是不是飞的时候吓到了?”周竹笑说:“那虫子飞起来可吓人了。”
赵有德不知想到什么,边摇头边说:“对着眼飞,更是吓人,别看那只虫一动不动的,突然——”
“爹,”赵炎打断他爹,看了青木儿一眼,说:“没对眼飞。”
青木儿咬了咬内唇,往前走了一步,和赵炎并步,低声说:“没飞,就是一时吓到,又觉得自己……胆小。”
周竹笑道:“这又如何?怕虫子也没什么,你看你爹爹一个大汉子,见着那蜚蠊,不也吓得直躲?”
赵有德笑呵呵地点头。
一旁的赵玲儿说:“好吓人,我也怕,弟弟也怕,是嘛弟弟?”
赵湛儿犹豫着点了点头,其实他不怕,他姐姐也不怕,他们都不怕牛角虫,又怎么会怕蜚蠊?
不过想想哥夫郎怕牛角虫,想必蜚蠊也是怕的。
青木儿的眼眶蓦然泛酸,他睁大眼眶一动不动,咬紧了牙关:“嗯。”
“先喝汤,一会面就上来了。”周竹拉着他坐下,把汤放到他面前:“方才这么渴,这会儿嗓子眼都干了。”
青木儿缓缓松了皮肉,抿着唇勉强笑了笑,端起汤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棒骨萝卜汤灌入口中,发涩的舌根终于回甘。
一口热汤,真的能让人全身暖和起来。
赵炎坐在小夫郎身边,看着他小口喝汤,拿了一双筷子给他:“吃萝卜。”
“好。”放松下来的青木儿眉间带着淡淡的笑意。
没等多久,比脸还大的碗头就端上来了,伙计分了两次端过来,最后还拿了一小碟酸萝卜。
面上齐后,伙计欢快地说:“客官请慢用。”
瑶家面馆的面多,面汤更多,浇头更是不吝啬。
一碗梅菜扣肉面,上面有三大块肥瘦相间的扣肉,还有铺满碗头的梅菜。
打卤面和杂酱面亦是如此,拌一拌,面条和浇头各占一半,丝毫没有面多不够味或者浇头多了咸的问题。
双胎人小,吃不完这么多,赵炎特意要了小份的,这样不会浪费。
还有那碗“大富大贵面”,愣是分了两个碗头装,里头不仅有炸豆腐,半个茶叶蛋,青菜花生,还有一根大棒骨。
那大棒骨上边,脆骨没削,肉也没削,蘸点辣酱汁儿,吃得满足。
周竹知道一碗梅菜扣肉面,赵有德吃不饱,还给他挑了不少浇头和面过去。
赵有德想把肉给周竹,周竹没要。
周竹知道,自家汉子只要有点肉,一向是紧着他和孩子吃,自己反而吃得少,现在挣了钱,就得让自家汉子吃到饱才是。
青木儿要的是拌面,吃之前,得拌一拌,肉和紫茄切成细丝,混在面里,竟有些不分你我。
他小尝了一口,双眼一亮,筷子卷了一圈,又是一口。
拌面腻了,再来一口热汤,舒爽!
除了面,赵炎还要了一份卤脆肠,摆在桌子中间大家一块吃,这卤脆肠嚼起来又脆又嫩,嚼久了也不会生硬难咽。
青木儿夹了一块,眼眸睁大,鼓起腮帮子嚼得很快,这脆嫩的口感,人间美味也不过如此了。
赵炎侧低头看了小夫郎一眼,小夫郎脸嫩,腮帮子鼓起时,更是可爱,他不等小夫郎吞下,又夹了一块递到他嘴边。
青木儿蓦地停下,看着眼前这一筷子,耳后微微泛红。
这大庭广众之下,哪有当众喂食的?他又不是小孩子拿不动碗筷。
这汉子……怎的如此不知羞?
青木儿连忙拉了一下赵炎的手袖,想让他拿回去。
赵炎见他耳朵都红了,没再坚持,略略可惜地把卤脆肠放入青木儿的碗里。
“快些吃罢。”青木儿低声说。
赵炎扬了扬唇角:“好。”
一碗热面下肚,早上吹着冷风卖菜的寒意全然消散,一家人脸上只剩快意。
吃完了面,周竹招呼伙计过来结账。
打卤面和炸酱面是小份的,因而只收半份钱,加一起十四文,剩下除了大富大贵面是二十文,别的都是十五文,一份卤脆肠是三十五文。
拢共加起来是一百一十四文。
要换做以前,哪有一顿吃一百多文的,就算是过年都不敢这样吃,这样来一回,真叫人高兴。
毕竟今早挣了快二两银子,这点钱不算什么。
从瑶家面馆出来,赵炎要回铁匠铺做工,他回铁匠铺的路和买糯米是一个方向,便一同走了过去。
街市人依然不少,赶圩日就是这样,从早上热闹到晚上,若是晚上有傩戏走街,那更是热闹到半夜。
人来人往,四处投来的目光更是不少,青木儿从椅子上站起那一刻,便时时记着不能松懈。
他小心谨慎地跟在赵炎身边,心里忐忑,不敢四处张望,街边有什么好玩逗趣的杂耍也不敢多看,低着头亦步亦趋跟着走。
赵炎好几次看过去,都只能看到小夫郎的头顶,以为他是吃饱了犯困,便问道:“可是困了?”
青木儿这才抬头,他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看,没看到什么奇怪的目光,才转过头说:“没困,就是吃得有些撑。”
赵炎闻言,眉头轻蹙,“下回吃不下,便给我,不要硬撑。”
“嗯?”青木儿一愣,说:“我、我吃过了……”
“无妨。”赵炎的脸上没有丝毫嫌弃,只有理所应当。
青木儿呆愣地看着他,不由得抬起手,想抓住些什么,犹豫了片刻,忽地扯住赵炎腰间暗红色的腰带,捻住一角。
赵炎一顿,偏头看了他一眼。
青木儿红着脸没松开,还往赵炎身边靠近了一点点,他没好意思看这汉子是什么神情,转头去看街边五花八门的小摊。
铁匠铺外头依旧是二万看摊,他见赵炎回来,打了声招呼:“赵师傅回来了?方才掌柜的找你,说是客人有一把菜刀指明让你打。”
“行。”赵炎冲二万点头,转头想和小夫郎多说几句,奈何铺子里忙,只得说:“我进去了。”
“好。”青木儿看着他,踌躇片刻,忽然抿起唇,羞赧地小声说:“早些回。”
赵炎微微一顿,凌厉的眉眼蓦然软和,低声回道:“好。”
赵炎和家人打了招呼,便回铺子里忙活儿去了,青木儿跟着爹爹阿爹继续往前走。
糯米铺子离铁匠铺有点距离,走过去约莫一刻钟。
路上,沿街遇到卖陶罐的,周竹想起家里的煲汤陶罐被老鼠弄碎了一个,立即走去买了一个。
碎的那个肚大口小,这回买了个肚大口也大的,盛汤好盛些。
买了陶罐,又遇到卖蜡烛的,一想家里蜡烛也不剩多少了,就买了二十根,买得多,还饶了两文。
这些买了一定会用的东西,周竹一向不会吝啬。
走走停停,到了米铺。
赵有德和周竹进去挑米,青木儿带着双胎在外头看东西,他们怕堵着别人的路,便站到了屋檐下,三人排排站着看街市。
这时,有一卖簪花的小贩走过,余光瞥见三人,中间那位小夫郎长得甚是好看,且看着年纪不大,旁边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一个女娃一个小哥儿,卖簪花发带的,就得是挣女娃小哥儿的钱。
小贩眼珠一转,登时高声叫卖:“簪花,发带,粉的红的黄的喽,三文一朵大簪花一文一条长发带喽!”
赵玲儿和赵湛儿被这一声吸引,双眼直直盯着如同真花鲜艳的大朵绢花,他们年纪虽不大,可也懂得爱美,在家中时,就常常黏着哥夫郎给他们的发髻插花,此时见了绢花,止不住心动。
不能买,看看也好呀。
青木儿也在看,但他看的是绢花的样式,走街小贩卖的绢花发带一向以便宜为主,要论漂亮精致,也是达不到的,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绢花,也有许多人喜欢。
甚至家中有钱的,不止买一朵,遇见心仪的,买上几朵,每日换着戴。
这不,小贩高声吆喝虽没喊得屋檐下的三人来买,但也吸引了几个妇人夫郎来问价,围着人多了,还有汉子来问。
汉子戴簪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有道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买了糯米出来的周竹和赵有德见三人巴巴望着那卖绢花的小贩,心知他们喜欢,便说:“喜欢哪一个?阿爹去买。”
赵玲儿眼前一亮,拉着周竹的衣摆高兴地说:“阿爹,我想要粉色的那一朵!”
赵湛儿想了许久,小声说:“黄色。”
“好。”周竹摸了摸两个娃娃的头,上一回给两孩子买绢花,早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平时他们难得来一趟三凤镇,即便来了,也不会嚷嚷着要买东西。
偶尔买两条带颜色的发带就能让他们高兴许久,现下说要买绢花,更是开心得不行,立刻就想过去。
赵有德在后头挑担子,周竹带着孩子们去买,依着两孩子的喜欢挑了粉色的木兰花和黄色的菊花。
挑完了双胎想要的,周竹看向青木儿,青木儿连忙摆手说:“阿爹,我不用。”
青木儿很少出家门,最多去河边洗个衣裳,吉青山挖挖野菜,干活儿戴花还得顾着这花会不会弄脏,花钱买的,弄脏了心疼。
“如何不用?”周竹笑说:“我们清哥儿长得好,戴了花,一定好看,木兰花如何?我看那菊花也不错。”
“阿爹……”青木儿还想拒绝,然而当他看到阿爹笑着等他挑时,到嘴的话却无法说出口,他踌躇片刻,挑了那朵木兰花。
周竹掏出钱袋数了九枚铜板给那小贩,三朵漂亮的簪花,一人一朵,稳稳地插入发髻上。
青木儿今日半披发,一朵偏淡粉的木兰花戴在头上,清俊秀娟的面容平添几分艳丽。
路过的人看到都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纷纷来这花贩子处买簪花。
那小贩转眼之间,卖出几十朵,笑得合不拢嘴,担起花架美滋滋地继续叫卖:“簪花喽!发带咯!”
第38章 猪蹄
从镇上回到家, 已是傍晚。
走了一路,肚子也饿了,回了家, 青木儿放下东西洗过手, 就进灶房烧火准备做晚饭。
如今他不用阿爹在一旁看顾, 也能自己做一顿简单的饭菜, 味道不好不坏, 还算能吃。
周竹把路上买回来的东西都归置好,陶罐要拿出来洗干净晾干, 买的糯米没那么快做, 便挂在了竹篮上。
他看到竹篮上的鸡蛋攒了不少,便对青木儿说:“晚上做个蛋花汤?”
青木儿正愁不知道做什么好, 闻言点了点头, 说:“阿爹,再炒个豌豆好不好?”
周竹一笑:“想吃啦?”
青木儿不太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上回阿爹炒了一道菜,豌豆胡萝卜丁玉米, 还有一小块瘦猪肉丁, 混在一起炒, 颜色好看不说, 还特别下饭。
一口下去,玉米的甜味,胡萝卜的脆,豌豆的糯,还有肉香味,混在一起,好吃极了。
“行,家里没有种玉米, 我到你纪小嬷家换两根。”
周竹到后院拧了两颗菘菜,又拿了一个鹅蛋去找纪云换玉米。
村里多是这样以物换物,家里没有的,就拿上点菜啊蛋啊布啊,去别家换点别的回来,镇上卖东西有时也会物物交换,但是少一些。
做蛋花汤不难,青木儿去后院摘了一把小葱,切碎放入大碗里,又拣了三个鸡蛋,磕进碗里撒上一点点盐巴再加少许水,用筷子打散,看着差不多了,锅里的水也开了。
他抽掉几根柴火,等了一会儿,然后一边搅动碗里的鸡蛋,一边淋进锅里,热水一烫,漂亮的蛋花就出来了。
蛋花不用煮太久,鸡蛋淋完就差不多可以起锅。
他拿长勺把蛋花汤舀到方才放了葱的大碗了,最后淋上一点油,就做好了。
天冷了,菜容易凉,做好的蛋花汤放在灶台上,用灶火余热煨着,他忙完这个,便去把胡萝卜切成丁。
这道菜炒起来简单,只是切丁麻烦。
切好胡萝卜,周竹也回来了,他不仅换了两根玉米,还拿回来一根青蔗。
青蔗可是好东西,难得的甜味,外头买的石蜜就是用青蔗汁做的,村里头田地多的人家都会种上一两亩,纪云家就种了两亩,每年能卖好多钱。
赵家田地少,光是种稻米都不够吃,肯定不能种甘蔗。
对于靠田地吃饭的人来说,种什么都不如种稻米来得实在,只有吃饱了,才有余力去种别的。
“你纪小嬷说今年的青蔗很甜,晚些时候,削了吃。”
周竹把青蔗放到灶房里,然后拿着玉米去水缸处冲了两下水,用小刀顺着玉米粒的缝隙划了一刀,另一头再划一刀,用手一掰玉米粒便下来了。
别的菜青木儿都准备好了,玉米剥好就能下锅炒。
“我来炒,你出去和玲儿湛儿玩一会儿。”周竹拿过铁铲,笑说:“炒菜烟熏得很,仔细把簪花糊上了油,那就不好看了。”
青木儿挠挠脸,笑了一下,说:“知道了阿爹。”
院子里赵玲儿和赵湛儿在给对方调整簪花的位置,重新插了几次都不如一开始的好看,然而一开始怎么插的,他们也忘了。
他们见哥夫郎从灶房出来,噔噔跑来找哥夫郎重新戴。
青木儿不仅给他们重新戴了花,还重新编了发髻,让这花同发髻混为一体,彷佛这花就是从这发髻上长出来的。
双胎带着新发式去灶房找阿爹去了,青木儿拔下头上的绢花,捻了一下花瓣。
这样的绢花,在院里多得是,不过大多是次一些的妓子才戴的,像美夫郎用的,多是用绢丝,丝绸,抑或是娇养出来的真花来做。
他把手里这朵木兰花重新捻了花型,将合拢垂蔫的木兰花弄成了盛开的模样,然后放回了房里桌子的抽屉里。
这花,平时用不上,还是小心收着为好。
晚上,赵炎比平常要早回两刻钟,他回到时,家里刚做好饭,青木儿摆完了碗筷出堂屋,就见他打开篱笆门进来,青木儿连忙迎上去。
青木儿急匆匆走了两步,又觉自己着急忙慌得不像样,便放慢了脚步走过去。
他仰起头,露出笑脸,小声说:“回来了?”
赵炎惦念着那句“早些回”,一下工,便小跑着回了,要不是中途要去买东西,只怕回得更早。
他垂眸看着小夫郎,不知怎的,想捏捏他的脸,但他手脏,只能摩挲两下手指过过瘾。
“嗯。”赵炎应。
青木儿拿过水缸木盖上的葫芦瓢,“先洗手,吃饭了。”
“好,我先将东西放好。”赵炎手上拎着一个两包看不清是什么的纸包,他把纸包放回房里,便出来洗手。
洗了手便去吃饭了,晚上的菜色简单,但是下饭,周竹蒸了番薯米饭,吃起来甜甜的,十分软糯。
吃过饭,周竹就把那根青蔗拿出来,砍成六小根,一家人坐在堂屋里,一边烤着火盆一边嚼。
双胎第一回吃这样甜滋滋的青蔗,他们不知道吃了要吐渣,嘴巴咬了一小块,嚼着嚼着,还给吃进去了。
周竹一看,连忙说:“这青蔗渣可不能吃,嚼了甜水,得吐出来。”他咬了一口,仔细嚼尽青蔗渣,再吐到手里放进火盆烧。
青木儿也是第一回吃,他嚼了半天,觉得这蔗渣难咽,因而一直在嘴巴里嚼着,直到阿爹说了,他才知这东西要吐出来。
他把嘴里嚼到没味的蔗渣吐出来,又咬了一口,青蔗可真甜呐。
嚼着嚼着,他不知怎的想起了美夫郎,也许今日那朵绢花,也许是这样甜的滋味,让他此时回想起了美夫郎。
他想,若是美夫郎,一定会懂怎么吃,也一定会喜欢这样的青蔗。
夜里青木儿拿衣裳去洗澡,赵炎把买回来的两个纸包拿给周竹。
周竹拿着翻看两下,疑惑道:“这是什么?瞧着像药包。”
赵炎说:“店里的伙计说,这药粉能杀蜚蠊,我买了两包,辛苦阿爹明日往屋角撒一些。”
周竹一愣,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看着儿子那冷硬的面庞缓缓笑了。
这大儿子小时候调皮没个正形,长大了人冷少言,他担心过儿子不细致,却没想到大儿子看着粗野,对夫郎如此细心。
“知道了,明日一早,我便撒。”周竹笑说:“保准每个角落都撒满。”
“嗯,辛苦阿爹。”赵炎说。
第二日一早,周竹果真把每一个角落都细细撒了药粉,连柴房都没放过。
青木儿不知其意,还帮着一块儿撒,撒完了,周竹才同他说这是赵炎买的药粉,为了杀蜚蠊。
青木儿捏着那一包药粉怔愣在原地,他不知此刻是何心情,却后知后觉地听到了胸口传来的鼓动。
近午时,周竹去忙活儿午饭,赵有德劈了柴搬进去烧火,青木儿和双胎闲下来,到院子外头摘芦苇草回来插到篱笆上,风一吹,漫天飞絮。
正玩着,忽然有人小跑过来,远远地便高喊:“清哥儿!”
这声儿,光听就知道是田柳。
青木儿见他抱着一包油纸包着的东西,欢喜雀跃地跑过来,也不知是什么事儿让他如此高兴。
不等问,田柳就大声喊道:“猪蹄!”
青木儿顿时明了,上回说的事儿,应当是成了。
只是田柳如此大张旗鼓,倒让青木儿慌慌张张地竖起食指,压在唇上,着急地让他小声些。
田柳跑到青木儿面前,哈哈一笑:“怕甚,难不成我还能到处嚷嚷不成?”
青木儿无奈地看着他:“你现下,不就说着?”
“我又不明说,自然是听不出来的。”田柳把怀里的东西塞给青木儿,说:“上回说好的烤猪蹄。”
青木儿连忙推回去,急道:“不过几句话的事儿,玩笑罢了,怎可当真?”
“那不成,我既说了,那便是真的。”田柳瞪大了双眼,佯怒道:“难不成,你觉着我好耍人玩?”
青木儿忙说:“自然没有。”
但他即便没有买过肉,也知一只猪蹄定是要花不少钱,哪怕是在家里,也不是顿顿都有肉,这样的厚礼,他定不能收。
“可这太贵重了,你拿回去吧,我不能收。”
“不花什么钱,我铺子隔壁便是烤肉铺,给我少了不少钱。”田柳说:“再说了,这事儿我想了两年,如今成了,不得庆祝一番?”
“可、可你不应当同你家相公庆祝么……”青木儿说。
“那又不同。”田柳嘿嘿笑两声,往周围看了看,双胎回到院里玩去了,周围没人,他凑近青木儿,悄声说:“我猜,你还懂许多花样,不如同我多说些?”
不等青木儿回答,田柳忽地低下头,一只脚踩着一旁的石子滚了两下,低声说:“你知晓的,我不懂那些,家里也没人教,只能找你问问,当然,你若不愿,我也不强求。”
青木儿怔然地看着田柳,他没想到,自小学的那些不入流的手段,也有助人的一日。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油纸包,低声道:“嗯,我晓得了。”
田柳一听便知他应了,登时蹦起,乐道:“烤猪蹄切好了的,直接吃就成!”
青木儿还想推辞,这时周竹从灶房出来,见他二人站在院外说话,问了一句:“田柳来了?如何不进来说话?”
田柳摆摆手说:“周小嬷,我就不进了,我给清哥儿送点吃的,他帮了我大忙!”
第39章 茧子
“什么忙啊, 还送吃的来了。”
周竹的随口一问,青木儿登时紧张起来。
房中事田柳不懂,他多说一些也不会露馅, 最多说一句是出嫁前阿爹教的, 可周竹不同。
周竹知道的比田柳多多了, 一点不对就有可能引起怀疑。
青木儿正不知怎么糊弄过去, 那边田柳忽然笑说:“那日清哥儿帮我卤鸭呢, 二十几只鸭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幸好有清哥儿帮忙, 不然这鸭子做不出来, 镇上老爷怪罪不说,还会坏了生意。”
青木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周竹不过随口问的, 他也没在意, 闻言说道:“原来是这样,一会儿在家里吃饭?”
“不了周小嬷,一会儿我还要去接云桦呢。”田柳大大方方的, 也不在乎别人说他黏糊:“周小嬷你去忙吧。”
“行。”周竹笑笑, 进灶房了。
田柳看着青木儿, 挤眉弄眼道:“我再怎么不懂, 也知这样的事儿不能张扬,你只管放心。”
青木儿当真是无奈了:“好。”
烤猪蹄有两个,都切成小块,还热乎着,装盘就能吃。
周竹看到时,直叹田柳大方,这两只烤猪蹄怎么都不便宜,算来怕是要大大几十文。
“回头给柳哥儿拿几枚鹅蛋过去。”周竹叮嘱青木儿。
青木儿也知这个理儿, 他不过说几句话的事儿,凭白拿两只烤猪蹄,实在说不过去。
“知道了阿爹。”
鹅蛋,是吃完了晚饭后,青木儿和赵炎一块送过去的,田柳没客气,直接收下了。
从田柳家出来,天已全黑,林云桦给他们拿了一盏蜡烛灯笼,赵炎提着灯笼和青木儿一块儿回家。
路上十分安静,就连夜间冷风都停了,偶有树叶飘落都落得悄无声息。
青木儿搓了搓手,合掌对着掌心吹了一口气,手心顿时暖和了。
赵炎把灯笼往小夫郎身边挪了挪,低头问:“冷?”
“还好。”青木儿看着灯笼照亮的一小段路,小心躲开了碍路的石头,慢悠悠地往前走。
他垂下的手本想缩进袖子里,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赵炎的大腿,他刚要伸回,便给赵炎攥住了。
赵炎拉住小夫郎的手,手背掌心柔软,细细一摸,掌心指根处,长了薄薄的硬块,他不用看,便知这是小茧子。
他蓦地停下,翻开小夫郎的掌心,拇指摩挲了几下,心底不知怎的有些复杂。
小夫郎嫁给他时,一双手娇嫩得很,嫁给他后,每日里里外外地忙活儿,手心竟然长了小茧子。
赵炎蹙起眉,绷着脸不吭声。
他没把小夫郎养好,是他做得不好。
青木儿被他摩挲掌心,有些痒,他缩了一下手,没抽回来,周边都是黑的,也没人经过,他的胆子大了一些。
赵炎这样摸,除了痒,其实还有点舒服,他一想到舒服,当即有些害羞,黑暗里,他悄悄红了脸。
赵炎虽没有吭声,也看不太清他的神情,但青木儿知道他在想什么,青木儿轻声说:“长了茧子就不怕割手了。”
说是这样说,赵炎还是觉得他做得还不够,才让小夫郎嫁给他吃苦。
赵炎不吭声,青木儿有些小紧张,问道:“你、你会觉得不好么?”
“自然不会。”赵炎回得很快。
要说厚茧子,他的掌心更加多,捶了八年的铁器,一双手早已变了样,粗糙得很,也难为小夫郎不嫌弃他。
青木儿仰起头笑了一下。
村里头干活儿的人,哪有不长茧子的,青木儿还觉得这是他干活儿用心才得来的,因而还有些自豪。
“我也觉得挺好的。”
赵炎微微一愣,低声道:“太辛苦。”
“不辛苦。”青木儿说的是真心话,现在的日子虽然很忙,但很自在充实,比他在院里的日子好多了。
他在院里头,若不是得了美夫郎照应,只怕早早接了客,一颗心磨成了粉渣,再没有念想去过现在这般自在的日子。
青木儿想,他一定要好好的,带着美夫郎的期待,好好地过日子,努力地生活。
“回去吧。”青木儿轻声说。
即便现在天黑了,也难保不会有人出来,若是被人瞧见他们在这儿,怕是第二日就得有话传出了。
“嗯。”赵炎依然拉着小夫郎的手,走着走着,不安分地手指还插|进小夫郎的指缝里。
青木儿偏头看了赵炎一眼,赵炎五指粗大,撑得他难受,他默默挣脱,下一瞬赵炎的目光就投过来了,他没看赵炎,偷偷把手放进赵炎的手心里,就这么一路走回了家。
秋寒过去,冬雨密密麻麻地来,一下下半天,过了午后雨停了,才能去田里看看种的油菜花。
上回赵有德给油菜花追了肥,现下这油菜花长得很茁壮。
冬天害虫少,只要看看油菜花有没有好好长大,沟里的水有没有堆积,堆了深水洼就得清沟排水了。
青木儿跟着周竹把菜地里的野草拔掉,这一亩油菜花能出不少油,可得好好侍弄。
拔完了草,到河边洗了洗手。
冬天水冷,青木儿没受过这样的冻,手指浸水里,冻得直颤抖。
他用手掌舀水,咬着牙低低地“嘶”了好几声。
家里洗碗都会兑点热水,也就是洗衣裳得受这罪,不过,冬天不容易出汗,衣裳换得不勤,里头的衣裳三五天换一下,外头的棉衣就难说什么时候换了,往往一件棉衣穿一个冬天才拿去给太阳晒晒。
农村没那么多讲究,家里有钱的能买两件换着穿,没钱的,怕是棉衣都没有,里头裹上秸秆,再用外衣一套,便是一个冬。
他洗干净手,甩了甩水,听到一旁的妇人夫郎在和周竹说话,话里话外都在打听老赵家的事儿。
要说前头老赵家发生媳妇杀夫的事儿,村里头哪个不紧着打听?生怕错过一点,以后和别人说起来就落人一步了。
之前听说村长把四婶送去了衙门,杀人这样的大事,县令自然要重审。
谁料审完之后,老赵家拿着银两去衙门把人赎回来了。
陈阿珍和赵永吉死了儿子,当下就晕死过去了,醒来后想了想,赵四婶这案子若是定了,赵玉才的科考就真的没了希望。
反正儿子都死了回不来了,眼看还有孙子,他俩心疼孙子,日夜盼着赵玉才中状元,好给他俩当当状元郎的阿爷阿奶。
方圆百里的村子里,不知多少年才能出一个状元郎,那说出去,不知多威风。
“可是真的赎了?”那妇人又问道。
周竹不关心那家子人,纪云同他说了几回,他也知道一点,但他不爱说这个,便摇了摇头道:“我不知,不好打听那家人的事儿。”
那妇人问的声儿不小,另一旁的夫郎听到立即凑过来说:“老赵家卖了不少田呢,听说为了这田的事儿,孙玉梅同陈阿珍还打了一架,结果,打断陈阿珍一条腿。”
“我也听到了,叫忒大声。”另一人说。
周竹面上淡淡的,说了一句:“兴许是吧。”便带着青木儿走了。
人一走,那夫郎撇撇嘴,说:“我就不信他周竹不知道。”
“知道也不同你说咯。”妇人说。
青木儿和周竹回家路上经过陈二福家,只见他家房檐下挂满了红柿子,院子外头种了好几棵柿子树,树上的柿子没摘完,留了一些,一眼看去看着十分红火。
那户人家窗子上还贴了喜字窗花,瞧着应当是要办喜事了。
青木儿多看了一会儿,便见王冬子从屋里走出,王冬子见了他们连忙喊道:“有德家的,停一会儿啊。”
王冬子快步走来,拉开篱笆门,笑说:“我刚要出门去你家呢。”
周竹闻言停下,走过去笑问:“怎的了?”
“来来,先进来。”王冬子笑着把人迎进来:“外头冷,回堂屋烤烤火。”
堂屋里烧了一个大火盆,一进去就暖烘烘的,青木儿跟着周竹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端端正正。
王冬子从房里捞了一把瓜子花生出来,摆在火盆顶上的铁架上,转身又倒了两杯水放在上头,有火烤着,这水放着不会冷。
“这瓜子前些日子娘家那边炒了送过来的,还用了五香粉炒,可香了,你们尝尝。”王冬子把瓜子往周竹和青木儿面前推了一下。
“哎,这客气的。”周竹笑了笑,拿了几颗给青木儿,他看向王冬子,问道:“这是有什么事儿?”
那王冬子未语先笑,喜气洋洋的,他说:“这不,我家阿吉定好人家了!”
“那真是好呀,是哪家的呀?”周竹问。
周竹上回听到王冬子还在愁他家小哥儿的婚事,没曾想这么快就定好了,照理说村里头十四岁开始相看人家,就是担心看不到合适的。
相看人家也得看运气,有的十四岁相看,看到十七八了没成,转眼过了十九二十,那就是能找的人家就更少了,拖着拖着,没有好人家,就只能往年纪大的找,指不定鳏夫都来问。
周竹回想他儿子赵炎,可不就是二十一才成了亲,按照村里头的风俗,他儿子都算年纪大的了。
以往也不是没给赵炎相看,但是别人一听这人不在家里,在外头做工,八年不回,也不知什么时候回,就都给拒绝了。
他和赵有德也去过口信,让赵炎回来相看人家,奈何赵炎不听,只说现在打铁的技艺还没学精湛,现在回去成亲,少说也得半个月时间,到时店铺里的师傅可等不了。
周竹和赵有德一听,也就打消了给儿子相看的念头,人都不回来,就算相看成了,嫁过来也是守活寡,还不如等儿子回来再说。
谁知阴差阳错,清哥儿嫁过来了。
先前对何家村不了解,对清哥儿也不了解,还担心是个不好相与的,幸好,清哥儿性子好,人勤快,长得又好,他家真是有福了。
周竹看了青木儿一眼,见他坐得拘谨,给他又拿了几颗瓜子。
青木儿抿着唇笑了笑,接过瓜子慢慢剥。
第40章 唇口
“定了河上游洮水村猎户孙家的二儿子, 这孙家祖上就是猎户,家里厚实,那人我去看过, 长得周正, 还有打猎的手艺养家, 我家阿吉嫁过去, 日子不会差。”王冬子说。
上游洮水村周竹也是听过的, 只是他了解得少,闻言他笑说:“那当真是不错。”
“也是找了好一阵呢, 愁得我啊, 十里八乡的媒婆都被我缠了个遍,才打听到这家。”
王冬子嘴里说着愁, 脸上倒是笑吟吟的, 他继续说:“前不久那猎户上家里干活儿,让他们小的各自看了一下,都觉得满意, 这不, 换了八字就准备定亲了。”
像十四岁的小哥儿女娃如果相中了人家, 不会这么快嫁出去, 毕竟年纪也还小,要成亲十六岁最好。
因而许多人家都会先定亲,等小哥儿女娃到了十六岁,方可出嫁。
不过定亲宴席不是每一家都办,有的家里没什么钱的,就是两家人一块吃顿饭就完事儿,像王冬子这般大摆宴席的,还得是他家殷实。
王冬子疼宠自家小哥儿, 怕他嫁过去不受重视,因而摆了定亲宴,也叫孙猎户家看看,他家阿吉可是有娘家撑腰的。
王冬子把瓜子放门牙上一磕,扭一扭,便把瓜仁吃进了嘴里,青木儿顿了一下,也学着这样磕,随性。
“我今儿个找你呢,就想找你帮帮忙。”王冬子说。
周竹疑问:“找我帮什么忙?”
“这不,这个月十五摆定亲席,家里人手实在不够,想着你家前几个月办过喜宴,想来有些规矩啊忌讳啊都是懂的,所以想找你过来帮着操持一下。”王冬子说。
说是操持,其实也就是帮着洗洗菜切切菜,忙起来了,可能还得炒炒菜洗洗碗什么的,都是些杂活儿。
周竹一听,也不是什么难事,家家办酒席都会找村里人帮忙,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便答应下来了。
“那真是好!”王冬子高兴得很,他说完这个,看了青木儿几眼,青木儿被他看得坐得更加端正了,几乎是僵着身子不敢多动,生怕叫他看出什么来。
谁料王冬子看着青木儿,笑了笑,说:“其实除了这事儿,我还有一个事儿,得找你家清哥儿帮忙。”
青木儿愣住,他想不出王冬子找他能帮什么忙,就连周竹也觉得意外。
周竹看了青木儿一眼,转头问道:“清哥儿帮什么忙?”
“是这样,我见你家清哥儿这头发盘得是真好,自打清哥儿嫁来你家,玲儿湛儿的发式几乎每日不重样,我就猜这是清哥儿的手艺。”
王冬子说:“想着到了定亲那天,能不能请清哥儿给我家阿吉也盘个漂亮的发式。”
“这……”周竹看向青木儿,这事儿问的青木儿,自然是看青木儿的想法。
青木儿顶着王冬子期盼的目光看了周竹一眼,周竹拍了拍他的手没说话,但青木儿知道周竹的意思。
应不应,全看他自己。
青木儿想,便索性就是盘个发的事儿,也没什么难的,便答应了。
王冬子听着高兴极了,他起身进屋里有抓了两把花生瓜子放进竹筒里,拿给周竹:“娘家那头给了许多,家里都吃不完,拿回去尝尝。”
周竹连忙推辞,推了几次,没推掉,只得收下了。
王冬子见周竹收下了,从手袖里,掏出一串用红绳穿起的十枚铜板,拉过周竹的手,放在他手里心,小声说:“这个,是妆面的钱……”
“这哪里使得?”周竹连忙抽手,王冬子一把抓紧了,王冬子说:“请个喜娘还得花五六十文呢,这也就是十文,说来还是我占了便宜。”
“帮个忙罢了,哪里能收钱?没有这样的道理。”周竹说道,一旁的青木儿也连连点头。
“这是喜钱,可不能推拒。”王冬子说:“再说了,你家清哥儿帮了忙,总不能不回礼,这说不过去,我也不爱做那样的人。”
王冬子不喜欢欠人情,找人帮了忙,他当下就要回礼,以免来日别人拿人情说事儿。
他请人帮忙,给了钱,这人情就算结了,若是他不给这个钱,来日赵家有什么事要他帮忙,再不情愿也得去,不如直接拿钱了事。
周竹明白王冬子的意思,他也知王冬子是什么样的人,因而沉默片刻后,同青木儿说:“清哥儿,你收吧,这钱是你挣的。”
青木儿看了看周竹,收下了。
王冬子见他们收下,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从王冬子家出来,外头又稀稀拉拉下了些毛毛细雨,落在头上都没什么感觉。
青木儿双手遮住头顶快步往前走,忆起王冬子家屋檐下挂着的柿子,便问道:“阿爹,那柿子挂着,是做柿子饼么?”
周竹回头看了那柿子一眼,说:“是啊,村里头种柿子的人少,独独他家种了四棵。”
青木儿又问:“阿爹,柿子好种么?”
“你想种?”周竹偏头看他。
青木儿说:“嗯,挂在屋檐下看着红红的,很漂亮。”
“现在可种不了,现在种子种下去要冻坏的。”周竹笑说:“来年春天吧,开了春就在院子前面,种上几棵,过个三五年,就能结果了。”
青木儿以为柿子树跟油菜花差不多,种几个月就能结果呢,没想到得等三五年,不过种下去,有了盼头,总能等到开花结果那一天。
“听阿爹的。”
晚上睡觉前,青木儿和赵炎盘腿坐在床上,他同赵炎说起了盘发的事,手里拿着小钱袋数铜板。
这是他实打实挣的钱,来来回回数了好几次,他没想到只不过去盘个发,也能挣十文,这对他而言,稀罕得不行。
照理说街市上也有整发理发的理发匠,理一次也就是两文,不过他一想到上回赵炎盘的头发,没忍住,憋着声笑了半响。
赵炎看着小夫郎笑得很是得意,没忍住上手捏了一把小夫郎的脸颊。
柔软得很。
又捏了第二下。
第二下有些重,青木儿轻轻蹙眉,拍了一下赵炎的手,末了,还瞪了他一眼。
赵炎面上没什么表情,仔细一看唇角微微上扬,他低声问:“这钱,你想怎么花?”
“收着吧。”青木儿笑了笑,小声说:“我在家里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
“那埋进地下的瓦罐里?”赵炎问。
他们攒了钱,都是存在瓦罐里,然后在床下面挖个坑埋着,这阵子赵炎拿回来的工钱青木儿都没用,里头已经攒了三十两,这都是大钱才会埋进去,这十文钱不多,按理说应当留着平日用。
可赵炎说要埋进去,青木儿不知怎的心里高兴得很。
他抿着唇笑得眉眼弯弯,说:“好。”
两人大晚上的,又是掀床板,又是挖坑挖土挖瓦罐,把钱放进去后,青木儿还摇了两下,叮铃咣铛的。
埋完了钱,拆下的床板又一一装回去,床褥子一铺,谁也看不出来床下埋了这么多钱。
如今天冷,他们没分被窝,青木儿躺在床里头,想着那十文钱,高兴的劲儿怎么都过不去,赵炎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肚子,才让他回了神。
赵炎手很烫,盖了厚厚的棉被,别说手烫,浑身上下都是烫的。
青木儿闭着眼咬着下唇,双手拉着棉被,由着那汉子在被窝里摸索,前头被握住的时候,青木儿险些叫出声。
赵炎慢慢搓弄,双唇在小夫郎脖颈间流连,喷出的热气让青木儿颤栗不已。
“小、小被……”青木儿抓着那只强劲的手臂,细声提醒。
冬天不好洗被子,他们弄这个前,得把小被铺上,这样不容易把厚被子弄脏。
赵炎抬起身,在床最里边拉出一张薄薄的小被子,然后用厚被子把小夫郎卷起来抱在怀里,单手把小被铺上去。
青木儿在厚被子里缩着脑袋,方才他差不多要出来了,这会儿不上不下的,有些难耐,正闭着眼蹭被子。
赵炎把小夫郎从厚被子里挖出来,他覆在小夫郎上头,慢慢啃着小夫郎那双水润的唇,手下动作不停。
他的啃咬还是那般拙劣,啃了半响就知道吃嘴唇,糊得青木儿一下巴的涎水。
青木儿直哼哼,双眼眯开一条缝,模糊看着昏暗的床顶,轻轻挺起腰身,情到深处,不由自主地吐出小舌头,勾着那汉子的唇口□□了两下。
赵炎顿了一下,蓦地抬头,惊诧地看了一眼小夫郎微张的双唇,离得近,他似乎还看到了小夫郎柔软滑腻的小舌头在嘴里颤动。
他竟不知,还有这等舒服之事。
他猛地压下,粗粝的舌头顺着小夫郎微张的唇口探了进去。
赵炎的舌头大,塞得青木儿小嘴巴满满的,嘴角边的涎水不断地流,顺着下巴,流下铺好的小被上。
他攀着那汉子厚实的双肩,十指抓挠了几下,唇口被塞满,他想叫叫不出,只得挺着腰小声哼哼,听着可怜兮兮的。
可怜的青木儿被高壮的汉子这么一折腾,他额间后背淌了细汗,沾到小被上湿了一片。
赵炎抬起身,手在小被上擦了两下,双手一揽,把小夫郎揽抱起,似乎还想像上回一般,却被小夫郎挡下了。
经由上回青木儿主动了一次,这汉子食髓知味,就总拉着青木儿那样做。
青木儿实在扛不住了,拉起那汉子,喘着气,羞赧地说:“不来那个。”
赵炎心里有些可惜,但他向来听小夫郎的,只要小夫郎不愿,他再怎么□□焚身,都不会越雷池半步。
“你、你坐着。”青木儿搂着赵炎滚烫的脖子,低声说。
赵炎双手抚摸了两下小夫郎的细腰,然后放开手,哑声道:“好。”
青木儿抬眼看了一下赵炎冷硬的脸庞,红着脸转过身。
床帘摇起来的时候,青木儿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的后背抵着那汉子炙热的胸膛,头往后仰,垫在汉子的肩上,由着那汉子一口一口咬在他脖颈上。
赵炎半躺着,腰劲儿十足,速度快到成了虚影。
青木儿受不住,闭着眼哼唧:“慢一点慢一点……”
兴致上头的赵炎又冲了几下,才慢下来,他叼住小夫郎的嘴巴,把自己的舌头再一次塞进去,一双手捻着皮肉小红点不放,揪着扯着。
青木儿后揽着汉子的脖子,无力地钩拉着,他的手无意识地往上攀举,似乎想抓住点什么。
若是床顶绑有红纱带,此时他就能扯着那根红纱带,也就没那么无力。
慢了他也不愿,又叫着重一些,来来回回,叫那莽撞傻愣的汉子似乎懂了些门道。
快时发了狠发了疯,就像捣药一般,狠狠捶打,慢时像是碾磨软豆腐,不叫它破损只叫它来回抖。
直至三更,那厚被子早被推到床角,床下的小被凌乱皱起,湿了一大片,青木儿歪躺在小被上,吐着小舌头细细喘气,一双桃花眼迷离地眯起,水光沁润。
赵炎用小被擦了擦青木儿的屁股蛋子,低哑道:“我去烧水。”
青木儿累得只有两根手指能动,他两指揪了一把赵炎的手臂,太硬了,没揪动,只能恨恨地闭上眼,不再看他。
到了十五这天,周竹和赵有德天不亮就去了陈二福家,青木儿带着双胎拾掇干净,吃过早饭也过去了。
到了陈二福家,发现里边的人不少,热热闹闹的,打眼看去,认识的没几个,大多是在洗衣裳的时候见过几次,但都不熟。
青木儿拉着双胎站在篱笆外,踌躇着什么时候进去。
幸好,赵有德杀完了鸭子正准备拿进厨房,就看到篱笆外的三人,连忙走过来开门。
“里头人多,你阿爹在灶房前面洗菜,你去找他便是。”赵有德说。
“知道了爹爹。”三人齐说。
赵有德把人带进去,同他认识的纷纷问道:“这你家阿炎的夫郎吧?先前见过几回,倒是没怎么说话。”
青木儿在村里头走,最怕的便是这样的问话,这些人几面之缘,不熟,但遇到了就得问人,若是不问,回头就得传出,谁谁家的小夫郎嘴巴不行,没有眼力劲儿,问个人都不会。
传得厉害些的,就开始说这小夫郎眼光高,瞧不起他们。
可青木儿是真的不认识,也不懂如何问,平日遇到就只是点点头,窘迫得很。
“是。”赵有德憨憨笑道:“清哥儿,这是钱伯娘,那边是十五伯爹,还有这个是林八叔林八婶。”
青木儿在心里默默记住这些人的脸,以备下回遇到能问好,他和双胎一一问了人,这几人手里忙着也没多聊,转头去杀鸡杀鱼去了。
周竹在水缸旁边洗菜,和他一起的,还有陈菊和另一个青木儿不认识的妇人。
青木儿拉着双胎走过去,叫了周竹一声。
周竹抬起头,肩膀擦了擦脸上的水,笑说:“你王小嬷等在屋里了,我带你过去。”
来到小屋,王冬子正好开门出来,见了来人,忙笑道:“来来,进来吧,阿吉在里头呢。”
“去吧。”周竹拍了拍青木儿的手臂。
王冬子笑着将青木儿迎进小屋里,屋里头没开窗,点了好几根蜡烛,一个小哥儿坐在梳妆台前,反复折腾自己的头发。
陈云吉原本是按照平时自己的习惯简简单单盘了发,奈何阿爹看了觉得不好,可他又不太会别的,就只能自己瞎折腾,可折腾来折腾去,总弄不出个漂亮的发髻来。
为此,这一早上阿爹进进出出说了他好几回,越说他越慌乱,就越是弄不好。
这会儿见有人进来,他连忙站起身,局促地站在梳妆台旁边,手指绞着发带,隐隐有些不安。
“哎哟你躲着作甚,大方一些,你瞧清哥儿就没这样。”王冬子走去把陈云吉扯到青木儿面前。
青木儿见陈云吉瘪着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小声喊了一句:“清哥儿。”
王冬子皱起眉,听着不是很满意,不过他没纠结这个,拉着陈云吉便说:“清哥儿,你瞧瞧我家阿吉适合什么样的发式?”
青木儿见那个小哥儿低着头恨不得缩起来的模样,一时也不知怎么弄,只好说:“我、我瞧瞧罢。”
“行,行,你弄,我先出去了。”王冬子说完,转头和陈云吉说:“别整日低着头,你看哪家小哥儿像你这般胆小的?大白天这又没甚吓人,仰起头来。”
陈云吉慢慢地抬起头,一双眼还是看着地上。
王冬子又说了几句便出去了。
小屋不大,蜡烛点得多,屋内还算亮堂,两人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没人说话,青木儿挠挠脸硬着头发说:“你坐下罢,站着不好弄。”
陈云吉急忙点头坐下,他坐凳只坐一半,腰背挺得很直,一双手攥在膝盖,垂首不敢看人。
青木儿见他如此,下意识放轻了声音,说:“你可有喜欢的发式?”
陈云吉摇了摇头,过了一会,他似乎觉得不说话不好,又小声说道:“我、我不会。”
青木儿怕一上手,陈云吉会吓到,便轻声说:“你别紧张,我先给你束发?”
陈云吉点了点头,说:“好的。”
青木儿拿着木梳先理顺了发,然后看到梳妆台上各式发簪发带绢花布巾花环,就连假发髻都有好几种,可以说想做什么发式,都可以做。
但青木儿想,陈云吉不适合过于张扬的发式,也就没给他装假发髻,只用了花环。
再者陈云吉有些黑,颜色上也没有选得过于鲜艳。
青木儿梳了头,见梳妆台上还有胭脂水粉,便拿起给他简单上了妆面,这会儿不是成亲,不能弄太复杂。
在院里头,他经常给美夫郎上妆,这活儿他熟得很,不多一会儿,青木儿便弄好了。
等在外头的王冬子听到弄好了,便开门进来,第一眼看去,还以为看错了,自家小哥儿长得黑了些,又不擅长打理自己,现下拾掇拾掇,好看不少呢。
“还得是清哥儿,这手艺真是好,方圆百里的喜娘都比不上。”
青木儿听王冬子说得夸张,羞窘地笑了笑,没接话。
妆面弄好了,青木儿便出去找周竹,周竹还在洗菜,双胎蹲在旁边帮忙理菜,他也跟着过去帮忙。
“弄好了?”周竹问他。
“嗯。”青木儿说:“盘了个高的发髻,上了一个花环。”
周竹笑着点了点头,忽地想问问清哥儿这手艺从哪学来的,但转念一想,清哥儿自小养在房里不干活儿,每天无事可做不就只能捣鼓这些东西么,更何况,打扮手艺好了,就能把自己拾掇得漂亮,那不就能卖出好价钱了?
他生怕问了会让清哥儿想起那些不好的事,便没再多问。
午时前,孙猎户家果真来下聘了,现下不是真正成亲,他们只牵了一头野山羊过来,到了成亲那日,真正的聘礼才一一抬过来。
可就算如此,一只野山羊也能让陈二福一家十足十的有光彩了。
哪家嫁小哥儿还有野山羊啊?也就是猎户才能打来的稀罕物。
周竹想起娶清哥儿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给,想来,也是委屈了清哥儿。
青木儿没注意他阿爹的想法,他看着那猎户,忽地发现,那人竟是卖板栗时遇到的猎户,当真是巧了。
陈家和孙家两家人在堂屋里吃饭,来帮忙的人家都摆在院子里吃,周竹带着青木儿和双胎坐下,赵有德是汉子,安排在了另一桌。
桌上的菜很是丰盛,陈二福家养鸡养鸭,自然是不缺的,鸡鸭能吃到饱。
正吃着,只见王冬子进屋把陈云吉牵去堂屋,那平时爱说笑的猎户一见陈云吉便看直了眼。
先前他们相看过,心里是知道对方长什么模样,陈云吉皮肤有些黑,不过他眼睛大,鼻子嘴巴都小,看着周正,不算很出彩。
可简简单单地打扮一下,判若两人。
旁的人一看这猎户傻不愣登地看着陈云吉,纷纷打趣,直说得二人羞红了脸。
王冬子在一旁看着,心里宽慰不少,若只是相看顺眼,平日也能处得和谐,但若是两人心里有惦念,那日子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吃过了席,还留了不少菜,王冬子招呼着众人把菜分一分带回家。
乡下吃席除非吃完,不然剩下的都会给来帮忙的人分回家,装盘时,这些人也不管猪肉鸭肉鸡肉,总之是菜,就直接划拉进碗头里,回家热一热就能吃。
周竹拿碗头也装了一些,那边赵有德喝了点酒,脸上有些红,他拿过周竹手里的碗,憨笑道:“二福家的梅子酒挺好喝的。”
周竹看了他一眼,笑道:“下回买一些?”
“不用。”赵有德说:“家里还有荚蒾酒呢,也好喝。”
周竹卷起袖子给赵有德擦了擦额间的汗,笑说:“回家吧。”